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楚心中的命运
“你是奴隶?”慕容雪的话让唐楚微愣。
他们虽然都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但他也绝对没有把她往奴隶的身份上去猜想。
且不说慕容雪长的好看,单是她这一身衣物,虽是扮了男装,但料子也是考究得让人一眼就认得出不是平常人家可以穿得起的。
再加上她虽然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虽然总是对他恶语相向,但是举手间的贵霸之气却是掩盖不住。
不能说她金枝玉叶,但总也跟奴隶沾不上关系。
“我没必要骗你。”她将目光拉回,“唐楚我问你,身为一个奴隶,我凭什么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唐楚久久无声,就在慕容雪以为他要放弃这个回答时,忽听得那个本是一脸嘻笑没一点正经的唐楚正渐渐收起笑容,而后幽声道——
“雪雪,命运只不过是人们为自己的失败和不堪找到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其实不管是贵族还是奴隶,只要敢对命运摇头,就都可以得到想要的自由。命运是个梦魇,也是束缚,它在你心底一天,你就依赖其一天。这个道理其实很多人都明白,但是明白的人却戒不了它的瘾。雪雪——”他扭转头,直对向她,“我希望你能!”
慕容雪不得不承认,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好像只有这个叫唐楚的少年能够把命运看得这般清楚。
只是,所有人都戒不掉的瘾,她就能吗?
……
炎赤国的天又下起了雪,一如她的名字,纯白无暇。
唐楚掀开车帘,一转脸,又是那副熟悉的笑。
我就是皇帝啊
他指着窗外,很高兴地道:
“雪雪你看,又下雪了!这炎赤国真好,可以看到雪。”
“你是哪儿的人?”她知道他定不是炎赤国人,但看起来也不像是东盛的。
唐楚也不啰嗦,伸手往南边儿一指——
“那里!你有没有听说过大顺呀!”
“大顺?”她摇头,“没听过。”
“哎雪雪你不是吧!”他用力一拍额头,“堂堂大顺啊!那么有名,四季如春,家家门前都有花,户户门前都经水。那么美丽的国家,你居说没听过?雪雪你太伤我的心了。”
慕容雪也抚额,这个唐楚真让人没办法。好不容易正经一会儿,可一眨眼的工夫就是这副模样。
“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轻哼,“你是大顺的皇帝吗?那大顺是你的吗?最多你的家在那里,有什么好得意的。”
“哎呀雪雪!”唐楚突然跳了起来,结果头撞到车厢顶,咚的一声撞得他哇哇乱叫。
慕容雪笑疼了肚子——
“该!你个猪!”
唐楚没跟她计较,只是一把抓过她的手,像是看神仙一样地看着她,然后道:
“雪雪你真是神仙啊!你居然一下就能猜到我的身份!”
他说这话时一脸的神秘与兴奋,还有一脸的崇拜。
慕容雪擦汗啊!
她说了什么?
她什么时候猜到他的身份了?
“啊!”她恍然大悟,“我刚才说你是大顺的皇帝,是这句吗?”
“没错!”
“皇你个头!”她狠铁不成钢,“唐楚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儿?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成天就这么嘻皮笑脸游山玩水不说,还说自己是皇帝,你行不行啊?”
马车掉崖了
唐楚挠挠头,
“很明显吗?我怎么一下子就知道是假的?”
“我懒得理你。”
慕容雪摇摇手,正准备再数落几句,忽听得前面不远处一阵骚乱,随即马车停了,外头有很多人都在往前跑去。
“这是怎么了?”唐楚赶在前头发问。
慕容雪摇头,示意他将车帘掀开看看。
他起身向前,伸手将车帘子挑开,发现外头赶车的人已经不见了。
再往前瞅,这才发现原来是前边那老者和他孙女乘坐的马车由于下雪路滑,不小心掉下山路,正一个轮子在上一个轮子在下卡在那里。
行在后面的人全都奔到前去,纷纷扳住那辆马车,以缓住其下滑的趋势。
隐隐有女孩的哭声传来,应该是与老者同坐的那个女孩。
唐楚皱皱眉,回头去看仍然倚在角落里的慕容雪,道:
“前面有危险,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她摇头,没理。
唐楚耸耸肩,放下帘子,也坐回到她身边。
“也是!常年行走在外的,这么点儿困难怎么可能解决不了嘛!”
说着话,干脆翘起二郎腿将头一仰,闭上眼睛小歇。
可是没舒服多一会儿,外头的喧闹声却越来越大,那女孩子的哭声也变成了呼救。
一声一声的救命不断传来,渐渐地,唐楚坐不住了。
“我们去看看好不好?他们好像救不起来那辆车!”
慕容雪还是没动,只是皱着眉看向唐楚,有些郁闷地道:
“你怎么就这么爱多管闲事?在那村屋时要不是你捣乱,我现在说不定都快到东盛了。”
“得了吧你!”唐楚无奈,“再快你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跑到东盛去!哎,管不管?”
唐楚以身涉险
“我不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行走在外,如果这点小事都应服不了,还怎么做生意发财。”
“雪雪我真服你了。”唐楚摇头,再看看外头的形势,轻叹一声,随即道:“那我出去看看。”
见唐楚下了马车,慕容雪直了直身,颇有些郁闷。
其实刚才她说的没错啊,要不是遇到个多管闲事的唐楚,自己的行程何苦被耽搁成这样。
外头的喊声越来越大,风雪骤急,她探出头去看,发现后面那辆装着货物的马车似也摇摇欲坠的样子。
“看来不帮不行了!”她轻摇了头,一挑车帘,自己也跳下车去。
“哎!用力!用力!往左边一点!”
“那块儿石头要支持不住了!”有一少年指着车轮底下的一块儿大石大叫——“哥!这石头松了,再不快点马车就要掉下去了!”
“我知道!”稍大一些的少年急得满头大汗,冲着身边的人道:——“大家加把劲儿,一定要把马车拉上来!”
她走上前,往崖下看去。
雪花顺风而下,覆得那山崖茫不见底。
唐楚同一位少年的半边身子已经在悬崖外面,借着一棵生在崖缝里的大树稳住脚,双臂用力撑着那辆命悬一线的马车。
她有些微怒,冷眼看去还站在安全之处的人,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自己不冲到最危险的地方,反而让唐楚一个外人以身涉险。
这边的人们正急成一团,忽听得身后又有人在呼喊——
“不好了!大公子快看,装皮毛的车也要掉下去了!”
众人闻言齐齐回头,这才发现因风雪太大,路本就窄,再加上那马车停得匆忙离山崖太近。这会儿已经跟眼前这辆马车差不多,一只轮子掉到山崖下面去了。
慕容雪救人
这一声喊过之后,还没等那大公子有所反映,正在危难之中的老者却哆哆嗦嗦地从车窗里伸出手来,大声地喝着——
“快去救那车皮毛,快点!都去那里,都去那里!”
底下的人一愣,有少年喊道:
“爷爷不行啊!我们一走,您跟妹妹就有危险了。”
“那车皮毛要是毁了,我们一样倾家荡产!”
“可是……”
“可是什么!快去!”
老头子很倔强,少年们没办法,只得分出两个人跑到后面去顾那辆马车。
本来就有些勉强的局势因为这两个人的离开更加吃紧,他们一走,唐楚的额头马上见了汗。
慕容雪一眼瞪去,目光中毫不客气地带着斥责。
唐楚吐了吐舌头,脸上的笑苦凄凄的,露出的一截儿手腕却已经青筋暴露,很明显的现出吃力。
她无奈,脚下运了力,正准备向前窜去搭一把手。
可还没等行动,耳里忽就传来一阵木枝的断裂之声。
她一惊,抬头向唐楚望去。
目光刚到,就听得唐楚和那个与他并肩站于一处的少年一同大叫——
“啊!”
随即人齐齐向崖下跌去。
他们这么一跌,马车也再支撑不住,顺势就往下掉去。
站在道路上的大公子见他们二人跌了下去,伸手就去抓。
慕容雪见有人相救,便转回头,直伸腾起身,将手探进车窗内去抓里面的人。
帘子掀起时,先抓到的是那老者,她一边将人拉住一边冲着下面的女孩喊道——
“抱住你爷爷的腿!快!”
之后再不多等,牙关用力一咬,整个儿人瞬间腾空,胳膊一动,猛地将车厢内的两个人一齐拉了出来。
唐楚被害
车窗的木框被这冲势撞破,也不知道伤了谁,略带了血迹。
两人被扔到地上,马上哭作一团。
慕容雪懒得理,急着向唐楚那边看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她的肺差点儿没气炸了。
原来唐楚跟那少年一起坠崖,站在上面的大公子出手相救。
可是明明唐楚站的这一边离大公子才更近,但是那人却觉得同时救下两个人实在没有把握,竟是将手臂绕过唐楚,直接去抓他的弟弟。
“王八蛋!”她怒声而喝。
扔下一句之后,人飞身而起,直冲着唐楚掉下的地方就扎了下去。
好在唐楚命大,没跌太深就抓上了另一截儿树干。
慕容雪到时也自然地伸手抓住,然后看着悬在半空中的人,气道:
“叫你多管闲事!还去救人,可是人家根本就不顾你的死活!”
唐楚又想笑,可是眼下的情况又实在是笑不出来,只咧了咧嘴,然后道:
“别光说我,你不也出手救人了!我看到你把老爷子跟那姑娘都拽了出来。”
“我要早知道那王八蛋绕过你去救他弟弟,打死我也不会救那两人!”
她不是常把脏话挂在嘴边,但人总有被惹急的时候,那少年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触到了慕容雪道德观的极限。
之前还对这一行人存在的些许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雪越下雪大,渐渐地,有些看不清楚上头的情况了。
“喂!”慕容雪扬声喊去,“上面的人,别光顾着自己活命!扔条绳子下来把我们拉上去!”
“对!快点来救救我们!”
唐楚也跟着呼救,可是上头却迟迟不应声。
原来是敌人
他欲再喊,慕容雪却突然一回头,将食指竖在唇角,示意其不要出声。
而后再侧耳听去,呼啸的山风阻碍了声音的传递,但还是能够听到上头零散的脚步和细语。
虽辨不出说的是什么,但是脚步渐远却是事实。
心中微动,手里抓着的树干也在这时轻微的颤了一下。
再看去,却是根部已经开始松动,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她暗恨,只怪自己太大意,怎么没想到为什么凭空就出现一支商队,为什么这些人就那么巧的在自己跟唐楚遇险的时候经过。
直到上头人去山空,终于,一丝冷笑覆上了慕容雪的唇角。
东方寒够狠,心思也算细腻,这一路跟下来,软硬兼施,总算是让她在这队有老有少的假商队手上栽了一次。
只可惜,她自己栽无所谓,却害了唐楚。
唐楚……
慕容雪眉心急攒,警觉心拉到最紧。
身后的人还在一声一声叫着“雪雪”,可是随着树干的松动越来越大,她的疑惑和排斥也就越来越甚。
商队有问题,那么唐楚呢?
这个人也是凭空冒出来的,自己总不能只凭着他那一副好模样就认定其与东方寒无关。
老人和孩子尚且奸恶,更何况是唐楚。
这样想着的时候,树干“咯吱”一声半折了开。
两个人同时往下坠了几寸,唐楚“啊”地一声大叫,吓出了一头冷汗。
“雪雪!”一边忙着稳住身形,一边急着道:“雪雪你有没有事?这树干可能快撑不住两个人了,我们该怎么办?”
她冷然回头,再转回来时,一个念头自心头窜起。
如果扔下唐楚,她是不是更有机会自己逃生?
唐楚的放弃
或者干脆一点将唐楚打下山崖,自己插几枚银针上去,再借着这树干做踏脚,很快便可以安全了。
机会不等人,特别是在这树干正摇摇欲坠之时,慕容雪明白,再多耽搁一刻就有可能两个人一齐坠下山崖摔得个粉身碎骨。
心念一起,便疾转身,抬起手肘就欲往唐楚的前胸撞动。
可是头刚扭向手,手肘刚抬起一半,但听得身后的唐楚也正冲着她道——
“雪雪!这树干撑不住两个人了!我知道你会功夫,听我的,踏着树干拼力跳上去,好好活着。”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慕容雪惊见其抓着树干的五指正缓缓地张开。
那张本就是笑着的脸上竟是漾起了从未有过的灿烂。
“记住,只要敢对命运摇头,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自由。”最后一句话出口,唐楚的手也彻底张开,整个儿人忽地往下跌去,融进了茫茫白雪。
“雪雪!长大了我是要娶你的!”
最后的声音传来时,她已经看不到唐楚的脸,本就穿着一身白衣的少年在最短的时间内与白雪抱做一团,再分不出你我。
“唐楚!”她嘶声叫着,那声音凄凄厉厉,一点都不像是从慕容雪口中发出来的。
如果有人见了,一定以为这女孩是疯子,因为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去喊。
“唐楚!唐楚!”
她腾出一只手来在半空中胡乱挥着、抓着,很想在茫茫白雪中抓到那个嘻皮笑脸的少年,只可惜终究还是徒劳。
本因唐楚的放弃而向上提了寸许的树干经她这么一折腾,又撑不住了,开始彻底的溃折。
我是不是太残忍了呢?
慕容雪知道自己流了泪,而那泪就挂在脸颊,于寒风中瞬间冻结成冰。
悲痛之中,总算意识到再不可以在危险中继续耽搁。
于是牙关一咬,伸手自锦袋里摸了一把银针,挥手就向上掷去。
啪啪啪,十几枚针悉数插于崖壁。
慕容雪抓紧树干用力向上一提,人腾空而起,随即一脚点向树干,借力向上而窜。
树干在经了这最后一压,终于连树而断,伴着风声跌入崖底。
女孩身形轻盈,准确地找着自己抛出的银针,脚尖轻点,终于在第十二步之后重新回到了安全所在。
“唐楚!”刚一上了平地,她又马上俯下身,冲着那山崖深处大叫去——“唐楚!你个白痴!你说话啊!唐楚!你笑啊!唐楚!唐楚……”
声音终于越来越小,她不知道自己喊了多久,只是最后累了,喊不动了,这才渐渐停住。
娇小的女孩坐于雪地,雪花寸寸而落,很快地就将她的一头秀发染得雪白。
她吸吸鼻子,酸酸的,有些不太真实。
再扭过头,看着那一队假客商丢下的马匹车辆,这才得以确定适才的一切的确发生过。
只是太匆忙了!
伸手抚向胸口,那里正隐隐地痛着。
好像这是她第一次因为一个人而心痛成这样。
那个叫唐楚的笑脸少年在清晨出现,于傍晚消失,就像是二十一世纪的电影一样,短短时辰,剧情便完成了从开始到现在的转变。
“我是不是太残忍了呢?”慕容雪将双手举至眼前,很认真地打量了去。
这一双手染满了血腥,还有她的头,她的思想,全部都是杀人的念头。
自由是什么
对手她杀,任务目标她杀,于她不利的人杀,有威胁的人也杀。
就在刚刚,就在唐楚准备放弃自己的生命去换她能活着的时候,她还在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