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渔夫”上了大船,便脱去外套,里头是一身劲装,向金照坤笑道:“金兄弟果然守信,说今日过来便今日过来,到底是洪门出来的好汉。相比之下,我们‘春宝山’……”
“杨兄弟,咱们都是江湖中人,虽然此次是奉命行事,可是规矩还是得讲!当年洪门总舵下过红帖,不准门徒再提起那三个字,否则以叛会论处。此事,杨兄弟想必也知道,还是不要叫我为难的好。”金照坤抱了抱拳。
杨瑞文尴尬一笑,忙道:“那是,那是,当年那场误会至今未解,还是不称‘春宝山’为好。”顿了顿,话锋一转,问道:“如今江面上洋人兵舰不少,这一路过来,可还顺利?”
“劳烦挂念,这一路倒是安稳,洋人兵舰虽多,但咱这也是民船,不劳他们费心。”
杨瑞文笑了笑,言归正传,问道:“金兄弟是奉命而来,鄙人也是奉命而来,不知金兄弟给咱们带来了多少家伙?”
金照坤从手下手里接过一张纸,递给杨瑞文,说道:“都在上面写着,步枪都是‘汉阳造’,五百杆,每杆配子弹五百颗,此外,还有手雷若干,大炮五尊,等到了地方,请贵会兄弟自己动手搬卸,点清了数画个花押。”
“多谢金兄弟。有了这些家伙,咱们胆气可是足了,便是扬州,也是手到擒来!”杨瑞文眉飞色舞的说道。
“不必谢我,要谢便去谢总司令。临行之前,赵总司令叮嘱过,这批枪弹可不是白送,你们也得有所表示。”
“敢问赵总司令想叫我们替他做什么?”杨瑞文微微一愣,果然是没白吃的宴席。
“也没什么。”金照坤淡淡说道。
“你们徐当家的出身盐帮,虽然后来被伪清朝廷招安,做了缉私营的管带,可是谁都知道,他徐管带手里还管着江苏、浙江一带的盐枭船队,从江阴到汉口,从三江口到十二圩,都是徐当家的地盘,这一带的盐价实际上是徐当家的说了算。如今革命初起,湖北又方经战乱,地方残破,军政府财政不济,这盐税就是财政大头,赵总司令说了,希望徐当家的以后不要再把海盐贩运到湖北、湖南、江西、安徽一带,这四个省的食盐引岸,以后就归川盐接济了。”
“此事怕是不好办,咱们青帮也是家大业大,吃饭的嘴多,全靠这私盐接济,如今若是失去四省引岸,怕是会中兄弟不答应啊。”
杨瑞文皱了皱眉头,其实前段时间,往湖北、湖南运送私盐就很困难了,共和军的缉私队查得严,一旦查获,就是抓人收船,毫不通融,为此,“春宝山”已是怨言四起。
“春宝山”是丹徒巨枭徐宝山一手创立的帮派,徐宝山本是青帮中人,劫匪出身,后来与泰州洪门舵把子、算命先生出身的任春山结拜为异姓兄弟,并由其介绍加入洪门,如此一来,徐宝山的身份就变得相当特殊,既是青帮弟子,又是洪门中人,后来他与任春山又创立了“春宝山”这个同样兼具青帮、洪门特点的帮会组织,虽然两人并列为山主,但实际上主持会务的却是徐宝山,由于这个帮会组织特殊,同时被洪门和青帮接纳,因此势力渐渐扩展,最终成为称霸苏南一带的土皇帝,徐宝山也因此而深受帮众拥戴,久而久之,任春山被架空,两人关系出现裂痕,后来徐宝山被清廷两江总督刘坤一招安,做了缉私营管带,任春山就此失踪,是死是活无人知晓,只知道,盐枭出身的徐宝山开始向昔日的同行挥舞屠刀,用私盐贩子的血染红了顶戴,成了两江总督跟前的大红人,被提升为帮统,从此之后,洪门正式与“春宝山”决裂,而且颁布命令,禁止门徒再与之往来,洪门与青帮再次分道扬镳。
金照坤是洪门中人,本是不能与“春宝山”往来的,但一来此次是奉了赵北的军令行动,二来也事先取得了会中元老的默许,这才敢前来押送军火,交与“春宝山”的人。
“春宝山”的私盐走私已经严重危害到了湘鄂两省的财政收入,以前清廷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赵北却不能容忍这种碗里抢饭吃的行为,现在川盐可是财政收入的大头,不仅不能放弃,还得想办法向其它省推销川盐,他本打算发兵围剿盐帮,但很快发现,帮会势力根深蒂固,已经渗透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就连军队里也有帮会门徒,清除这种社会潜势力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奏效,如果不能直捣徐宝山的老窝的话,那么共和军就是用拳头打跳蚤,吃力不讨好,所以,他决定暂时采取怀柔手段,诱之以利,但同时,大棒也要拿出来晃晃,如果能够将其收为己用,那就最好,就当是废物利用了。
另一方面,现在仍是战争状态,川盐的来源并不十分可靠,因此还是有必要拉拢一下“春宝山”的,必要时,他们的私盐也可以由军政府统一收购,然后加价销售。所以,现在确实不宜与这些“灰色势力”硬碰硬。
见杨瑞文一脸的不痛快,金照坤冷哼一声,说道:“总司令说得已很客气了,如今伪清即将让国,共和将立,将来共和政府一定不会允许私盐泛滥,所以,与其到时候再去叫嚷,倒不如早点收手。若是徐当家的不乐意,那么一旦撕破脸,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总司令也说了,若是徐当家的答应这个条件,以后再需要枪械弹药,尽管开口,总司令可以给他打九折,而且不需要官照,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当真?”杨瑞文一愣,他是武秀才出身,因为杀了官兵才落草,早年也是读过些书的,知道这“乱世豪杰起四方,有枪便是草头王”的道理,如今天下乱纷纷一片,枪杆子才是大丈夫处世立身的凭持,当年为清廷卖命,刀里来枪里去的,也才换来几百杆老旧枪械,如今既然共和军的赵总司令发了话,那么今后购买枪械弹药或许就不必仰人鼻息了。
“赵司令说话,哪有不算的道理?何况你们购械也是做买卖,何乐而不为?”金照坤说道。
“如此,便请金兄弟跟杨某去拜山,咱们与徐当家的好好合计合计,这种大事情,杨某是做不了主的。”杨瑞文实话实说。
“那就有劳杨兄弟带路,早知道要跟徐当家的当面讲数,总司令也备了薄礼,便一起带去。”金照坤吩咐手下挂起满帆,船如脱缰野马,向着下游快速驶去。
第135章 立场不同
帮会势力虽然对中国社会有很强的影响力,但毕竟是在野潜势力,灰色势力,还无法真正左右政局发展,这个时代能够左右中国政局的人物,通常也就是手握兵权的人物,北方的袁世凯,南方的赵北,均有这种力量,两人合力,则可完全掌控整个中原的局面,但无论他们哪一方都暂时还没有力量主宰整个中国的命运,先不说虎视耽耽的列强,便是那些满清的封疆大吏也都不是易与之辈,现在清室退位在即,天下乱相纷呈,谁也说不准今后的时局会发展成什么样,所以,这手里的兵权可得牢牢抓住。
袁世凯在迅速扩充他的北洋军,赵北也在抓紧时间为麾下的共和军补充武器、整顿军纪、培训军官,四川总督赵尔巽更是火烧眉毛的强拉壮丁充实巡防营,同时催促成都兵工厂赶制枪弹,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至于云贵总督锡良,则将手里那颗总督关防连连叩下,印报纸一样的将数百份委任状散发下去,那些招安的绿林头目不是成了把总就是做了管带,若是手下喽罗多些,便是做个总兵官也不是什么难事,便是那些叫嚷着南北议和罢兵的南方革命派,也都整军经武,向全世界搜罗各种枪炮弹药……整个中国成了一座大兵营,穿着五花八门的服装的武装人员手持五花八门的武器招摇过市。
见过些世面的老人们都说,当年闹长毛的时候,天下就是这么个样,不过那时候喊的口号是“灭清妖”,而现在的造反者们喊得却是“共和”,至于什么是“共和”,恐怕也没几个人说得清楚,只知道,往日那些只能偷偷摸摸招收帮众的各式会党光明正大的跳了出来,公然在街面上竖旗开公口,招降纳叛,百姓争先恐后去投,不为别的,就为混口饭吃,这种情形在南方遍地都是,只有北方消停些,还有就是湖北,共和军总司令赵北已经下了军令,严禁任何人开公口招收帮众,违者以“扰乱市面”论处,也颇杀了几个地头蛇,湖北的会党这才收敛起来。
贫民们人心思乱,士绅们人心思定,当年发捻之乱迁延了十几年,不知有多少殷实人家在战乱中家破人亡,流落他乡,前车之鉴,不能不痛定思痛,所以,各界名流纷纷通过各种途径,敦促着南北双方的和谈,希望早日结束这种乱纷纷的局面,不管中国是强是弱,只要这仗不再打下去,便是天佑神州了。
值得庆幸的是,由于湖北共和军总司令赵北的明确态度,袁世凯已经不再被南方反清势力列为革命对象,反而成了他们极力拉拢的人物,再加上立宪派人士也看好那位曾经主持过新政的袁项城,所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只要清室一退位,袁世凯做共和中华的大总统就没什么疑问了,虽然同盟会和光复会对袁世凯心存疑虑,但他们目前只控制了福建和浙江两省,又被列强卡住了脖子,军政府财政极为困难,连军饷都发不出,所以,他们的反对声并不十分激烈,而且也都淹没在立宪派人士的口水里,在立宪派眼里,同盟会和光复会才是和平的最大障碍,如果他们早些转变立场,君主立宪早就实现了。
面对不利局面,同盟会拿出了杀手锏,拍发电报,电请正在欧洲进行外交努力的会首孙先生回国领导革命,在他们看来,孙先生从十年前开始宣扬革命,到现在已是革命派中最有名望的领导者,如果能够回国领导革命,靠着孙先生的威望,或许能够将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的南方革命势力整合起来,改变目前这种北强南弱的形势。
但作为南方革命另一主力的光复会,却对同盟会的这一举动不以为然,由于两个组织的主张不尽相同,领导人之间也存在意气之争,所以,自从南北停战之后,光复会和同盟会之间的裂痕也更加明显,这使南方革命势力在与北方的谈判中更加处于劣势。
或许只有一个人能够改变这种北强南弱的局面,他就是共和军总司令赵北,只要他肯站到南方一边,袁世凯就没有绝对把握以武力压服南方革命派,但遗憾的是,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位年轻的总司令一心拥戴袁世凯,对于革命同志的劝告不予理睬,我行我素。难道,真如那传说里讲的,这位赵总司令是袁世凯失散多年的儿子不成?
不管人们做着什么样的猜测,事实就是,南方革命派已经暂时放弃了继续劝说赵总司令的努力,而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那位即将返国的孙先生身上,这不仅是因为没人比他更有威望与袁世凯一较高下,更是因为人们传说此次回国,孙先生带回了大量革命经费,他在欧洲进行外交努力,一方面是争取各国在战争中保持公平的中立,另一方面也是在为革命势力筹措资金,据说法国几位大银行家已经与孙先生见过面,或许,他们已同意向革命军提供革命经费?
法国不比英国、俄国,法国更愿意用金融手段控制世界,所以向法国寻求贷款的难度要低一些,不过法国也是协约国集团的一分子,这法国借款借不借得到谁也不敢打保票。
但希望渺茫总是好过没有希望,南方的革命派日夜翘首,期盼着孙先生早日归国,用那传说中的革命经费去充实那空空如也的军政府库帑。
今日,正是孙先生搭乘的那艘美国邮船抵达上海的日子,人们早早聚集在码头,手挥彩旗,欢迎革命领袖的归国。
邮船早已靠上码头,但孙先生却迟迟没有露面,有人说是租界当局不肯让他归国,有人说孙先生根本没有搭乘这艘船,而是使了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早就在国内指挥起义了。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孙先生此刻正在邮船的一间豪华会议室里接见几位南方革命势力的代表,多数都是同盟会的干部,为首的正是同盟会事务长宋教仁,除此之外,陈其美、汪兆铭、刘揆一、马君武、谢持等人也在座。
众人先向孙先生简单介绍了国内的革命形势和南北和谈进展,随后又探讨了一下今后的革命方向和宪法起草问题,最后又将话题转到了让人郁闷的共和军方面。
“钝初,这个赵振华是什么来历?当真是光复会的干部?”孙先生问道。
宋教仁沉吟片刻,说道:“根据目前从光复会方面传来的消息,这个赵振华并不是光复会骨干,他实际上是在安庆首义的当天加入光复会的,介绍人就是熊成基,据说,此人用一颗炸弹摧毁了城门,否则,起义部队进不了城,恐怕此次革命也无法坚持到现在,而且,此人发出通电,拥戴袁世凯做共和大统领,正是他的通电让清廷对袁世凯起了疑,若非如此,恐怕袁世凯也不会急着造反。这个赵振华倒是个有勇有谋的人物,只可惜政治上太过天真。”
“什么‘政治上太过天真’?依我看,他根本就是个投机革命的军阀!一身匪气,当初策动兵变的时候,他喊的口号既不是驱逐鞑虏,也不是光复汉室,而是‘抢钱抢田抢娘们’!这样的人,根本就是土匪嘛,冒充革命者,纯粹是个投机分子,他拥戴袁世凯,就是想投靠袁世凯,做袁世凯的奴才。我建议,咱们应该好好查一下他的底细,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陈其美恨恨说道,刚从武汉回来,他是憋了一肚子火,赵北油盐不进,虽然好吃好喝招待他们,但就是不肯放弃支持总统制的立场,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们几人前些日子去武汉,不仅是与赵北商议未来共和政府的组织办法,而且也打算将赵北拉进同盟会,但赵北既然油盐不进,众人热脸贴了冷屁股,自然也就不再提加入同盟会的事,为此宋教仁严厉批评了他们,这更让陈其美郁闷。
本来,因为赵北的鲜明反英立场,同盟会并不想与他走得过近,但问题是,现在的形势发展逼着同盟会不得不拉拢这个地方实力派。
现在赵北麾下的共和军是革命力量中最有战斗力的一支武装部队,而且还控制着汉阳兵工厂,实力之强足以傲视天下,如果能够将赵北拉进同盟会里,就等于发展了同盟会力量,同时也能削弱光复会的影响力,有利于迅速整合南方革命力量。
可偏偏陈其美等人自做主张,因为对赵北的成见而放弃了拉拢行动,这简直就是把军国大事当成了儿戏,损害的可不仅仅只是同盟会的利益。
为了挽回局面,宋教仁不得不写了封亲笔信,托人带往武汉,亲自做工作,拉拢总司令。不过这事没别人知道,而且现在他也不打算讲。
见陈其美仍对赵北持抨击立场,宋教仁摇了摇头,反驳道:“英士,话不能这么说,从你在湖北的种种见闻来看,赵振华不是土匪,他就是一个革命者,而且,是个立场很坚定的革命者!他的那个乡村改造计划,让人耳目一新,我们同盟会只是喊‘平均地权’,可却从来没有想过如何改造国民的思想,只有赵振华想到了,这一点上,我对他是很佩服的。虽然他对列强的态度过于激进,但革命立场还是坚定的。
另一方面,我们革命者不能言而无信,既然当初发了通电,拥戴袁世凯做共和大统领,便不能食言,若无袁世凯在北方发动,此次革命前途当真不可逆料。虽说赵振华发那通电并未征求其他革命者的意见,但当时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