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作为旗人复国事业的同情者,我们日本人对此只能表示遗憾。不过在我看来,目前的当务之急,并不是国号问题,而是迅速在东三省发动起义,只有你们旗人先动手,我们大日本帝国政府才能拥有足够的理由介入,不然的话,不仅日本政府不会有所行动,就连俄国政府也不会采取任何行动,毕竟,对于欧洲列强和美国来说,他们绝不会允许日本单方面采取军事行动。”
西泽公雄的话让会议室里安静下去,所有人都在琢磨。
“那么,关于救皇上的事情,何时开始?”
端锦将“满洲国”的事情暂时扔到了一边,开始关心最紧迫的那件事。
西泽公雄看了眼“东山好”,然后说道:“关于营救宣统皇帝的事情,目前关外八旗意见尚未统一,他们认为,醇王府防卫森严,虽然你们有内线可用,可以内外通消息,但是想将皇帝从幽禁地安全的救出来,并送往东三省,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如果在行动中皇帝陛下被看守伤害,那么,无论是恭王还是肃王,都会对此感到内疚。所以,他们认为此事应该缓一缓,等到东三省八旗义军举事之后,再商议此事也不为晚。”
“你不必说了。我明白他们的心思,他们害怕救出了皇上,他们自己就做不成皇上了。当年,南宋名将岳飞要救徽宗、钦宗,高宗却不愿意,那高宗就是这样的心思。”
端锦抬起手,不让西泽公雄继续说下去,目光挪到那“东山好”脸上,质问道:“‘东山好’,你是从东三省过来的,比咱们明白,你说说,到底是恭王想做这个满洲国的皇上,还是肃王想做这个满洲国的皇上?”
“东山好”一愣,急忙摇头,说道:“端爷想哪里去了?其实是大伙担心宣统皇上的安全,大伙都想找个万无一失的法子救皇上出来。”
“万无一失的法子?我实话告诉你,没有!要救皇上,就必须冒险!现在袁世凯病危,京城乱成一锅粥,正是救皇上的最好时机,错过了这个时机,以后再想救皇上,那就是白日做梦了!袁世凯虽是篡臣,可他好歹也做过大清国的臣子,对皇上也不会太过苛刻,可是那联合阵线就是一帮暴民,他们会怎么对待皇上,那可就说不好了,要是这天下真叫联合阵线坐了,说不得,他们就会给皇上一杯毒酒,那咱们这帮旗人可就万死莫赎了。”
端锦说到后来,情绪激动,边说边落泪。
这眼泪既是为宣统废帝落的,更是为他自己落的,为了大清国复国的事业,他领着一帮人整天东跑西颠,却只换来一个区区的“兵部侍郎”的头衔,而眼前这个土匪头子出身的亡命之徒竟是一个佐领,如此对比之下,怎能不让他落泪呢?
“端先生不必伤心,事情可以商量。现在旗人必须拧成一股绳,才能有所作为。此次‘关外八旗’派人南下,就是为了与诸位这些‘关内八旗’联合起来,如果为了一件小事而不能联合,对于你们的复国事业是很不利的。”
西泽公雄劝了几句,他心里也明白端锦为什么急着救出满清废帝,因为对于端锦这帮在东北地区毫无根基的关内旗人来说,那位宣统废帝是他们手里唯一可以依靠的政治资本,如果不能将他救出醇王府软禁地,并送到东三省重新登基的话,那么,即使那个“满洲国”建立起来,他们这帮“关内八旗”也不可能得到实权,所以,他们在不久前就开始策划一次营救行动,打算将废帝宣统救出醇王府,转移到天津日本租界,然后由日本军舰送往奉天重新登基。
救不救宣统废帝,这件事对于西泽公雄来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尽快策动“关外八旗”发动武装叛乱,把东三省彻底搞乱,只有这样,日本政府和军部才能上下其手,进一步向东北亚地区的纵深扩张,谋取日本的最大利益。
正如端锦说的那样,昨天从北京传来消息,袁世凯病危,现在的北洋已乱作一团,再加上南北之战尚未结束,现在的中国就是一锅粥,这种形势非常有利于日本采取大胆行动。但是由于担心其它列强的反对,日本无法直接出兵,所以,日本只能借助于这些旗人遗老遗少,借他们的手先在东三省地区建立一个傀儡国,然后再待机而动。
如果因为营救宣统废帝的事情而使武装叛乱计划推迟,这对于日本是很不利的,所以,西泽公雄在略微考虑了一下之后,决定支持端锦的意见。
“我认为端先生的看法是正确的,如果现在营救宣统皇帝,确实是很合适的时机。不过,作为备用方案,我认为我们必须为此次营救行动做最坏的打算,如果宣统皇帝在营救行动中不幸去世,那么,我们就不得不另外拥戴一位皇室成员了。”
西泽公雄的话让端锦冷静下来,迟疑了片刻,端锦点了点头,说道:“西泽先生考虑得很周到,就这么办。”
说虽如此说,但是他心中已拿定主意,万一宣统废帝在行动中被杀,那么,就拥戴宣统废帝的生父醇王载沣做皇帝,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主动权掌握在“关内八旗”手中。
那“东山好”显然没有自己的主张,见众人达成一致意见,也就只好附和。
“不知你们那位内线可靠不可靠?”“东山好”只关心这个问题。
“这段日子以来,我们与醇王通消息,全靠此人,这个内线还是可靠的。他是原四川总督赵尔巽的人,虽然不是旗人,可是对于这大清国还是忠心耿耿的。”端锦点了点头。
“那么,就请端先生马上去联络此人,让他做好准备。现在京城每晚都要实施宵禁,晚上的行动是不现实的,只有白天行动,一旦救出宣统皇帝,必须立即送到东交民巷使馆区,那里享有治外法权,北洋政府绝对不敢追击。”西泽公雄说道。
“如果北洋派兵把使馆区围起来呢?皇上还是不能去东北啊。”贵山问道。
“这一点不必担心,派兵包围使馆区等同于向列强宣战,北洋政府一定不敢。而且,我可以通知有关方面,调一具侦察气球,运进使馆区,可以在晚上用气球将宣统皇帝送出京城。”
西泽公雄的话让端锦等人有些急不可耐,双方略微商议了一下细节问题,便各自离去。
当天晚些时候,一封商务电报从天津德国租界电报局拍发出去,收报局是汉口德国租界电报局,拍报人署名“铁桥”,电报的内容却有些怪异:
“曼佗罗想要笼中鸟,要我帮忙,催促甚急。何去何从,望总号定夺。”
第356章 芦台(上)
天津,塘沽火车站。
塘沽火车站是连接天津与京城的交通枢纽,连接关内与关外的京奉铁路在这里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大弯,东北方向的铁路到山海关,西北方向的铁路就直通京城,而向东还有一条支线,则是连接北方重要商港大沽港的铁路线。
由于这种特殊的地位,塘沽火车站是整个京奉线上最繁忙的火车站,也是最重要的调车场,为了保障交通秩序,塘沽一带驻扎着大量装备着重型武器的警察,之所以不是军队,只是因为1901年清廷与列强签订的那个《辛丑条约》,中国军队被禁止在这里驻扎,这里只有外国军队和中国警察。
自从南北开战以来,塘沽火车站驻扎的警察人数更多了,而且列强也进一步增强了这里的军事力量,乘客进入火车站,也必须接受最为严格的检查和搜身。
不过前些日子的警戒措施和今日的警戒措施一比,就更是小巫见大巫了,因为现在的火车站根本就是戒严了,严禁任何人进入火车站,大量乘客被迫滞留在火车站外,相互打听,后来才从路局的一些职员嘴里得知,徐世昌的专列马上就要进站,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情况,路局临时决定火车站戒严,所有的客车、货车也一律延迟开车、进站,整个列车时刻表被完全打乱了。
得知实情,原本嚷嚷着要拆了车站的乘客们反倒安静下来,也放下心来,一些热心的乘客甚至开始为那些消息不怎么灵通的乘客讲解起眼下的政情来。
前天,北洋政府正式发表公报,向新闻界和全国国民宣布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民国临时大总统袁世凯因病无法处理国政,现已提名徐世昌为代理总统,全权处理国政;第二件事,中枢呼吁联合阵线尽快实现南北停战,共济时艰。
说起来有些让人啼笑皆非,民国政府成立已差不多半年了,可是直到现在,这个中枢政府只有一位临时大总统,连副总统都没有,结果袁大总统一病,竟连个继任者都没有,只能由病榻上的袁大总统“任命”一个代理总统。
所以,现在的徐世昌不再是东三省总督了,他现在是民国代理大总统,他是替袁世凯来治理国家的,这要是放在古代,这徐世昌就是天子了。
现在,代理大总统的专列要从塘沽路过,难怪路局方面如此紧张,甚至还专门请来两队洋兵,保卫火车站。
乘客们倒是希望徐世昌快些去京城接掌大权,毕竟,国不可一日无主,现在袁世凯中风瘫痪,总统之位悬空,徐世昌早到京城一日,这天下的大局或许就可以早一日安定下来,无论如何,先把南北之间的战事给结束了。
徐世昌昨天离开奉天南行之前,曾经拍发了一封通电,以民国代理大总统的身份命令北洋军各部队“保持克制”,未得命令,不得擅自向联合阵线的部队挑衅,这实际上就是一个姿态,这表明,这场战争北洋方面已经不想打下去了,至于这到底是徐世昌自己的立场还是袁世凯的授意,这似乎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仗如果再打下去的话,于国于民都没有什么好处。
徐世昌的专列离开奉天之后,就以最快速度沿着京奉线南下,在山海关稍作停留,之后一路南行,现在,按照速度来算,他的专列应该抵达塘沽火车站了。
但是,塘沽路局方面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徐世昌大总统的专列到站,所有人都忐忑不安的到处打听,这个时候,如果徐世昌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这北方的政局恐怕就无法收拾了,而北洋集团也肯定会四分五裂,局面会最终如何发展下去,谁的心里都没有底。
最后,还是英国领事馆派人到塘沽路局,通知他们,可以暂时解除戒严状态,因为代理大总统徐世昌修改了日程,他将于下午路过塘沽火车站,而且不会在这里停留,路局方面只需要做好交通调度就可以了。
徐世昌为什么突然修改了日程呢?有什么事情能比赶去京城接掌大权更重要呢?人们议论纷纷,但莫衷一是。
作为百姓,当然不清楚掌握大权的秘诀是什么,但是作为政治人物,徐世昌很清楚权力来自于何方。
政治权力来自于军事力量,这就是掌握大权的秘诀,任何人要想登上权力颠峰,不掌握军队是不行的,所以,徐世昌之所以推迟了进京日程,就是为了去掌握一支部队。
这支部队也是北洋军序列中的一支,正式番号是“北洋陆军第十六师”,师长张作霖。
这支部队的出身比较特殊,它的前身是满清奉天前路巡防营,而这个前身的前身,则是一支所谓的“保险队”,辽西八角台保险队。
东北人都知道,东三省地区的所谓“保险队”,实际上就是绿林武装的一个冠冕堂皇的称呼,这些队伍坐镇一方,以征收所谓“保险费”的方式对地方实施压榨和统治,相比那些呼啸来去的马匪队伍,这些地头蛇相对来说比较“讲道理”,兔子不吃窝边草,所以,对于庚子国变之后那乱哄哄的辽西地区百姓来说,有“保险队”的地方要好于没有“保险队”的地方,虽然百姓也会遭到掠夺和压榨,但是至少没有性命之忧,而且好歹那“保险费”的征收也是有“规矩”的。
乱世,讲究的就是一个弱者依附于强者,如果际遇好,这个强者能够坐天下,那么,那就是一个新的王朝了。
张作霖虽然是草莽出身,可是他不同于那些目光短浅的白丁,他的眼光不错,知道“保险队”的这碗饭吃不长久,他决定“洗白”,于是一番策划,投靠了当时的盛京将军增祺,张作霖摇身一变,成了新民府巡防游击队的管带,他的“保险队”也成了吃皇粮的勇营,虽然算不上正式的国家军队,但是至少将那顶“土匪”的帽子扔了。
之后,张作霖很为清廷剿灭了些土匪队伍,虽然官依然不大,可是他的队伍却迅速扩充起来,到了日俄战争前夕,他的队伍已扩充至两千余人,名义上归地方官指挥调遣,可是没有他张作霖的命令,地方官连一个兵也调不走,这支队伍姓“张”。
在随后的日俄战争中,张作霖的队伍进一步得到扩充,实力也增强了,而且由于搭上了日本的线,便是连官府也不敢轻易将他踢开了,徐世昌就任东三省总督之后,对于张作霖这样的地方实力派人物,也只能采取拉拢安抚的手段,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徐世昌奏请清廷,将北洋新军第三镇调到东北,名义上是“剿匪”,但实际上是监视像张作霖这样的地头蛇,为东三省改制保驾护航,与此同时,徐世昌也大玩平衡手段,将冯德麟、马龙潭、吴俊升提拔起来,让他们互相监视,互相牵制,这些人中,有行伍出身,也有绿林出身,都是操枪弄棒的武夫,如果局势稳定的话,他们都会被徐世昌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是局势并不稳定,“戊申革命”爆发,清廷倒台,共和政府建立,可是共和之后,全国局势持续动荡,随着南北实力派的对峙,力量平衡发生了变化,首先是北洋第三镇撤回关内,使徐世昌失去了最可靠的后盾,接着,张作霖、冯德麟的队伍也被袁世凯调到山海关,分别改编为北洋陆军第十六师、第十七师,结果,留在奉天的吴俊升立刻变得无人制约,幸好此人胸无大志,徐世昌倒也并不担心,而且还有一个马龙潭盯着他,这东三省目前还是维持得住的,但也仅仅只是维持而已,想要有所兴革,却是指望不上的。
当初袁世凯调张作霖、冯德麟南下山海关的时候,徐世昌就曾对此有异议,在他看来,在目前这种局势不稳的情况下,从东三省抽调过多兵力,会削弱地方武力,给土匪、列强以可乘之机,但是他的意见没有被袁世凯采纳,袁世凯饮鸩止渴,徐世昌也只能仰天长叹了。
现在袁世凯病危,徐世昌被任命为代理大总统,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于是,徐世昌决定改变袁世凯的战略,将张作霖的第十六师再调回东北,弹压地面,这既是维护东三省稳定的措施,同时也可以借此举动向南方的实力派传递一个和解信号,使他们停止北进,全心全意的与北洋举行和谈。
张作霖的北洋陆军第十六师原本是奉了袁世凯的命令,打算在山海关换装日本武器,然后与冯德麟的第十七师一同坐火车,顺着铁路南下河南,去攻打信阳,但是由于在战略上北洋方面出现了分歧,陆军部代理总长段祺瑞主张加强王士珍东南第一军的力量,再加上铁路运力不足,所以最终南下京汉线的只有冯德麟的第十七师,而张作霖的第十六师则在塘沽以北的芦台一带驻扎,等候命令,也等待车皮,看看到底应该是去河南,还是应该去江苏。
徐世昌的专列路过芦台,张作霖特意带着几名亲信在火车站欢迎这位新任的民国大总统,也正因此,徐世昌这才得知第十六师并没有去河南,于是临时改变日程,决定在芦台多逗留几个小时,检阅一下张作霖的部队。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