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在欧洲全面开战之前,讨论这个问题是“不合时宜”的,现在欧洲虽然爆发了巴尔干战争,但是欧洲的全面战争尚未开始,因此,现在总统应该不会想与任何军事集团结盟。
但是另一方面,如果总统不打算与德国结盟的话,他又何必要在国会里演这出戏呢?吃饱了撑的么?
总统做事一向稳重,走一步看五步是他的做事风格,对此,伍廷芳也是深有体会,所以,对于国会里的中德结盟风波,或者说闹剧,伍廷芳绝不会相信这只是总统头脑发热的产物,更不是总统愤怒之下的决策。
总统之所以愤怒,似乎是因为英国政府拒绝了中方提出的结盟要求,这一点,伍廷芳虽然并未直接参与其事,可是作为外务总长,他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风声,但是伍廷芳绝不相信总统会因为这件事而明目张胆的挑战英国和协约国集团的底线。
那么,这场中德结盟风波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正当伍廷芳冥思苦想的时候,那边的总统先生和英国公使先生已经结束了唇枪舌剑,正在按照外交礼节结束这场会面。
伍廷芳陪同朱尔典离开会客室,但是刚走出门,就迎面看见德国驻华公使雷克斯先生正向会客室这边走来,老远望见伍廷芳,德国公使甚至很有礼貌的取下了那顶礼帽,向伍总长打招呼。
对于德国公使的到来,伍廷芳和朱尔典都有些惊讶,不过朱尔典仅仅只是斜了眼德国公使,脚步却是没停,与德国公使肩擦着肩走了过去。
伍廷芳可没朱尔典那么傲气,他看了看领着雷克斯先生往会客室走的那名外务部司员,正是他极力栽培的外交界后起之秀曹汝霖,于是急忙将他拉住询问。
“总统刚才让人打电话,请雷克斯先生过来,说有要事相商,您又不在部里,所以我只好陪同雷克斯先生一起过来了。”曹汝霖说道。
“你带人去送朱尔典先生,并向公使先生转达我的歉意,我陪同雷克斯先生去见总统。”
伍廷芳有些放心不下,于是跟曹汝霖换了个任务,陪同德国公使又回了那间会客室。
“伍总长,有劳你主持这场会面。”
见伍廷芳又转了回来,赵北也没怎么惊讶,于是按照外交礼节与德国公使客套起来。
“总统先生,不知请我过来,您有什么重大消息相告?”
雷克斯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表情,确实,最近几天里,整个东交民巷里最开心的外国驻华公使就是他了,眼看着中国的国会里“亲德派”势力猛增,这对于德国而言是好现象,雷克斯甚至已经拍发电报给国内了,让德国外交部门做好准备,一旦中国决定与德国缔结正式的同盟条约,德国政府最好立即决定是在北京签订同盟条约还是在柏林签订同盟条约,这其中的含义是不一样的,在北京签订同盟条约的话,就意味着这个同盟条约主要是为了中国利益,而在柏林签订同盟条约的话,就意味着这个同盟条约是为了德国利益。
雷克斯强烈建议德国政府选择北京作为签订同盟条约的地点,因为这将换取中国人更多的好感,对于德国而言,指望中国派遣军队到欧洲去打仗是不现实的,所以,与其在柏林签订同盟条约而彻底激怒英国,还不如在北京签订这个同盟条约,毕竟,现在的德国还没有完全做好战争准备,而英国也同样如此,两国因为这份签订于远东地区的同盟条约而爆发战争的可能性很低。
从昨天到今天,雷克斯一直在德国公使馆里焦急的等待着从国会传来的消息,刚才接到总统府打过去的电话,得知总统要见他,于是雷克斯就匆匆赶去了外务部,然后就跟着外务部的工作人员赶到了总统府。
“是的,我确实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与公使先生磋商。”
赵北请雷克斯在沙发上落座,然后不紧不慢的将他的目的讲了出来。
“雷克斯先生,想必你已听说了昨天发生在国会里的殴斗事件,不知公使先生对此有何评价?”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雷克斯迟疑了一下,仔细的整理了一下措辞。
“总统先生,在我看来,昨天发生在国会里的冲突似乎很难称得上是殴斗事件,那只是记者们危言耸听的夸张之辞而已,我相信,国会议员中多数人都是谨慎的绅士,他们绝不会用如此粗鲁的手段解决问题,否则的话,又何必设立国会呢?当然,作为贵国的新兴事务,国会的正规化确实需要一段时间,议员素质参差不齐的现状也需要改变。”
德国公使说话非常得体,总统很是满意,连连点头,只是陪坐一边的伍廷芳却是眉头拧得更紧。
刚才跟朱尔典说话的时候,总统可不是这么看待那场国会里的殴斗的,若论变脸的技巧,伍廷芳还真是自愧不如。
想到这里,伍廷芳收敛心神,仔细聆听总统与德国公使的谈话。
总统真正想告诉德国公使的事情并不复杂,基本内容就是:目前,国会里的“亲德派”与“亲英派”势均力敌,所以,这个与德国结盟的议案很可能被束之高阁,考虑到德国与中国的友好关系,总统不忍袖手旁观,但是由于这是国会的事情,不在总统职权范围之内,所以,总统希望德国方面能够更“主动一些”,让国人对德国的感情更深,那样一来,国会或许会通过中德结盟的议案。
其实这话说白了,就是希望德国政府和商界加大对华投资力度,用金钱和技术收买中国人的爱国心。
听到这里,伍廷芳突然明白过来了,他明白国会为什么会爆发中德结盟风波了,说到底原因很简单,因为总统似乎想尽快完成那个“四年工业发展计划”,而最好的途径就是充分利用德国结盟心切的这个弱点,将更多的德国商人拉过来。
现在的德国政府,倒是很符合“人傻,钱多”的特征。
为了使德国人变得更加慷慨,总统不惜在国会里演一出戏,让德国人明白这样一个道理:
“现在中国人里头,越来越多的人对德国持友好立场,如果想让更多的中国人支持中德结盟,那么,还请德国人多向中国转让些先进技术,多向中国投些资本。”
这个道理并不复杂,伍廷芳很快想明白了,他也相信,那位德国公使先生也很快就会想明白这个道理。
第565章 远东困局
旭日东升,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昨夜一场暴雨,持续了多日的高温稍微往下降了降,不过这太阳一出来,气温立刻升了上去,不到八点,这房间里的温度已经快到三十五摄氏度了。
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先生饶有兴致的研究着墙上挂着的那只气温表,这是前几天他特意吩咐秘书到街上买的,这只气温表是中国的一家企业制造的商品,现在,这只气温表就挂在那只英国造气温表的下边,朱尔典正认真的比较着两者读数之间的细微差距。
中国制造的这只气温表的读数比英国制造的那只气温表的读数稍微低了那么一点点,虽然朱尔典的爱国心告诉他,英国气温表的读数才是正确的,可是公使先生也不得不承认,中国制造的这只气温表应该算是合格商品,至少,它是这个东方古国工业发展的一个小小证据。
谁能想得到呢?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中国的工厂已经开始批量制造气温表了,虽然这不是什么高科技产品,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它从一个侧面反应了中国的工业发展速度。
从心里讲,朱尔典是很佩服那位民国的赵大总统的,没有那位总统先生的高瞻远瞩,或许这个国家的工业也不会取得如此令人瞩目的成就。
“四年工业发展计划”,必须承认,这是很有创造性的计划,由中枢政府出面,站在战略的高度对本国的轻重工业发展制订出一个明确而详细的计划,而且这个计划里的所有重点工业项目无一不是相互配合的,这略有些像是建造房屋,在施工之前,先设计一份蓝图,然后按照蓝图进行建设,虽然在建设中或许会对原计划的某些不足之处做出修改,但是基本的框架是不变的,而主持这一切的,就是那位赵大总统。
对于那位“狂人总统”的能力,朱尔典是丝毫也不怀疑的,如果说以前他还曾对总统先生的年纪而嗤之以鼻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不敢轻视这位年轻的总统先生了,“年轻”不是总统先生的缺点,恰恰相反,那是他的优点,一位年轻的、有才华的、野心勃勃的国家元首,这足以使朱尔典肃然起敬,然后就是随之而来的忧虑。
能不忧虑么?如果中国是英国的盟国,英国自然不会因为这个盟国拥有一位优秀的最高统治者而忧虑,相反,英国甚至可能会为此而庆幸,朋友越是强大,英国就越是安全,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国际局势之下,英国更需要一位睿智的朋友,至于以后,朋友会不会反目,这不是英国政客们现在有心情考虑的问题。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中国与德国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两国正在迅速的靠拢,中国成为德国盟国的可能性要远高于与英国成为盟国,对此,朱尔典非常忧虑,英国政府也同样忧虑,如果统治中国的是一位庸庸碌碌的统治者,英国人完全没有必要忧虑,可是现在,偏偏是那位年轻的、有才华的、野心勃勃的“远东狂人”统治这个国家,这确实使英国人感到不安。
为了警告一下中国人,更是为了警告一下那位“狂人总统”,英国政府训令朱尔典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去一趟总统府,向那位正在谋求与德国结盟的总统先生提出口头抗议。
就在昨天,朱尔典已正式就中德结盟问题向那位“狂人总统”提出了口头抗议,至于有没有效果,他并不关心,因为他坚持自己的看法,那就是,那位“狂人总统”从来就不会屈服于任何单纯的外交压力和口头威胁,要想真正的阻止中国与德国结盟,最好的手段是直接采取军事干涉,用武力迫使中国屈服,至于那位“狂人总统”会不会屈服,朱尔典认为可能性不大。
问题也正在这里,一方面,即使采用武力手段,“狂人总统”也不会轻易屈服,另一方面,英国政府现在根本就没有任何决心将战略重点转到远东地区,欧洲的乱局已经让英国政府应付不过来了,哪里还有精力关注远东战略?
通过日本向中国施加压力?这恐怕也不现实,自从朝鲜半岛的反日独立运动爆发以来,受战争影响,日本国内的经济每况日下,能够维持着不爆发内乱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还有心情去为英国政府充当炮灰?何况,现在的中国早已不是甲午战争时期的中国,只要这位“狂人总统”还掌握着中枢权力,中国的工业实力就会逐步发展壮大起来,即使是现在,单凭日本一国之力已是很难吃下这块硬骨头了。
过去,中国是一块肥肉,列强谁都可以过去咬上一口,现在,这块肥肉里已嵌入了一块硬邦邦的骨头,列强如果还想继续咬这块肥肉的话,就必须做好甭飞牙齿的准备。
这块硬骨头就是工业实力,而朱尔典先生眼前的这只毫不起眼的气温表就是工业实力的一部分,也难怪吃过早饭之后公使先生会对着这只气温表研究好几分钟,在公使先生看来,这眼前的气温表不仅是一件工业品,更是一份雄心壮志,这足以证明他的谨慎是非常明智的,昨天的口头抗议交涉中,他并没有使用过多的过激字眼,以避免刺激那位“狂人总统”的神经。
可是仅仅依靠谨慎是不可能完成英国政府交代下来的任务的,所以,今天朱尔典将再去一次总统府,与总统先生再进行一次交涉,这次交涉是他的私人决定,也可以看作是英国政府的决定,因为英国政府已经授予他全权,在必要的时候,朱尔典可以自行决定交涉的时间,以及交涉时所采取的策略。
朱尔典将目光从那只中国造气温表上挪了过去,向那面镜子望了望,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领结,并打发那名一直站在一边的使馆秘书去了电报室,先给民国外务部去个电话,以免失礼,毕竟,现在的中国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中国了,对于这个国家的政府官员而言,“尊严”已经不再是一个空洞的名词,而具有了实际的意义,外国驻华使节们的风光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接过助手递过去的那顶礼帽,朱尔典还没来得及戴在头上,一名使馆秘书就匆匆走到他身边,将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公使先生,日本新任驻华公使小幡酉吉先生希望能与您进行一次简短的谈话。”
“日本新任驻华公使这么快就到北京了?”
朱尔典有些惊讶,实际上,日本前任驻华公使伊集院彦吉昨天上午才正式接到国内的调令,显然,伊集院彦吉在接到卸任电报之前,接任的人已经在来华的路上了。
“请日本公使先生在会客室稍候。”
朱尔典吩咐下去,然后继续对着镜子整理领结,同时也琢磨着日本公使过来的真正用意。
日本政府打算更换驻华公使的消息早就在东交民巷外交界里流传,现在终于证实了,这让朱尔典多少有些伤感,这倒不是为日本前任驻华公使伊集院彦吉而伤感,而是为他自己伤感,作为外交官,他很清楚,在对华交涉问题上,日本政府与英国政府都碰到了麻烦,对于远东地区目前的这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局面,两国政府都感到束手无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向驻华公使下达训令,命令他们想办法完成政府交代下去的外交任务,现在,日本驻华公使因为没有完成这个政府交代下来的任务而被撤职,朱尔典的伤感也正是由此而起,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朱尔典很担心自己也会这样灰溜溜的离开这个东方国家,然后在伦敦的某个狭小而又阴冷的办公室里庸庸碌碌的度过余生,落魄而潦倒。
整理完了领结,朱尔典取了礼帽,梳了梳头发,然后带着一名助手赶去会客室。
到了会客室,两名正襟危坐的日本人急忙站起身,向朱尔典鞠躬行礼。
“公使阁下,在下是大日本帝国新任驻华公使小幡酉吉,这位是我的翻译兼使馆书记官高尾亨。此次冒昧造访,正是为了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
日本公使向英国公使做了自我介绍,那略带傲气的口气让朱尔典有些不快。
“公使阁下客气了,大英帝国与日本帝国是盟友,作为盟友的外交官,我们互相之间理应多多走动,加强私人友谊的同时,也进一步增进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以前,伊集院彦吉先生就是我的好朋友。对了,不知伊集院彦吉先生现在是否还在日本公使馆里?”
朱尔典在沙发上坐下,接过秘书端过去的一杯红茶,按照标准的外交口吻与日本公使套着近乎。
“很遗憾,伊集院彦吉先生在一个小时之前已经离开北京了。”日本公使也坐了回去。
“我本来打算为伊集院彦吉先生饯行的。其实,在我看来,在对华的交涉问题上,伊集院彦吉先生是恪尽职守的,在华多年,他的经验也是丰富的,日本政府如果将他留在北京的话,我认为他能发挥更大的作用,而小幡先生也能拥有一位好助手。”
朱尔典耸了耸肩,拿起银勺,在红茶里搅了搅,然后,他就听见了小幡酉吉的声音。
“公使阁下,听说阁下即将前往民国外务部,不知是为了什么交涉?”
朱尔典抬起头,放下银勺,丝毫不打算隐瞒他的目的。
“其实,我去外务部,只是为了就中国与德国结盟的事情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那么,请公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