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刚回来,刚回来。这不,前天才到天津卫,今天赶到火车站接人,不想却碰见了邹老板。”
龚春台急忙为邹廷弼引见那帮手下,这都是他从南洋那边带回来的华侨子弟,此次回国,众人坐船旅行,不想走到路上时,中日战事已起,轮船不敢再走,在厦门靠港,众人只好换乘火车,从福建赶去南京,渡过长江,再由浦口乘上火车,赶到了天津。
“不知龚兄到这火车站迎接何人?”邹廷弼随口一问。
龚春台挤了挤眼,神秘一笑,说道:“其实此人邹老板以前也是见过几面的,正是那位田义仁老弟。”
一听龚春台是来接田劲夫的,邹廷弼立刻识趣的闭上了嘴,田劲夫是军情局头头,军情局是干什么的,邹廷弼能够猜出几分,关于军情局的事情,能不打听就不打听。
邹廷弼急忙转了话题,将刘人祥拉到龚春台跟前,为他引见,几人倒也没多罗嗦,寒暄几句之后,龚春台就与两人约了个时间一起喝茶,然后跑去火车站站长室,打了个电话,为邹廷弼和刘人祥叫了几辆汽车。
坐着龚春台为他们叫来的汽车离开火车站,邹廷弼和刘人祥都有些感慨,尤其是邹廷弼,他以前只是知道龚春台是“社团整理委员会”的人,但是现在,他隐约觉得此人或许跟军情局也有关系,不然的话,不会如此呼风唤雨,说叫几辆汽车就叫几辆汽车,而且这些汽车显然都是天津警备司令部的。
挂着警备司令部的车牌,一路才能畅通无阻,不然的话,邹廷弼和刘人祥恐怕只能绕个远道了,因为现在的几条主干道上,到处都是青年人的游、行队伍,他们在庆祝军事上的胜利,现在全国各地都是这般景象,其中自然少不了青年政治组织的煽动。
“年轻人啊,总是容易被煽动起来。”
邹廷弼叹了口气,刘人祥也是苦笑,两人都明白,在政治手腕上,没有人是总统的对手,现在总统之所以能够一呼百应,与那些青年政治组织不无关系,难怪国民同盟会在总统面前一败涂地。
警备司令部的汽车将邹廷弼和刘人祥以及他们的随从送到饭店,然后又匆匆离去,由于客房早已定好,邹廷弼和刘人祥很快换下了那身早已被汗水湿透的衣服,然后又离开了饭店,带上几个仆人,喊了几辆黄包车,吩咐车夫拉着他们去天津英国租界。
天津英租界位于天津市区南郊,与德租界、法租界相邻,并与俄租界隔着海河遥遥相望,在天津各国租界里,英租界的面积虽然不是最大,但是商业的繁荣却是其它租界远远比不了的,而且相比法租界、俄租界,英租界的秩序也比较好,赌馆、妓寮不是随处可见。
黄包车拉着邹廷弼和刘人祥进了英租界,直到维多利亚路才停了下来。
“先生,到地方了,这里就是维多利亚路,那栋小洋楼就是郑家楼了,以前是天津英国太古洋行大买办郑翼之先生的别院,当年民国大总统袁世凯落难的时候也曾在这里住过,后来他做了民国总统,百姓们都说,这里是潜邸呢,于是这栋楼的价钱就水涨船高,先后转了几次手,可是后来袁世凯一死,北洋一垮,这栋小洋楼也就跌了价钱,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出手,直到去年,才被一个商人买下。”
一名车夫健谈,跟邹廷弼罗嗦了几句,当然,这几句罗嗦也为他多挣了几个脚钱。
“那么,你知道现在住在这里的人是谁么?”
邹廷弼将脚钱递给车夫,笑着随口问了一句。
车夫摇了摇头,说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那商人买下这里之后,就深居简出,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而且英国巡捕也不许我们随便打听。先生知道?”
邹廷弼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车夫可以离去了。
黄包车夫们离去之后,邹廷弼和刘人祥站在路口,向那栋灰色的小洋楼望去,看见门口有两名头裹红布的印度巡捕来回巡逻。
“不就是一个过了气的满清王爷么,这么大的威风。”刘人祥苦笑道。
邹廷弼也笑了笑,说道:“家大业大,当王爷的时候,没少黑过银子,这要换了是我,我也得深居简出,再找几个洋巡捕撑门面,免得被歹人盯上。”
两人没在路口逗留多久,很快带着几名仆人走了过去,在那栋灰色小洋楼的正门前停住脚步,拍了拍那扇关得严严实实的铁门。
铁门被人从里头拉开,门房走了出来,看了眼邹廷弼和刘人祥,见两人打扮高贵,于是倒也很有礼貌。
“两位先生,请问找谁?”
邹廷弼和刘人祥吩咐仆人将拜帖递了过去。
“听说前清庆亲王奕劻先生寓居于此,我们特来拜访。”邹廷弼说道,并顺手塞给这门房一块银元。
门房愕然问道:“你们是听谁说的?”
邹廷弼笑道:“这个你就不必问了,快将拜帖呈给你们老爷,就说北边来人了,想与他商议这个国家大事。”
“国家大事?我们老爷早就不做王爷了,大清也亡了好几年了,我们老爷也早就不问国事了,你们找他商量什么国家大事?如果是复辟的事情,你们最好还是这就走吧,老爷现在躲还来不及呢。”
门房显然有些想越俎代庖,但是邹廷弼和刘人祥岂会就这么轻易离去?两人脸一垮,那门房就识趣的转身走回门里,“咣啷”一声关了铁门。
“这得亏是满清完蛋了,不然的话,没一千两银子,咱们甭想进这铁门。”
刘人祥扭头看了眼那两名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围观的印度“红头巡捕”,然后对邹廷弼发了几句牢骚。
邹廷弼只是淡淡一笑,没等他说话,那名门房已匆匆奔出,拉开铁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邹廷弼和刘人祥跟着门房走进院子,他们带来的那几名仆人好奇的四下打量。
“几位,请这里饮茶。”
没等这几名仆人打量完院子,那名门房就指了指院子里的一处凉亭,将他们领了过去,至于邹廷弼和刘人祥,则跟着那名匆匆赶来的管家走进了那栋小洋楼。
进了客厅,在那西式沙发上落座,管家吩咐仆人为邹廷弼和刘人祥上了茶水点心。
“两位稍坐,我这就去请老爷过来。”
管家匆匆离去,几分钟后领着一名老者走进客厅,不是别人,正是满清王朝的那位末代庆亲王奕劻。
此次赶来天津,邹廷弼和刘人祥正是来与奕劻进行接触的,不过这却不是他们自做主张,而是总统叫他们过来的,为了协助他们,外务部甚至派了两名得力助手,扮做仆人,跟着他们赶到天津。
第677章 二十一条
自从满清覆灭之后,奕匡就带着家眷避居天津租界,最初的时候,他住在日本租界,但是当小恭王和肃王一起策划的那场绑票案发生之后,奕匡就吓破了胆,于是赶紧带着家眷离开了天津日租界,躲去了法租界,但是没住多久,又搬去了俄租界,在俄租界住了一段日子后,又在英租界寻到了这栋当年袁世凯曾经居住过的小洋楼,于是就将这栋小洋楼买了下来,带着家眷躲到了英租界。
这些年东躲西藏,奕匡就是在躲那帮“关外八旗”,因为小恭王曾经说过,他奕匡是大清的奸臣,人人得而诛之,关外八旗不仅看中了奕匡这么多年搜刮的那些民脂民膏,而且也想要他奕匡奸臣的性命,出于安全考虑,奕匡从来不在一个地方久住,之所以在英租界选择这栋小洋楼,主要是因为这里的地下室有一条密道,可以在紧急关头派上用场,带着家眷逃之夭夭。
中日战争爆发之后,报纸上刊登消息,说小恭王和肃王已在中国空军的空袭中被炸死,听到这个消息,奕匡固然很高兴,不过这毕竟只是传闻,而且视奕匡为大清奸臣的旗人大有人在,即使小恭王和肃王真的在空袭中被炸死,奕匡也绝不敢现在公开露面,他不是没想过出国,可是没有护照,除了日本之外,没有哪个国家愿意收留他这个过气的王爷,所以,在今后一段时间里,奕匡还不得不继续深居简出。
见奕匡过来,邹廷弼和刘人祥站了起来,鞠躬行礼。
“免了,免了。两位说你们是从北边过来的,要与我商议国家大事,可是为了昨天那封信的事情?”
奕匡在对面的沙发上落座,也没什么废话,直接就切入正题,倒与那传闻中昏聩透顶、不知所谓的形象相去甚远。
“正是为了此事。这封信,我们也一起带过来了。”
邹廷弼从他的那顶礼帽的衬里中摸出一封信,交给了那名管家,却正是昨天副总统张謇拿去给大总统赵北过目的那封信。
奕匡接过信,看了几眼,然后搁在了茶几上。
这封信是昨天下午他派人送到张謇府里的,但是这封信却不是他写的,而是由日本商会写的,委托奕匡转交张謇,在信里,日本商会急切的希望与中国的“和平人士”进行磋商,试图通过某种渠道结束中日之间的战争状态,至于奕匡,在这其中所起的唯一作用就是居中联络,充当中间人的角色。
至于日本人想干什么,奕匡并不想了解,他也不打算发表自己的看法,他只是想赶紧完成这个任务,然后带着全家老少避难日本,离那帮“关外八旗”远远的,因为日本人告诉过他,只要他完成了这个居中联络的任务,就可以帮他弄到去日本避难的护照,而且利用这个护照,奕匡和他的家眷甚至可以去第三国,比如说英国、美国。
所以,奕匡毫不犹豫的忙碌起来,充当起了日本商会与中国“和平人士”之间联络的桥梁,他并不关心这场中日战争会如何发展,在他看来,最好中国与日本斗个两败俱伤,谁也占不了便宜,虽然他现在早就死了复辟满清王朝的念头,但是他对共和政府始终抱有敌意,所以,此次居中进行和平斡旋,他奕匡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国家利益,他为的就是他的家族利益,就像他当年做满清庆亲王时一样,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
“实不相瞒,两位,现在那位日本商会的联络员就住在我这里,你们若是想现在就见见他,我可以叫他过来,你们随便谈,我就不搀和了。”
奕匡说到这里,端起茶杯喝茶,却也不去望对面那两位。
邹廷弼和刘人祥都在心里骂了一句“老奸巨滑”,然后交换了一个眼色,由邹廷弼说话。
“如此最好不过,便劳烦王爷将那日本联络员叫过来,我们有几句话想问问他。”
“如此,老夫就去喊他过来。老夫在书房里写字,你们若有什么话,就叫下人传话。”
奕匡点了点头,然后放下茶杯,带着管家离开客厅,上了二楼。
“他倒是老奸巨滑,知道这件事是烫手山芋,干脆甩手不管,叫咱们自己跟日本人扯淡。”
刘人祥苦笑,小声对邹廷弼嘀咕几句。
邹廷弼颇为赞同,连连点头,他当然明白,此次总统交代下来的这个任务确实非同寻常,不便由政府部门直接出面,只能由“民间人士”出面,先与日本方面进行接触。
其实,邹廷弼和刘人祥此次赶到天津,是与日本方面商议停战谈判的事情的,当然,在离开北京之前,在总统府里,总统亲口告诉两人,此次与日本方面接触,仅仅只是一个意向接触,并不是非谈判不可,在总统看来,此次战争,中国完全有信心赢得胜利,所以,如果日本方面狮子大开口,那么,邹廷弼和刘人祥完全有“自由行动之权利”,换句话说,他们可以拂袖而去。
之所以派邹廷弼和刘人祥到天津与日本方面接触,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都是“民间人士”,而且都是商人,与日本商会方面代表的身份一样,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是总统的私人代表,与总统关系密切,由他们出面,远比其他人出面更为合适,而且一旦走漏风声,这也完全可以看作是民间和平人士自行其事,不会影响到军心士气和国民心态。
临行之前,总统告诉邹廷弼和刘人祥,此次和平接触,只是试探一下日本方面的底线,并将中国方面的谈判底线转告日本代表,能在这个基础上谈,那么就谈下去,如果不能在这个基础上谈,那么邹廷弼和刘人祥可以立刻打道回府,总之一句话,总统对这场战争还是信心十足的,之所以同意派人过来谈判,主要是出于国会中和平人士的呼吁。
这个任务不好干,弄不好一顶“汉奸卖国贼”的帽子飞来,邹廷弼和刘人祥恐怕就不得不面对国民的唾骂甚至是爱国青年的刺杀了,所以,两人必须守口如瓶。
其实邹廷弼和刘人祥完全可以不接受这个任务,不过他们现在偏偏有求于总统,非来不可。
邹廷弼的中华联合金融银行即将失去纸币发行权,这对于银行的信誉无疑是一次打击,虽然暂时还保留着银元发行权,但是说不好什么时候也会被中枢收回去,所以,邹廷弼希望能够通过此次与日本方面的谈判换取总统的青睐,以便在将来情况不利时保留住银行对银元和金币的发行权,有货币发行权的银行与没有货币发行权的银行完全是两个概念。
至于地产大王刘人祥,最近也碰到了麻烦,作为一名地产大王,他不停的在购买土地与出售土地之间赚取利润,而且在中枢的鼓励下,他也将触手伸到了南洋地区,在马来亚、菲律宾等南洋地区购买了一批土地,可是那两个地方都是外国殖民地,华人购买土地有种种限制,为了哄炒地皮,刘人祥不得不采取一些“灵活手段”,比如说贿买当地外国殖民官员、利用当地土着名义置办不动产等手段,这些手段见不得光,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那就是血本无归的买卖,偏偏前段日子,菲律宾美国殖民当局突然发生了人事变动,一名表面上很难收买的殖民官员上任了,并且立即着手清查当地的不动产买卖内幕,这立刻威胁到了刘人祥的利益,为了购买当地的不动产,刘人祥投入了大笔资金,一旦内幕曝光,这些资金就血本无归了,这将立刻威胁到他的资金周转,考虑到总统先生与那位美国驻华公使交情不错,刘人祥想请总统出面,通过私人关系转圜此事,无论如何把本保住,所以,刘人祥也只能先为总统办理这件对日交涉的事情。
于是,邹廷弼和刘人祥就来到了这天津英租界,以民间商人的身份进行和平试探,看看日本人的和谈条件是什么。
奕匡离开客厅之后,整整十多分钟不见人下楼,邹廷弼和刘人祥虽然有些不满,不过两人倒也沉得住气,在商场厮杀多年,什么手段他们都见过,他们明白,日本人之所以迟迟不下楼,这就是一个姿态,用来告诉中方谈判代表,日本人拖得起。
中国人也拖得起,这几天里,报纸总是会将总统府发布的战报刊登在头版位置,虽然不清楚其中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不过邹廷弼和刘人祥可以从外国外交官的表现中得出结论,那就是,在这场中日战争中,中国军队打得不错,至少在前期阶段是采取主动进攻姿态的,日本吃了不小的亏,不然的话,日本商会又何必急匆匆寻找和谈的途径呢?
就在邹廷弼和刘人祥思考着谈判策略的时候,楼梯“噔噔”作响,两人抬头望去,看见一名身穿和服的男子正从二楼走下。
等走到两人跟前,男子鞠躬,然后做了自我介绍。
“两位先生,鄙人高尾亨,曾为日本驻华公使馆一等翻译官,此次作为日本商会全权代表,与贵方就中日和平问题进行磋商。”
邹廷弼和刘人祥站起还礼,也做了自我介绍,然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