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王上没来,玉贵妃居然来了,她走在张御医前头,噙着得意笑容,命小凌儿端来药汤进屋。
“茉儿姑娘,我是张御医,中午来给你看诊的张御医,你可还记得?”
斜靠在床上,茉儿轻点头,不解地望向哭得满脸泪痕的小凌儿和小紫儿。
“怎么哭了?礼官又为难你们吗?应该告诉她们一声,说你们不在我这里当差。”
这个当头,茉儿还一心牵挂她们,小凌儿更是泣不成声。
御医略过她们,对茉儿说:“茉儿姑娘,中午我诊出你腹中怀有孩子,便上朝禀奏王上,王上下令,要我除去你腹中胎儿,请喝下这碗药。”他使眼色,要小凌儿端药过来。
什么?她没听懂张御医的话,弃不是正为后继有人而开心吗?为什么他要王后的孩子却不要她的?
不对,肯定是御医弄错了。
茉儿支持起身,对御医说:“会不会王上没弄明白你的意思,是不是请你再次上奏?”
“我没弄错,满朝文武都听见王上的旨意,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让禁卫军队长进来向你说明白,圣旨在他手上。况且没有王上的旨意,我怎敢作主替你拿掉腹中胎儿?”张御医说的笃定。
“你确定?没听错,也许他说的是好好照顾我腹中胎儿……”茉儿不相信,弃是个公平男人,怎会恨她,连无辜孩儿都给恨上了?
“我不会听错,请茉儿姑娘赶快喝下药汁,我好回去向王上交差。”张御医有几分不耐烦。
“不,我要看圣旨。”
茉儿伸手向门外,不多久,圣旨到手,展开,她读过一次又一次,每读一遍,心就冷了一分……没错,他不要她的孩子,上面写得分分明明……
同是血缘,他只要与王后共同结下的,却不要林茉儿的……
是她不配吗?大约是,孩子,怨娘吧,怨娘信人心,怨娘误解爱情……
“够了,别再摩摩蹭蹭拖延时间,王上说,谁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欧旸御的种,王上是何等人,容得你让他戴绿帽子?”玉贵妃开口。
他是这么想,才不要孩子的?
不,她得把误会解开,今儿个她有力气了,她可以集中注意力,向弃把事情说分明。
只要他肯听,就会知道有人在陷害她,知道她从未背叛他,至于他是否利用自己引出欧公子,她不想计较,眼前,她一心一意想保住腹中孩子。
“不,孩子是弃的,他心知肚明,不会有这层误解,小凌儿,小紫儿,你们快来扶扶我,陪我去向他把话说分明。”
他绝不能误解一条无辜生命,何况那是他的骨血、他的根呀!
茉儿好着急,猛地起身,没扶好,一骨碌摔下床底,撞晕了头、撞散了骨,痛得缩在地上,蜷成一团。
“就算种是王上的,他也不想要啊,你以为自己是谁,贤妃、茹圮?还是你误以为王上宠你几天,就踩上王后娘娘的头成后啦?
看看你自己,不过是个低贱女子,勾引王上几夜欢爱,就想和我们相提并论,怀上龙种?天下女子都像你这般,朝廷里要盖几千个后宫才能收容?“
玉贵妃的话扎进她心底,没错,她是个低贱女子,无婚约无媒聘,是她主动委身于他,是她先轻贱了自己,怎能怪别人轻鄙她。
“我没要他宠我,我只想保有孩子,你放了我吧,我走得远远,再不出现好吗?”拉住玉贵妃衣袖,茉儿轻声哀求。
“想都别想,来人,给我抓住她。”
忽地,几个士兵涌上,七手八脚将茉儿压住,架在椅子上,下一刻,粗糙绳索绑上她腕间、小腿。
茉儿拚死挣扎,折腾得手脚摩出斑斑血痕。
“你以为不想喝就能不喝?笑话,对王上而言,他已经玩够你,就算我把你弄死,他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聪明的话,看清楚局势,乖乖喝下药,打掉你肚子里的孽种,我看你,冷宫日子过得也挺惬意的,往后安分点,会没事儿的。“
一句玩够她,心间浇上冰冷,茉儿放弃挣扎,凝视玉贵妃。
“问你一句话,请你老实告诉我好吗?”
“问!”玉贵妃高高在上。
“王上真的要我死?”问话出口,心冷。
“这我可不清楚啰,不过你身子不好,又逼你打胎,没多少个女人受得来,这点王上总应该知道吧!”
点点头,没错,这是常识,谁都懂的,就算他不懂,御医也会向他禀报。
“我了解了,请转告轩辕弃,我会照他的意思去做,只不过请他别逼我喝药,杀害孩子。”
杀子弒母,她记得他的痛苦,这一回合,不用他来当刽子手,由她自己动手。
“你以为圣旨是写来好玩儿的,不用当一回事?来人,灌药!”
玉贵妃命令下,有人抓起茉儿嘴巴,但她死命咬住,不肯张嘴。
“给我掌嘴。”
啪啪啪,连连巴掌声拍在她脸上,茉儿不松口。
“不要、不要,玉贵妃,请饶命啊,我会劝茉儿姑娘喝下汤药,请不要这样待她!”
小凌儿冲过来跪地求饶。
“你好象忘记自己是我身边的奴才,居然帮起外人反抗主子?”语落,两个响亮巴掌印在小凌儿嘴上,登时红肿。
“玉贵妃,请您高抬贵手,小紫儿给您磕头。”
小紫儿跪在玉贵妃跟前,额头拚命在地上用力叩着,安静无声的屋里,响起清脆的叩首声,一声声,溅起鲜血;小凌儿见了,也随小紫儿叩头,护主心切的两名小宫女的行动,看得大伙儿肃然,心生敬佩。
“叩几个头就要我违旨,你们未免托大。”玉贵妃冷笑。
不忍心的人是茉儿,是想医治天下人、见不得别人受苦的茉儿。
算了,她放弃坚持。
“够了,小紫儿、小凌儿起来,这是我的事情,你们在叩什么头啊!他横竖要我死,死了也就罢了,何苦拿你们的自尊在地上践踏?”
茉儿拚着一口气把话说齐。
“说的好,干脆一点,把药喝掉,你省事、我交差。”
药碗凑到茉儿嘴前,那股特殊的浓烈味道,除了打胎药之外,还有……断魂铃。
那是一种剧毒,受毒者不会在短时间内死亡,他会一天一天吐血、慢慢衰竭,看起来就像病亡。
她明白了,他不单单要孩子死,也不令她独活,那正好,她没想过放任孩子孤独。
仰头一吞,林茉儿饮尽碗中汤药。
士兵们回到门前守着,玉贵妃下令,除了送饭菜,不准任何人自此处进出。
屋里人全走光,小紫儿、小凌儿忙将茉儿身上的粗索除去,三个女人抱成一团。
“傻气,弄伤自己有什么好处?”
茉儿抚抚小凌儿肿胀的额头,再碰碰小紫儿的。
“你要是别倔强,就不会多吃那么多苦头,咱们不忍心啊!”小紫儿说。
“好了,别哭,没事了,听我说,照医书上说,我还有二十天生命,但我想我撑不到那么久,先帮我把衣服预备下,走时我要带着父母留给我的玉篦,懂吗?”茉儿交代。
为什么要带走玉篦?因轩辕弃为她,将王篦贴身带了三年呵,不管这句话是不是谎言,她都对它认了真。
“你在说什么啊,才不会,那只是打胎药,不会致命的,你也知道男人多疑嘛,王上误会你和欧旸御有关系,才会下这个傻决定……”小凌儿说。
“小凌儿,我懂医术,信我一次好吗?我怕清醒的时间不多,总得先把事情交代清楚……”
话未尽,一口鲜血呕出,染红茉儿衣襟。
“怎么会,喝打胎药会吐血吗?”小紫儿慌了手脚,才止下的眼泪又滚个不停。
“那是断魂铃,一种长在高山的毒药,不提它,帮我备纸笔,我要写信。”手抖得厉害,她不确定自己有无本事写信。
胡涂了,不是打胎吗?怎又来了毒药?小凌儿一颗心蹦蹦乱跳,泪自管自掉落。
“我马上去找张御医,怎么弄错了毒药。”说着,她跳起来,才打开门,就被挡了进来。
“不用忙了,他要我死……纸笔……”连连喘气,茉儿又吐出鲜血,浓浓腥味儿充斥。
“好好,我去准备,你休息,别再多说话,我们统统听你的。”
屋里,忧惧女子急得像热锅蚁,屋外夏雷夹杂倾盆大雨,这个夏天,扰人心境。
第八章
这是第四天了,茉儿再也吃不进任何东西,雪白的脸颊映在雪白被褥间,失却生气。
要给轩辕弃的信,短短几句,直到昨日,好不容易完成,信写完,心中大石放下,茉儿松口气,睡得安心。
“不能再这样下去,茉儿姑娘今日清醒时间,不足两个时辰了。”
小凌儿在屋内来来回回绕,她们用尽所有办法,没能逃出冷宫,向外头报讯。
小凌儿本想找到馨儿,让她去向王后求情,说不定看在王后份上,王上肯饶茉儿姑娘一条生路,毕竟他们曾经恩爱,哪里知道,卫兵防守得那么严密。
“再拖下去……怎么得了。”
小紫儿几次央请送饭菜的宫女,替她们送讯给王后,可是没人肯为冷宫女子出头。
“卫兵不放我们出去,我请他们去找御医也不见下文……”
说到御医,自然是没下文的,王上要茉儿姑娘死呵,哪个御医肯多管闲事?
“我们若把茉儿姑娘写的信,交到王上手里,也许王上会相信茉儿姑娘的清白,饶她一命。”
“问题是我们根本离不开这里。”
小凌儿推开门,屋外雷声隆隆,好一阵子的坏天气,让人烦得更彻底,几时天才能放晴吶?
“今儿个是王上寿诞,王后在长宁殿里设席,宴请文武百官,卫兵分了一半儿往前头去,要是不把握这个机会,恐怕茉儿姑娘真的没有希望了。”
小紫儿看着穿蓑衣,在门前巡逻的卫兵。
“偏生文公公不在,否则多个人商量也是好的。”
“我真想念文公公还有咱们的小黄狗。”
说着,小紫儿声音哽咽,那段大家一起生活的日子,多么愉快呀!哪里晓得白云苍狗、世事多变。
“是啊,小黄狗……小紫儿,茉儿姑娘有救了。”小凌儿突然跳起来。
“怎么怎么?你有办法啦?”小紫儿忙问。
“记不记咱们的小黄狗在后墙挖个洞,它老从那个洞溜到惠妃那儿,只要咱们钻过狗洞,从惠妃屋后溜到长宁殿,就能见到王上了。”
“好主意,我去把信用油布包好,外面下大雨,可别把信打坏了。”
小紫儿起身,就要去拿信,小凌儿翻出油布,两个人合力,一层层把信给包裹好。
“弄好了,我们走吧!”小紫儿说着,就要把信往前襟里摆。
“不,我去就好,狗洞不大,我个子小才钻得过去。”小凌儿将信自她手中抽走。
“那我呢?”
“我们得留一个人帮茉儿姑娘料理后事,万一王上看了信,仍然不肯饶过茉儿姑娘呢?
这两天我们光顾着哭、顾着跳脚,茉儿姑娘交代的东西还没预备下呢,女孩子家,总不能让她赤裸裸来、赤裸裸走吧!“小凌儿想得仔细。
“可是,若王上在气头上,你这一去岂不凶多吉少?”
话说、泪淌,她们知道,这是生死关头。
“若真如此,我们约定下辈子,下辈子,你我和茉儿姑娘再来当好姐妹。”
伸出手,小凌儿握住小紫儿,走到茉儿身边,在她耳畔轻语。
“茉儿姑娘,小凌儿去帮你把信拿给王上,如果你怜惜小凌儿的话,就撑着点儿,和我们共同努力,一起过幸福的下半辈子。”
转头,她又对小紫儿吩咐。
“我走了,心慌的话,就拾掇拾掇茉儿姑娘的东西,装起盘子,以备万一。”
小凌儿再看一眼茉儿和小紫儿,深吸气,她要一鼓作气不回头。
搬来椅子,她从茉儿的窗口往外爬,那里距狗洞最近。
摸黑向前,矮身前进,她感激起大雨,雨天让禁卫军的巡视疏漏。
狗洞真的有点小,勉力钻过后,小凌儿身上多了好几道伤口。
小凌儿跑的很快,阵阵闪电没缓下她的脚步,隆隆雷声没吓阻她的行动,雨很大,模糊了视线,她常不小心踩进水洼中。
跑跑跌跌,跌出满身伤口。
出了惠妃的屋子,她转挑僻静小路走,绕了不少冤枉路,她跑的气喘吁吁,唯一感到安慰的是,没有碰上禁卫军。
终于,小凌儿来到长宁殿前。
长宁殿里灯火通明,丝乐声大作,人人都在庆祝王上寿诞,哪里想得到冷宫中,芳草萎萋,茉儿正和死神搏斗。
走到这里,小凌儿再也走不进去了,殿前一百多名侍卫交替,还没冲到正门口,她就会被拦下来……
叹口气,就这样承认失败?
跑那么远的路,竟然在这里放弃……心不甘……摸摸胸口的油布包,那是茉儿姑娘的血泪呀!
假设她冲进去,会被当成刺客,让侍卫们杀死,但……说不定有一丝丝希望,他们会在她身上发现油布包,然后转呈给王上。
好吧!就这么办。
她咬住牙,准备往前冲。
走出树丛,她对自己说:“我不怕。”
正准备跨开脚步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小凌儿,是你吗?”
猛地回头,她没想到会在此刻碰见文公公,他正领一班太监,准备进长宁殿服侍王上和官员。
“文公公,太好了。”
无法多想,小凌儿冲进文公公怀里,刚提起的勇气泄底,她的脚软得站不住脚步。
“小凌儿,你不是在玉贵妃那里当差,最近有没有茉儿姑娘的消息?”他拉起小凌儿说话。
“茉儿姑娘快死了,我必须马上见到王上,否则就来不及了。”小凌儿有了支柱,忍不住的泪水汩汩而下。
文公公向身后太监吩咐几声,让他们先进入长宁殿,然后将小凌儿带进旁边的凉亭中问话。
“慢慢来,别慌,把事情说给我听。”
小凌儿简单将事情说一次,有文公公在,她的心踏实了。
文公公沉吟须臾,不一刻便作好决定。
带着小凌儿直奔长宁殿,他在侍卫长耳边低语:“发现欧旸御了。”
接下来,他们由侍卫长领进殿旁房间,十数人在旁看管。
没多久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传来,门大开,王上和几名官员陆续进屋。
“是谁看见欧旸御?”轩辕弃冷声问。
“王上恕罪,是奴才欺骗王上。”
文公公匍匐到轩辕弃脚边。
“戏弄朕很有趣吗?”厉眼一闪,他气势震人。
“王上恕罪,是小凌儿的错,可茉儿姑娘快死了,再不见到王上,就没人能救她了呀!”小凌儿声声哽咽。
茉儿快死?不可能,他不是派一队侍从去保护茉儿吗?“你在说什么?抬头回话。”
小凌儿抬头,那天向玉贵妃叩首的旧伤痕,撕裂出新伤口,再加上雨水湿透,一行行鲜红往下流,她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勾扯破碎,整个人狼狈不堪。
轩辕弃皱眉,小凌儿的狼狈、小凌儿的哽咽敲上他心间,窒迫感充塞。
“从头到尾把话说清楚。”
寒冽的语气吓坏小凌儿,但她告诉自己不能害怕,几个日夜,想的全是如何才能见着王上,现下见着了,怎能退缩?
“前几日,茉儿姑娘茶不思饭不想,直说王上误会她,小紫儿劝她多吃点东西,留下力气好日后向王上解释,可茉儿姑娘吃下去的东西全呕出来,小紫儿发现情况不对,忙请来张御医。张御医诊断出来,茉儿姑娘是喜不是病,说要来向王上禀报。”
“这些事我全知道,张御医说茉儿身子骨太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