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先回到宫院的是慕容雪,跟在她身后的是原本跟在东方凌身后去了湖边,又看到她先走而跟了回来的碧晴。
见她回了院子之后并没回屋,而是跟无事人一般地坐到回廊里,碧晴不知道这人心里是带了怒还是怎么着。
于是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正在想着如何开口探问,却没想到是慕容雪最先开了口来,可是话的内容却与之前湖边发生的事全然无关——
人言可畏
“碧晴姐!我找到霜儿了!那个跳舞的远儿姑娘就是霜儿呀!你帮我去把她接到这边来好不好?那孩子受了很多苦,我,我总得补偿她。”
碧晴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该说她什么好。
明明刚发生过一件那样大的事,怎么她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往心里去呢?
见碧晴盯着自己并没动,慕容雪这才回过神来,而后再道:
“你是不是想说刚才湖边的事?那没什么,东盛用来恶心人的手段而已,有什么好想的。”
一句话,刚好落到进了院来的东方凌耳里。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迎面对上了她的眼,然后竖起拇指做了个夸赞的动作。
他就知道,这般拙劣的手段在他们之间构不成任何威胁。
相处这么多年,如果误会能够轻易在他们中间兴风作浪,那他东方凌和慕容雪两个人,也太失败了。
“怎么坐在这里?”他迎上前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夜里风凉,进屋去吧!”
慕容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指了指他这一身湿淋淋的衣物,开口道:“还说我,要进屋去避风换衣裳的是你!我说东方凌,刚经历了一场香艳,你还真就什么也不跟我讲讲?”
她说话时语带俏皮,实在是没有半点审问的架势。
东方凌苦笑,
“东盛那太子这些年实在是越活越回去了,我怎么觉得他那点儿心思还没有多年以前来得聪明!”
她点头,
“是!隐逸这事儿干的是有点儿失了水准,不过西遥的表现可实在是精彩。主动脱衣献身……你看着吧,我们不在意,可是这股风浪定会自此兴起。人言可畏,也不要太过大意了。”
看来隐逸还是挺聪明的
“我知道。”他亦沉下面色。
仔细想想,也许隐逸要的并不是他当场的一个承诺,也不是当时就对他跟慕容雪之间的关系造成挑拨的效果。
他所要的,似乎是在这之后闲言碎语。
就算他们当时不在乎,可是日后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儿早晚会被越描越黑。
到时候谁的脸上都无光,谁的面子也过不去。
但坐享其成的是隐逸,反正丢脸的人是西遥,与他无关。
他冷冷发笑,见慕容雪看过来,于是开口,道:
“看来隐逸还是很聪明。”而后站起身,不再想要继续这个话题。但也没离开,而是道:“见到霜儿了么?”
她点头:
“见到了。正跟碧晴姐说让她去找霜儿给接到这边来住,你看是不是要跟大顺的人打声招呼?”
东方凌想了想,道:
“接过来也好,你们姐妹这么多年没见了,霜儿那孩子定是吃了不少苦。”再看向碧晴,“这事儿你去办吧!”
碧晴俯身应下差事,随即退去。
待这回廊间只剩下他二人时,慕容雪这才站起身,主动将东方凌的身子扳向一面,然后自己绕到后面去推着他的背,一边往前走一边道:
“快点回去换衣裳吧!不然受了风寒可别来跟我诉苦!我去叫丫头准备沐浴的水,你洗个澡就睡觉。刚才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要好好洗洗眼睛,夜里不许梦到那个西遥啊!”
东方凌失笑,
“我怎么觉得看见我跟西遥那副模样在一起,不但没生气,怎么好像还挺高兴的样子。”
她很快做答——
有贵主来找
“不生气是真的,因为知道是阴谋而并非是你本意,所以我不生气。至于高兴,是因为我见到了霜儿,我要好好的补偿她,再也不能让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说话间已到了他的房间门口,将人推进去之后门自然地带上,两个人都没再出声儿。
其实东方凌也很想开玩笑一样地跟她说:那你晚上做梦也不要梦到唐楚。
但他知道,那样的话会将原本轻松的气氛弄得不快。
唐楚不同于西遥,后者根本未在他心中留在半点位置。
可是前者,却在慕容雪的心里死了又活,牢牢地占据了一处角落。
……
慕容霜怎也没想到,就在她已经睡下的时候,房门会被人敲起。
她是天歌舞坊的第一舞妓,就算是进了宫来,她的生活也是受着严密监视的。
为了防止她出逃,那些配合她跳舞的壮汉一个个儿全都身怀绝技。
就算是在她睡觉的时候,也有人围在屋子周围,以防止有任何意外的发生。
但他们绝对不会在她休息的时候前来打搅,她虽受着监视,但毕竟是天歌舞妨里面身份最最珍贵的一人。她说要休息,就算是那里的管事妈妈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是谁啊?”轻出言问去。
但听得门口有人答:
“远儿姑娘,有位贵主要见您。”
说话的是个男人,她听得出,与自己一同表演的。
只是,贵主……
不由得轻皱起眉来,强烈的排斥情绪于心头窜起。
做这一行当的,一般都将有身份的来客称为贵主,或者是金主。
而一旦有人跟她说是有贵主要见,那定是下了大本钱来买她一夜的人……
她得逃
天歌舞坊的妈妈将她的身价下得极高,买她一夜,都够在顺都城里买上一幢宅院了。
当然,能够出得起这价格的人并不多,可也不少。
甚至还有那么很小很小一部份人是不需要出钱的,因为官大势大,天歌舞坊招惹不起。
而皇宫这地方,正是这一类人的集中地。
抓着被子的手不由得轻颤,按说这些年来这样的事她早已经渐渐习惯,可也不知为何,在见到了慕容雪、见到了东方凌之后,她便开始对自己的现状生出极大的厌恶。
她甚至讨厌自己、嫌弃自己,狠不得将整个儿人都泡在水里让沸水助其褪了一层皮去。
她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接待贵主,如果一定要接,她莫不如去死!
见屋内久久没有回音,外头的人等得急了,又拍了拍门,催促道:
“远儿姑娘!您给句话,见是不见!”
此时的慕容雪已经站起身,手里抓着衣物迅速地往身上套,同时四下张望,不时地寻找着能够逃脱的路径。
逃跑这件事这两三年来她已经不再做了,认了命的人,还有什么可跑的?
可是现在不行!
她不可以在这里接待贵主,这里有东方凌和慕容雪在,她没那个脸。
这时,忽然拍门声大了起来,紧接着便有人一脚将门端开。
慕容霜此时正一手趴着窗子,一只脚已经抬起,正准备踩上椅子。
闯进来的男子一看这架式,几步窜上前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人给扯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抱住头蹲下身去,这是在挨打时早就学会的自保动作。
霜儿不怕,我是碧晴姐姐
可是所想像的事并没有发生,那个扯她过来的男子确实怒吼着——
“好啊!你还想要逃跑!”
甚至抬起的手已经带了风声要往她的脑后拍来。
可却在这时,忽听得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娇喝道——
“放肆!”
她一愣,没太反映过来为何会有女子的说话声。
猜测间,那人的话音又起,却是带了极大的怒气对着那男人吼道——
“好好的一个女孩子,被你们说打就打!这大顺国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男子被她吼得一声都不敢出,只怒瞪了过去,表示着自己心中的不满。
来人也不含糊,一见他那模样,竟是哼了一声,又道:
“怎么着?还以为是你们那什么歌舞坊?刁民恶霸没主没次,说打就打说杀就杀?看清楚了!这里是皇宫!住在这里的人可不是平日里到你们那地方闲晃的达官权贵,这地方住的都是皇族,是姓唐的!你们还敢造次不成?给我跪下!”
女子显然是很少这样子凌厉的说话,一番话出口,不由得大喘了几口气。
但气势不减,那男子也知她说的都是实情,无奈,只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来人也不再多话,自蹲下身来,馋了慕容霜的胳膊就将人往起拉。
霜儿不解,不等抬头,但听得那人已经轻声开口——
“霜儿不怕,我是碧晴姐姐。”
一句话,惊得女孩儿都忘记了自己是要借着她的力站起身。
只是猛地扭过头来,一眼对上那熟悉的脸,上下愕不住地打着颤,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的自由了吗
“你听着!”碧晴轻拍了拍慕容霜的背,示意她别怕。然后再转向那跪在地上的汉子,道:“远儿姑娘跟我炎赤的落雪公主很是投缘,我家王爷也心生怜惜。所以这人现在我就得带走,至于你,回去跟你们管事的说一声,是要赎身还是怎么着,给个话来!赎身是最好,一手交钱,一手交契。如若再想生什么事端,别说钱没有,怕就是你那天歌舞坊,也免不了受了牵连。”
“这……”那汉子很是为难。
远儿是天歌舞坊的头牌,这大顺国人尽皆知。如今就这么被人带走了,让他回去怎么交代。
见他还心生迟疑,碧晴默默摇头,再道:
“我再提醒你一次,现在与你对话的,是炎赤的二皇子凌王殿下,还有炎赤国的落雪公。或者……”她心思一转,继续道:“或者,你也可以理解为是你们大顺国的太子殿下。你要想想清楚,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别说是要走你们的一个姑娘,就是一把火烧了你们的天歌舞坊,杀光那里头所有的人,这天下间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不字!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话毕,再不与之多言,拉了慕容霜就往外走去。
直到两人行出好远,碧晴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而后微叹:
“跟着王爷这么些年,我还是没习惯这样子与人说话,好累。”
慕容霜怔怔地看着她,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办法相信自己已经走出了那天歌舞坊的管辖范围。
而且,还是一个人,还是跟着碧晴!
她刚才没有听错么?碧晴说要给她赎身,如果舞坊不放人,就要一把火烧了那里?
梦想成真了
老天!是不是她的梦想成真了?
天知道有多少次夜里她都希望那天歌舞坊突然就燃起一把大火,将所有所有人都烧成灰烬。
也许只有那样,她才能自由。
“霜儿!”见她停了脚步不再往前走,碧晴轻扯了扯她,再道:“霜儿,怎么了?”
怔着的女孩儿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再没有力气绷起那一张看似骄傲的脸,心底最最脆弱的那一处神经猛然被扯断,崩溃了那一处垒得最高的塔!
碧晴知她的委屈,知她的苦。
于是紧紧地将人抱住,不住地轻拍她的背,道:
“霜儿放心,回去了,就都好了!这一次再也不会出事,你放心,再也不会出事!”
……
四年多,慕容霜从来也没有一宿睡得如此踏实。
她就倒在慕容雪的床榻上,软软的,散着兰花的香。
有姐姐坐在身边握住她的手哄她入睡,还有……还有那个终日冷着面的凌王爷。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怎么就从东方凌的眼里也看到了一丝柔情呢?
当然,那柔情是展给慕容雪的,与她无关。
她也不去奢求,事到如今,很多事情已经与四年前大不相同了。
那时候那也受到过伤害,但还是会在偶尔间兴起一丝小小的希望来。
虽然有点太异想天开,但却很美好,会让她无望的未来多出一些盼头。
可是现在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心早已经在对天歌舞坊的妈妈妥协的那一刻,彻底的死去。
再没有幻想,也没有奢望。
但望着床榻上躺着的孩子,慕容雪真的觉得自己从来也没有这样失败过。
东方凌,你何苦忧心
本来是想要尽心去保护的妹妹,却又因为自己害她沦落至此。
她相信,这世上再不会有哪个同龄的孩子能受到慕容霜这么多的苦。
她自己在皇宫里头当公主,甚至还建了公主府,可是妹妹却在风尘中辛苦地支撑着生命。
再成功,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一切都是失败的。
“如果那一年马没有惊,是不是就不会害霜儿至此了?”见孩子睡着,慕容雪微向后仰,将疲惫的身子靠向东方凌,轻轻地问着。
东方凌未答,只是展开臂揽住她,紧紧的,就好像要将人揉进自己的身体。
合二为一,再不分离。
能够感受得到他那份若失,还有担忧,和隐隐的怕。
她放开霜儿的手,轻轻地将环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握住。
轻轻地,渐渐收紧,继而微低下头,将自己的唇印在他的手背上。
“东方凌。”她开了口,低声道:“你何苦忧心。你我之间的情份是在枪林弹雨的拼杀中磨合出来的,又有什么能够抵得过?东方凌,你还记不记得那很多年前,太子用一个龙袍来陷害你,我跪在雪地里回皇上的话,回了很久。等皇上走了,我的膝盖都冻得发麻。那一次,你拉了我一把将我扶起,那一次,碧晴姐姐弯下身来,帮我掸去了腿上沾起的积雪。这些事情我都记得,那是从来也没有感受的温暖,我都一直记在心里的。”
他努力回想,终于想起那个动乱的夜晚。
也想起来自己看到她跪在雪地里冻得通红的小脸,还有突然兴起的心疼……
幸福来啦
慕容霜这一觉一直睡到次日晌午。
醒来时,外头的娇阳刚好自半开的窗子射了进来,晃得她一阵眼光,以至于有些看不清楚自己是这是睡在哪里。
好像这屋子很华丽,床榻竟然是在屋子中间,四周有层层的柔纱垂着,是淡淡的紫,那么高贵。
她绝对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的房间,就算是天歌舞坊里她住着的那间最好最好的屋子,也及不上这里的万分之一。
轻抓起盖在身上的薄被,竟是天蚕丝织成。
这样的东西她怎么配用?
思绪间,有丫头轻步而入,在她面前微微俯了下身,而后扬着微笑轻声开口,道:
“姑娘醒啦?奴婢侍候您更衣。”
终于想起这是在哪里,终于忆起昨夜那似梦一般的境遇。
慕容霜的脸上一下子现了喜色,四下打量一番,问道:
“这是我姐姐的房间?”
那丫环是炎赤来的,显然已经有人告诉她慕容霜的身份。
于是点点头,答道:
“是,这里是落雪公主的房间。公主正在小厨房里给姑娘熬粥,是放了蜜的,说是特别好喝。”
有满满的幸福自慕容霜的心中溢起,甚至就快要爆炸。
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还可以这样子幸福,还会有姐姐亲自给她煮粥。
迅速地爬起身,在丫环的帮忙下梳洗完毕,刚要出门去找慕容雪,却见对方已经端着热腾腾的粥进了屋来。
女孩的眼一下子就湿了去,眼睛扑搭扑搭地落,止也止不住。
慕容雪笑盈盈地将东西放在桌上,再拉了她的手将人按到椅子上,这才道:
“哭什么!你该笑才对!以后姐姐有什么你就有什么,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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