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这个国家的中枢权力确实是国民的幸运,也是徐世昌的幸运,在过去的官场上,徐世昌处处受掣肘,而现在,在这同样风云变幻的商场上,徐世昌却是如鱼得水,混得是有滋有味。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初如果没有政坛的失意,今日他徐某人又怎能发现自己经商理财的本事?
就在徐世昌坐在马车里琢磨商场事务的时候,他的这辆马车却停了下来,然后就听见了那车夫带着广东腔的叱骂,这使徐世昌的思绪转了过去。
原来,那前头来了一辆很普通的四轮马车,正好挡住了徐世昌座车的去路,而这条小街又太窄,根本不可能在这里错车,所以,要么徐世昌的车先退,要么对方的车先退,可问题是,这马车的倒车可没汽车那么容易,双方的车夫都不愿意主动退让,结果,徐世昌的车夫一开骂,那对方的车夫也跟着骂了起来。
徐世昌没出声,任由那车夫跟对方扯皮,官场、商场混了这么多年,徐世昌早就看明白了,这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情是不能讲道理的,谁先退让谁先倒霉,所以,就算是没理也要找个道理,这马车让道的事情也是同样道理。
双方就这么僵持下去,过了片刻,对方马车上下来一人,走到徐世昌马车边,向车厢里望了望,看了徐世昌一眼。
“原来是徐菊老,失敬了,我们这就让道。”那人说完,急忙转身,回到马车里。
见对方已经主动退让,徐世昌也没怎么谦虚,只是觉得刚才那人似乎有些眼熟,但是却记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想来或许是生意场上的哪位熟人的仆人,不过他也没怎么在意,毕竟,既然对方连名号都不带报的,那么自己也就用不着去热脸贴冷屁股了。
那辆马车好不容易才退出了小街,然后就等在街口,等徐世昌的马车过去之后,却也没有再进小街,而是调转车头,跟着徐世昌的马车辚辚的走了起来。
徐世昌注意到自己的马车被人跟踪了,可是他并不觉得奇怪,虽然他在武汉地区只能算是一个小实业家,论财力,远远比不上那些大富豪,但是他毕竟是前任民国大总统,虽说总统的宝座没坐几天,而且还差点被人弹劾下台,可是这个身份还是足以让人景仰的,再加上过去在官场上积累的人际关系,这想巴结徐菊人的商人可是不少,每天都有人赶去他在德租界的寓所投帖拜见,有的人因为不知道徐先生住在哪里,有时候往往也会跟踪一下徐府的马车。
徐世昌的身边就跟着两名保镖,都是在德租界巡捕房挂了号的,带着洋枪,自然不太担心被人绑票,不过这种被人跟踪的感觉确实让人很恼火,于是徐世昌吩咐车夫加快速度,并且已经决定,回府之后立即闭门谢客,不见这个毫无礼貌的跟踪者。
不多时马车已到了徐府,徐世昌没等马车停稳就下了车,带着两名保镖匆匆走进府邸,在进门之前回头望了一眼,那辆跟踪而来的马车果然在徐府门前停了下来,显然,徐世昌刚才猜得不错,这又是一个来巴结他的商场投机客。
“老蔡,若是有人来访,就说我今日不见客。”
跟那名迎接他的管家叮嘱了一声,徐世昌就径直进了书房。
更衣换鞋,徐世昌叫来一名下人伺候,摆上笔墨纸砚,但刚拿起毛笔,那管家老蔡却又匆匆赶来。
“老爷,有客求见。”
徐世昌愕然道:“老蔡,刚才我不是跟你说过,今日老爷我不见客么?难道是冯华甫(冯国璋)过来了?”
也不怪徐世昌惊讶,这个管家跟随他多年,办事妥帖,不可能违抗他的命令。
管家一脸为难,走上两步,支走了那名下人,然后在徐世昌耳边说道:“老爷,这个客人可不是普通客人,他是一个民国政府的通缉犯。”
“通缉犯?”
徐世昌更惊讶了,一个民国政府的通缉犯竟然如此明目张胆的前来拜见前任民国大总统,这到底是唱得那一出?莫非此人是来申请特赦令的么?那也太扯淡了。
或许是来投案自首的?但是投案自首不去警察局,却到徐世昌这里,莫非是想先找个保人?
“谁呀?”徐世昌问道。
“盛宣怀。”管家神神秘秘的说道。
“啪!”
徐世昌手里的那杆毛笔落在了地板上,这足以说明他现在的心情了,而且,他似乎也明白刚才是什么人在跟踪他的马车了。
第516章 难得糊涂
见徐世昌站在书桌后发呆,管家老蔡急忙走了过去,从他脚边捡起那杆毛笔,双手捧住,然后直起腰,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
“老爷,这人已到门口,而且扬言,若是老爷不见他,他就赖在门口不走。老爷,您见是不见?”
连问两遍,徐世昌才回过神,沉吟了片刻,抬起手指指脚下的地板,说道:“带他过来,到这书房里,等他过来之后,你守在门外,没有吩咐,谁也不许过来。”
管家老蔡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徐世昌也没叫来下人,亲自动手收拾了一下书桌,然后拉了张凳子靠窗坐了,拿起本《资治通鉴》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
不多时,管家老蔡领着两人走进书房,徐世昌抬头望去,见那跟在老蔡身后的客人正是那位因为“国会清算案”而遭到民国政府通缉的北洋政客盛宣怀,至于那跟在最后的那位客人,却也不是陌生人,而是袁世凯的大公子袁克定。
袁克定居然与盛宣怀一起过来了,这让徐世昌有些惊讶,因为当初如果不是盛宣怀发起的那个“倒袁集团”,袁世凯恐怕也不会被气得一命呜呼,按说袁大公子应该与盛宣怀那帮倒袁派不共戴天才是,可是现在看来,两人的关系似乎还不错呢,居然一同过来拜见民国前任总统。
虽然心中奇怪,可是这必要的礼节少不了,徐世昌与盛宣怀行得是上下级礼,而袁克定向徐世昌行的却是晚辈礼。
略微寒暄,双方各自落座,管家老蔡上了茶水点心,便退出书房,将门关上了,随后就守在门外。
书房里就只剩下徐世昌、盛宣怀、袁克定,可以进行密议了。
“杏荪兄,现在你是民国政府通缉在案并且在逃的人犯,你今日过来见我,不知是否是来投案的?若是,我可以给你说说情。”
徐世昌开门见山,倒是没有给对方留什么面子。
盛宣怀苦笑道:“菊人,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俏皮话了?投案?盛某在官场上风光了半辈子,怎么会甘心去那牢里受罪吃苦?今日登门造访,只是来与菊人商量件事。”
徐世昌愕然说道:“与我商量何事?莫非,你想投资实业?现在我是个商人,不是政客,也不是官僚,我只对实业感兴趣,对于政治,我现在是毫无兴趣。”
见徐世昌一上来就将话说死,盛宣怀却是并不甘心,抬起手指了指坐在身边的袁克定,说道:“其实,若非袁公子,我也不会赶来武汉,今日我们与菊人商议的事情,也是机密之极。”
徐世昌看了眼袁克定,冷冷说道:“袁公子,你现在是国会众议员,这是国会对袁项城为‘速定共和’所做贡献的肯定,也是国民对你能力的信任。你现在不老老实实呆在北京,参与国会事务,却跑到武汉来,似乎有些不太合适吧。”
其实这话说得客气,一位国会众议员跟一个被政府通缉的在逃犯搞在一起,这未免太不象话,虽然早就摸清了这位袁公子的禀性,可是徐世昌还是为袁世凯而感到悲哀,都说虎父无犬子,但是在这位袁公子身上,徐世昌却看不到这一点。
袁克定哪里能猜得透徐世昌话里头的真正意思?他还以为这是徐世昌为他的前途担忧。
“多谢徐相提醒,不过晚辈此次来汉,是向国会请了假的,黎议长和汤议长都批准了,旁人自然抓不住晚辈的小辫子。”
袁克定先客套几句,然后话锋一转,将他此次拜访徐世昌的真正目的说了出来。
“此次来汉,晚辈是来向徐相问计的。前几天,晚辈听到风声,据说赵大总统正打算与俄国政府签订一份密约,可是国会却对此事一无所知,虽然黎议长和汤议长都矢口否认政府正在与俄国政府进行秘密谈判,但是晚辈得到的消息却是非常准确,似乎又不是空穴来风,因此,晚辈有些拿不定主意,想起徐相避居武汉,于是就过来了,想向徐相问计,路上碰见了盛杏荪先生,向他说起此事,于是索性我们一起过来了,今日到汉,先到徐府拜访,不料下人说徐相去了码头,于是我们又赶去码头,不想半路碰见了徐相的马车,于是就跟着徐相回来了。”
“原来跟踪徐某的是两位啊?难怪那个打招呼的人看着眼熟,想必是盛府的下人吧?如果那人一脸凶相的话,徐某还以为是被歹人盯上了呢。”
徐世昌故意做出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感慨了几句,倒是很得“顾左右而言它”的精髓。
但是盛宣怀何等精明,自然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徐世昌,他比徐世昌年长,又一直都同为北洋集团一分子,现在他复仇心切,当然要拉徐世昌下水,试图依靠徐世昌的号召力拉拢一帮政治上的失意政客,掀起一场政坛风波。
“菊人老弟,两年前你被联合阵线用卑鄙伎俩赶下台,现在,联合阵线的那位赵领袖、赵元首打算跟俄国政府签订卖国条约,这正是你报仇雪恨的大好机会,你怎可错过?现在咱们又不是孤军作战,副总统和国民同盟都看联合阵线不顺眼,如果以此机会在国会发起一场弹劾案,就算不能将赵北赶下台去,至少也能使联合阵线元气大伤,到时候,国民同盟就能掌握民心、民意,进而掌握国会,未必不能再将你抬上去做总统。”
盛宣怀的话相当直白,也相当露骨,相比稚嫩的袁克定,这个北洋老政客不愧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一上来就将话挑明,直接拿出了好处,想让徐世昌上钩。
但是盛宣怀不知道的是,现在的徐世昌根本就已对政治失去了兴趣,而且,由于他不像盛宣怀那样对联合阵线“苦大仇深”,自然也就不会专门盯着联合阵线的小辫子。
“杏荪兄,我刚才已说了,我现在是个商人,不是政客,对政治丝毫不感兴趣,别说是选我当总统,便是选我做皇帝,我也不干。再说了,你们得到的消息到底是否准确,这也值得怀疑,我就不信,以联合阵线和那位赵大总统的手段,他们会泄露政府与俄国秘密谈判的机密?”
见徐世昌似乎有些油盐不进,盛宣怀只好拿出“诚意”,说道:“菊人老弟,这个消息来源是可靠的,因为这不是从中枢政府传出来的,而是从俄国那边传过来的,是李季高传来的消息。”
“李季高?”徐世昌略微有些惊讶。
李季高就是李经迈,前清重臣李鸿章的次子,曾任清廷驻奥匈帝国公使,“戊申革命”爆发的时候他正奉命归国述职,借道西伯利亚铁路,但是尚未回国清廷就倒台了,袁世凯上台之后便任命李经迈为驻俄国公使,联合阵线夺取权力之后,也没有将他召回国,所以,现在李经迈仍然是中国驻俄公使,他与俄国上层人士很熟,从他们那里经常可以得到一些普通人得不到的消息和情报。
“若是旁人传来的消息,未必可靠,但是李季高传来的消息,这就有九分把握了。菊人老弟,你是北洋的老人,总不能看着北洋就这么烟消云散吧?打倒了联合阵线,就是咱们北洋东山再起的时候。”
“你不必说了。杏荪兄,你还没看明白么?咱们北洋早就烟消云散了!别看现在还有一帮人以北洋遗老自居,可是他们是烂泥扶不上墙,他们反对联合阵线,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被委以重任,没有当官,你以为,真有那么多人不忘北洋么?再说了,你以为,联合阵线当初利用国会将我弹劾,他们今日就会允许别人将他们弹劾么?你又错了!而且错得厉害!如今的联合阵线,势力已密布中枢和地方,你想跟他们玩明的,他们就会跟你玩暗的,你跟他们玩法律,他们就跟你玩枪炮,当年,他们连自己人都敢杀,你以为,他们不敢杀你么?”
见盛宣怀鬼迷心窍、执迷不悟,徐世昌只好点破那层窗户纸,让对方清醒清醒。
但是盛宣怀已完全被仇恨迷住了心窍,他根本听不进徐世昌的话,而且,在徐世昌的话里,他只注意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菊人老弟,你说联合阵线连自己人都敢杀,可是指陶成章遇刺案?可是当时的陶成章是国民党的领袖,联合阵线尚未成立,此话如何说起啊?”盛宣怀问道。
徐世昌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糊涂了,当年的宋教仁遇刺案一直是件糊涂案,幕后主使到底是谁一直没有定论,徐世昌个人猜测此案可能与联合阵线上层权力争夺有关,但这也仅仅只是他的揣测而已,真要让他拿出证据,他却是拿不出来。
“不说了,不说了。杏荪兄,我劝你一句,别再搀和这事,你最好赶紧出国,去南洋避避风头。克定啊,我也劝你一句,不要被人当枪使,如今的政坛跟前清时候很不一样了,连我都不敢说能在政坛站稳脚跟,你却又是哪里来的信心?”
徐世昌摆了摆手,他还没糊涂到将自己绕进这个政治旋涡中的地步,现在的他,只想尽快从这个政治旋涡里抽出身来,躲得远远的。
见徐世昌端起茶杯,往眉头举了举,盛宣怀知道,对方是不肯上贼船了,于是只好悻悻站起,与袁克定很不甘心的告辞而去。
徐世昌也没起身相送,这帮人自己要去送死,他当然要与他们划清界线,以免到时候清算起来遭了池鱼之殃,说实在的,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很知足,知足者常乐,想拉他去跟联合阵线作对,那是白日做梦。
管家老蔡将盛宣怀和袁克定送出门去,不久之后又转回书房,拿来了几张最新出版的本地报纸。
“老爷,盛宣怀过来了,咱们是不是去武昌警察局说一声,免得到时候被人构陷。”老蔡说道。
“也好。你去一趟警察局,不过只说盛宣怀过来了,袁公子的事情,若是对方不问,你也不必说,不然,袁项城九泉之下也会埋怨我的。”
徐世昌点了点头,拿起一张报纸,扫了一眼,发现那头版头条格外惹眼,却是东三省废除“镇守使”设置的报道,根据这个报道,东三省的几个实力派人物,张作霖、冯德麟、吴俊升、马龙潭都已被陆军部任命为师长,完全失去了对民政和财政问题的管理权。
徐世昌做过东三省总督,当然知道张作霖、冯德麟、吴俊升、马龙潭都是什么样的人物,这些人,从来都只相信实力,也只服从实力比自己强的人,当年徐世昌没能收服他们,但是现在,显然那位赵大总统已经将他们收服了。
跟赵北这样的军事强人作对,徐世昌想想都直冒冷汗,可是现在,偏偏却有一帮不知好歹的失意政客、纨绔公子、被人抄了家的富豪、与联合阵线不对付的国会反对派想跟赵大总统、赵总司令比划比划,这简直是拿鸡蛋碰石头,嫌自己命长呢。
联合阵线当初扛着那面“宪法”的大旗上台,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会遵守宪法,尤其在他们已完全掌握中枢权力之后,他们更不会将法律放在眼里,他们更相信自己手里的实力,这一点,至少徐世昌已看明白了。
但是看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有句话说得好,“难得糊涂”,现在的徐世昌就将这句话当成是自己的座右铭。
第517章 移民实边
一望无际的草原,一条小河弯弯曲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