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北走到桌旁,抬手指了指地图,说道:“川南地方辽阔,山高路远,共和军兵力不足,不可能哪里都驻军,所以,这地方秩序的维持还要依靠地方部队的协助。田镇守使重庆举义,劳苦功高,我已举荐他为‘川南镇守使’,镇守宁远、叙州、泸州、叙永,也就是说,这里就是田镇守使的防区,只要中枢不反对,这三府一厅的地面就归他弹压了。”
“防区?”众人纷纷站了起来,走到桌边,对于这个新鲜名词有些好奇。
“防区,就是驻防区,在战场上又叫做汛地,不过川南现在已没有大的战事,所以就叫防区,以后弹压地面、清剿土匪,就限制在防区里,没有命令,不准越界。至于军费,由镇守使府自行筹集,自收自支,省府不予过问,但是这地方的法律事务、乡村自治却不归镇守使府管辖。”
赵北一边解说,一边用手指在那地图上画了画,最后停留在了泸州城。
“我的意思,希望田镇守使将镇守使府设于泸州城里,这里交通便利,商贸发达,无论哪里出现危局,都可以在最短时间里赶去。田镇守使,以后这三府一厅就交给你了。叙州、泸州容易治理,但是叙永厅、宁远府汉夷杂居,尤其是宁远府,凉山、蛮山这些地方都是土司的地盘,向来不服王化,时常纠众滋事,对抗官府,革命军兴之后,这些土司、头人也是蠢蠢欲动,想趁火打劫,虑及此点,田镇守使还应厉兵秣马、枕戈待旦才是。”
“总司令放心,田某必兢兢业业,不敢稍作懈怠。只要总司令将那批枪炮弹药尽快拨来,区区土司跳梁,田某手到擒来。”
田振邦拍着胸脯表了态,虽然对于不能管辖当地的法律事务有些奇怪,不过作为一个丘八头子,只要能在当地捞银子,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宁远府的那些土司、头人,田镇守使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好歹田大人当年是建昌镇总兵,就驻节宁远府,以前没少跟这帮土皇帝打交道,那积威却也不是吹的。
“那我们呢?我们同盟会也是为革命出了力的。”
见田振邦捞足了好处,周鸿勋、王子骧、杨绍南等人一脸猴急。总司令的态度已很明确,无论如何,这三府一厅的地盘轮不到他们来瓜分了,但如果此行空手而回,不但心中不甘,便是带来的那些江湖弟兄只怕也是不答应的。
赵北抬了抬手,说道:“你们几位对于革命也是有功劳的,虽然军力单薄,但至少也牵制了清军,有功就得赏!再说你们都是同盟会的干部,现在光复会、同盟会同气连枝,是一条战壕里的同志,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你们吃亏啊。现在我给你们两条出路,第一条路,去川边,所部改编为正规军,诸位至少能做个团长,第二条路,驻防嘉定府,所部改编为保安团,诸位也做团长,王团长的防区是荣县,杨团长的防区是威远,至于周团长嘛,你本是邛州巡防营出身,不是嘉定府本地人氏,实在不好安排,不过考虑到你对革命的贡献,又是同盟会干部,也必须照顾照顾,这样吧,你的防区就设在犍为。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无论你们驻防何处,当地的盐税、盐政不归你们管,其它的赋税,如田赋、厘金等项,你们却是可以抽头的,筹集的经费用来养军,绥靖地方,保护百姓。如此安排,几位意下如何?”
王子骧、杨绍南、周鸿勋瞅着地图瞧了半天,抓耳挠腮的琢磨起来。
这也太偏心了吧,田振邦那家伙分了三府一厅的地盘,小半个川南都归他管,可是总司令却只分给咱们一人一个县的地盘……这田振邦不就是手里的兵多点么?
见几人扭扭捏捏,似乎是嫌地盘太小,赵北不动声色的扭头去问那些正襟危坐的川南缙绅。
“诸位都是川南的士民代表,这保安团的驻防事宜也应听听诸位的意见,毕竟,现在共和了,民意也是必须尊重的。”
“总司令,这个……啊,啊,这个保安团莫非就是以前的团练?”
一位缙绅站了起来,正欲提些不同看法,却被那几位坐在对面的地头蛇几个白眼给吓了回去,只好敷衍一句,然后又正襟危坐了。
周鸿勋收回瞟向那位缙绅的白眼,首先做出了选择:“总司令抬爱,周某感激不尽。我愿驻防犍为,绥靖地方,保护百姓。”
见周鸿勋抢了先,王子骧忙嚷道:“去川边,山高高路迢迢,只怕底下的弟兄们不愿去,我还是驻防荣县的好,起码本乡本土,乡里乡亲。总司令放心,荣县的盐政我绝不插手,至于田赋、厘金,我也绝不轻动,好歹我也入过同盟会,革命道理我都懂,咱们革命军办理国事,一切以百姓为重,共和为重,防区划定之后,我就在荣县搞新政,好叫百姓知道,‘平均地权、创立民国’不是吹牛,那是实打实的革命!”
听到这里,赵北看了王子骧一眼,不知他只是随口一说呢,还是真的打算去干。“平均地权”,这句话看上去简单,可实施起来却是千难万险,他之所以直到现在仍未对土地制度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就是因为此事关系重大,在掌握全国权力之前,总司令不会去挑战缙绅地主集团的容忍底线,毕竟这个集团已经统治乡村数千年之久,势力根深蒂固,不仅掌握着绝大部分的财权,同时也掌握着几乎全部的乡村话语权,他们就是乡村,乡村就是他们,民智不开启,他们就是民意,唯一能与他们对抗的乡村力量目前只有会党,可那也是一个很难控制的力量。
而且,在此次“戊申革命”中,许多革命党人就出身于缙绅地主家庭,这些人的能量更不能轻视,各派革命军中都混有这样的人。
第一,清除共和军里的不忠分子,第二,在农村建立稳固的基层政权组织,只有满足了这两个条件之后,总司令才能有信心对土地问题指手画脚。
赵北收敛心神,看了眼威远的土霸王杨绍南,问道:“杨团长,对于贵部驻军威远的安排,你意下如何?”
见总司令特意问自己的意见,杨绍南好生为难,威远不比犍为、荣县,那里除了少量盐井之外,并无别的象样产业,就连商人也格外少些,如果不能征收盐税,他就没有把握维持足够实力,何况威远还有一个甘东山,实力不比他弱,一山难容二虎,把他的防区划到威远,无异于激怒甘东山,而且甘东山之所以没来富顺,除了怕被人黑吃黑之外,同时也是为了抓紧时间发展势力,杨绍南目前的力量明显处于下风,所以才会到富顺来拉个靠山,本想靠上田振邦,但不料田振邦更看重王子骧,看不上杨绍南的那支由几百个袍哥组成的“军队”,无奈之下,杨绍南只好与周鸿勋站在一起。
“总司令,杨某本意是要驻防威远,无奈有个前辈甘东山,也想驻军威远,这可如何是好?”杨绍南叹了口气。
“甘东山?也是袍哥人家?”赵北哼了哼。“威远、富顺近在咫尺,此人不来参加善后会议,实在是目中无人,说轻了是不服军令,说重了是藐视共和!你何必在意他的态度?他若敢和你抢威远,那就是土匪!我第一个不答应!”
有总司令这句话撑腰,杨绍南稍微有了些底气,袍哥人家虽然讲义气,可那是在自己利益没有遭受损害的前提下,如果有人胆敢在自己碗里抢饭吃,便是袍哥同门那也是不客气的。
“既然如此,我便驻防威远。”杨绍南拿定主意。
驻军川边是行不通的,先不说川边那帮土司、头人不好惹,就是共和军的那些军纪,这些袍哥人家也是吃不消的,与其给人打下手,还不如自己出来单干,跑江湖的就讲究一个无拘无束。而这,正是赵北虚晃一枪的信心所在,他绝对相信,这些地头蛇肯定会选择留在川南当土皇帝,而不是远涉山川,去那瘴气缭绕的川边弹压土司。
虚晃一枪的好处就是,田振邦不会因此起疑心,毕竟,赵北给了对方两个选择。
但田振邦也不是傻子,三个和自己不太对路的实力派就在自己卧塌之侧打着呼噜,任谁都不会感到痛快,貌合神离的王子骧倒也罢了,可是杨绍南和周鸿勋却算不上朋友。
见那三个地头蛇眉开眼笑,田振邦问道:“嘉定府地方颇大,三位保安团长各驻一县,那其它地方如何善后?”
商会会长李桐垓也问道:“嘉定府新任知府上任之后,是否能够向三位团长发号施令?三县的县令又如何施政?”
这也是在场所有缙绅的疑问,总司令的这个组建保安团的建议固然是不错,但问题是,缙绅们自问自己控制不住这帮人,就靠那个地方自治会或地方议院,显然镇不住这帮武夫。
赵北捧起香茶,润了润嗓子,不紧不慢的说道:“三县地方政务自治,县长还是要靠地方推举,不过川南情况较为特殊,这里距离川边太近,无论是藏边还是黔边,都有不少土司、头人领地,而且群山莽莽,很容易成为土匪、盗贼的渊薮,所以这地方自治需要军队保驾护航,县长需要分出一部分权力,由当地的保安团长协助工作,共同维护地方局面,我的建议是,由三位县长和三位保安团长共同组成一个‘三县联防委员会’,六个人均是委员,遇有重大匪情或川边土司进犯,就由这个联防委员会开会讨论处置办法。”
“三县联防委员会?”
在场众人都开始琢磨这个部门设置的意义所在,不过,他们思考的重点很快就集中到了一点上保安团长们关注的是能不能像田振邦一样自行抽税,刚才总司令只是说他们可以从田赋、厘金中抽头,但并没有说可以抽多少头,这个疑问还是需要总司令解答的,至于那些缙绅,他们也同样关注地方税收问题,这直接关系着他们的利益。
“总司令是军人,养军离不开赋税,这个道理总司令比我们清楚,若是这三县设立保安团,却不知该如何确定每年所需经费?一个保安团招募多少兵丁合适?”
见所有缙绅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商会会长李桐垓只能主动站了出来,替众人出头。
“一个保安团一千名官兵,三个保安团一共三千官兵,再加上田镇守使的那七千人的巡防营,一共是一万余名官兵,差不多相当于共和军一个师。至于具体的经费么,我建议按照共和军乙种师计算,也就是说,每个士兵每月军饷是两块现大洋,如果地方财政宽裕,还可自行补贴,不过这需要联防委员会协商。”
说到这里,赵北吩咐田劲夫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整军方案,放到了桌上,看了看田振邦,再看看另外三人,说道:“这是我拟定的一个‘川南联防方案’,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必要时可以将三位保安团长的人马和田镇守使的人马编组起来,组成一个独立师,由田镇守使任师长,三位保安团长分任旅长。当然,这个方案只是我的一个建议,实行不实行还是要看各位的意见,如果诸位同意这个联防方案的话,我可以在川南镇守府留下一个参谋班子,协助独立师的指挥。”
第225章 协饷
众人多半都是军事外行,总司令一口一个“乙种师”,一口一个“独立师”,让所有人都有些目不暇接,不过那根本意思倒还是清楚的,如果照总司令这个算法的话,嘉定的那三个联防县和宁远、叙州、泸州、叙永等府厅每个月需要筹措两万圆的军费供养这些地头蛇的部队,考虑到这些地方的商业情况,整体上看这个军费数目并不算高,但是如果只看嘉定的那三个联防县的话,这军费负担就有些让人不痛快了。
“总司令,威远盐业凋敝多年,商人疲困,单靠一县财力供养一千人的保安团,似有些吃力。总司令能否再从省库协济些军费?”一个从威远赶来参加盐政善后会议的商人硬着头皮说道。
“一千人的营头你就嫌多?那些衙门里的公差每年吞没的公帑就够养几百个兵了。”威远保安团长杨绍南听了这话,顿时急了,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
“杨团长少安毋躁。威远的商业比不上富顺,这确是事实,而且军饷只是保安团的经费用途之一,这营房的修建、军械的补给,哪一样都离不开银子,所以啊,你那一千人的保安团每个月所需军费可不是两千大洋就拿得下来的。”
赵北摆了摆手,示意杨绍南坐回去,又看了那商人一眼,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这位先生能为本地百姓士民考虑,实在是难得,你做民意代表倒是挺合适。”
那商人本被杨绍南吓得战战兢兢,但是总司令的这几句话立刻使他胆气一壮,“民意代表”,那就是议员、自治委员一类人物,这是受法律特别保护的,有司法豁免权,就连杨绍南也不能随便抓他。
想到这里,这位商人急切的想知道总司令下一句话是不是举荐他做议员,但让他失望的是,总司令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又转回了军费话题。
“由于盐税归省政府统一征收,这个收入不会直接落到川南各县,考虑到这一点,省政府可以考虑为三县保安团协饷,不过这个协饷也只能从盐税里调剂。为了方便管理盐政,嘉定、叙州这两府交界处的所有盛产井盐的县将从各府分离出来,合并到一块儿,建立一个‘直辖市’,市名军政府也想好了,在自流井、贡井中各挑出一字,合在一起,就叫做‘自贡市’,这个市不同于其它地方政府,这个市的一切军政事务由省政府直接监督。”
“直辖市?”
众人均感惊讶,总司令几句话便将这川南的行政区划给改了,似乎有些轻率,那帮地头蛇也还罢了,最多诧异片刻,但周道刚和李桐垓却颇觉不妥。
周道刚问道:“废府改市倒没什么,只是这直辖市的建立有些突兀,不知中枢是否会同意?”
“这个你们不必担心,我自会向袁大总统详细禀明,现在中日之间关于‘蕲州惨案’的交涉尚未结束,川汉路款亏空案也才刚刚揭开黑幕,现在大总统日理万机,未必有闲心关注这些地方政务,再说了,现在本司令是袁大总统任命的‘西南六省盐政督办’,管理跟盐沾边的事情名正言顺。四川的盐政关系川民福祉,盐政不整顿是不行的,要想整顿好,就必须统一政令。”
说到这里,赵北扫了眼在座众人。
袁世凯就算是不答应又能怎样?山高皇帝远,现在赵北就是四川王,袁世凯鞭长莫及,最多发文告制止,可是制止得了么?敢制止么?经过‘蕲州事变’、‘川汉路款亏空案’的较量,袁世凯已经领教过总司令的手段,跟总司令下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以前赵北还曾打算收敛锋芒,避免过早刺激袁世凯,但是经过此次“川西都督府”的风波之后,他不得不改变策略,展示一下自己的力量和手段,让袁世凯知难而退,至于是否会因此而导致袁世凯改变战略方向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毕竟,“得寸进尺”这句话是很有现实意义的,不能让北洋集团觉得共和军好欺负。
见周道刚和李桐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赵北说道:“现在共和初立,各地官员奇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市长人选,若是自贡市设立,这个市长人选恐怕非李会长莫属啊。”
“啊。岂敢,岂敢!鄙人无德无才,何以担当如此重任?请总司令收回成命。”李桐垓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连连谦让。
“你不当这个市长,谁又有这个资格当?现在共和政府正在推行地方自治,川人治川方能造福四川百姓。李会长担任商会会长多年,论经验、论资力,何人有资格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