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华没有在那里出现过,所以,他显然不可能拿到许可。”
唐绍仪这么问,那名少尉军官有些尴尬,想了想后,只好说道:“总司令是国会终身参议员,又是总统府终身顾问,这个身份足以抵得上戒严司令部的命令。再说了,刚才总司令根本就没有走进过电台,电台播送的其实只是他送来的一卷录音带。”
“我早知道,肯定是录音带,滔滔不绝的讲半个小时,中间没有一句废话,也没有片刻停顿,这显然是早就录好的。”
唐绍仪也没纠缠这个话题,问那军官:“赵振华离开电台之后,是朝哪个方向去的?”
军官朝右边那条大道指了指,说道:“是从那边离开的,但是去哪里,我确实不清楚。”
唐绍仪点了点头,没再罗嗦,带着随员转身又上了轿车,吩咐司机朝右边道路驶去,至于去哪里,他也不知道,只是让司机和随员一路走一路观察道路两边的情况。
轿车发动之后,唐绍仪叹了口气,对赵北的威望很是感慨,电台那名少尉军官看年龄不过二十出头,当年赵北指挥军队南征北战的时候,他肯定没有赶上,而且提升为少尉军衔的授衔命令也肯定不是赵北批准的,可是偏偏这样一名年轻军官,对赵北的崇敬几乎是发自本能的,这不能不使唐绍仪心生敬畏,并且也完全理解了黎元洪的担心。
其实,当黎元洪在国会大厦听到这番录音演说之后,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并将唐绍仪叫了过去,向他询问,赵北这样做,是不是表示他打算利用城里的混乱局面准备发动政变了?
唐绍仪没有黎元洪那么悲观,他认为,赵北之所以发表录音讲话,直接目的并不是为发动政变做舆论上的准备,而是为了控制局面不至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实际上是在为黎元洪解除目前的困境,同时也进一步证明了,赵北在这件事中绝对不是一名旁观者那么简单,赵北虽然“隐居”西山,但是时刻都在关注首都的局势,不然的话,也不会预先录制这卷录音讲话了。
即使作为一名阴谋家,赵北也处处表现出他的“宽宏大量”,或许对他而言,局面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可以出面斡旋了,而不必等到局势恶化之后再出来收拾残局,毕竟,一旦城里爆发武装冲突,对于他接管权力也是不利的,而且有损他的威望。
说句实话,从一开始,唐绍仪就怀疑赵北在这件退伍军人“大进军”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毕竟是局中人,唐绍仪比普通国民更了解赵北的做事风格与性格,作为政务总理,在赵北下野之后,唐绍仪也多次与黎元洪秘密讨论过这位军政强人为什么会主动让出权力,开始的时候,唐绍仪也与黎元洪一样,认为赵北是厌倦了政治,但是直到大萧条爆发,他们才猛然醒悟。
必须承认,赵北是一个非常有手段的政治家,他巧妙的使自己躲过了一场无法应对的经济与政治危机,同时利用这个机会进一步提高了他在国民心目中的威望,增强了他的光辉形象,而后,又通过政治上的低调迷惑了一大帮政敌和朋友,使许多人都误以为他是真的厌倦了政治,连唐绍仪也一度掉进了这个迷雾中。
现在,唐绍仪和黎元洪都已清醒过来,他们意识到,随着下届总统大选的临近,赵北那颗一度平复下来的野心又开始强有力的搏动起来,种种迹象表明,赵北是打算政坛复起了。
“远东狂人”要重掌大权,对此局面,要说不慌那是假的,实际上,黎元洪非常惊慌,他害怕赵北后头隐藏着什么杀招,因此,在单独召见唐绍仪的时候,黎元洪明确告诉唐绍仪,如果赵北真想重掌大权,黎元洪完全可以主动辞职,只是希望赵北不要采取什么“过激手段”。
但是在唐绍仪看来,黎元洪是吓破胆了,他被“远东狂人”的做事果决风格震慑住了,他对赵北的敬畏感进一步加强,指望这样一个软弱的总统,政府方面根本不可能掌握主动权。
也正因此,唐绍仪自告奋勇,赶来面见赵北,一来是将黎元洪的意思委婉的透露给赵北,二来也是探探赵北的底细。
但是就如黎元洪的幕僚分析的那样,赵北本人未必就在第一广播电台,以他一贯的做事风格,不会这么大意到使自己困于一栋建筑之内,果然如幕僚所料,唐绍仪未能在电台那边找到赵北,也就无法尽快赶回国会大厦向总统复命。
唐绍仪只能采取笨办法,沿着马路寻找赵北的踪迹,他的直觉告诉他,赵北很可能会去两个地方,一个地方是戒严司令部,另一个地方则是退伍军人聚集的地方,而现在,戒严司令部那边已经由总统府卫队“协助警戒”,赵北未必会去,那么最有可能碰到赵北的地方就是退伍军人聚集的地方了。
但是这么漫无目的的瞎找也不是办法,唐绍仪最终决定还是利用电话到处问问,最终,他得知,退伍军人最多的地方是城南的天坛,于是唐绍仪一声令下,车队调头,直奔天坛而去。
天坛在帝制时代本是皇帝祭天的地方,神圣之区,平民禁止踏足,但是共和之后,这里被改建为公园,平民可以在这里游览,再加上后来城南被辟为商业区,因此天坛就成为一处好去处,每逢节假日,这里总是游人众多,现在天气渐渐凉爽,正是游览的好季节,但是因为这场退伍军人“大进军”行动,天坛也像其它城内景点一样,成为了请愿军人聚集的地方,不仅如此,许多人甚至还在这里搭建起了简易帐篷,用来安置跟随他们进京的家人,这种地方不可能保持肃静与整洁,因此,当唐绍仪的车队赶到天坛附近的时候,首先看见的就是直冲天际的几股黑烟。
唐绍仪吓了一跳,急忙吩咐司机停车,然后下了车,在保镖的簇拥下徒步走进公园。
第996章 信心与希望(上)
还没走进天坛,唐绍仪就望见了那半空中的黑烟,心中颇为惊讶,急忙吩咐司机停车,带着助手和保镖徒步过去。
实际上,就算是唐绍仪不吩咐停车,汽车也走不了多远了,现在的天坛,基本上已成一座难民营,到处都是随地搭建的简易帐篷,一些帐篷好歹蒙着帆布、油布,另一些帐篷则是就地取材,找到什么就用什么材料,而那些请愿的退伍军人和他们的家眷就挤在这些帐篷里,蓬头垢面,让人心生怜悯。
相比之下,西装革履的唐绍仪就显得相当惹眼了,他的车队一到,就已引起众人注意,而当他走下汽车之后,立刻就被一群退伍军人给包围了,根本就无法走进公园。
唐绍仪的保镖们神情顿时紧张起来,都伸手去摸手枪,但是被唐绍仪制止了,他很清楚,掏枪的举动只会使他陷入被动之中。
“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我是唐绍仪!是民国政府的政务总理!”
唐绍仪冲着那些围观他的退伍军人吆喝了几声,这几句话虽然声调不是很高,不过还是立刻起到了作用,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望着唐绍仪。
“没错!是唐总理!”
几名退伍军人首先认出唐绍仪,虽然唐绍仪的出镜率远没有这民国大总统黎元洪高,但是毕竟是政府总理,大报小报上没少刊登他的照片,只不过堂堂政务总理只带着几名保镖赶到这乱哄哄的天坛,此事多少也有些出乎退伍军人们的预料,唐绍仪不是赵北,不是那种愿意深入社会底层的政府高官。
“唐绍仪过来了!大家都来看啊!”
“唐总理过来了!他没有带军队过来啊!”
这么一喊,立刻有更多的退伍军人围了过来,唐绍仪更是动弹不得了。
“诸位将士,你们为国从戎,辛苦多年,国家没有忘记你们,政府也没有忘记你们。……”
唐绍仪本想说几句场面话,可是这话没说几句,就被军人们打断了话头。
“少放屁了!没有忘记我们?没有忘记我们的话,怎么会让我们挨饿受冻?没有忘记我们的话,怎么会调国防军部队来镇压我们?我们是和平请愿,是谁把我们逼上武装起来的道路的?”
说话的人是一名四十多岁的退伍军人,此刻,他一边叫喊,一边挥舞着手里的一把砍刀,那把砍刀显然是用一片钢片加工而成的,而且尚未装上刀把,还是一件半成品。
其实在场的许多退伍军人的手里都拿着武器,这也是唐绍仪的保镖为什么如此紧张的主要原因,他们担心这些退伍军人会一拥而上,将政务总理绑架,然后要挟中枢政府。
唐绍仪也有些紧张,这种场面他还是第一次碰见,以前他基本上都是在办公室里养尊处优,很少混迹社会底层,偶尔陪同总统视察,也只是走个形式,其实这个时代的所有国家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的,社会上层有社会上层的生活方式,社会下层有社会下层的生活方式,不同社会成员之间存在巨大鸿沟,老死不相往来,有钱的纸醉金迷,没钱的苟延残喘,这种社会形态肯定是病态的,如果没有人愿意主动去调和这种病态社会的话,社会的对抗就是必然的了。
现在唐绍仪和黎元洪所碰到的局面就是一种社会下层与社会上层之间的对抗,而经济的萧条就是导火线和催化剂,社会需要变革,但是依靠国会里的那帮阔佬议员,这种变革是无法完成的。
如果不能采取和平的手段进行变革,那么就只能通过革命的暴力来完成变革,俄罗斯的赤色革命、意大利的法西斯运动就是这种暴力的具体表现形式,这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社会的演化有其规律,但是未必就一定会朝好的方向演化。
唐绍仪也认为社会需要变革,但是怎么变革?如何变革?以及从哪里着手进行变革?他并不清楚,也找不到出路,所以,他决定来找赵北,他相信,赵北应该有办法应对眼前的危机,而且他也认为,赵北或许正打算对这个社会进行一些变革。
“诸位冷静一下!现在需要的不是质问,而是妥协,政府向诸位妥协,诸位也需要体谅政府的难处。对抗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对话才能找到出路。刚才,在收音机里,赵振华讲得好,现在所有的人都应该保持冷静,用冷静的心态去看待目前的危机,并携手度过危机时期,将国家带上振兴之路。”
唐绍仪强自镇定,一番讲话,多少缓和了一下现场的紧张气氛,不过他的讲话也引起了一阵骚动。
“总司令在收音机里发表讲话了?说了些什么?”
也难怪退伍军人们要问,他们手头根本没有收音机,而且即使有收音机也没有电力供应,所以对于刚才第一广播电台的赵振华讲话,他们并不清楚。
见此情景,唐绍仪有些着急起来,他赶到天坛,本来是打算在这里寻找赵北的,可是从这些退伍军人的表现来看,赵北现在好象不在天坛这里。
“赵北没有到这里么?”
或许是看出唐绍仪的焦虑,站在他身边的一名不知深浅的年轻助手高声喊了一句,不料却引来一阵叱骂。
“总司令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应该叫总司令!”
“总司令的名字是你叫的?小兔崽子!再叫一声,老子一巴掌过去,叫你认识认识什么叫革命军人!”
“当年总司令领着我们南征北战的时候,你这小王八羔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瞧你嘴上没毛的样子,只怕是走后门进得政府吧?”
眼看着手下触了退伍军人的霉头,并使现场气氛再度紧张起来,唐绍仪很是着急,但也毫无办法应对眼前的局面,正手足无措时,却突然听到广播喇叭的声音。
“革命军人们!为国戍边的将士们!总司令过来看望我们了!大家都来跟总司令说话啊!都不要挤!都排好了队!总司令现在就在天坛上面!排好了队,跟着队长过来!咱们都来跟总司令说话啊!”
听到喇叭广播,现场气氛只在一刹那间就完全沸腾了。
“总司令没有忘记我们!”
“总司令来看我们了!”
“总司令万岁!”
已用不着用过多的语言来形容在场退伍军人们的情绪,那飞溅的热泪就是他们情绪的最好表达,几乎是一瞬间,那满腹的怨言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冲天的豪情与激荡的情绪,在那“万岁”声中,一首铿锵的军歌响了起来。
“长梦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造警钟鸣。东亚雄洲将陆沉,一曲歌词君且听……蹉跎莫遣韶光老,老大年华徒自悲。近追日本远欧美,世界文明次第开。……”
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几个退伍老兵在唱这首军歌,但是很快,几乎所有的人都加入了演唱,不仅军人在唱,他们的家眷也在跟着哼哼,此刻,这首军歌已不是一首歌曲那么简单了,它不仅代表着革命的激情,也代表着国人对国家前途与命运的关切。
这首军歌不能光用嘴去唱,还必须用心去唱,只有用心去唱,你才能体会到这个民族的苦难有多深,而这个民族对于复兴的渴望又有多么强烈。
这首军歌,还是当年“戊申革命”时期的军歌,当年,就是唱着这首军歌,从黄泥港走出了一支铁血的革命军队,也是唱着这首军歌,这支铁血军队撑起了这面反清革命的战旗,并且扛着这面战旗南征北战,用一个接一个的辉煌胜利将这个国家从灾难的深渊拯救出来。
这些退伍军人中,虽然未必人人都参加过当年的反清革命,但是他们这么多年来一直记着这首激励他们走上战场的军歌,那歌词或许已落后于时代的发展,但是一个不可否认的基本事实是,他们都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韶光已逝,但年华没有虚度,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拍着胸口说自己无愧于国家,无愧于民族。
听着退伍军人们演唱的那首军歌,唐绍仪站在那里呆了许久。
“总理,总理。”
旁边一名助手喊了几声,然后就听到唐绍仪的叹息声。
“长梦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造警钟鸣。……蹉跎莫遣韶光老,老大年华徒自悲。……好词啊,好词。当年的革命党人之中卧虎藏龙,仅从这歌词就可见一斑了。可谓“强中自有强中手”,若论真正的英雄,还要数眼前那位啊。”
唐绍仪站在公园外头感慨一番,扭头一瞧,旁边那些围观他的退伍军人已经散了,不过并没有远去,而是正在不远的空地上列队,虽然众人已不复当年的少年雄心,但是毫无疑问,那立正、集合的军姿依旧可以找到他们当年的影子,而跟着他们一起过来请愿的家眷也站在队伍的后头,女人们脸上的愁容暂时消失了,少年和青年们好奇的看着他们的父辈重新找回生活的勇气,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可以看到希望,好象只要见到了总司令,他们的生活就会立刻恢复希望一样。
总有人要给他们信心和希望的,既然黎元洪给不了,那么他们自然会去找别人,找那个可以给他们信心和希望的人。
“走吧,我们也去瞧瞧,看看总司令给他们带来了什么。”
唐绍仪叹了口气,带着随员和保镖跟着一支队伍走进公园,抬头一望,却发现半空中的那几股黑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了。
第997章 信心与希望(下)
走进公园,唐绍仪立刻在门口的位置看见了几辆被烧成残骸的汽车,都是轿车,由于已是废铁一堆,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牌子的轿车,不过车尾的车牌还保持完好。
唐绍仪捡起漆黑的车牌,用手擦去车牌上的碳黑,只看了一眼,就确认了这车牌的主人是谁。
这车牌是特殊车牌,只有总统府卫队才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