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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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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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爷爷枪舞劲风,大声道:“明远,你指挥作战!阵形决不能乱!”

    树下的羽紫,在羽翠倒地时双手颤栗了一下,但又迅速恢复了冷静。

    他坐在青云驹上,眼神如鹰隼一般,待单爷爷凌空变招的一瞬间,吐气出声:“去!”

    薛蘅看见箭芒一闪,发出惊呼之声。但单爷爷正向羽赭攻出一招,他身在半空,招式用老,无法避开,那黑翎利箭来得极快,“噗”地一声,没入了他的胸口!

    但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枪,也深深地搠入了羽赭的咽喉!

    一切,不过是兔起鹘落的功夫。

    羽翠倒地,羽赭中枪,单爷爷中箭!

    激斗的十余人皆呆了一呆。谢朗目眦欲裂,扑过去抱住单爷爷兀自挺然站立的身躯,怆声呼道:“单爷爷!”

    羽苍等人也齐声惊呼,抢上前来,抱起羽翠和羽赭。

      薛蘅离得较远,正要飞身掠来,忽见远处箭芒再度一闪,喝道:“明远小心!”

    谢朗此时正抱着单爷爷,用手堵住他胸前不断涌出的鲜血,悲痛下没有听到薛蘅的喝声。正万分危急之时,白影急闪,大白凌空扑下,双翅扇起一股劲风,将那支黑翎长箭扇得斜跌在地。

    但羽紫发的是连珠箭,势如追风、迅若激电,大白扇落前两箭,终避不过第三箭,血珠迸溅,它悲鸣一声,跌落在地。

    “嘎!”小黑见大白中箭落地,惊惶万状地落在大白身边,不断厉声长鸣。

    谢朗看着鲜血自单爷爷胸前鼓涌而出,箭头正中心脏位置,深达数寸,已经不可挽救,眼泪夺眶而出,悲呼道:“单爷爷!”

    单爷爷竭力瞪大双眼,道:“明远,叫我师父……”他看着谢朗的目光无比怜爱,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道:“……我……与蘅丫头的娘……平辈相称……”

    谢朗悲痛得说不出话来。七岁那年,他在青云寺外的竹林里玩,正遇上单爷爷在那里练枪。自幼喜爱武艺的他便死活缠着单爷爷,要拜其为师。单爷爷拗不过他,终于答应授他枪法,却始终不准他叫他“师父”。

    他没有想到,单爷爷一直藏在骁卫军中,暗中保护着自己。更没有想到,他临终之时终于收自己为徒,却是为了能让自己和蘅姐再无辈份之忧。

    自从当众说出对薛蘅的一番心意,谢朗便下了决心,便是天下人都指责自己有悖伦常,他也要和薛蘅在一起。他自幼便倔强好胜,别人说她是他的师叔,不许他们在一起,他便偏偏要以师侄之身娶了师叔。可看着单爷爷开始溃散却仍饱含期待的眼神,他猛地跪下,“呯呯呯”磕了三个响头,叫道:“师父!”

    单爷爷欣慰地吐出最后一口气,双手一垂,溘然长逝。

    谢朗脑中一片浑浑噩噩,抱着单爷爷,张大嘴,却哭不出声。所幸有一队亲兵围了过来,将他护住,而羽苍等人正抢救羽翠羽赭,才没有人向他攻击。

    薛蘅此时也已赶到,她看了一眼单爷爷,心中大痛,俯身在谢朗耳边叫道:“明远,阵形决不能乱!”

    谢朗身躯一震,僵硬地抬头,看清身边正厮杀的千军万马,这才恢复了一丝神智。

    此时,羽紫又取了三支利箭,搭在弦上。

    谢朗恨极,正要起身攻向羽紫,忽然看清他胯下骏马正是自己的青云驹,便将手指放在唇中,利声嘬呼。

    青云驹听到旧主的哨声,马耳陡然竖起,一声长嘶,象发了疯似地往阵中冲来。羽紫猝不及防,险些跌落马鞍,他连声厉喝,试图拉住青云驹,但青云驹听到旧主的哨声,哪还听他的约束,风驰电掣般驰到了阵中。

    谢朗放下单爷爷,满目血红,对薛蘅道:“蘅姐,我今天定要杀了他!”

    薛蘅点头,“好!”

    此时小柱子也领着数百亲兵围了过来。谢朗将毛羽殷红的大白抱起,放在单爷爷身边,向小柱子厉声道:“守好!”说罢握了长枪,与薛蘅并肩向羽紫冲去。

    羽紫正竭尽全力想控制住青云驹,抬眼时一枪一剑已攻至面前。他骇然失色,仓惶间不及拔剑,滚落马鞍,这才避过薛谢二人的招式。

    可他人离了马鞍,脚却尚在蹬中,不及抽出。青云驹不停蹦跳,他被带得在空中起落,薛蘅手中银光一闪,削下他的军帽及大半头发,谢朗则向空中跃起,丈二银枪如银龙入海,深深地刺入了羽紫的胸膛。

    他这一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长枪贯胸而过,将羽紫钉在了地上!

    谢朗死死地摁住长枪,直到羽紫睁大双眼断了气,才将长枪抽出。鲜血喷溅,染红了他的战袍。他一脚将羽紫的尸首踢开,顾不得自己左肩仍在流血,跃上青云驹,舌绽春雷,喝道:“虎翼营何在?!”

    这一喝,他运了十分内力,如同平地起了一声炸雷。

    虎翼营早在防御工事后等得心焦,可他们担负的是“七星阵”后以生力军杀出的重任,未听号角不得出战。这刻听到谢朗召唤,齐喝一声,生龙活虎地扑了出来。

    谢朗骑在青云驹上,拼力搏杀,顾不得伤口的疼痛,也顾不得心中的悲愤。青云驹重会旧主,仿佛与主人心意相通,谢朗一声轻喝、一个轻叩,青云驹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载着他纵横沙场。

    而陪伴着这一人一马的,始终是玄甲寒剑的薛蘅。

    这一役,殷军以三万人出战,击退丹军十余万大军的轮番攻击。死三千余人,伤五千人。

    此役,殷军骁卫将军谢朗负伤,其授业恩师“朔北铁枪”单风阵亡,御封“威武白郎将”为救主人,身负重伤。

    此役,丹军“云海十二鹰”三人阵亡,大将结骨重伤,士兵折损无数。

    恶战,在接下来的数日,一直在左家堡前上演。但每一场恶战,均以丹军鸣金收兵而告终。左家堡上的大旗,始终屹立在它原来的位置上,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挡住丹军前进的步伐。

    这日黄昏,残阳如血,照着左家堡的土墙,也照着防御工事后疲惫不堪的骁卫军。

    谢朗倚着长枪,靠坐在土墙下,他的左肩仍然扎着布条,左肋则不停地向外渗出血丝。

    薛蘅走过来,跪在他的身边,默默地为他敷上伤药、缠上布条。

    谢朗看着她负伤的左臂,柔声道:“疼吗?”

    薛蘅默默地摇头。谢朗压下伤口剧痛,远眺夕阳,轻声道:“蘅姐,我们只剩一万人了,明天他们若再发动总攻,也不知能不能挡得住。若是挡不住,你……”

    薛蘅又摇了摇头,她凝望了他片刻,忽然俯下身子,轻轻地伏在了他的腿上。

    谢朗呆了呆,看着她在自己膝头散开的秀发,转而大笑,“好!蘅姐,我们一起……”

    他没有再说下去,左手温柔地抚上了她的秀发。

    金色的斜阳投在他们的身上,照着他的枪尖,照着他血迹斑斑的白袍,也照着他和她宁静的面容。

    许久,谢朗喃喃道:“蘅姐,对不起。我又连累你了。”

    薛蘅低声答道:“是啊,我每次看到你都会倒霉。谢朗,谢明远,你害得我好苦。”

    谢朗心中无限欢悦,咧嘴一笑,“太奶奶说,每个人命里都有自己的冤家对头,不是冤家不聚头。蘅姐,那——我算不算你的冤家呢?”

    薛蘅微笑:“是,你是我命里的克星。总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就是了。”

    谢朗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低声道:“不,是我欠你的。从今天开始,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要拿来还你,好不好……”

    薛蘅眼中一热,半响才哽咽着道:“好……”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

    金乌西沉,玉兔东升,浓浓的倦意袭上来,他们的声音慢慢低沉。

    “……蘅姐……”

    “……嗯?”

    “你以后……不要穿那件蓝色的衣服了好不好?以后我来替你打扮好不好?”

    “……好……”

    淡黄色的月华越过了女儿墙,照着大战前宁静的城堡,照见了他们沉静的睡颜。 

番外两则 。。。

    *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个番外的名字,是一部电影的名字,拿来一用。   一、求求你,表扬我
        
        谢朗虎虎生风地耍完了一套枪法,潇洒至极地摆了个收势。站在一旁的小武子、小柱子连连鼓掌喝彩。
        谢朗得意洋洋,转头向一边的薛蘅抛了个眼风,笑着问道:“蘅姐,我这套枪法怎么样?”
        薛蘅点了点头,淡淡道:“还行。”
        谢朗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嚷道:“又是还行!蘅姐,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好话可真难!”
        薛蘅正色道:“明远,武功一途可没有捷径可走。你的招式虽然不错,但换气的时候还不够圆融自如,临阵对敌的时候如果遇到高手,就有可能是个破绽。你还记得当初张大侠替我疗伤时的情景吗?他的武功固然是深不可测,但最重要的是他的呼吸吐纳已经做到了天人莫辩的境地,所以几乎毫无破绽。你应该学学他吐纳的窍门。”
        “张大侠张大侠,在你心里他就那么好吗?”谢朗腹诽不已,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出来。
        “你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我说的话你有听吗?”薛蘅微嗔道。
        谢朗一见她轻嗔薄怒的样子不禁开始心中荡漾,忙拉着她笑道:“没说什么。蘅姐,你武功那么好,要不你亲自教我吧,以后我就拜你为师。”
        薛蘅微微一笑,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娘不是给你传授过一套枪法吗?我天清阁正好有一套心法与之相配,你可以练练。二哥也是练的这套心法。”
        谢朗大奇,“怎么?二师叔也会武功?”他想起薛忱那温文尔雅的样子,真想不出他居然也是武功高手。
        薛蘅笑道:“当然会。二哥的暗器是一绝,在当今江湖绝对可以排名前五位。不过他轻易不肯出手,所以知道的人很少罢了。可他若出手,那必定是招招中的,估计没几个人能躲得过去。他的内功心法也是炉火纯青的。” 她嘴角含笑,眼神晶亮,悠然神往,显然是想起了少年时与薛忱在孤山学艺的岁月。
        谢朗心中酸意腾腾地翻上来,“张大侠是深不可测,二师叔是炉火纯青。那我呢?我有什么值得你敬佩的地方没有?”
        薛蘅瞪了他一眼,“你?你有什么值得我敬佩的地方了?”
        谢朗不服气地嚷嚷:“没有吗没有吗?那……我打仗总比他们好吧?”
        薛蘅摇摇头,“你打仗是不错,可也还不算最顶尖的。穆燕山才是兵法奇才呢。当年,他率领疲兵三千……”
        谢朗不甘心:“我就没有一点好处?”
        薛蘅不禁皱起眉头,教训道:“满招损,谦受益。你还没到最高境界呢,就开始骄傲自满,这怎么得了?”
        谢朗郁闷至极,心道:“我哪里骄傲自满了?!你说我两句好话又不会死人!”但他又不敢冲薛蘅发脾气,只得独自生闷气。
        
        谢朗闷闷不乐地和裴红菱一起蹲在校场的点将台上,长吁短叹:“她怎么就不赞扬赞扬我呢?我就这么差劲吗?”
        裴红菱斜睨了他一眼,见他正托着腮四十五度角望天,一脸的哀怨,便鄙夷道:“你真是吃饱了撑的!薛姐姐说得没错,你有什么地方值得她敬佩的了?论武功,她比你好;论辈分,她比你高;论才华,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天清阁阁主。除了这张脸,你有什么比得过她的了?可是一个男人,脸长得好看又是什么值得显摆的事吗?”
        谢朗语塞,他不服气道:“可是、可是她也不能老在我面前赞扬别的男人啊 ,我听了伤自尊!”
        裴红菱嘴一撇,“那又怎样?她称赞别人,可她嫁给了你!你多有面子啊,娶了这么厉害的天清阁阁主做老婆的人是你!我要是你,才不会自寻烦恼呢。”
        谢朗一听,刚刚高兴了一阵,便又哀叹起来:“可是,她从来就没说过我有什么好啊!她表扬我两句就那么难吗?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啊?”
        裴红菱终于忍无可忍,“让自己老婆夸自己,谢朗,你真好意思!算了,我找大哥去,懒得理你!你自己继续纠结吧。要我说,你就是没事找抽——犯贱。薛二哥说了,你这种呢,嗯,就叫做、叫做……对了,冥顽不灵!” 说罢对他翻了个白眼,转身蹬蹬蹬跑开了。
        裴红菱一头走,一头洋洋自得地想:“冥顽不灵”,没错了,薛二哥经常对我说的就是这词来着,嘿嘿,这下我也会用了。她这段时间老是往孤山跑,一去就是个把两个月才回来,还真的想大哥了。(这词是薛二哥在什么情况下说的,请大家自行脑补,可怜滴红菱,没文化就是吃亏啊……)
        一脸明媚忧伤的谢朗只好继续独自无语问苍天。
        
        窗外一弯新月如钩,谢朗拥着薛蘅喁喁细语:“蘅姐,你教我心法吧,我一定好好练习。你放心,我一定会赶上那啥张大胡子,还有二师叔,不会让你失望的。”
        薛蘅伏在他怀内,抬起眼睛望着他,摇摇头,轻声道:“什么赶得上赶不上的,我不在乎。我只要你每次上战场都能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地回来。刀枪无眼,我不要你每次上阵的时候我都提心吊胆。“
        谢朗似灌了蜜糖 ,一颗心喜得扑扑乱跳,连忙拍胸脯表白:“蘅姐,你放心,我保证听你的话,好好练功,再也不让你担心。”
        薛蘅微笑,“娘当年就说,你骨骼清奇,本质纯良,是练武的好材料。你人聪明,又勇敢,只是有时贪玩,爱新鲜,缺乏恒心,如果能坚持下来,必能成大器。”
        谢朗高兴得要跳起来了,连声道:“真的吗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我又聪明又勇敢吗?”
        薛蘅皱着眉头笑道:“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爱臭美的人了!连阿定见了你都要甘拜下风。好像一辈子没听过表扬似的,你就那么听到稀罕别人的好话吗?”
        谢朗笑道:“别人的我不稀罕。你的我才稀罕。蘅姐,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表扬我呢。我、我是奇怪,我武功又不是最高的,毛病又多,你怎么就愿意嫁给我?”
        薛蘅想了一下,脸飞红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二哥说,我和你在一起,就变得有生气了……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娶我?我又有什么好了?”
        谢朗挠挠头,一时间也说不出理由来。诚然,她武功高强,可秋珍珠武功也不错啊;她机警聪慧,可那个柴靖也和她不分伯仲;她心肠好,可柔嘉也心地善良…… 然而自己并没有爱上她们,心里眼里就只有一个她。莫非这就是太奶奶说的 “不是冤家不聚头”,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就算这人有再多的毛病,再多的缺点,你也不在乎。旁的人再好,你心里眼里也只有她一个。在你心里,她就是千好万好,可别人问起她有什么好处的时候,你偏偏一句也说不出来。
        薛蘅见他呆呆无语,不禁抿嘴一笑:“好了,别纠结了。你真是孩子气,世上哪有自己人夸自己人的道理?”
        谢朗哈哈大笑,翻身把她覆在身下。他骄傲地想道:别人再好又怎样?她和我,才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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