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
两颗绿色信号弹升上了天空,九江战役正式打响。
四百多艘木船挂起了船帆,载着两千名突击队员,乘着北风向南岸驶去,船头架着的野战炮高昂着头,黑洞洞的炮口直指江南,与此同时,北岸的炮兵阵地发出怒吼,炮兵已开始用野战炮轰击南岸,为登陆部队提供火力掩护。
黑沉沉的江面上白帆点点,渐渐分成两支船队,一支在上游,负责佯攻九江城,另一支在下游,他们才是突击主力,负责攻击金鸡坡炮台。
根据目前得到的情报,据守九江的清军并不多,按照清末新政时设立的陆军部公布的《新军章程》,江西一省需编练一镇新军,合计一万二千余人,但由于地方督抚阳奉阴违,以及经费短缺等缘故,迄今为止,江西全省只编练了不到五千人的新军,只是一个协的编制,而且其中多数部队是由旧防营改编而成,换汤不换药,战斗力很差,只能对付一下会党武装,面对几乎可以算得上齐装满员的革命军,江西清军是不堪一击的,九江城里最多只有两千人的新军部队,即使加上巡防队的乌合之众,总人数也不会多于四千人,两万对四千,起义部队拥有五比一的兵力优势,唯一让起义部队担心的就是金鸡坡炮台上的那几门重型要塞炮,那是用来封锁长江航道的,射程远、威力大,是攻城的最大阻力,所以,必须先解决掉那里的清军,占领炮台,然后以炮台上的大炮轰击城墙。
风更凛冽了,夹杂着细小的雨滴扑面而来,天更黑了。这对攻击方来说是有利的,它能有效的阻挡清军炮兵视线,掩护渡江部队的行动。
赵北披上橡胶面的雨披,接过卫兵拿来的一顶斗笠,戴在头上,背着手站在江边,眺望着那些渐渐远去的白帆,心潮起伏,神弛万里。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得意之余,赵北偷诗一首。
站在一旁的参谋长蓝天蔚微感惊讶,本欲拿出日记本将总司令的这首即兴诗记下,但等了半天却没见总司令继续“做”诗,结果那诗就只有两句话。
“可惜啊,这诗的开头倒是慷慨激昂,难道诗兴到此为止?”蓝天蔚琢磨着,抬头望去,却见赵总司令正站在江边的一块巨石上,挺立潮头。
蒙蒙细雨中,那高大的形象永远的留在了所有人的记忆中。
第025章 风雨九江城(下)
炮声渐渐密集起来,攻击部队已经抵达了对岸,与清军接触了,虽然在北岸看不见南岸的战况,但北岸的每一个军官都引颈南望,如果突击队得手,那么,主力部队就可以安然过江,猛攻九江城,拔掉这个长江上的钉子,然后派自己的部队钉在这里,用炮台上的大炮封锁长江航道,阻止清军炮舰上驶,保障西征部队的顺利进军,并切断长江上游与下游清军的联系。
可以说,赵北的西征战略能否顺利实施,就看这次战役了。
赵北有信心打赢这一仗,这种信心不仅来源于对历史的熟稔,也来自于心底的那个信念:历史,将由他来书写!
“报告!”一名参谋匆匆奔来。
“说!”赵北没有回头,仍站在巨石上向南方眺望,远处,那黑沉沉的天边已是红光闪动,战斗更激烈了。
“有个会党首领求见。”参谋走上巨石,递过去一张名剌。“就是他带领那批木船投奔咱们的。”
赵北接过名剌看了看,不由一愣:“龚春台?这人名字怎么这么眼熟?……有请!”
参谋领着几个彪形大汉赶来,为首那人四十左右年纪,面容倒是清秀,不像个跑江湖的会党头子,倒像个乡村塾师。
“鄙人龚春台,拜见大人。”那人冲着赵北一抱拳,江湖气却是做得十足。
赵北跳下巨石,也抱了抱拳,说道:“龚先生的名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说过。”
龚春台苦笑道:“实不相瞒,鄙人乃是六龙山洪江会的龙头,光绪三十二年,轰动天下的萍浏醴起义就是鄙人策动的。龚春台只是鄙人的化名,原名谢醉英,号月楼,湖南浏阳人氏,早年是爆竹工人,后来入了哥老会,蒙会中兄弟抬举,做了龙头,后来将会名改为洪江会,方便联络湖南的革命同志。”
赵北恍然大悟,那次起义在清末历史上也颇为有名。1906年长江洪水,湖南等地区发生饥谨,民变蜂起,同盟会决定利用这一有利时机在湖南发动起义,联络萍乡、浏阳、醴陵的哥老会和武教师会等江湖会党,于当年冬天发动起义,宣布组建“中华国民军”,分兵掠地,声势浩大,清廷一时惊惶失措,不得不调集各省新军前往镇压,由于会党武装的种种缺陷,以及敌我力量对比悬殊,那次起义与同盟会发动的其它起义一样很快就被清军淹没在血泊之中,以失败告终,而且还间接导致了湖北新军革命组织日知会的解散。
“原来是龚龙头,失敬失敬。”赵北客气一番。“起义失败后,湖南巡抚大肆搜杀革命同志,龚龙头能全身而退,足见手段高明。”
“大人过奖了。”龚春台叹息一声。“偌大一个湖南,逃出来的不过就那么几个,我算是走运的了,一个门徒替我死了,不然,我的人头也得挂在长沙浏阳门上示众,哪里还有今天?”
“龚龙头不必灰心,此次赵某率军起义,就是要推翻满清,为死难的革命同志报仇。”赵北示意手下拿来一顶斗笠,交给龚春台。“另外,这‘大人’两个字我可不敢当,咱们干革命,就是要扫除封建陋习,所以,这‘大人’、‘小人’的话以后是不必说了,你若不嫌我自抬身价,叫我‘总司令’便是。”
自从率军离开黄泥港,赵北便让众人改了称呼,从那之后,他就是这支军队的“总司令”了。
“敢问总司令,你们是要去打广东,还是要去打湖南?”龚春台戴上斗笠,说道:“当年同盟会邀咱们六龙山洪江会起事的时候,就说好了,若是湖南吃了败仗,就往广东跑,那边有他们的人接应,实在不行,就上船撤到越南,不过当时我们还没出湖南就被打散了,没去广东。”
赵北摸了摸额角,说道:“打不打广东,还要等九江城攻克之后再说,至于湖南么,如果进军顺利,我们肯定是要去的。不过目前来说,我们先得拿下九江。”
听了这话,龚春台眉飞色舞,说道:“如此,我便派人搜集船只,等拿下九江,咱们就乘船南下,先入鄱阳湖,再顺着赣江一路往南打,等拿下南昌,再往南走,转入锦江,向西到上高,弃船登岸,分兵两路,一路去广东,一路由陆路直扑湖南,我先派人潜回浏阳,等大军一到,攻下浏阳,夺取萍醴铁路,然后一口气杀向西边,只要占了长沙,这湖南就是咱们的天下了。”
对于龚春台的这个进攻计划,赵北并不感兴趣,除了萍醴铁路和煤矿,这个时代的湖南几乎什么也没有,远没有湖北重要,所以,即使需要将湖南放进整个战略计划,也只能留到光复了湖北之后,不过,龚春台的话里透出的另一个信息却引起了赵北的注意。
“你能搜集到多少船只?”赵北问道。
“总司令有所不知,这一带江面上跑船的人家,十有五六是咱们湘帮,鄙人虽不是跑船的,但跑江湖跑得年月长久,这湖广、江西一带三山五岳的船帮也认得不少,哥老会在船帮里的势力也很盛,只要我一声令下,数日之内聚集起几千条船还是没问题的。”龚春台颇为得意的说道。
赵北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站定问道:“你们哥老会在清军水师里有没有势力?”
龚春台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说道:“别地的水师咱不知道,但沿江巡弋停泊的水师舰船里,确实有咱们的人。总司令的意思是……”
“你能不能策动水师炮船起义?策动不了,就想办法将炮船弄沉!”赵北挥了挥拳头。
龚春台沉吟道:“这个不太容易。不过可以试试。”
赵北吩咐一名参谋拿来纸笔,铺在弹药箱上,在一把油纸伞下写了张任命状:
“兹委任龚春台为长江巡阅使,总管长江一切水上军事!”
盖上了自己的那个“先锋官”关防,赵北拿起任命状,吹了吹,交给龚春台,说道:“那就委屈龚大哥沿着江边跑一趟,如果看见清军炮船,就试着策反一下,若是成功,你就为革命立了一大功。”
龚春台略一迟疑,将那委任状收下,拍着胸脯说道:“总司令放心便是,鄙人就算策反不了炮船,也一定将它们弄沉几艘。”
赵北将自己的那支手枪取下,郑重其事的交给龚春台,说道:“龚大哥性情中人,赵某只恨相见太晚,未能与大哥一同在湖南并肩作战。这只手枪是安庆起义时缴获的,用着还算趁手,这便送与龚大哥,你们出发的时候,我派些人跟你们一同走,再给你们些枪弹。”
“如此,龚某就不客气了。”龚春台收下手枪,抱了抱拳。“总司令丰功伟绩足以青史留名,若想入会,龚某愿做保人,将龙头之位拱手相让。”
“不可,不可!”赵北连连摆手。“龙头大哥的位置我坐不好,还是龚大哥来坐好。今后湖南的局面就靠龚大哥维持了,对龚大哥的威望,我是信服的,至于召集民船之事,也要多多依仗龚大哥了。”
龚春台立功心切,很快便带着部下告辞而去。
“会党,还是有些用处的。”望着龚春台远去的背影,赵北若有所思。
第026章 通电
江南岸的枪炮声稀疏了些,但不久之后,又密集起来,炮台的大炮轰轰直响,不过炮弹再也没有飞到江北。至于江北岸的革命军炮兵,早已停止了炮击,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伤。
“看起来,突击队已拿下了金鸡坡炮台。唉,只怕第二梯队是分不到羹了。”杨王鹏有些惆怅的说道,由于率领突击队抢渡长江的是第一梯队司令吴振汉,所以,作为第二梯队司令,他只能站在这里看着别人立功而喟然长叹。
杨王鹏当然不知道,这是赵北有意的安排。九江战役是起义之后的第一场正面作战,而且赢面很大,这个立功机会当然要留给自己的嫡系,至于杨王鹏那些群治学社的人,赵北始终不太放心,毕竟,那是一个小团体,而且与同盟会的关系过于亲密,“山头主义”倾向在这几天里有所暴露,这显然不利于赵北消化这支军队。
“子仑,你不要嫉妒啊,以后的仗还有得打,你的第二梯队还是有立功机会的。”赵北向杨王鹏笑了笑,心里却在思考如何解散群治学社,或以自己信得过的人掌握其领导权,人都是有弱点的,群治学社的人也不例外,只要找准了弱点,就能分化这个组织。
现在赵北与群治学社有共同的敌人,如果这个敌人倒下了,那么,或许就是他们决裂的时候了,群治学社倾向于同盟会理论,但历史已证明那条路走不通,所以,决裂很可能是不可避免的,赵北不会允许自己在这种决裂的斗争中处于下风,更不会允许别人篡夺这支军队的领导权,如有必要,他也绝不吝惜使用武力。
杨王鹏也笑了笑,但没说话,举起望远镜向江面眺望,片刻之后说道:“船队回来了!船头竖着绿旗,炮台拿下了!”
赵北举起望远镜看了看,手一挥,向身边一名参谋下达了命令:
“传令!第二梯队全体集结待命,放下行囊,轻装上阵。第一梯队的留守部队继续固守小池口,加固炮兵掩体,监视下游动静,若有胆敢阻挠大军渡江的船只,一律开炮警告!不听警告的,就直接开炮轰击!”
“若是洋人阻挠呢?”杨王鹏问道。这并非杞人忧天,就在刚才战斗正酣的时候,一艘挂着英国国旗的小军舰就在这一带江面游弋,炮口气势汹汹的指着江北岸,一副随时都会开火的架势。
“我说的就是洋人!如果清军炮舰过来,直接开炮,勿需警告!”赵北的语气很平静。
杨王鹏与另一个群治学社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走上一步,小声说道:“总司令,职部以为不妥。”
“有何不妥?”赵北没有回头。
“洋人炮舰若遭我军攻击,恐会引起国际交涉,于革命形势不利。还望总司令三思,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今后推翻满清,创建共和,还需要洋人的外交承认,不然诸事难办。洋人横行中华,也非一日,驱逐洋人势力,还需从长计议。”杨王鹏说道。
“若是洋人炮舰开火,轰击我渡江船只,难道我们只能被动挨打不成?”赵北放下望远镜,扫了眼身边的几名军官。“我当然知道国际关系是怎么回事!但我更要为我的部下的生命负责!每一个革命军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绝对不能做无谓的牺牲。”说到这里,赵北向立在一边的卫队长田劲夫看了一眼。
“田劲夫!”
“到!”田劲夫走到跟前,立正敬礼。
“你亲自去炮兵阵地传达我的命令,就说,如果洋人炮舰向我渡江船只开火,不管它是哪国军舰,一律开火还击!打得好,我重重有赏!不过,如果对方不开火,我方也绝不抢先开火,以免造成外交争端。另外,将一部分炮兵阵地前移至江边,在近距离内,炮舰会出现火力死角。”
“是!”
望着田劲夫远去的背影,赵北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历史上的那场辛亥革命中,外国军队并未直接出动干涉革命军的行动,那固然是革命者们采取正确外交立场的缘故,但更主要的原因却在于当时欧洲的紧张局势,列强互相顾忌猜疑,所以在对华政策上无法形成一致意见,武昌起义之后,日本、俄国主张干涉,德国摇摆不定,而英国、法国、美国则坚决反对武力干涉,主张局外中立,静观其变,所以,辛亥革命才得以在没有外来强力干涉的情况下顺利进行。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虽然“三国同盟”和“三国协约”两个军事集团已经正式走向对抗,但欧洲局势还没到一触即发的状态,各国都还没有做好战争准备,表面上欧洲还是和平的,表现在外交上,就是所谓的“绅士风度”,所以,赵北并不能完全排除列强形成一致意见、对革命采取干涉立场的可能,他必须做出全面筹划,以免被人打一个措手不及,毕竟,现在是1908年。
现在回头想想,辛亥革命真是一场将“历史的偶然”与“历史的必然”巧妙结合起来的典范,虽然清朝一定会被推翻,但如果有一个历史细节发生改变,恐怕青史留名的就不会是武昌起义了。
“时势造英雄啊。”赵北感叹道,从口袋里摸出挂表看了看指针,再望一眼那江面上的船队,向身边的作战参谋说道:“通知参谋部所有军官,等船一靠岸,跟我一起上船,登陆江南,在金鸡坡要塞建立前敌总指挥部,指挥主力部队四面合围,对九江城发动总攻!”
五个小时后,在金鸡坡要塞炮的威慑之下,九江驻防新军一千余人宣布易旗,在夜幕中打开岳师门、九华门,迎接革命军进城,九江战役的主要战斗就此结束,九江城头的龙旗无奈的从旗杆上滑落,一面写着“铁血共和”的红色大旗飘扬在风雨交加的城楼顶部。
在零星的枪炮声中,九江城宣布光复!
城内清军辎重弹药悉数落入革命军之手,全城伪清官吏除少数之外,大部成为革命军阶下囚。
在弹压了城里的少量顽固势力之后,赵北由卫队护送进城,在道台衙门设立行营,宣布接管九江城,半小时后,辎重部队架设好了天线,赵北同时通过无线电台和有线电报网,以明码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