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不许胜。
接到命令的一刹那,蒋作宾只觉两眼金光直冒,差点摔帽子走人。
凭什么别人打仗是为了胜利,而我蒋某人打仗却是为了失败?
蒋作宾不服气,想去找总司令理论,但却被师参谋长王家驹拦了下来,王参谋长只说了一句话,“服从上级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就是这一句话让蒋师长立刻冷静下来。
蒋作宾是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接受的军事教育,他很清楚“上级”与“下级”之间的关系,在日本军队里,即使上级命令下级去执行自杀任务,下级也绝对不能违抗命令,当年日俄战争,据说日本就是依靠这种“军令如山”获得了胜利。
“军令如山”,这是教条,也是真理,古往今来,无论中国的军队还是外国的军队,都将其奉为铁律,不能贯彻这一铁律教条的部队是无法取得胜利的,正面的例子很多,至于反面的例子,清廷的旧式部队就是战无不败、攻无不溃的典型,所以,清廷才会下定决心训练新军。
共和军就是由清末新军演变而来,共和军的总司令赵北更是将“军令如山”摆在了军队建设的最重要位置上,为了统一军令,他甚至不惜冒着兵变的风险将群治学社排挤到一边,由此即可看出总司令对于军队指挥划一的重视程度。
在这样一支军队里,违抗军令是会遭到严厉惩处的,这一点,蒋作宾在率领部队加入联合阵线之后就认识到了。
所以,在犹豫了一番之后,蒋作宾无奈的接受了命令,也接受了他的命运,可是偏偏这个军令是绝密,除了他和师参谋长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此去西平是去打败仗的,所以,如果此战失败,将对蒋作宾的声誉带来负面影响,除非联合阵线赢得最后的胜利,否则的话,他蒋作宾“联合阵线战败第一人”的帽子恐怕就会这么一直戴下去了。
但是,此次南北交锋,联合阵线真的能获得最后的胜利么?
蒋作宾有些吃不准,毕竟北洋军是清廷倾尽全力打造的一支强军,虽然从未上过真正的战场,但是毕竟有一大帮军事人才,背后还站着英国和日本这两个列强,跟这样一支军队正面交战,没有足够的信心是不行的。
与北洋军正面交锋,奋进会的那帮人是毫无信心,蒋作宾信心不足,只有联合阵线的总司令赵北才有足够的信心在这场正面交锋中击败北洋虎贲。
“口袋阵,真能把吴佩孚、曹锟给装进去么?”
想到这里,蒋作宾头疼起来,无奈的转过身,背着手走回了闷热的守车,继续琢磨如何能“败得完美自然”。
“北洋军第三师、第九师,都是由北洋新军为基干搭起的部队,战斗力不容小视……而我部仅有一个步兵旅增援西平……或许,根本就不用佯败?”
蒋作宾想到这里,头疼得更厉害了。
就在蒋作宾为如何佯败而头疼的时候,在距离他所处位置只有百余里地的许州城里,一场庆功宴正在举行,参加宴会的除了当地的缙绅耆老、社会名流之外,剩下的都是北洋军的将领、军官,其中又以吴佩孚、曹锟两人最为引人注目。
前天,吴佩孚率领麾下第九师占领了许州,而曹锟也在同一天指挥第三师占领了东边的扶沟,两个师的北洋军一西一东呈扇形展开,对南边的汝宁府虎视耽耽,一旦南下扫清了汝宁府的敌军,那么湖北的门户武胜关就暴露在北洋军的炮口下了。
如此“战绩”,也难怪西南巡阅使冯国璋会举行一场庆功宴了,而且还特意请来当地缙绅名流,为两名北洋后起之秀接风洗尘,全力提拔。
可以说,为了拉拢吴、曹二人,冯国璋算是挖空了心思。
对于冯将军的抬爱,曹锟一副受之无愧的模样,吴佩孚却是心中惴惴,再没人比他更清楚许州是怎么“占领”的了,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在北洋军赶到之前,奋进会的部队就已经撤退了,连城门都是打开的,北洋军在城外架炮轰了几炮之后,就算是占领了这座小城。
就是这样的“战绩”,冯国璋却毫不客气的将“捷报”报了上去,就等袁世凯袁老帅的嘉奖令了。
这样的战绩若是让袁世凯知道了真相,他吴佩孚吴子玉的代理师长就算是当到头了。
所以,在宴会上,吴佩孚一直在琢磨是不是该拍封电报给段祺瑞,将许州“攻克”的真相转告袁大总统,让他知道,第九师根本没有看见联合阵线的部队,双方没有交火,战争到目前为止尚未正式爆发。
“诸位,此次冯某奉命南下督师,正是为了荡平豫省土匪、会党,还诸位缙绅耆老一个朗朗乾坤,让各位能够安居乐业,为共和政府出力,为袁大总统效忠!这许州古名许昌,是三国时代魏国国都,当年就是在这里,曹操练兵屯田,与民休养,这才奠定了魏国根基,现在共和方立,袁大总统希望诸位乡亲父老能够与他携手,共创共和时代之兴盛,而我辈军中将领,更是袁大总统麾下的忠贞之士!此次克复许州、扶沟,吴、曹二位将领出力甚多,冯某已拍发电报为他二人请功,刚才袁大总统已回电,已对吴、曹二将通电嘉奖,并正式委任吴子玉为第九师师长!”
说到这里,冯国璋站起身,端起酒杯,敬了吴佩孚一杯。
坐在冯国璋左手边的吴佩孚急忙起身,说道:“卑职愧不敢当!”
冯国璋拍了拍吴佩孚的肩膀,笑道:“子玉不必过谦,你的功劳袁大总统记下了,冯某也记下了,现在你已是第九师师长,三十多岁的师长,这在咱们北洋军里可不多见,如此年纪出镇一方,他日前途必不可限量。”
吴佩孚愈发不安,说道:“还请冯巡阅使转告袁大总统,现在许州虽克,然南北之间尚未开战,南方现在克制,我方似乎也不宜冒进。”
冯国璋收敛微笑,说道:“子玉多虑了。咱们不冒进,咱们稳扎稳打,绝不浪战。这一点,袁大总统也是交代过我的,此次南方挑衅,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只怕也是有备而战,咱们也不能大意。此次南行督师,袁大总统特意给我写了幅字,上头只有八个字,现在就亮出来给诸位瞧瞧。”
说完,吩咐副官几句,片刻之后,副官领着几名士兵走回,将一幅卷轴展开,向众人展示。
却见那幅字上写着八个斗大的字,正是袁世凯亲笔。
“稳中求快,快中持稳。”
众人观后,无不谀词如涌,赞叹袁大总统用意高深,字体遒劲挺拔,实乃当今屈指可数的能文能武的国家元首,外国的国家元首是比不了的。
“子玉,看见了吧?这就是老帅的军令啊,咱们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必须快中有稳,稳中求快。这‘军令如山’的道理,子玉也是清楚的,就不用我罗嗦了。”
冯国璋的话让吴佩孚猛然醒悟,于是也跟着附和了几句,不过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稳中求快,快中持稳?说得是不错,只是这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要想又快又稳,却是有些鱼与熊掌兼得的味道了。”
第308章 借口与政治
就在吴佩孚揣摩着袁大总统的用兵之策时,远在北京的总统府里,一场军事会议也陷入了争论之中。
参加会议的都是陆军部高级官员,主持会议的是陆军部代理总长段祺瑞,作为应邀列席会议的海军代表,刘冠雄和萨镇冰两人也参加了会议,军装整齐的坐在排尾的位置上,深色的海军礼服格外惹眼。
会议是在总统府四照堂里举行的,作为民国临时大总统袁世凯的代表,赵秉钧就坐在段祺瑞段总长的左手边,而段总长的右手边坐着的却是他的智囊人物徐树铮。
会议的议题很简单,那就是如何向南方进军。
袁世凯定下的进军方案是“东守西攻”:
王士珍坐镇南京,指挥北洋南进第一军盯住杭州方向的联合阵线部队,以防御为主,未得命令不能主动向杭州发动进攻,这一路北洋军取的是守势;攻势一路则在西边,冯国璋指挥北洋南进第二军由豫北向豫南挺进,一路扫荡,直逼湖北门户武胜关,寻机与以共和军为主的联合阵线主力进行战略决战,一举打垮湖北革命力量,实现袁世凯杀鸡儆猴的目标,用北洋的赫赫武功震慑南方实力派。
为了实现袁世凯的战略企图,北洋南进第二军集中了北洋军中大部分精锐部队,除了担任主攻任务的北洋第三师、第九师之外,北洋第四师、第七师也已进抵豫北,随时可以向豫中、豫南扫荡,其它的北洋部队也正在陆续向河南、安徽开进,相比之下,东南方向的北洋军力量显得有些单薄。
因此,段祺瑞认为有必要从西线调一部分部队前往东南方向,加强王士珍第一军的力量,增加对杭州方向的军事压力,迫使浙江的联合阵线部队不敢妄动。
但是这一提议遭到了段芝贵等人的反对,他们坚持认为西线始终是重点关注方向,东南方向的北洋军现有力量基本上可以保证南京上海一线的力量平衡,杭州的联合阵线部队是七拼八凑而来,缺乏坚强的战斗意志,未必敢向南京、上海等城市发起主动进攻,而湖北方向的联合阵线部队却是以共和军为主的革命军,其战斗意志、武器装备、作战经验、军心士气都远超东南方向的联合阵线部队,是北洋军的劲敌,所以,西线的北洋军部队不仅不能调去东线,而且还必须进一步加强西线力量,已进抵山海关并基本完成换装的新编北洋第十六师、第十七师也必须立即装车,前往河南前线,增强那里的北洋力量,集中绝对优势的兵力,争取一举打垮湖北革命军。
由于分歧严重,会议僵持下来,段祺瑞虽然恼火,但也无可奈何,因为赵秉钧是站在段芝贵一边的,而赵秉钧却是袁世凯的会议代表,他的话分量很足。
对于袁世凯派来一个外行列席军事会议,段祺瑞很是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赵秉钧搞政治、搞阴谋或许有一套,但若说到军事,他就是一个完全的门外汉了。
“闰农,你意下如何?”
见会议僵持局面无法打破,段祺瑞只好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孝准问计。
但张孝准只是淡淡说道:“卑职只是一个军事顾问,如此大政方针绝非是我可以置喙的,还请段总长自己拿主意,定了主意,我才能为进军细节出谋划策。”
听了张孝准的话,段祺瑞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张孝准跟着蒋方震从德国回国之后,直接就到天津投了北洋,对于这样一个学贯东西的军事干才,袁世凯也很重视,本欲委以重任,但却遭到北洋上下抵制,僧多粥少,实在没有人肯把位置让给这位张孝准,无奈之下,袁世凯也只能委了张孝准一个“高级军事顾问”的虚衔,让他留在总统府里为自己提供军事咨询。
张孝准带着一腔报国热情投效北洋,结果却坐了冷板凳,这内心的凄凉与愤恨不足为外人道也,本想辞了总统府的顾问去保定军校做校长,可是保定军校现在是段祺瑞的禁脔,现任校长是段祺瑞的亲信曲同丰,张孝准不甘屈居人下,所以最终还是没去保定,继续呆在总统府里吃闲饭,虽然袁世凯待他不错,可是毕竟满身才情无处挥洒,却是远不如蒋方震、蔡锷他们风光了。
如此一来,张孝准心灰意冷,平时说话也是带着几分自嘲,在不知底细的人看来他这是恃才傲物,但是段祺瑞却是明白他的心思,知道他是对北洋有意见,但段祺瑞对此也是爱莫能助,北洋是个集体,这个集体内部抱团,对于外来的人格外排斥,张孝准要想真正融入这个北洋集体,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如果他不能适应北洋的游戏规则,那么就连袁世凯也没办法让北洋中人接纳他。
除了心灰意冷之外,张孝准更多的情绪是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听从蒋方震的建议留在南方,为革命军政府效力,如果留在南方的话,张孝准肯定比现在混得好,因为他是同盟会秘密会员。
当年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张孝准就已秘密加入了同盟会,立志反清,毕业之后回国,在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幕下的时候,他就在着手准备反清起义,不过由于遭到张作霖、吴俊升等旧军将领的排挤,张孝准无法掌握军权,最后还被迫远赴德国“考察”军事。革命之后,蒋方震与他一同回国,在船上张孝准曾经认真的考虑过个人前途问题,当时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跟着同盟会革命,另一条路是投奔北洋集团,张孝准最后选择了后一条道路,所以,他来到了北洋。
在张孝准看来,既然清廷已经完蛋,那么同盟会“驱逐鞑虏”的目标已经实现,当初他之所以加入同盟会,也正是为了这一目标,现在,既然旗人的江山已经完蛋,那么,为北洋集团服务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毕竟,北洋军才是中国新锐军事力量的代表,连外国军事专家也这么认为。
但是现在,张孝准终于相信蒋方震的判断了,这北洋军,就是一具披着华丽外衣的陈腐僵尸,空有现代军队的躯壳,却无现代军队的灵魂,依靠这样一支军队是无法实现强国之梦的,这支军队的组建不是用来强国的,而是用来争权夺利的,他只是袁世凯手里的一把权谋工具而已。至于袁世凯这个人,张孝准现在也看明白了,袁世凯就是一个旧式官僚,这个人玩弄权谋可以,但是讲到治国平天下,恐怕就是有心无力了,这一点,现实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在张孝准看来,他当初的选择错了。
现在,北洋军准备大举南下,向南方的革命军开战,这不是张孝准愿意看到的,他更不愿为北洋集团杀戮革命党人出谋划策,所以,刚才他对段祺瑞讲的那几句话固然是内心不满的表现,但更主要的,是他不愿蹚这趟浑水。
不过张孝准的话抱怨味道太重,段祺瑞听出来了,但没计较,可是另一个姓段的却不似段总长这么沉得住气。
“张孝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段总长问你,是看得起你,你这么敷衍几句,未免有些不象话吧。”段芝贵翻着白眼,瞪了张孝准一眼。
这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了,张孝准一个白眼瞪了回去,冷冷说道:“干殿下这话从何说起?北洋里不是最讲究一个尊卑有别、上下有序么?我一个小小军事顾问,怎敢胡乱说话?东守西攻是袁大总统定下的战略,连段总长都不敢乱改,我怎敢指手画脚?说错了话,干殿下为我担待着么?对不住,诸位,袁大总统命我带人制订的那个《新定步兵操典》尚未完成,既然诸位现在对于进军事宜议而不决,那么,鄙人就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还是去完善操典为好,等诸位议出个眉目,再来征求我的意见吧。”
说完,张孝准拂袖而去,留下一众北洋中人目瞪口呆。
“不象话!不象话!这哪里像个军人?根本就是个目无长官的狂徒!”
听到张孝准的那两句“干殿下”,段芝贵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总算是没有破口大骂,他拜袁世凯作干爹的事情北洋里人尽皆知,虽然多数人对此颇为不屑,但是像张孝准这样敢当着他的面叫他“干殿下”的人还真不多,而且“殿下”这个词有僭越的嫌疑,以前清廷没倒的时候,袁世凯曾经严令部下不得如此称呼段芝贵,但是自从共和以来,北洋里许多人都在背地里称呼段芝贵为“干殿下”,这事段芝贵也知道,不过却没在意,毕竟现在袁世凯已是国家元首,这个称呼段芝贵当的,但是刚才张孝准的那两句“干殿下”听上去却是明目张胆的讽刺,段芝贵很恼火。
“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