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轩拿出一张法国银行的汇票,呈与程璧光,其实这是张人骏命他带来收买海军舰队的,但是现在,他既已决定改换门庭,那么,这些白银自然就不能再打着张人骏的名义交给程璧光了。
王轩的心思,程璧光也能猜出几分,他明白,对方既然已经作为张鸣岐的信使参与了“倒张”行动,那么,现在再回广州城确实有些不合适,万一走漏消息,张人骏未必会放过他王轩,这倒不是不信任程璧光。
吩咐一名副官将王轩带下去安顿,程璧光一手拿着张鸣岐的那封效忠信,一手拿着王轩交给他的那张法国银行汇票,这心里也是感慨。
现在的广东,那就跟前段日子的京津地区的形势一样,各种政治势力分化、组合,然后再统一到一个强势人物的指挥之下。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心所向”吧。
第450章 戏剧性的落幕
天气晴朗,能见度良好。
太阳已经偏西,珠江滚滚向南奔腾,那江面波光粼粼,在这盈盈江面之上,两艘灰色的大型军舰正跟着几艘小炮舰缓慢的向下游驶去。
这两艘大型军舰就是“海琛”号和“海筹”号,也正是此次中枢为了平息“广东事变”而派到广东的特遣舰队中的主力,至于前头领路的那几艘小炮舰,则是广东水师的军舰,现在也已编入特遣舰队,归舰队司令程璧光指挥。
程璧光早年就在广东水师里服役,不过现在的这个“广东水师”早已不是他当年服役的那个广东水师了,甲午战争之后,清廷重建水师,但是由于财政拮据,舰队规模有限,只好将广东水师里的那些旧船拉来凑数,叶祖珪提督广东水师之后,干脆将南北洋水师合并起来,这之后,广东水师基本上是名存实亡了,清末的“广东水师提督”实际上能够指挥的船只都是小船、旧船,海上作战固然无法胜任,便是缉私剿匪也是勉为其难。
张人骏当上广东都督之后,在英国人的协助下,从香港船坞订购了几艘小炮舰,广东水师的实力好歹加强了一点,而现在为“海琛”、“海筹”两舰领路的那几艘小炮舰,就是粗制滥造的产品,为了追求工期,连机器都是购买的旧机器。
不过即使是这样的舰队,也足以使叛军相形见绌了,现在的广东叛军,无论是桂军也好,同盟会民军也罢,都没有什么象样的水上武力,动员起来的那些武装渔船连广东水师的小炮舰都奈何不了,何况是“海琛”、“海筹”这样的巡洋舰了。
此刻,“海琛”号和“海筹”号正在驶向白鹅潭水域,那里距离叛军的前敌指挥部较近,如果以舰上主炮最大射程进行射击的话,可以轰击叛军的前敌指挥部,虽然在这个距离上不可能有什么准头可言,但是所造成的恐慌足以给叛军致命一击。
不过在驶到白鹅潭之后不久,还没下锚停机,一艘机器舢板就载着几名英国人靠上了程璧光的旗舰“海筹”号,其中一人还是广州沙面公共租界的英国领事。
这些人过来,就是为了向程璧光进行抗议,因为这个白鹅潭是中外商约上规定的“通商港口”,中国军舰驶入这一水域向交战一方开火射击,似乎有违租界方面的“中立”。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通商港口不能停泊军舰开炮,但是出于慎重,程璧光还是下令军舰稍微挪了挪地方,避免给英国、法国干涉的口实,停机下锚之后,程璧光一声令下,两艘巡洋舰的四门主炮就仰起了炮口,根据岸上传来的目标方位转动着炮口。
“轰!”
“轰!”
几声炮响,四颗炮弹飞出了炮口,掠过旷野,飞向深远后方。
不久之后,位于东箕村的“广东讨逆革命军”的前敌指挥部就听见了炮弹的爆炸声。
虽然那四颗炮弹都落到了很远的地方爆炸,距离充当指挥部的火车站差不多有一里地远,但是作为前敌总指挥,陈其美还是被吓了一跳,他从来就没想过这里居然也会挨炮弹,如果是前敌指挥部的位置暴露了,那么,或许就必须立即转移指挥部了。
想到这里,陈其美急忙召集部下商议,就在他们商议应该将前敌指挥部设在哪里比较安全时,又有几颗炮弹飞了过来,其中一颗甚至落在了铁路的路基上,这迫使众人立即下定决心转移指挥部。
“我们去燕塘。野战电话已很久不通了,燕塘那边我也有些担心,去那里最合适。”
陈其美指了指军用地图,燕塘不仅是“援粤桂军”的军营,同时也是龙济光的总司令部,那里防卫森严,而且距离珠江较远,向南走就是广九铁路,向北走则是山区,无论是进还是退,燕塘的位置都非常有利。
前敌总指挥军令一下,众人凛然遵行,急忙收拾随身物品,提着大包小包就离开了村庄,或徒步,或乘车,赶往北边的燕塘。
但是等陈其美坐着牛车赶到燕塘兵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幕凄凉景象,偌大一座兵营,竟变得空空荡荡,连站岗的人都没看见,进了兵营之后,却见所有的营房都是凌乱不堪,几门野战炮歪倒在营房之间,与那翻倒的弹药车一起向众人展示着早已结束的的慌乱景象。
陈其美与手下面面相觑,急忙去找野战电话,但是摇来摇去,就是无法摇通,好象所有的阵地都陷落了一样。
他们想找人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兵营里除了他们这些从前敌指挥部里赶来的人之外却是找不到一个桂军官兵,最后还是依靠在电报室里捡到的一封电报抄稿,陈其美才弄明白燕塘兵营为何会空空如也。
原来,就在一个小时之前,燕塘兵营电报室接到了一封电报,这封电报是从福建拍过来的,拍报人是同盟会在福建的一支革命军,他们报告说,浙江联合阵线的部队在闽军总司令许崇智的率领下大举南进,已经占领了福州,而且正在继续向闽南挺进,所以,原本打算到广东“援粤驱张”的闽军部队不来了,他们调头回福建去了。
这封电报或许就是燕塘兵营变得空空如也的主要原因,或许,龙济光收到电报之后,他心慌了,援军既然不来了,那么,就凭桂军这区区一万多人的队伍无论如何也是啃不下来广州城的,而且就在今天上午,从广西方面也传来消息,由于广西代理都督王芝祥扣押了大批后勤物资和民夫,那支原本打算由广西增援龙济光的桂军部队也在桂东地区逗留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继续东进,所以,广西的援军目前也是指望不上了,能不能拿下广州城,或许,就看龙济光自己的本事了。
龙济光本事再大,也没有洒豆成兵的法术,既然忠于同盟会的闽军和桂军都不能过来了,那么,他龙司令也只能率领部队撤退了。
龙济光跑了,而且没打一声招呼就带着他的数千部队跑了,这让陈其美非常震惊,援粤桂军就是此次“广东二次革命”的军事主力,这支部队都逃之夭夭了,那么,陈其美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守燕塘呢?
于是,陈其美当机立断,立即向手下宣布“广东二次革命”失败,并建议众人分散突围。
“突围”,夸张了点,实际上,就在陈其美等人逃去广州沙面租界躲避的数小时之后,广州城里的粤军才发现围城的敌军已经溃散了,一部向城北山区溃逃,一部就地宣布倒戈,加入粤军序列,结果,这场闹得沸沸扬扬的“广东事变”就这么戏剧性的落幕了。
当广东都督派人来通知程璧光可以停止炮击的时候,程璧光也感到非常惊讶,海军特遣舰队赶到广州不过才一天工夫,炮弹也才打了不过一百颗,这场武装叛乱竟然就这么平息下来,这确实让人有些啼笑皆非,不过考虑到以前同盟会发动的反清起义中的多数行动也都是这么戏剧性的结局,程璧光倒是不觉得奇怪了。
而且,现在的程璧光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自然也就顾不上去琢磨陈其美和龙济光到底会如何安排他们的前程了。
广东都督张人骏派人过来通知程璧光停止炮击的时候,也同时带过来一个情报,这是粤军审问抓到的桂军俘虏时得到的情报,情报表明,一艘悬挂英国国旗的日本商船马上就会驶抵广州附近江面,船上装载了大量军械、弹药,这都是日本人支援广东叛军的军火。
这个情报非同小可,所以,得到情报之后,张人骏马上派人给北京总统府和陆军部拍了电报,而总统也很快向海军部下达了命令。
总统的命令非常干脆:扣船,抓人!
这个命令需要海军特遣舰队去执行,所以,现在程璧光的任务就是扣押那艘日本商船,并逮捕那些“国际军火走私犯”。
这个任务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现在广东局势混乱,敢来广州城的外国商船可没几艘,没费什么工夫,海军特遣舰队就发现了那艘正沿着珠江鬼鬼祟祟向上游航行的日本商船,然后,军舰靠了上去,水兵们的枪口一指,日本船长就老老实实的停了船,下了锚,然后,二十多名船员和几名特殊身份的“乘客”以及满满一船的军火物资均被中国海军扣押。
“派船告诉广州方面,让他们马上给中枢拍电报,就说船已经扣下了,军火走私犯也抓起来了,下面如何处置,还请中枢定夺。”
看着那些日本船员,程璧光眉头皱了皱,向一名站在身边的副官下达了命令。
确实,这剩下的事情就不是他这个军人可以处理的了,这属于外交事务,恐怕那位外务部的唐总长又该头疼了吧。
程璧光不无戏谑的琢磨着,扭头去望天边,却见斜阳西沉,晚霞映红了江面。
江山如画,英雄难觅。
这个时代需要英雄,这个时代也创造英雄,英雄的气质之一,就是勇气。
第451章 杀伐果决
一场秋雨过去,树上的枯叶就更少了,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这北方的天气也愈发的冷了起来。
这里是北京城,雨过天晴,太阳出现在天空,虽然没使气温升高,但是阳光还是渐渐的强烈起来。
一辆四轮马车在这湿漉漉的街道上行驶,速度不快也不慢,随行护卫的那些骑兵也是气定神闲,顾盼自若,从那戴在左臂上的臂章来看,他们都是内务部的骑兵,显然,这辆马车也是内务部的公务马车,车里的乘客说不定就是内务部的什么要员。
其实马车里的乘客并不是什么内务部的官员,这个乘客只是一个外地来京的客人,名叫陆荣廷,前清的时候,他是提督,现在么,他是滇南镇守使,手下也有那么一两万人的部队,盘踞滇南,与盘踞滇北的共进会分庭抗礼。
陆荣廷乘坐内务部的马车,是去总统府拜见民国大总统赵北的。
这不是陆荣廷第一次拜见民国的那位赵大总统,早在前几天,他就已经去过总统府,并聆听过赵大总统的教诲,也正是那次会面,陆荣廷才正式被总统委任为滇南镇守使,不过任命状下发之后,陆荣廷并没有急着赶回云南,因为总统让他在北京多住几天,等过了中秋节之后再回去赴任。
总统的话就是命令,陆荣廷必须服从,所以,他就耐心的在北京住了下来,而且由于不再担心总统将他扣留,这心情自然也好了起来,这几天里,陆荣廷基本上将京津一带的名胜古迹转了个遍,以后回去那穷乡僻壤,这吹起牛来也就更信心十足了。
陆荣廷做滇南镇守使,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此次北上觐见民国总统,陆荣廷并非是独自一人前来,除了那些随行护卫的马弁之外,陆荣廷还把他的一个儿子陆裕光给带到了北京,这是总统特意叮嘱过的,因为据说有人向总统先生举荐陆裕光,说他是青年才俊,值得栽培,于是总统就决定栽培陆裕光,而在陆荣廷被中枢正式委任为滇南镇守使的同一天,陆裕光也被陆军部破格晋升为陆军少校,现在就在总统府侍从室做副官,给总统跑腿。
对于陆裕光的栽培,这既可以看作是总统的“圣眷”,但也可以看作是“质子”,如果陆荣廷不想陆裕光遭到什么不测的话,他必须在滇南老老实实的跟着总统的指挥棒转。
对于中枢的用意,陆荣廷心里透亮,但他不敢不服从中枢的安排,这不仅关系到陆氏一族的兴衰,而且也关系到陆氏一族的身家性命。革命之后,陆荣廷在广西积攒下的家业基本上都被同盟会和光复会给抄了,现在他是孑然一身,为了重新积攒家业,陆荣廷必须向中枢靠拢,只有中枢才能给他撑腰,让他做“滇南王”,否则的话,就靠法国印支殖民当局的支持,他陆荣廷是绝对无法支撑多久的,就是共进会也能轻易将他吃掉。
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明白了陆荣廷现在的心思,那就是唯中枢马首是瞻,唯赵大总统马首是瞻,中枢说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只要不得罪法国人,什么事情都由中枢拍板定夺。
所以,今天总统府派人过去一喊,陆荣廷从酒宴上抽出身就走,连半句废话都没问。
总统召唤,必有要事,这一点陆荣廷是明白的,但是到底是什么事情,他现在却不敢揣测,最近这国内的局势不太稳定,虽然“广东事变”已经宣告平息,但是善后的工作才刚刚起步,总统要忙的事情太多,百忙之中居然还能想起他陆镇守使,仅此一点,就可看出总统对他的重视了。
马车辚辚前行,很快就赶到了总统府,在侍从室接待处稍坐片刻,总统府派了一辆汽车,将陆荣廷接了进去,在居仁堂前停了车,一名副官陪同陆荣廷进了居仁堂。
进去之前陆荣廷向那名副官询问爱子近况,但却被告之,陆裕光昨天已跟着一名长官去了天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赶回总统府。
带着一丝惴惴,陆荣廷进了居仁堂的小会议室,发现这里只有他一个客人,等副官为他上了茶,便端着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品着,那副官就站在他身边,既没有与他套近乎,也没有离开,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几分钟后,卫队长秦四虎先走进会议室,然后赵北终于跟了进来。
见总统赶到,陆荣廷急忙放下茶杯,起身相迎。
“陆镇守使不必多礼,请坐。”
赵北也没多客气,与对方握手寒暄几句,便各自落座,秦四虎端来杯温开水,赵北接过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
“陆镇守使近来可是清闲得很啊,我可不像你,这不,刚才结束了一场外交会议,跟外务部的一帮花岗岩脑袋争论了半天,连口茶水都没顾得上喝,现在这嗓子眼都快冒烟了。”
赵北放下茶杯,先罗嗦几句,算是他的开场白。
陆荣廷不知道总统到底找他过来做什么,于是不敢接口,只是点了点头,赶紧也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却是品不出什么味道。
“陆镇守使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今天把你叫过来,而且特意叮嘱让你一个人过来。”
赵北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言归正传。
“前几天广东的事情想必陆镇守使也知道了,现在‘广东事变’基本上算是平息下来了,虽然叛军的一个首脑人物都没抓住,但是好歹是不打仗了。现在同盟会激进派基本上是树倒猢狲散,已不足为虑,现在中枢最担心的是逃往粤北山区的那个龙济光,他的部队虽然解体,可是据陆军部估计,他身边还带着大约一两千人的队伍,对于广东局势来说,龙济光的这支队伍是个隐患,不能不除。听说陆镇守使与龙济光是儿女亲家,是否确有此事?”
听到总统后面那几句话,陆荣廷心头一紧,这冷汗差点下来了,这几日里,如果说他第一担心的事情是陆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