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下的暗影看不出丝毫表情,但是脸微微侧了侧,显然对她的好心不屑一顾。
上官兰兰随即放弃,几日相处,她自然知道,暗影不愿意做的事情,任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何况,她也就心血来潮,并没有打算去改变他。
就这样一明一暗,一站一躺,两人相安无事。
“暗影,你原来的名字就叫做暗影吗?”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太阳,似突然想起什么,扭过头问。
树荫下,暗影的身形显得异常高大,一种从里透外的孤绝将不小心筛落在他身上的点点阳光击得粉碎,随即湮灭。
“除了站着躲着,你就没有其它喜欢做的事情吗?”上官兰兰又问。
暗影依然没有回答,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处。
“你是我见过的最沉默的人”她突然笑道,其他人都喜欢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可是暗影不,这几日,他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即使看她如一头懒猪般吃了睡,睡了吃,暗影也没有规劝半句。
“我不是人,只是影子”暗影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森冷的味道,“你可以当我不存在,不用再向我讲话了”
二十年,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存在的,他不过是个影子,太后、皇上……宫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影子,所以从来没有问过他叫什么,喜欢什么,偏偏这个小兰子无聊至极,总是纠缠着他问各式各样的问题,烦不胜烦!
“瞎说,你明明是人啊,人怎么是影子呢?”上官兰兰怔了怔,随即笃定的说,“宫里的许多事情我不太懂,譬如他们总是想杀我,或者皇上莫名的维护,我都不太懂,但是我知道,人就是人,就算没地位,没自由,但是只要不忘记自己是人,无论别人怎么做怎么说,自己喜欢的,就要坚持,自己认定的,也要坚持,那就能活出自我来,才不愧于是一个人,是不是?”
暗影愣愣,凝目往那头懒猪往去,上官兰兰却又开始呵欠连天了,拍拍手,四仰八叉的往草地上一躺: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真累啊。
这样的尊容与方才说出大道理的人是同一个人吗?暗影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她明明是一个没大脑的女人,明明是一头好吃贪睡的懒猪,可是却时时表现出一份不容忽视的凌厉,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你叫暗影,那我就称你为暗影”上官兰兰又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侧过身,缩在阳光中,既然享受着舒服的日光浴了。
暗影还是没有一丝动静,只是幽深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暗影,确实不是他的名字,他没有名字,自记事起,便只有一个代号,他是十号,他的前面,还有一到九号。 十六岁那年,一到九号全部出局,死在别人的剑下,或者死在他的剑下,然后太后走过来,递给他一张面具,递给他一个殊荣,那便是保护皇上,做皇上暗夜里的影子。
太后说:从此以后,你就是暗影。
那确实不能称之为名字,可是这其中的周折,又有谁知道?小兰子,又是从何得知的?
而她方才的那句话,乍听之下,全然没有逻辑,可是却让暗影心中一凛后,复而一暖。
仿佛从她口中说出的那两个字,已经不完全是代号,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字了。
正在暗影千头万绪之际,草地的光辉突然不易察觉的一盛,仿佛一颗熊熊燃烧的流星突然坠地,暗影身子一荡,全身下意识的绷成警戒状态,那双凌厉冰寒的眼睛,急速的往光亮传来的方向扫去。
阳光尽头,来人一身雪衣,那万丈光芒似从他的体内射出来的,说不出的绚烂耀眼,在如此光华下,那样的样貌反而看不清楚了。
可是凝神一看,这才发现,发出光芒的,原来是他手中的剑,七尺长剑,没有剑鞘,剑身就这样暴露在阳光之下,不见杀气,却让人没来由得心生畏惧。
“谁?”暗影冲口而出后,突然福至心灵,敛了双眸,追问了一句,“你就是轩辕浩?”
“暗影”轩辕浩微微一笑,那漫天的华彩也略略收去几分,终于露出了他的容貌。
那是一张极其俊秀英挺的脸,可是完美的轮廓下,却隐着不容忽视的凌厉,整个人,便如他手中出鞘的长剑,耀眼非凡,却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你是为了刺杀小兰子而来?”暗影手握剑柄,全部气机蓄势待发,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轩辕浩瞟了一眼呆呆愣愣站在一边的上官兰兰,鄙夷一笑,“这样的货色,怎么需要我亲自动手,我来,只是想会一会你”
“哦?”
“若不是知道皇上指派了你去保护他的安全,我何必接下这份差事”轩辕浩凤眼微眯,压根不再看上官兰兰,只是极有兴致的望着暗影,“这场比试,我等了很多年了,让我看看,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到底,有什么身手!”
话音一落,轩辕浩的身影,已经幻化成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人剑合一,带着无数的飞沙走石,往暗影站立的地方射去。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剑的光华,如此惊世,如此轻灵,可是后来上官兰兰回忆的时候,却只说了一句话,“哎,削了一大片花花草草,没公德”。
当然,这句话轩辕浩没有听见,若是听见了,当场就会解决她。
剑势极快,暗影却始终岿然不动,周身冷然安静,仿佛对那尽在眉睫的剑稍,宛若未见。
[正文:(二十三)暗影受伤了]
剑刃已至,寒光射到暗影的面具上,愈显得面具狰狞可怖,而面具后的暗影,也终于动手。
他的身法极其诡异,就这样硬生生的将身体拔起,用一个最不可能的角度躲开轩辕浩的攻势,轩辕浩也是一个应变迅捷的人,剑花一挽,人在半空中打了个折,又直直的往暗影刺去。不给他丝毫喘息机会。
然而这样玄之又玄的高手变招,在上官兰兰这样的外行人面前,便只是看热闹了。
在她眼中,轩辕浩是火,带着烈日的光辉,所到之处,无不光芒四射,直欲灼烧,而暗影是冰,沉寂阴郁,青色衣衫拂过的地方,都沦为了严冬之境。
便这样一个点火,一个灭火,偶尔发出剑敲击的啸鸣声,连绵不绝。拆过五十招后,两人都有点惺惺相惜的意味了,无论他们出什么招,想什么辄,无不被对方率先识破,敌人之间,如这般心有灵犀的,实在不多。
正在他们斗在难分难解,或许根本不想解的时候,半空中的暗影突然身体一滞,全身似失了控制般从上面砸下来,围绕在他周边的真气也突然间消散无踪,轩辕浩本是一剑刺去眉心,啪的一声点在了面具上,这才发现不对,连忙换转方向,强硬的憋住自己勃发的内力,擦过暗影的发鬓,将杀招化解。
等暗影落到了地上,飘落于一旁的轩辕浩,也因为真气逆转,一口腥甜涌上喉间。
“轩辕大人”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突然从一旁的小道上响起,“轩辕大人快点执行太后的命令吧”
轩辕浩暗调内息,等了会,才冷声问:“你对暗影做了什么?”
“这个,轩辕大人就不必知道了”前来监督战果的吴公公踏前一步,露出他青白瘦削的脸。
他是太后身边的心腹,上次刺杀上官兰兰的事情,便有他的参与。
轩辕浩剑眉一轩,哼了一声,然后径直走向暗影倒下的地方,上官兰兰早已经跑了过去,牢牢的握着暗影的手,一脸惶恐,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轩辕浩不客气的将上官兰兰往旁边一推,抢过暗影的手腕,按住他的脉息,闭目细听。
他的脸色愈来愈难看,松手迅疾的点了暗影几处穴道,然后转过头,眸子深深敛起,“说,为什么会这样!” “这有什么奇怪的”吴公公放下手中的针筒,淡淡的笑说:“身为暗卫,若身上没有我们掌握的死穴,太后又怎会放心将皇上交给他?”
轩辕浩俊逸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望向吴公公的眼睛蓦然间多了一股子杀意,“死穴?”
被这样的目光瞧着,吴公公脸上的笑也莫名僵硬了,良久,才讪讪的说:“轩辕大人请放心,朝廷培养一个暗卫并不容易,所以不会轻易让他死,只是会全身经脉逆转,疼足七天,免得他坏了太后的好事”
“我最恨背后偷袭的小人!”轩辕浩的眼睛已经眯起,吴公公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口中兀自说道,“太后只要奴才帮忙制住暗影,如今暗影已经被制,轩辕大人还是早点办完事交差吧”
说完,也不等轩辕浩应承,转身便跑。
这个轩辕浩虽然名曰为太后办事,但是对于他的身世、底细还有权限,始终无人知道,所以聪明如吴公公,还是选择了避其锋芒。
见那胆小鬼逃跑,轩辕浩又将注意力挪回暗影身上,暗影已是疼极,全身微微的抽搐着,但是因为意志力太强,所以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他方才的一剑点在他的面具之上,虽然侧开了剑芒,却仍然让面具裂开了一个缺口,轩辕浩迟疑了一下,手不由自主的探向面具。
他想看看,传说中的暗影,到底长得什么样。
可是手还没有触到那沉木雕刻的塑像,一只小手却从另一个侧抓住了他,抬头,小兰子满脸郑重的摇摇头,“暗影不希望别人摘他的面具”。
她央求了那么久,那个人都没有妥协,所以暗影必然是不情愿的。
轩辕浩愣了愣,似突然意识到小兰子的存在,那双已经敛了光华的眼睛,又射出了一道凛然的杀意。
上官兰兰瑟缩了一下,这种眼神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因而明白它代表的意思,可是她既逃不了,也不能扔下暗影不管,念及此,她只能坦然而无所畏惧的迎着轩辕浩的目光,一脸纯善。
“不要伤她”剑拔弩张之际,暗影低而沙哑的声音从他们眼皮底下响起,轩辕浩垂下眼帘,清声说:“你放心,我从不做趁人之危的事情,等你好了,我们再公平的比试一场,到时候再动他不迟”
暗影显然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却仍然使出全身力,艰难的道了声,“谢谢”。
轩辕浩挣开被上官兰兰抓紧的手,站起身,雪白的衣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暗影,十日后我们再战”,最后一个字符已经是从半空中传来,刺眼的光芒一耀,轩辕浩早已没了踪影。
上官兰兰摸了摸鼻子,然后俯身凑到暗影的耳边,轻声问,“还能走吗?”
暗影没有回答,原来早已经疼晕过去了,之前苦苦支撑,只是怕轩辕浩伤了她,现在心中无碍,自然脆弱了一点。
上官兰兰怔了怔,然后很大义凛然的扶起他,开始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辛苦的运动。
就这样挥汗如雨了许久,才终于将那个高大壮实的人,扔到了自己的床上。
为他拉好被子后,上官兰兰想也未想,直接趴到桌上睡着了。
运动,真的,很累人。
[正文:(二十四)医学天才(上)]
上官兰兰睡得很浅,本以为自己这样累,怎么着也应该睡一天一夜吧,可是当她抬头的时候,天色只是刚刚暗下而已。
她揉了揉眼睛,踱到床前,暗影还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她等了一下,然后牵起他的手,指尖冰冷如初。
就这样撑起手肘,握着手蹲在床边,呆呆的望着他,上官兰兰从来没有这样心烦过,以往,她是从来不为别人操心的,只要自己吃饱喝足便足够了。
可是现在,皇宫里她举目无亲,连一个私交的好友也没有,所以只能她自己应对了。
踌躇了许久,屋里已经很暗很暗了,夏末秋至的黄昏本是极短的。
她松开手,站起身,从屋角取出一只很久没有用过的蜡烛,用火折子擦燃了,又凑到暗影身边。
试着推了推,暗影轻轻的“嗯”了声,显然已经醒过来了,只是全身无力而已。
她心中一喜,将蜡烛又凑近几分,顺着面具下未遮掩的下巴,一粒晶莹的汗珠缓缓的滑了下来。
经脉逆转,便如全身骨骼打碎般痛楚,暗影醒来,便意味着要经受这非人折磨,只是他的意志力向来顽强,即使昏厥,也绝不会太久。
上官兰兰见状,连忙起身拿起毛巾,准备为他擦拭,可是手刚刚触到他的面具,又似想起什么,回身将蜡烛吹灭。
小屋里,又陷入了彻骨的黑暗。
揭开面具时,暗影略反抗了一下,手无力的抬起,按住她的。
上官兰兰怔了怔,随即压低身子凑近他,小声说,“我吹了蜡烛,看不见的”。
压在她手上的力道这才松开,他掌心的冷汗,却已将她的手濡湿。
面具被缓缓揭开。
上官兰兰摸索着用毛巾拭着他的额头,手掌划过他脸上的轮廓,入手的的肌肤,细腻而紧致,脸的轮廓瘦削分明,下巴挺尖。
当然,这一切都是上官兰兰无意间猜想的,并没有真的刻意去摸索他的容貌。
将冷汗擦净后,她又重新将面具盖好,然后握住暗影的手。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么冷呢?一直一直,这么冷。
暗影的神智已经恢复,察觉到自己被握,自然勉力的想抽出去,可是身体因为吃痛而没有力气,上官兰兰又拽得很紧,尝试了一下,终于放弃了。
可是,就在他放任自己去贪那份温暖时,上官兰兰却突然坐到了床沿边,蹬掉脚下的鞋,扎手扎脚的爬进他的被窝。
暗影大惊,本已翻滚不定的气血再次上冲,他憋出全身的力,颤声问了一句,“你……干什么……”
缩进被窝的小兰子早已张开双臂,将暗影搂入自己的怀中,嘴上无比纯洁的说:“你那么冷,一个人睡一定会冷得睡不着”。
再何况,她也不想继续趴在桌上睡。
暗影被带入一片温软之地,大窘,想一脚踹开她,又苦于没力气,惊怒之下,喉间漫出一股腥甜,不自主的咳嗽起来。
闻见他的咳嗽,上官兰兰慌忙的拍了拍他的背,口中哄道:“没事,没事。我抱着你睡”。
她身子本属娇小,暗影又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大男人,她自然将他搂不住,可是又怕他受凉,所以只得全身都像八爪鱼一般贴了过来,缠得暗影动弹不得。
活到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与人如此亲近过,而且……还是这样的情况!
暗影心中叹着气,再挣扎了一下,可是每挣扎一次,上官兰兰便会搂紧一分,再后来,暗影索性不动了,听之任之。
直到深夜,上官兰兰均匀中带着低低鼾声的呼吸已经响了多时,暗影才终于脱身,往床里侧移了移,想翻身时,却发现她依然牢牢的抓住自己的手指,即使熟睡了,也不肯松开。
抽了抽,未动,手指,却触到少女细腻软滑的肌肤,带着清新的味道,突然顺着夜色,传入他的鼻内。
暗影动了不敢动,将被子全部推到她身上,自己挨着床板,不知不觉,亦陷入了空茫之境,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回头望了望身侧,却已经空无一人,徒留一抹温温的清香,心中没来由的,涌出一丝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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