宝玉的事,便下旨按照军方拟订的第一套方案行事。
这一次领军的却是安明辉…事实上,清这三次会战都派出的是年轻将领,这并不是说他们的水平便超越了徐达,罗老虎这些老将,而是雍正的面子作祟…只因为元人也派出的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雍正自然不肯服输派些老头子出来,两大君主于暗中也藏了较量锻炼新生代的意思。
安明辉吸取了海易的教训,干脆排出了以战车为主的防守阵势,更以铁索将车连接成城。这样一来龟缩在里面静候战机,哪怕拖雷的部下精锐非常,面对这浑身包裹以铁皮的战车之阵也生出了老鼠拉龟无处下口的感觉。
但是这也难不倒天下闻名的金帐精骑,他们再一次展现出了最精锐的猎人风范。这些人看准了风向,一声呼哨,数百骑驰回本阵,不多时就提来了几十个庞大的羊皮口袋,在连接成片的车阵前十余丈倾倒而出,里面赫然是一堆堆晒干了的牛粪!这些人在其上又添加上了一些东西后,放火点燃,在大量神箭手掠阵下,以五十余人策马以铁勺舀上后将冒着浓烟的牛粪抛入战车阵中,顿时刺鼻的浓烟大作蔓延开来。只要一露出破绽,元人的重骑兵队立即以五十人一组分别进行试探性突袭,一旦斩杀数人后又速退,显然这也是元人蚕食战术的一部分,一旦对手露出破绽,便是迅雷不及掩耳式的鲸吞突击!
安明辉显然已抱定主意死守,他不肯束手,便指挥着长矛手和弓手从车阵的夹缝中进行还击,但这时部队的素质就被分明的比出了高下,元人骑兵将刀一入鞘,拔出弓来便是神箭手,一个个骑在高速奔跑的马上的射程更是要比清军远上何止数丈…要知道,拖雷此时率领出战的便是铁木真拨给他的那五百金帐篷精骑中的精锐!这些人入选的第一条件就是要能在疾奔中的战马上射中十余丈外的移动箭靶!
于是往往要倒下七八名清军,才能换得一名元人士兵落马…大多数是因为坐骑被射中而落马而不是死亡…这些人被同胞救起后,再换上一匹坐骑又卷土重来。被射中的清军大多数中箭处都是眉心,咽喉,一击毙命。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多太久的蚕食的效果也绝不会逊色于一次猛烈的突袭,最关键的是,清军在这样一面倒的情势之下,士气实在被耗费到了最低谷。
第一百六十章 疑兵
一把把长刀拖过,划出的是四溅的血花,拖出的是惨烈与将来。塞外的青草得到了鲜血的灌溉,必定会生长得更加茂盛美丽,那时谁又会知道美丽背后的代价竟然是如此悲壮?毫无疑问的,这是一场彻底的大屠杀。
宝玉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士兵们在尽情的抢掠,他们非常珍惜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因为这个年纪轻轻的主帅只给了他们一盏热茶的工夫来打扫战场…在洗劫第一个村子的时候,就有十七个人为了那迟到的一瞬而付出了代价…永远都不能再有机会来后悔的代价。
在这个时候,人人才一面摸着怀中的金银一面深切的体会到了利润越大风险越大这个道理,于兔死狐悲的感觉中回味着快意的贪婪。
“放火吧。”贾诩在旁边神情阴翳地道。他交代了这句话,就像是说“喝茶吧”一样平常,这天生就为了战争而生的谋士能够冷酷而冷静的看待一切,他在北征时没有随同宝玉一道,今日却是作为参谋一道同行,有了他,宝玉大多数时候只需要作个无声的旁观者,静静的在旁观看就是了。
这个命令被迅速的执行了下去,虽是大白天,火苗依然热烈而冲天,加上他们营救出来的沦为奴隶的汉民的帮助,黑烟升腾而起,哪怕在几十里外也可以看得见。
宝玉的眼中闪耀着跳动的火光,他甚至伸出手去触摸火焰。部下们敬畏地在旁侍立着,没有人出声打搅他的思考。宝玉忽然开口道:
“贾诩?这是我们经过的第几个营地了?”
“应该是第三个。铁木真手下的探子就算反应再是迟钝,也该收到侧后方被袭击的消息。”
贾诩冷静地道。“如果在收到情报的第一时间中铁木真得到反应,那么半刻后我们就应该同他派出的部队会面了。”
“铁木真此人看似率性而为,其实每行一步便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走得稳健至极,我们方才才从那在此养伤的千夫长口中得知,原来就在他率领的那三千人背后不到七十里,就驻扎了一支十七万余人的大军,一旦有事,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赶将过来支援。而我们这支不到六百人的队伍现在稍微不慎,就要面对两者的夹击!你们怕是不怕?”
“当然不怕?”李逵虎吼一声挥动手中的板斧,无意间触到了昨日手臂上的伤处,痛得是呲牙咧嘴直吸凉气。
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一名传令兵疾奔来报:
“公子!发现元人的小股搜索部队,应该是由铁木真那处派出的,共分四组,每组五十人,都是一色的狼牙箭,镶金弓,乃是成吉思汗驾前的金帐精骑。”
宝玉淡淡道:
“终于来了,我等的就是他们。这些人一定是来探虚实的,只要见事不妙,立即赶去后面大营请求援军。一旦将这些人全部歼灭,那边正在同我军死斗的元军势必以为后路被断,人人自危,军心立溃!”
他口中说得甚是平淡。可是本来扶着的木头门框竟已被生生的捏出了个手印来!
“传令下去,一切按计划行事!”
…
看着焚烧着的一个个蒙古包,倒在血泊中的族人,这支金帐精骑的小队长充满了愤怒,他虽然品级只相当于一名百夫长,但在军中比一个千夫长的地位还要尊崇!愤怒并没有冲昏他的头脑,此处已形成了一个小规模的集市,常住的人口只怕不下三四百人。可是四下里除了火苗吞吐发出的“筚拨”声外,连一声痛楚的呻吟呼号求救声都没有,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狼籍的尸体与死寂寂静。他们甚至完全得不到任何有效的情报。这样盲目的战斗是行军作战中最为忌惮的。
但是军人的骄傲却令这支金帐精骑复仇的意志熊熊燃烧起来,他们素来都以最精锐的部队自诩,怎能允许不战而退的耻辱发生在自己身上,那样一旦被传扬出去,这一生都要背负上这个洗刷不去的污点了。同时为了谨慎起见,主脑的百夫长还特意在镇外留下了二十名骑兵,只要一见事不妙,立即赶赴身后的大军请求援兵。
这群金帐精骑小心防范着又向里面行入了十余丈,浓烟滚滚中一片蒙古包中却传来了微弱的呻吟声,这些人心中一喜,那小队长挥了挥手,顿时有十人翻身下马,拔出腰刀小心翼翼的逼近了去,而后剩余的人马立即呈扇形散开,一面监视附近密集的蒙古包中的动静,一面为那十名抢前进逼的战友掠阵。
但是那十人进去,却久久没有动静,直等到过了袋烟功夫,才有一人行出来,面有难色的请带队的那百夫长进去。那百夫长皱眉下马时,脚下一滑险些绊倒,向下一看才发觉地上很是散落了些黄豆,干草,方圆十数丈中,还有好几个破损了的装粮食的口袋,这些东西散落一地,想是劫掠这镇子的强盗行事匆匆遗留下来的,四下里都是一片狼籍,这百夫长自然对这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视若无睹。
他大步行入半塌的蒙古包中,只见地上躺着一个浑身浴血,身着羊皮袍子的人,这人脸上似是给人斩了一刀,伤重之下神智不清,口中一直在微弱的喃喃自语道:
“大汗…大汗…阴谋。”
听到有关自己君主的名字被唤了出来,这忠心耿耿的百夫长如何不惊…对他而言,便是马上为了成吉思汗去死也心甘情愿!他忙蹲下来摇晃着那人急切询道:
“大汗如何?大汗如何?什么阴谋?”
被他一阵摇晃,那人急剧的喘息起来,双眼翻白:
“水…水…”
看着他的气息渐渐微弱,这百夫长忙唤人去拿水来,水到之时那人又昏迷了过去,好容易将水滴入他的嘴里,看那人渐渐恢复,这百夫长又急切道:
“快说,有什么阴谋要对付大汗!”
那人嘴唇张合了一会儿,终于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
“术…术赤阴谋…夺位弑父!”
这个消息如雷霆一般直击在在场的人的心中,他们脑海中掠过的第一个印象便是“怎么会这样!”
这个念头几乎令他们的脑海暂时的空白了几秒,可是当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惊见自己的主帅面肌已扭曲。
…那种极度痛楚的扭曲。
…任何人被一手扣入心肺,像马车碾过五脏一般的表情只怕都和他没什么区别。
那些人还未来得及出刀,那“伤者”一声阴恻恻的长笑,尚带着那百夫长热血的左爪又掠经了身旁两人的咽喉。
…那两人立即倒地,在地上痉挛抽搐如两只离水的虾。
这个时候,剩余下来的八人才将手中的刀拔出来,完成呼喝,求援一系列动作。
外面的人听到惊呼,旋即又看到己方兄弟一个个死不瞑目的人头带着热血接连飞了出来,顿时又惊又怒的弯弓搭箭,缩紧包围圈将那半塌的蒙古包紧密的围住,惟恐给里面的人留出一线逃逸的生机。
而这人却并不逃。
他扼住那名生死未卜的百夫长的咽喉,以他的身体为掩护,同时半生不熟的蒙语恶狠狠的喝道:
“你们滚开,否则我就杀了这个当官的!”
这个时候,旁人才发现这个人原来是一个枯瘦的老者,只是被血污掩盖了脸面,看不真切本来面目。但是那股凶厉之气无论如何都能感觉得到。
“快放开队长,否则我们万箭齐发,将你射成刺猬!”
“你若不放人,我一定杀了你全家!”
“…”
此时元人群龙无首,乱作一团,只是骂人的花样百出,不外乎威逼利诱。那老者任他们表演,良久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
“你们先不要担心我手上这个人了,还是为自己打算吧。”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四下里忽然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竟有四五百名手持利刃钢盾的步兵从元人尚未搜索到的后面赶了过来,恰好同这近两百名金帐精骑呈对峙之势。
虽受埋伏,但这些身经百战的精锐丝毫不慌,他们甚至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这些来势汹汹的敌人。从兵种上来说,他们乃是百发百中的精锐轻骑,刚刚能够克制这些机动力不足的重步兵,就算敌人再多来一倍的人数,那也丝毫不能改变对手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局面。
另外一名百夫长排众策马而出,傲然道:
“你们就是屠庄的凶手?”
他言语间带了极大的轻蔑之意,似乎已将对手当作了死人一般。
一个神情阴翳的中年文士飘然而出,淡淡道:
“我叫贾诩,你们记住我的名字。”
第一百六十一章 惨胜
贾诩的这句话顿时惹来元人的一阵哄笑:
“我要你这汉狗的名字做什么?”
“莫非是想我给你墓碑上刻字?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冲着这么多兄弟的血债,把你拿去喂狗都便宜你了!”
“你的名字,我呸,谁管你叫什么?”
“…”
贾诩淡淡地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在你们死前,知道是死在谁的手上而已。免得做鬼也是个糊涂鬼。”
听到这话的元军爆发出一阵哄笑,他们甚至懒得理会这个口出狂言,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文人。此时贾诩的表情却流露出一种冷漠而讥诮的神色:
“听说你们金帐精骑天下无敌,不知道若是将这个骑字去掉,你等还能不能这么狂妄?”
或许只是瞬间,这群嚣狂无比的元人精锐就明白了贾诩话中的含义。
他们愤怒而痛心的感觉到失去了平衡,大惊之下低头望去,正看到跟随自己多年出生入死的伙伴…马儿一匹匹无奈的仰天悲声长嘶,然后缓缓跪倒在地,口鼻沁出紫黑色的鲜血。顷刻间,只怕有九成以上的马匹倒毙当场!就在这忙乱间,四下里的持盾重步兵已悄无声息的形成四面的合围之势。
那名站出来暂代指挥之职的百夫长这才如梦初醒,声嘶力竭的吼叫着组织突围,但场中恰逢惊变,局面一片混乱,他这个临时充数的威信不够,无人搭理于他…这也不能怪这群金帐精骑缺乏处变不惊的能力,他们一生自小便同马度过,眼下忽然没有了生死相依的伙伴,立即觉得缺乏了什么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一样,这当然也是人之常情。
就在他们想到应该让有马的弟兄先突围时,对方早已先考虑到了这一点,四下里密集的飞蝗大作,还有坐骑的那三十余人立即首当其冲。有一半措手不及,连人带马被射得和刺猬似的,另外一半人就算能幸存的。他们跨下的坐骑也纷纷中箭倒了下去。
此时外围又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一名白马银枪的雄壮青年率领了五十余骑疾驰而至,大多数人手中都提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这些哪怕是身在包围中还抱了一线希望的精锐的心里顿时凉了下来,他们清楚的认得,那正是留守在外的那二十名金帐精骑兄弟的头颅。
白马银枪的赵云向着贾栩躬身一礼:
“已按照军师的吩咐,将外面敌人全歼灭。未放一人。”赵云手上还残留着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淌落,无声地浸润到了泥土中,而被包围着的这些金帐精骑的心也随着这些血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就连身入伏中的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对手这个陷阱的完美。
“你们都要死。”
贾诩淡淡地说,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只是这样平淡的语气,却决定了这近两百人的生死。“不要俘虏。”这句话却是对四下里如狼似虎的这些重装步兵说的。
这些兵士早已得到了承诺:一个人头可以换取五两白银…何况他们对元人那种发自内心的仇恨也迸发了出来,顿时一干人等轰然应诺着扑上去。
四百对两百。
重步兵对没有马儿的轻骑兵。
一方已被重重围困。
实际上,在这些马儿停步开始嚼食地上的那些看似无意掉落的黄豆、燕麦的那一瞬间,战斗的结局早已注定。
在漫天的血光厮杀中,终于那名百夫长在连续斩倒了五人后,被乱刀穿腹的绝望的痛楚中狂喊了出来: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
“我们是坏人。”
宝玉用手抚合了这满面愤懑,死不瞑目的男子的眼睛,淡淡地道。
整个战场上,已没有一个活着的元人。
这场战斗只进行了不到盏茶的功夫便已结束,其中激烈血腥可见一斑。失去了天时,地利,人和的这些金帐精骑至死依然以战斗来维护他们的尊严。离开了坐骑的他们面对是数倍于己的重型刀盾步兵,那就只能是一场绝望的战斗。
“我们走吧。”
宝玉看了看一片狼籍的血腥战场,漠然地道。这场战斗打下来,上至官下到兵一个个都是喜形于色,这支部队本来的主将乃是跟随宝玉北征的旧部,乃是从一个小兵被他一手提拔出来到今日地位的,自然对他奉若神明,俯首帖耳,惟命是从,而他的副将本来还心存疑虑,这时也自心花怒放。
…要知道,此战中所杀的三个百夫长就冲着他们那特制的嵌金弓,就足足抵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