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远东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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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8远东狂人-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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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摄政王,你的意思呢?”隆裕太后将目光转到载沣脑门上。
  载沣早已是满头冷汗,伏地奏道:“奴才以为,恭王、肃王所奏甚为妥帖,庆王所言也未必不是为朝廷着想,都是老成之见。奴才以为,袁世凯权柄过重,非朝廷之福,本来,年前将他由北洋任上调入京城,就是为了稍削其势,如今既然南方乱党已推举他做魁首,朝廷不妨顺水推舟,夺去他的官爵,遣返回乡,如此一来,既不必让他统军南下,亦无需扣押于京,北洋上下想必也没什么话可说。”
  “张之洞,你的意思呢?”隆裕太后望了眼跪在最边上的张之洞。在这养心殿里,那个白须飘飘的老者是唯一的汉臣,本来,按照摄政王载沣的意思,是不必叫张之洞过来的,但庆亲王奕劻坚持叫起,所以,军机大臣张之洞还是奉诏入觐。
  第029章 倾轧(上)
  听到隆裕喊自己名字,张之洞微微一凛,收敛了心思,伏地启奏。
  “臣以为,袁世凯虽是汉臣,但对朝廷一片赤诚之心毋庸置疑,若是朝廷此时贸然将其斥退,臣恐怕天下人心不服,更恐满汉畛域愈深,终至上下离心,朝局更无可收拾。皇上冲龄践祚,主少国疑,值此多事之秋,若朝廷轻启生杀黜徙之渐,开诛戮大臣之端,只怕无人再肯为朝廷效力。此番言论,乃臣肺腑之言,臣非为袁氏计,实为朝局计,为社稷计。”
  张之洞连连顿首,心中不由一阵凄凉,在这种时候,这帮少壮旗人亲贵心里所想的,竟然还是罢斥汉臣,若是养心殿里的这番言论传到袁世凯耳中,只怕就算他无心造反,也绝不会再为朝廷卖命了。实际上,在叫起之前,张之洞就拜访了摄政王载沣,再三分析诛杀袁世凯的种种弊端,否则的话,此时的载沣也不会如此谨慎了,其实按照这位摄政王的意思,最好杀了袁世凯,免得势大难制。
  兵权,还是得掌握在旗人手里,这是朝廷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目标,虽然如今距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远,可旗人亲贵仍在孜孜不倦。
  回想起去年入京时的景象,张之洞愈发觉得这是一个阴谋,或许从那时起,旗人亲贵便已开始谋划剪除汉臣势力了,而这很可能是出自慈禧太后的亲自谋划,调张之洞入京可谓“一箭双雕”,一来可以使他远离经营多年的湖广地盘,以防尾大不掉,二来则可利用他的人望、资历辅佐“新政”,收拾人心,尤其是安抚那帮立宪派。
  自从日俄战争结束之后,国人中的“立宪”呼声日高,在士绅们看来,日本之所以以蕞尔小国之力接连战胜中国、俄国,实在是君主立宪的功劳,所以,这大清国要想不完蛋,只有立宪一途可走,于是三番五次上书陈情,恳清朝廷君主立宪,设议院、颁宪法,仿效日本维新变法,再加上庚子之后,八国联军将清廷剥得精光,赤条条的站在世人面前,是个人都看得出,这个朝廷已是虚弱已极,再不变法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以上这两条促使清廷开始实施“新政”,兴学堂、办实业、理户籍、钉门牌……种种措施,一时眼花缭乱,颇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但这帮旗人亲贵搞的所谓“新政”是怎么回事,张之洞早已洞若观火,新政是假,夺权是真,尤其是慈禧死后,这帮旗人亲贵更是上窜下跳,急着抓权,像庆王、那桐那帮老家伙还安分点,但像小恭王那样的新进少壮亲贵却是毫无顾忌的四处抢权,扛着“新政”的旗子谋着自己的私利,他们的那点伎俩骗得了天下人、骗得了立宪派,可却骗不了袁世凯,也骗不了他张之洞。
  其实在小恭王那帮人看来,挡住他们路的不仅仅只是汉臣,还有庆王那帮“老朽”,不过目前大敌当年,他们暂时还顾不上内斗,先把汉臣排挤出去再说。
  睁眼看看,自从同治年间开始的“汉臣督抚半天下”的局面现在已是面目全非,最近几年,朝廷新任封疆大吏多半都是旗人,汉臣们好不容易靠着剿灭“发捻”为自己争来的权利眼看着就要被这帮什么都不懂、却偏偏什么都想要的旗人亲贵夺去,不要说旁人,便是他张之洞心里也是十分不服,可笑的是,就在天下人心尽散、跳梁之徒四处乱蹦的时候,这帮旗人亲贵却还在做着他们那“宁赠友邦,不与家奴”的白日梦,硬生生将自己给孤立起来。
  天下最难收拾的就是人心,人心一散,任你是天潢贵胄,也无力回天。
  这天下,还是得靠汉臣治理,旗人,不成!
  “张中堂所言,未免过于托大了些。袁世凯非人臣之像,这谁都知道,当年庚子之变,朝廷三番五次诏他入京勤王,可他就是左推右拖,等到洋兵快杀到京城了,才假惺惺的派人来说山东地面不太平,不能进京,这样的人,怎可当得上‘忠臣’二字?若非当年有人保他,戊戌年的时候就该把他的顶戴给去了。”肃亲王善耆看了张之洞一眼,大摇其头。当年戊戌变法,袁世凯出首告密,出卖了维新派,后来朝廷清算,有御史参了一本,说袁世凯首鼠两端,应该查办,但慈禧的肱骨重臣荣禄却站出来说“袁世凯是我安插去的卧底”,于是袁世凯才得以有惊无险,袁世凯是否真是荣禄安插到维新派的卧底没人知道,但从那之后,他袁世凯袁项城一路飞黄腾达却是事实,这其中的斗争是多么的惊险,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那肃王的意思是?”隆裕太后问道。
  “静观其变!”善耆说道,抬起手在面前画了个圈。“袁世凯若是聪明,接到通电后自会上折子请罪,到时朝廷好言相慰,但不动他,给他个差使,将他圈在京城,哪里也不许他去,他的北洋军更得派人看紧了,只要袁世凯在朝廷手里,谅北洋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乃老成谋国之论,奴才附议。”载沣叩首说道。
  “臣亦附议。”张之洞说道。
  “给袁世凯差事?”溥伟颇为不满。“不杀他已是朝廷优容,还给他个差事?给他差事,那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是不是也要给些差事?连九江的叛军都说他们是人才,是不是人才我不知道,可他们都是袁世凯一手提拔的。”
  “是啊,给袁世凯个什么差事?要不,叫他去监督陵工?”隆裕问道。
  “奴才以为,既然陆军部大臣出缺,不如就叫袁世凯兼领陆军部大臣,军机的位子也给他留着。”善耆看了铁良一眼。“当然,这不是实缺,兵还得朝廷派人看着,只叫袁世凯顶着陆军部大臣的名头坐镇,好叫北洋新军上上下下安心,甘为朝廷驱使。至于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等人,虽是袁世凯一手提拔,但如今都是高官厚禄,锦衣玉食,未必敢推袁世凯为谋主。”
  “此议甚妙,奴才附议。另外,两江总督的缺也得尽快补上,端方现在已为朝廷尽忠,两江向为东南财赋重地,不可无人主持。此外,军队开拔、进击都要银子,现在国帑空虚,各地赋税、厘捐又缓不济急,朝廷还需向洋人借款,以应军需,借款就要抵押,朝廷可抵押的东西不多了,眼下就只有盐税、铁路两项洋人看得上眼,虽说这两样东西都是烫手山芋,但朝廷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此乃救时之策,奴才附议。”
  “既然你们都说附议,那么……”隆裕太后正欲拍板定夺,却听外头一个太监高喊:“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路政督办袁世凯递牌子,恭请圣安!”
  “袁世凯?他……他来做什么?没叫他的起啊。”隆裕脸色一变。
  “回太后,袁世凯脱了官服,一身布袍,双手反绑,跪在宫门前号啕大哭,奴才在旁边劝了几句,袁世凯是泣不成声,直说自己有负圣恩,对不起先帝的栽培,对不起大清国的列祖列宗,万死不辞其罪,他说自己大权在握,虽有薄功,但亦是重谤缠身,为了新政的事情得罪的人太多,本来想甩手不干的,可一想到朝廷厚恩,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干下去……”
  那太监站在殿外罗嗦了半天,养心殿里的小恭王忍不住骂道:“小德张!你个狗奴才。太后是问你袁世凯来做什么,不是问你他给了你多少银子替他说好话!再罗嗦半句,你以为祖宗家法是摆设么?”
  “卟嗵!”
  殿外那太监跪下磕了几个响头,这才说道:“袁世凯是来请罪的,他说出门之前已留了遗折,若是皇上和太后要他死,他绝无半点怨言,只望朝廷看在他为朝廷尽忠多年的份上,给他个全尸,也不要灭了他袁家香火,免得将来没人上坟守墓。说得是凄凄惨惨,闻者落泪。”
  第030章 倾轧(下)
  不待太监话音落下,就听有人在殿外小声喊道:“太后、皇上,英国公使和法国公使联名发来照会,说袁世凯是列强的朋友,是朝廷的忠臣,绝对不是九江乱党的同伙,两国公使愿意为袁世凯作保。”说话的是军机处的一个小军机,自从庚子年后,军机处就多了一个任务,就是往皇宫里传递外国公使的照会,准确的说是命令,就像主人给奴才下达命令一样,这差使可不好干,两头受气,所以,通常由最没人缘的小军机担当这种差事。
  “袁世凯是我大清的臣子,关洋人什么事?要他们来聒噪?”小恭王不满的哼了哼,但也仅仅只是哼了哼,其他人连哼也没敢哼,全都将目光投到隆裕太后下巴上。
  “连洋人都来给袁世凯说情。大伙的意思呢?”隆裕太后扫了眼养心殿里跪着的群臣。
  “袁世凯既然敢独自前来,就是问心无愧,朝廷不能冷了忠臣之心。”庆亲王急忙说道。
  “哼哼!袁世凯不去唱戏,当真是屈才了。”溥伟哼了哼,白了庆王一眼。
  奕劻没理小恭王,叩首奏道:“太后、皇上明鉴!袁项城此举,足已表明心迹,若是心虚之人,怎会自投罗网?不妨叫他进来,问个清楚,也免得有人怪话连篇,伤了忠臣之心。”
  “那就叫袁世凯觐见。”隆裕太后发了懿旨。
  “太后,袁世凯没穿官服,不合朝廷规制啊。”溥伟说道。
  “事且从权!恭王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若非有人疑神疑鬼,他袁世凯又怎会白身入见?布衣入觐的先例,光绪年的时候又不是没有过。”庆王不满的看了溥伟一眼,他说的“布衣入觐”是指戊戌年间光绪皇帝召见举人康有为的那件事,之后,“戊戌变法”就开始了,不过,当年的布衣康有为现在正流亡国外,而当年的那个被光绪误认为是维新一员的小小道员袁世凯却靠着变法六君子的颈中热血成了大清国一言九鼎的人物。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那太监匆匆跑去传旨,片刻之后便带着一个胖子回到养心殿,那胖子五短身材,不是别人,正是“北洋柱石”袁世凯。
  一进养心殿,袁世凯一头跪倒,将那地砖碰得“砰砰”直响,号啕大哭道:“罪臣袁世凯有负圣恩,乞请一死,以谢天下,以明心迹!呜……呜……”
  众人望去,却见袁世凯一身重孝,没戴帽子,脚上一双棉鞋也裹着白布,与那民间戴孝之人并无区别,不过双手却反绑在身后,绳索捆得结实,想必不是自己捆的,而且上面还插了几根树枝,乃是负荆请罪之意。此刻他那光溜溜的额头已磕得鲜血崩飞,却还在使劲的往那地砖上磕。
  “行了,别磕了!来人,扶他起来,解了绳索。你们也都别跪着了,都起来说话。”隆裕太后皱了皱眉头,要说不讨厌袁世凯那是假的,虽然光绪皇帝对她冷漠,但毕竟是她丈夫,若非袁世凯告密出首,光绪也不会软禁瀛台十年之久,最后还不明不白的死在那里。
  众人纷纷谢恩站起,袁世凯被两个小太监扶了起来,绳索也被解开。
  “袁世凯,你说你有罪,是什么意思啊?”隆裕问道。
  袁世凯抹了抹眼角,又跪了下去,叩首道:“臣刚刚得知,九江乱党发出通电,拥戴罪臣做什么共和大统领,被乱党推为谋主,此乃罪臣第一大罪!罪臣空有一腔愤懑,却无处发泄,满腹冤屈,也无处申辩。只请太后、皇上赐罪臣一死,以绝天下宵小跳梁之望!这是罪臣的请罪折子,仓促写就,未能润色,加之气愤难当,臂抖手战,字迹潦草,有辱圣目,此乃罪臣第二大罪。”说完,从袖口摸出一本奏折,双手托住,举过头顶。
  隆裕叹了口气,说道:“九江的事情,哀家知道你冤,也知道你对朝廷的忠心。这折子,你还是收回去,朝廷从来没怪罪你,你不必疑心,回去好好理政,若是心神恍惚,不妨告几日假,在京里好好休息。”
  袁世凯托着折子,双肩抖动,哽咽着说道:“太后、皇上对臣的信任,臣无以为报。如今九江、安庆宵小跳梁,天下震动,臣请领军出征,一举荡平叛军乱党,为朝廷尽忠,为太后、皇上效死,他日班师回朝,臣即致仕还乡,再不踏足官场半步。”
  听了这话,在场众人一愣,隆裕太后顿时没了主意,目光投到摄政王载沣脸上,等他发话,但载沣依然默不作声。
  溥伟站出来说道:“项城公忠体国,朝廷自不会疑心,你还是在京里统御全局为好。至于九江叛军,不过区区乌合而已,不劳项城亲征,只需派遣几位熟悉军旅的王公提调北洋新军南下即可。安庆、九江都是濒江之城,海军衙门已调炮舰兼程赶去,不消几炮,便可破城奏功。”
  “恭王所言,甚为妥当,奴才附议。”肃王善耆附和道。
  “奴才附议。”庆王奕劻也站了出来,目光一扫,向跪在地上的袁世凯看了一眼,心中颇为不解,不知他为何在这种时候主动请缨,难道他真是被吓糊涂了,连避嫌都不知道了?想起自己在火车站拦下袁世凯的一幕,奕劻不由大摇其头,如果不是闻讯赶去的英国公使朱尔典拍着胸脯保证安全的话,恐怕袁世凯已经跑到天津了。
  “既然都这么说,那就这么定了。拟旨,袁世凯公忠体国,赏紫缰,赐紫禁城乘二人肩舆,平乱期间,着袁世凯署陆军部尚书,留京办事,参赞军务。”隆裕太后说道。
  言罢,又好言安慰一番,这才命太监将袁世凯用二人肩舆抬去太医院包扎额头,随即护送回府,还命小德张捧了两根百年老山参,送去袁府。
  袁世凯走后,小恭王溥伟从袖子里摸出两份折子,呈了上去,说道:“奴才来的路上,写了两个弹劾折子,请太后圣断。”
  “恭王想弹劾谁?”隆裕接过折子,只看了两眼,却面色一变,抬头看了看面前几人,愕然道:“你要弹劾庆王、张之洞?”
  庆亲王奕劻与军机大臣张之洞都是一惊,回过神来,便跪下请罪。
  却听溥伟说道:“庆王奉旨监造陵工,擅自回京,就是重罪,奴才劾他不守朝制,不遵懿旨。张之洞总督湖广多年,湖北新军乃是其一手编练而成,不料混进大批乱党,跳梁一呼,群起蠢动,湖北新军竟至鼓噪哗变,奴才劾他惘顾君恩,养寇自重。本来奴才打算也弹劾端方、荫昌的,可既然他们已为朝廷尽忠,就不必追究他们管束不严之罪了。”
  “奴才有罪!”庆亲王奕劻伏地痛哭。“奴才听说九江之变,心急火燎,这才匆匆返京。奴才没别的念头,心里就是想着太后和皇上,如今两宫大行,主少国疑,太后又是刚刚垂帘,孤儿寡母,无人怜悯,奴才怎么说也是大清国的奴才,朝廷的奴才,这种时候若不赶回来尽忠,奴才真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菩陀峪。”
  奕劻哭得可怜,勾动隆裕心思,两人一个在地上哭,一个在炕沿上哭,这养心殿里愈发凄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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