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一番。
“先生,那厮似乎还有个‘麒麟商号’在手罢,这么些年来,应是聚敛了不少,若是其从此处着手,怕是防不胜防罢?”
弘历心细,没等四爷有所反应,他已是有些个自以为是地点出了邬思道此番分析中的疏漏之所在。
“小王爷问得好,若是从前,其以私款行公事,那是大公无私,而今若是再公私不分,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至于个中蹊跷何在么,小王爷若是还看之不透的话,那也无须再与其争了。”
弘历此问不能说没有道理,不过么,邬思道却是并不以为然,但见其瞥了弘历一眼,不甚满意地便点了一句道。
“先生教训得是,学生知错了。”
一听邬思道这般说法,弘历的心不由地便是一凛,心念电转间已是想明白了个中之关键——早年弘晴不过就一无足轻重的龙孙罢了,尽管得宠,可毕竟在朝中的权重并不大,以私款行公事的话,自不会有甚大碍,就算有人上弹章,老爷子一准也不会去理会,可眼下却是不同了,三爷的地位大体已定之下,老爷子防的心思就显然要比提携的心思更大一些,倘若弘晴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儿,那势必就要引起老爷子的猜忌之心了的,毫无疑问,以弘晴那等精明到了骨子里的人物,自然是不会犯这等低级之错误的。
“嗯,知错便好,而今其之用心既明,小王爷且说说当如何应对才是?”
在邬思道看来,四爷扮孤臣也好,玩合纵连横也罢,都万难奈何得了早已在老爷子心目中根深蒂固的三爷,真要争,弘历才是关键,唯有弘历能跟弘晴相抗衡,四爷才能保住备胎的地位,甚或有机会取三爷以代之,倘若弘历彻底丧失了竞争力,那四爷无论再怎么玩花活,都断无可能走正途上位了,有鉴于此,邬思道尽管对弘历的屡败微有些失落,可还是尽心地想要将其培养起来,此际亦然如此,不单没计较弘历的孟浪,反倒是又耐着性子考校了其一句道。
“先生明鉴,依学生看来,那厮要启动四步骤中的第三步,所需之银两其实并不算多,纵使是为追求轰动之效果,有个三、五百万两便足堪敷用了,若真如是,欲彻底阻击其之野心,须得双管齐下,一是全力阻碍《京都条约》之通过,令其所谋成无源之水,再便是淆乱商贾之视线,坏其凝聚人气之可能,此学生之浅见也,还请先生斧正!”
邬思道这个问题自然不是那么好答的,尽管心中已是有了大致的想头,可弘历还是认真地细想了一番,而后方才谨慎地答出了两条处置办法,语调倒是平稳,可内里却满是掩饰不住的自信之意味。
第506章 仁与利(四)
“小王爷之分析不能说错,大体上也说到了点子上,可有一条小王爷却是漏了,嘿,所谓算人者,人恒算之,某料那厮定已是算到了我方与八爷那头将会在朝议上针对《京都条约》全力出手,想必早挖好了坑,就等着某些自以为是之辈往下跳呢。”
弘历倒是说得自信满满,可惜显然邬思道并不认同,先是假意地夸奖了其几句,可后头所言浑然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虽无甚批评的言语,可意思却是明摆着的。
“嗯?”
“这……”
邬思道这么句断言一出,四爷父子尽皆傻了眼,各自倒吸了口凉气,一时间自不免都愣在了当场。
“呵,王爷觉得很奇怪么?那小子若是如此简单就会被坑到,那早就不知该倒下多少回了,要与之争,寻常手段是断然无效的,唯有以奇对奇,方能争到一线之胜机。”
邬思道冷然地扫了眼呆滞中的四爷父子,嘴角一撇,语气森然地解释了一句道。
“先生所言甚是,若如此,当何如之?”
邬思道所言乍一听起来,似乎有危言耸听之嫌,可真细细想了去,就能发现事情还真就是如此,四爷凛然之余,担忧之心不由地便大起了,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起了下文。
“王爷莫急,且容邬某细细道来,这么说罢,此一年来,我方与八爷联手之下,在朝议上,每每能压制三爷一头,看似占尽了上风,实则不过是因着弘晴小儿不在之故也,今,其既归,此中优势已是荡然无存矣,与其争于朝,难有胜算可言,就算持平,在八千万两重利面前,陛下也一准不会采信反对之意见,更遑论那小儿早就备好了鼓动八旗子弟之策,谁若是在朝中唱反调,那便须得冒着被八旗子弟们痛骂之险,一旦那些丘八闹将起来,怕是谁也挡不住罢,故此,正常朝议是断然行不通的,唯有出奇制胜一道可走,某有一策在此,当……,或能奏奇效耶。”
邬思道摆了摆手,示意四爷莫急,而后先是将朝议不利之处分析了一番,末了方才给出了具体之应对策略。
“好,此策甚妙,只是八弟那头……”
一听邬思道这般说法,四爷的鼻息立马便略微急促了起来,很显然,四爷已是意动了的,只是对八爷那头的配合意愿却是有些拿不准,自不免略有些踌躇。
“无妨,王爷只须派人将意思透了过去,八爷会知道该如何做的。”
邬思道自是清楚四爷在担心些甚,不过么,却并不以为意,一摆手,自信满满地便给出了答案。
“那好,就这么定了,小王且就去安排停当。”
四爷向来果决,这一有了定论,便不再有丝毫的犹豫,霍然便起了身,交待了一句之后,便即大步向外行了去……
“禀王爷,四爷那头派人送了封信来。”
弘晴今儿个在朝议上整出了如此大的动静,甭管是谁都无法淡定处之,不止是四爷那头在议着,八爷一伙人也是一出了宫,便相携着去了八爷府,聚集在西花厅里就此事议个不休,只是一时半会也没能议出个头绪来,正自热议间,却见郑明睿急匆匆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将一封信递交到了八爷面前。
“哦?”
一听四爷来信,八爷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可也没多言,只是轻吭了一声,伸手接过了信函,随手撕开封口,从内里取出了张写满了字的纸张,一抖手,将信纸摊平了,而后飞快地扫了一遍,神情顿时便有些个古怪了起来。
“八哥,那冷面的家伙又想整个甚名堂来着?”
十爷固然极为忌恨三爷与弘晴,可对四爷也没啥好感,这一见八爷拿着信看了半晌了,愣是没个言语,自是不耐得紧,这便粗声粗气地嚷嚷了一嗓子。
“诸位弟弟也都看看罢。”
八爷并未直接回答十爷的问题,而是皱着眉头将信纸往前一递,语气颇显古怪地说了一句道。
“仁之道?这老四玩的甚勾当,好端端地给咱哥几个上课不成?”
十爷心最糙,这一听八爷如此说法,迫不及待地便率先伸出了手,将信纸抢了过来,飞快地看了几眼,没好气地便埋汰了起来。
“八哥,老四这莫非是打算用仁之道来反对《京都条约》么?这与我等所谋似乎也无甚区别罢?”
一听十爷这般说法,九爷立马探头朝信纸上看了过去,一目十行地阅读了一番,也没能察觉出有甚不妥之处。
“呵,有趣的提议!”
十四爷并不着急,始终端坐着不动,直到九爷将信纸塞他手里了,方才细细地看了起来,末了也只是笑着点评了一句,而后便不再多言,随手又将信纸递给了默不作声端坐在一旁的陆纯彦。
“有趣?啥个有趣,爷怎地看不出来,十四弟,你倒是说个明白啊,打得甚机锋来着。”
十爷愣头懵脑地想了片刻,愣是没搞懂四爷的信有甚有趣可言的,心痒难搔之下,大嗓门便即亮了出来,咋咋呼呼地便追问了起来。
“十哥莫急,且先听听陆先生是如何说的罢。”
老十四心中虽已是有了定见,不过么,却并不打算急着说破,这一见十爷在那儿挠头不已,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一摆手,将问题推给了微微点头不已的陆纯彦。
“十四爷说得不错,这确是个有趣的提议。”
老十四的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立马齐刷刷地都落在了陆纯彦的身上,不过么,陆纯彦却并未急着开口,而是慢条斯理地将信细细地看了一遍之后,这才点了点头,肯定了老十四的判断。
“有趣?这……”
“先生,您说的是……”
这一听陆纯彦也是这么个判断,九爷、十爷当即便都愣住了,而后,又几乎是同时开口探问了起来。
“呵呵,四爷欲施仁道,但却并非仅在朝议上,而是打算从民间着手,又唯恐力有不逮,这是求援来了。”
陆纯彦笑了笑,一压手,示意九爷、十爷莫急,而后慢条斯理地道破了四爷来信的真实用意所在。
“民间?难不成老四打算效仿公车上书之举么?”
九爷到底机灵,很快便搞明白了陆纯彦所言的意味何在,不过么,却并不敢确定,这便迟疑地发问道。
“差不多便是这个意思,所不同的是四爷要的可不止是公车上书,还指望着各省督抚都能就此上个本章,此一条,四爷是无能为力的,唯有八爷能为此,而这,就是四爷来信的根本目的之所在。”
陆纯彦哂然地一笑,随手将信纸搁在了几子上,而后拍了拍手,语调肯定地将四爷的算计详细地解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只是如此曲折行事未免太过小心了罢?”
陆纯彦都已解释得如此分明了,九爷自是不会听不懂,然则却并不以为然,眉头微皱地便提出了疑义。
“小心终归无大错!”
九爷话音一落,也不等陆纯彦作出解释,一旁的老十四已是阴冷地给出了个论断,很显然,老十四对四爷的提议是持着赞同之态度的。
“十四爷所言确然,此番之争干系重大,断不容有失焉,四爷之所以如此筹谋,想来也是看出了那小儿欲从《京都条约》中所规定之赔款获取工部所需之银两,这是要断那小子的后路,一旦其从‘麒麟商号’调银,必遭圣忌无疑,是时,我等只需推波助澜上一番,几张弹章便足以陷其于万劫不复之地,若能为此,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陆纯彦嘉许地点了点头,道出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
“八哥,这买卖做得,干了,断不能再让那小浑球得意了去!”
十爷性子最糙,这一听陆纯彦如此说法,立马便兴奋了起来,猛地一拍几子,兴冲冲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嗯,十弟这话说得对,但消能搅乱那厮之布局,便是再烦难也在所不辞!”
九爷同样也动心了,这便跟着附和了一句道。
“先生,您看此举胜算几成?”
八爷是一早便看出了四爷的用心何在,心里头也自算计了一番,只是总觉得成算虽有,却难言稳当,没旁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八爷还真就没能从弘晴身上占到过便宜的,吃亏的时候倒是不少,自不免有些个患得患失,再说了,这一年来虽说是与四爷联手对敌,可每每都是他八爷出大力,心下里难免有些个不爽,自也就不愿轻易下个决断,这便一扬眉,问出了个最关键的问题。
“多的不好说,五五之数该是有的。”
一说到成算,陆纯彦自不敢大意了去,眉头微皱地想了想之后,方才给出了个保守的判断,很显然,对于妖孽一般的弘晴,陆纯彦还是颇为忌惮的。
“五五之数么?不算多,可也不少了,也罢,那就搏上一回好了!”
尽管对五成的胜算不甚满意,可八爷也没得选择,微微地摇了摇头之后,还是咬着牙下了最后的决心。
第507章 大鸣大放(一)
东征近一年,尽管有着沈河这个心腹在工部主持着大局,又有着马齐这个大学士兼工部尚书的不时帮衬,可诸般事务还是不可避免地积压了不老少,不是沈河不勤勉,而是有不少事是沈河无法做主的,只能等着弘晴来处理,时日一久,积压的文档自也就少不到哪去,没得奈何,弘晴一到了部,便忙得个不亦乐乎,这不,一连两天的时间,几乎都埋在了文档堆里,连个喘息的空档都难有。
“禀王爷,刘掌柜派人递来了话,说是请您得空去小串子胡同走一趟。”
忙忙忙!今儿个一大早到了工部,弘晴又忙乎上了,手中的笔自打抓起来开始,就始终不曾搁下,这一忙就忙到了天将午时,刚想着休息一下,就见李敏行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几个大步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
一听这话明显蹊跷,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刘思泽乃是个谨慎人,若不是大事的话,他断然不会派人找到工部来,而今既是派了人来,又不曾有所交待,足见此事相当之机要,一念及此,弘晴自也就不再多犹豫,这便起了身,不动声色地交待道:“备车,去小串子胡同。”
“喳!”
弘晴既是有了交待,李敏行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退了出去,自去招呼诸般人等不提。
“属下等叩见王爷!”
小串子胡同在西城,离着工部倒是不算近,可乘着马车前去,也不过就是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而已,待得一行进大门,早已在门口处候着多时的刘思泽与曹燕山等人自不敢怠慢了去,纷纷跪倒在地,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且都平身罢。”
东征归来已有三日了,只是诸事缠身,弘晴这还是第一次到小串子胡同,阔别年余,再次见到刘思泽等人,弘晴心中自不免颇为感慨,可也没多言,仅仅只是声线平和地叫了起。
“谢王爷隆恩。”
再次见到了自家主子,一众“尖刀”高层们自也激动得很,不过么,却是不敢失了礼数,齐齐谢了恩之后,这才起了身,由着刘思泽上前一步,躬身摆手道:“王爷,您里面请。”
“嗯。”
弘晴心挂着事儿,自也没甚言语,点了点头,便由刘、曹二人陪着一道进了书房,自有下人们紧赶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禀王爷,属下今日一早接到安徽、山西、山东等地之飞鸽传书,说是官场民间皆在传言《京都条约》一事,反对之声甚嚣尘上,属下自不敢大意了去,又着人在京师探查了一番,赫然发现京中民间也在传扬此事,据查,落第举子杨光年、田秉义等数人纷纷著文抨击《京都条约》,属下已将诸人之文章收录在此,还请王爷过目。”
事关重大,刘思泽自是不敢轻忽了去,待得奉茶的下人们方一退下,刘思泽便即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叠文稿,一边述说着,一边将文稿递到弘晴面前。
嗯哼,动作好快么,嘿,这帮狗东西还真是能折腾!
一目十行地将那叠文稿看完之后,弘晴的脸色虽平静依旧,然则心底里却已是波澜大起了,此无他,尽管尚未有明显的证据,可弘晴却已是猜到了四爷与八爷联手而为的策略之所在,这等营造舆论攻势的手法,乃是打算朝野夹攻以求阻碍《京都条约》之通过,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从根子上掐断弘晴的财源!
事情显然有些棘手了,四爷与八爷的同流合污固然早在弘晴的预计之中,可却并未预计到这帮家伙居然不择手段到这般地步,竟然玩起了公车上书这等犯大忌的手法——自古以来之帝王,莫不信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么个信条,纵使有着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