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里的这种古怪气氛直到蔡锷与张孝准这两位总统府高参的到来才得以改变,这两位高级军官一进会客室,就拉着两名侍从室副官坐在角落里打桥牌,熊希龄和梁士诒干脆就跑过去观战,不过两人很快发现,他们根本就看不懂这些军人在打什么牌。
“‘香取’、‘安艺’、‘伊吹’、‘筑波’,谁有本事吃下去?”
“‘金刚’、‘鞍马’、‘鹿岛’、‘萨摩’,吃!”
“不对啊,‘金刚’和‘萨摩’已经沉了啊。”
“既然刚才洗牌的时候没将它们剔出去,那么至少这一局里头它们还没沉。”
“那好,下次洗牌的时候将它们剔出去,另外加两艘德国的进来。”
……
看了片刻,熊希龄和梁士诒终于回过味来,原来这帮军人是在用列强的军舰当作牌符使用,对于外行而言,这种桥牌确实非常古怪,而且也弄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依靠什么来决定胜负的。
对于外行,蔡锷和张孝准倒是不介意边打牌边为熊希龄和梁士诒介绍战法和战术,不过没等这两位理财专家弄清楚军舰鱼雷管与舰炮威力的换算关系,秦四虎就赶到会客室。
“熊总长、梁总办,总统在办公室等着你们二位,这就跟我过去吧,还有邹先生,总统特意吩咐过,请你也一同过去。”
听秦四虎一说,熊希龄和梁士诒提起公文包就走,邹廷弼也急忙跟了上去。
进了总统办公室,见礼之后,几人各自在沙发上落座。
赵北也很干脆,从办公桌上拿起几份战报,交给几人。
“诸位,昨天你们都在城里,想必已经知道战报的内容了,这是更详细的战报,是昨天下午空军侦察机带回的侦察情报,根据目前已掌握的情报,我们可以很肯定的说,这次中日之战,中国已经赢了第一个回合,军队已经向国民展示了他们的勇气与信心,现在,轮到诸位向国民展示必胜的信念和战胜敌人的勇气了。前段日子,我派人通知你们,让你们准备经济战的材料,这么多天过去了,你们都是财政专家,想必已经完成了这些材料,那么现在,就请将材料拿出来吧。”
熊希龄和梁士诒急忙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然后向坐在对面的邹廷弼望去,见他也已将文件拿出,而且也正在看着他们。
“不必奇怪,此次对日经济作战,盐业银行和中华联合金融银行是联手作战,从现在起,你们就是并肩战斗的战友了。我知道,你们以前有过摩擦,但是现在大敌当前,你们必须放下成见,精诚团结,为中华复兴而战,为国民而战。”
赵北的话让熊希龄和梁士诒都非常惊讶,事先总统根本就没有透露过风声,不过从邹廷弼的反应来看,他似乎事先就知道盐业银行将与中华联合金融银行并肩作战的事情。
“财政部认为,目前而言,对日本最好的经济打击方式除了禁止国内商人进口、销售日本工业制成品之外,关闭日本企业在华设立的工厂、矿山也是重要手段,不过如此一来,大批工人将失去工作,对此,中枢必须拿出相应的救济手段,财政部建议,最好能够将这些日本企业在华设立的工厂、矿山予以没收,如此既能打击日本资本势力,而且也能继续维持这些企业的生产和经营,工人也不会失业。在战争期间没收敌国财产本是国际通行惯例,但是考虑到我国现实情况,财政部认为还是应该谨慎从事。
除此之外,财政部还认为,在短时间内向国际市场大量抛售日本政府发行的国际公债也是一个打击日本经济的有效手段,现在日本海军战败的消息已经传出,各国日本公债持有人都担心日本在此次战争中会全面败北,对于日本公债的信心会发生动摇,如果在这个时候,日本政府发行的旧有公债价格下跌的话,那么,日本政府再发行新的公债就变得非常困难,要么提高利率,要么降低发行价格,无论哪种办法,都会使日本政府财政更加雪上加霜。关于抛售日本公债的这个办法,我们咨询过德国商会的意见,德国人愿意合作,将他们所拥有的不记名日本公债秘密转让给盐业银行,不过这些公债仍旧以现有价格出售,这一点,财政部不能做主,还需总统示下。”
熊希龄代表财政部发言,财政部的这些经济战措施中规中矩,由于担心遭到其它国家尤其是英国、法国的反对,财政部不敢将话说得太满,最后到底是将皮球踢给了总统。
相比官僚和政客,邹廷弼这个民间金融专家倒是没有那么多顾虑,一上来就是火药味十足的发言。
“总统钧鉴。邹某从事银行业已多年,深知各国在华银行利润之巨、内幕之黑,这些外国银行在华设立分行,本就是依靠列强在华特权,相比中国商人开办的钱庄、银行,外国银行既不用接受中枢政府监督,也不用担心受到国际局势波动之影响,因此,外国银行在竞争中完胜中国所有银行,即使如盐业银行、中联银行,如果不是中枢撑腰的话,也无法与外国银行竞争。
日本在华设立的银行比之西方银行,在吸纳国人存款时更为猖狂,不惜以高利相诱,不少国民蒙昧无知,将血汗钱存入日本银行食利,而日本银行再以这些钱向中国商人放贷,不用多少花费,便可从这一进一出中攫取惊人利润,而多数日本在华银行又设立在外国租界,中枢鞭长莫及,也只能听之任之。
以邹某之见,打击日本经济,莫如打击日本银行业,而打击日本本土银行业之开端,正在于打击日本在华银行业务,因为日本在华设立之银行,多数都是日本本土银行持股,或者为存款提供担保,只要这些日本在华银行发生挤兑狂潮,邹某相信,用不了多久,日本国内的银行业也将遭受沉重一击。
如果中枢同意,邹某愿意出面组织挤兑,只要各地中国钱庄、银行联起手来,一旦挤兑狂潮发起,那些不明就里的国民自然也会前往日本银行提取存款,如此便如滚雪球一般,直到日本银行关门歇业,而一旦日本在华银行歇业,日本金融业之信用自然也就一落千丈,如果日本银行家不想在华银行倒闭的话,就必须从日本国内抽取大量现金补贴在华银行,这也能对日本经济造成打击,并直接造成日本国内现金短缺。”
邹廷弼说完,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的这个经济战策略已经不能用“狠辣”来形容了,这叫“歹毒”,如果操作不好的话,那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
赵北甚至有些怀疑,这位邹老板是不是打算借此机会让他的中联银行一统江湖呢。
第647章 经济战(下)
邹廷弼能够在中国这么多金融家中脱颖而出,没有些本事是不可能的,虽然总统撑腰的意义更为关键,但是如果他自己没有些手段的话,也不会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将他的金融触手伸到南洋地区去。
见邹廷弼出了这么一个歪点子,熊希龄和梁士诒都有些吃惊,他们确实没有想到这位金融业钜子竟然如此霸道,这一上来,不仅要打击日本的金融业,甚至可能是打算借此机会进一步扩大他的金融王国,利用对日本在华银行业的打击加强他的中联银行实力,进一步整合中国的金融业。
邹廷弼的那家中华联合金融银行现在是中国第一大私人银行,业务范围已扩大到南洋华侨聚居地区,这固然是他手段厉害的缘故,但是如果没有总统的提携,他也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成就,这一点,熊希龄和梁士诒心里都非常清楚,他们的不满也正是来源于此,在他们看来,如果总统下令将存于中联银行的那些官方存款转存入他们控制的盐业银行的话,就凭盐业银行现在的实力,只会比邹廷弼的中联银行做得更好。
现在,邹廷弼似乎有借此次中日大战的机会一统中国金融业江山的决心,那么,熊希龄和梁士诒自然也不会叫他轻易得逞,不然的话,以后的盐业银行还怎么混呢?
熊希龄看了梁士诒一眼,梁士诒心领神会,于是首先提出了反对意见。
“总统钧鉴。邹先生的这个打击日本银行业的计划有些冒险,以我之见,如果操作不好的话,很有可能两败俱伤,一则可能导致列强不满,影响我国在外国发行公债的行动,二则可能给中国的储户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如果日本银行因为挤兑而关门歇业的话,一旦储户无法将存在日本银行的钱取出,必定会群情汹汹,处理不好的话,就是民变了。”
见梁士诒站出来反对,邹廷弼倒是没觉得意外,不过他显然对此也有应对之策,因此,当梁士诒说完之后,邹廷弼就立刻拿出了他的办法。
“梁总办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我既然敢提出这个办法,自然有应变之策。如果日本银行拒绝储户提取存款,那无疑是自扇耳光,日本金融业之信用很快就会一钱不值,而且他们向中国企业放出的贷款也无法收回了,日本银行家绝不会看不到这一点,他们不会蠢到自毁信誉。
退一步讲,即使日本银行家真有如此愚蠢,邹某也有办法对付,可保证不发生民变,一旦日本在华银行关门歇业,储户无法提取存款的话,我的中华联合金融银行可为无法提取存款的中国储户提供存款本金对等抵押业务,存款转入中联银行,若干年之内不可提取,但是每年可以提取利息,如此,可将民怨降到最低。当然,这个应变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出,而且事先也绝对不能走漏一丁点消息,不然的话,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听到这里,赵北忍不住了,他站了起来,好奇的询问。
“邹先生,听你这口气,这几年里,你的银行为你赚了不少钱啊,你居然有信心把日本银行欠储户的债给背下来?”
“其实邹某话还没说完。中联银行虽然将日本银行欠储户的债给背了下来,但是同时也将日本银行向企业发放的贷款也背了下来,换句话说,企业的债主变了,以后,企业还贷就直接还给中联银行了。不过这需要中枢出面主持,不然的话,这个办法行不通。”
“你想接管日本在华银行?可是如此一来,并不会对日本经济造成重大影响啊。”梁士诒很是惊讶。
“所以,我才说这是应变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出。”邹廷弼点了点头。
听到这里,赵北这才算明白过来,而且这进一步肯定了他刚才的判断,这位邹老板,一边迎合中枢意思跟日本人打经济战,一边也没忘了给自己捞好处,他这是打定了心思要借此机会一统中国金融业的半壁江山了,他的那个中国金融霸主的迷梦还没醒呢。
无商不奸啊。
赵北向熊希龄和梁士诒望去,见两人一脸不高兴,他很明白这两位的心情,确实,作为名义上的中央银行,盐业银行现在被中联银行全面压制,偏偏这家银行是财政部最重要的金融机构,财政部当然不希望有人跟自己竞争。
说句实话,赵北对于现在中联银行的咄咄逼人也有些疑虑,作为一名穿越者,他很清楚现代金融业的力量,这个力量必须控制在自己手里,而现在,中联银行的大股东是邹廷弼,虽然这个人一向对赵北俯首帖耳,但是这毕竟依靠的是纯粹的利益结合,这并不可靠,所以,从长远着眼,盐业银行确实应该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央银行,而中联银行必须全面接受盐业银行的监督和管理,就像其它的小银行一样。
不过这事不能急,必须一步一步来,邹廷弼虽然是个投机客,但是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叫别人说总统喜欢卸磨杀驴,这不利于总统延揽人才。
另一方面,邹廷弼提的这个建议确实很有可行性,如果能够通过打击日本银行业而影响日本的金融稳定的话,赵北倒是不介意试一试。
“诸位的意见都很不错,财政部的经济战方案中规中矩,邹先生的经济战方案虽然有些冒险,不过也不乏可行性,这样吧,你们把计划草案留在我这里,让我好好研究研究,明日上午,你们再过来一趟,咱们正式部署这个经济战,一边是军事上的战败,一边是经济上的失利,双管齐下,日本肯定支撑不了多久,而欧洲那边也即将爆发战争,英国和法国自顾不暇,恐怕也无力给予日本全力支持。”
赵北主意一定,这场经济战“御前会议”就算是结束了,熊希龄和梁士诒先行告辞,两人离开了总统府,回到财政部,打算继续筹备公债国外发行计划。
但是没等两人开始工作,总统府就过来一名副官,请梁士诒赶回总统府。
梁士诒一头雾水的回到总统办公室,此时,邹廷弼早已离开,办公室里只有总统一个人。
“总统叫我过来,有何吩咐?”梁士诒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一问,你们盐业银行在南洋那边发展的怎么样了?”赵北说道。
“不敢欺瞒总统,盐业银行在南洋的发展并不顺利,虽然华侨之中不乏爱国之士,但是相比邹先生的中华联合金融银行,盐业银行在南洋的根基还是太浅,盐业银行是由过去清廷的大清银行和交通银行发展而来,官僚气息太重,不如私人银行那般灵活,所制订之政策往往不如私人银行变通,如此一来,自然在竞争中落在下风。另外,中联银行也拥有货币发行权,这等于取得了与盐业银行相同的地位,在南洋那边,不少华侨视中联银行为中央银行,而盐业银行因为名称的缘故,反而容易被华侨误解是用来发展盐业的专门银行。”
赵北点了点头,站起身,背着手在办公桌前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停下脚步,询问梁士诒。
“依你之见,如果现在中枢收回中华联合金融银行的货币发行权,是否会对我国金融稳定造成影响?”
总统的决定非常突然,梁士诒一愣,随即立刻醒悟。
现在盐业银行与中联银行都有货币发行权,都受财政部监管,盐业银行是中央银行,拥有货币发行权是理所当然的,而中联银行只是私人银行,之所以拥有货币发行权,完全是历史遗留问题,熊希龄和梁士诒早就进言总统,取消中联银行的货币发行权,尤其是纸币发行权,但是此事一直拖到现在,而现在,看起来总统已下定决心要收回中联银行的货币发行权了。
梁士诒琢磨了一下,决定采取比较稳妥的办法,于是说道:“依我之见,现在中日战起,不宜一步到位,可以采取两步走的办法,第一步,收回中联银行的纸币发行权,但保留银元发行权,第二步,借口废除银元,顺势撤消中联银行的银元发行权,如此,则盐业银行的中央银行地位就算是真正确立起来了。”
“既然你认为没有问题,那么此事就交由财政部去办。刚才我已跟邹廷弼旁敲侧击过,他应该不会明目张胆的反对。另外,你们那个抛售日本公债的行动可以考虑联合美国财团,刚才我与美国驻华公使司戴德通过气,他似乎对这个计划也非常感兴趣,美国财团一向跟日本财团不对付,而且美国财团财大气粗,有他们出面,可起事半功倍之效。”
“总统的话我记下了,回去之后立刻去与美国公使先生商议此事。不过在我看来,关键还是我国军队能否继续掌握战场之主动,我国军队捷报越多,则日本政府公债破产之期就越近。”
见梁士诒似乎仍有些担心战事发展,赵北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封电报,交给梁士诒。
“梁总办不必担心战事发展,中国军队全体将士绝不会辜负国民的期望,他们将在天空、海洋和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