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汝昌再品红楼:红楼别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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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汝昌再品红楼:红楼别样红-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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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落——人亡”,全书的总纲关目,亦即“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象征与注脚,前文后事血骨相连,呼吸相通,不是“两回事”。
  全篇用“两不知”作结,结得最好,因为诗句虽完而含意不尽。何以“两不知”?不是简单地说“两者都不知道了”,而是说花之落,人之亡,其结局之不幸都是“不堪问”——即宝玉不忍细说,亦不忍倾听之,那是太令人伤情悲痛了。
  这首诗,似黛玉自诉自伤,其实是代表“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总主题,大氛围,其感动人的力量,不是无缘无故的。
  

五美何人
“幽淑女悲题五美吟”一回书文,很是奇特——下半回竟然接的是尤二姐等人迥然殊异的事情了。此亦全书的一大转关,但我很觉别扭,转得太生硬。二姐、三姐这种笔墨,实非雪芹的擅长之处。不想多谈,故仍回到“五美”,补说几句。
  诗人自昔咏古总为切今,雪芹为红楼才媛所安排下的诗篇,更是如此。
  “五美”之中,“切”今而分明不差的是西施喻黛玉自身,“一代红颜逐浪花”,即日后她是自沉于寒塘也。明妃喻探春之“和番”远嫁,亦即无疑。红拂全切湘云明显可见。
  这样,剩下了虞姬与绿珠,可就特别令人费思了,她们都是“殉情”之烈女,并且都为所殉者殒身亡势于政治漩涡之间,非一般“儿女”“闲愁”也——然则,《红楼》一书中,谁又“相当”于她们二人而涉及如此重大的政局事故、人生巨变呢?这岂只是解诗,实实是“红学探佚”的又一关节了。
  在我此刻执笔为文之际想来,大致情况可以初探如下——
  虞姬所切者,元春也。
  元春做妃的君王是谁?依年月节令实际已经考定应是乾隆改元,省亲当是乾隆帝的“旷典”。若这么推,她所殉的当为乾隆了。然而,虞姬所殉,乃是末路的英雄、失败的斗士——这与乾隆何涉?即此可悟:与乾隆作殊死的政争而被打倒的“楚霸王”正是康熙太子之长子,真正的合法“帝孙”弘皙。
  这可就重要极了!
  我以为,元春本是弘皙的身边人,贾府之女元春正是被选入其宫府的一名内府包衣女。宝钗的“待选”实亦属此。
  一个可能是:弘皙败了事,元春自尽以殉。另一可能是未殉之前,她已被乾隆夺入宫中,成为妃嫔之流;及至弘皙起事,她曾策划“反正”归主,不幸都被发觉,遂而自刎(或自尽)而殒命。
  这个探佚推考,似乎合理而能解书中元春的“判词”与“曲文”。
  如今,最难的一个就剩绿珠了,只因石崇是暗比宝玉,在此“前提下”,必然是怡红院中诸女儿在宝玉日后受逼落难时,毅然不被强者夺去,以身命而争,忠于职,殉于情……
  这似乎也合情理,但困难是“五美吟”中明言“石尉”不重此女,随势一齐抛弃——明义之诗也说“青娥红粉归何处,惭愧当年石季伦”了,哪儿又曾有个“绿珠”可比?
  这可真是问得人哑口无言。
  怡红诸女儿,八十回前已知其结局的:晴雯死,芳官被逼为尼,二人而已。稍后可预知的也只袭人嫁与蒋玉菡,一人。其余均未离开。麝月是终身供奉者,且随湘云同为宝玉旧人之仅存者。这样,重要的应属檀云、碧痕、秋纹、绮霞等三四个——再小的,身份难比绿珠了。而这四人中,有谁是能像绿珠而与宝玉“同归”的呢?
  这个疑问不易答。也因为宝玉并未如石崇之被害,谈不到有“坠楼”之人。
  也许,宝玉是落难而系狱了,此时有一个甘愿同他入狱的,也有“同归”之义。假若如此,她又是谁?
  这问题留给探佚高手,自愧无能为力。
  “碧痕”是通行本之名字,古钞本或作“碧浪”。今必以为怪。她的情节不多,无可推测。
  “秋纹”之名也怪,竟不知何所取义?宝玉秋日即事诗有“苔锁石敛留睡鹤”之句,“纹”在怡红院中此为仅见。难道秋纹能比绿珠——她本来不受王夫人青睐的,后因送荔枝而得赏了衣服,自谓荣光无上。
  五美之中,有四可定,也就不算考论无功了——可是还有一个破绽:西施喻自沉于水的黛玉虽合,而西施乃吴、越之争的关键人物,黛玉早夭,与吴、越何涉?
  只有一个可能:黛玉之死,虽然病、药、悲、谗……多种压力有以致之,而多种原因也竟同样包含了“双悬日月照乾坤”的政治搏斗而遭到了株连,未可知也。
  诗曰:
  五美寻踪四美明,绿珠何属触文惊。
  西施本是工颦女,小字颦颦有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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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的联想
薛姑娘取名“宝钗”,艺术联想何在?也很耐人寻味。雪芹在书中已然引了唐贤“宝钗无日不生尘”之句。今人又引“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辛稼轩词)。在我看来,这“钗”还是与杨贵妃有文史关联,今亦试作一草略推考——
  将薛宝钗多次多处比作“杨妃”,已是向来习知之文情,不劳多举。这个比喻,寓意甚丰,并不仅仅是“体胖”、“肌丰”的一点外相问题。她佩戴的金锁,镌字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正是从反面暗示预伏了她的离弃和年寿不永。杨贵妃因玄宗在蜀道中“六军驻马”,逼她自缢,即是又“离”又“弃”。贵妃与玄宗定情在天宝四年七夕,在长生殿上密语,愿生生世世结为连理……而定情之信物,正是金钗钿合。依照陈鸿《长恨歌传》、白居易《长恨歌》,当邛都道士寻见贵妃时,她即托付道士,将钗、合“各拆一半”交与“上皇”(玄宗当时已由“明皇”转为“太上皇”)。这儿,“钗”是贵妃命中最要紧的标记,故薛姑娘取名曰“宝钗”,是微妙的关合。至于“钿合”,本是一种首饰,后世误解为“盒”,合与锁,本有“锁合”一义,则也十分显然。
  正因此故,让人想起重读陈、白的《传》、《歌》,便发现了不少新的妙谛奇思。试看:贵妃在道士眼中所见的衣饰,是“冠金莲,披紫绡,佩红玉,“凤”——这就太有趣了!紫绡、红玉都见于《石头记》的正文:红玉是小红的本名“林红玉”(相对于黛玉);紫绡则是讹误而“迷失”的另一丫环之名,也在怡红院。
  更令人遐思远想的是等到道士寻见了贵妃时,她已不再用“贵妃”原称,而变成了“玉妃”了!这个“玉”又复出现于此的涵义,绝不偶然,而雪芹对此实有联想,而且加以运用的痕迹可证。
  从文义而言,研究者早已指出:黛、湘好像是暗寓娥皇、女英,人所易知。未料宝钗竟也与“妃”暗有关联——可真是常人智力难测雪芹的高级灵慧匠意之心,玲珑四照,无所不通。
  由此诗可悟:太真(即杨贵妃)本以喻宝钗,而入于海棠诗时,此“太真”又以喻指湘云了——因为海棠乃是湘云的化身幻影,以“海棠”名社,即是此社所作之诗都同样咏赞湘云者也。“西子”本以喻黛玉,在此又以喻指湘云:这也就是湘云兼有钗、黛二人之美也。
  在写宝钗的琐细处总暗示着她与贵妃的关系里面必有文章。如今再看元妃归省时所点四出戏更有所悟:一、《一捧雪?豪宴》,脂批“伏贾家之败”。二、《长生殿?乞巧》,注“伏元妃之死”。三、《邯郸梦?仙缘》,注“伏甄玉送玉”。四、《牡丹亭?离魂》,注“伏黛玉之死”。然后又注明此乃全部书的四大关键。
  在此,须先悟知这四出戏是交互关联的,不是各自孤立。因而看出《一捧雪》的故事与元春之死是相牵涉的大事故。
  显然,在贾府来说,宫里有个“杨妃”,家里又出了一个“准杨妃”。此二妃,与贾家之败都紧紧贴连——这可即须尽先探究薛宝钗,除了名“钗”之外,为何又单单姓个“薛”字?原来,“薛”是“雪”之谐音取义,“好大雪”,“晶莹雪”等句,早已表明了。但问题仍然落在为何单谐音于“雪”?于是,很快领会了雪芹的笔法:在《一捧雪》这本戏文中,是“两雪”的悲剧情节,十分震动人心:一个是那纯白如雪的玉杯,一个是美貌无双的雪艳娘,人亦如雪。
  雪芹的文心,是一面将宝钗比作宫中的杨贵妃,事涉“双悬日月”的政争大事,一面又比作家里的雪艳娘。由此而演出了“家败人亡”、“忽喇喇似大厦倾”的巨变。因此,宝钗不但“雪艳”,而又“冷香”之故,住“梨香”之院,然而她又“吟成蔻才犹艳”!在这儿特笔点出了这个“艳”。她有如莫家的雪艳娘。
  这当然须简介《一捧雪》的剧情,剧情可以佐助我们悟知这些“伏笔”的重要意义——明朝嘉靖年间,太仆寺卿名叫莫怀古者,家藏奇珍玉杯“一捧雪”,为权相严嵩之子严世蕃所羡,谋夺取之,以至抄莫之家,“害”莫之命。坏人汤勤,绰号“汤裱褙”从中作恶,谋夺莫之美妾雪艳娘。莫有义子名莫诚者,代主死,以救莫怀古于死。而雪艳娘亦于“洞房”之夜刺杀汤勤,然后自尽。
  这样,就发生了一个“探佚”的课题:荣府的“对头”向他们谋夺古玩珍宝,而又有坏人挑唆“王爷”向荣府索要美女。大约钗、黛等皆是都城闻名的闺秀,如南安太妃见了钗、黛、探、湘四女赞不绝口,即是“伏笔”。似乎宝钗初来即为“待选”,至此无计逃离,而袭人献策自愿乔装代钗去应付。这就是袭人后来含冤受诬,担了恶名,到“忠顺府”嫁了蒋玉菡(戏子,当时贱民最下层)的曲折情节的真缘由。
  书中冷子兴是“古董行”,贾雨村与之交好——二人于贾府之败,是主要启端乱事之祸首。第五十一回薛宝琴的《怀古诗》,咏“马嵬坡”一首云:“寂寞脂痕渍汗光,温柔一旦付东洋。只因遗得风流迹,此日衣衾尚有香。”“温柔和顺”是对袭人的判词,是她代替“杨妃”到了“东洋”——“东洋”二字奇甚!这些线索,当有探佚专家留意。
  

宝钗“待选”
《红楼梦》于黛玉入府之后,紧接即写薛蟠送妹晋京,是为了“待选”。很奇怪,这一笔露了端倪,以后再无任何照应,那句话成了孤笔、虚笔,甚至有人说是“败笔”。
  薛蟠打死冯渊,不当一回事,竟自将命案“交给”家人,扬长而去——晋京去了。据书详叙:他之北赴京师,目的有二:一为送妹“待选”,二为店铺结算账目。后一条不必再表,单说“待选”一节,那文交代特别清楚详细——
  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世宦名家之女皆报名达部,以备选择,为宫主、郡主之入学陪侍,充当才人、赞善之职。
  宝钗乃重要女主角人物之一,晋京又是偌大名堂和职分,岂容随便下笔,下笔之后就忘得一干二净,在雪芹来说,断无此理。然则,这又当如何解释呢?
  当然,宝钗刚入都时,不到应选之年龄,可留为“空白”,但据拙考她初来年当十七岁,至元妃省亲,已然十八岁了。贾母给她“过第一个生辰”,是为已到“及之年”的确证(详见拙著《红楼梦新证?红楼纪历》)。既达此年,则待选的前文,就该提到话下了——可是总也未见任何解释。
  我觉得这内中定有事故,作者不言,留一“漏洞”以待读者识破,而读者至今终未留心措意,“放”过去了。我想这儿一个关键点是选嫔妃以外,还要选宫主(雪芹原笔。与“公主”不同)、郡主的侍女。郡主者,亲王、郡王的女儿是也,选上之后,不是入宫,而是进府当差服役。
  要注意书中的王府甚多,内中可就有特大“文章”了!
  

“史湘云”解
喜读《红楼》之人甚多,喜读而读不全懂的人更多,我自己就是这样,时以为“乐中有苦”。如今我拿雪芹给书中人物取名作一例,就是我总想做努力读懂的尝试。我以黛、钗、湘三位作“攻坚目标”,写了这三篇短文,次序也是按照她们在书中出场先后而执笔的,所以讲完黛、钗,方解湘云。
  “湘云”一名,在我的有限的知识圈内,最早看见唐诗名家张籍就用过“湘水湘云”字句,后来又于宋朝人史达祖的一首小令中遇到此二字,就已经是个真实的女流芳名了。词人访她不见,很想念她。再后来,我悟到“湘云”之名应与东坡居士之忠诚不渝的随侍者“朝云”有其文心史迹的微妙关联。这都与宋玉赋巫山神女“朝为行云,暮为行雨”是一脉薪传的中华文学传统接承而又运化的美妙手法。如不能知,那么读《红楼》还有多少意趣可言呢?
  当然我们今日要想把雪芹的文心匠意都解透了,实不可能,只成妄想。我所以说与朝云关联,也因为雪芹自己早已提名了——他借书中人讲论“正邪两赋”时所举女流,即是红拂、薛涛、崔莺、朝云,有迹可寻。但“朝”所以变为“湘”之根由,还不能忘掉《楚辞》的《九歌?湘君湘夫人》。谁能背得出——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白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萃兮中?罾何为兮木上?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
  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
  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
  桂栋兮兰,辛夷楣兮药房。
  网薜荔兮为帷,擗蕙兮既张。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
  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
  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
  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捐余袂兮江中,遗余兮澧浦。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你看,这多么趣味盎然:一,湘云在全书时序上是“秋”的象征,她第一次出场已是秋季咏海棠了——春节归省,夏节“打醮”,全不与她“相干”,何等明白。所以,名句“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就是她的季节。二,“思公子兮未敢言”,正是宝、湘遭变,被迫分离的好注脚。“灵之来兮如云”,多么清楚,湘云的“云”,出处就在此处,可以无疑。
  至于湘云为什么姓“史”?一时尚难测度。我此刻只提三个线索,以供研讨:一、雪芹之意若曰,我写黛写钗,尚有艺术性的渲染、假借、增饰、点缀之笔;唯于湘云,则纯用“史”笔,不假虚词。二、“湘云”女流,见于词人史达祖词中,遂乘势借以为姓氏,亦“机上心来”也。三、李氏之祖李耳,为柱史,乃古史官,故以“史”代李(湘云之原型姓李)。孔子云:“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史乃野,此谓文学素养气味与“史笔”一义——既以史实为据,又有文学的胜境——各居一面,非矛盾也。
  总之,只以“林”、“薛”之取姓,皆属于“荒唐言”之列,独湘云取姓则“真事隐去”之真事在,即“史”也——“一把辛酸泪”,在此不在彼。此方是全书用笔之大旨,最为紧要。
  又有一友解云:“史”者,北音谐“室”,室即宝玉室人之义,谓湘云方是宝玉的真正配偶夫人。“绛芸轩”者“红香室”也,又正是湘云之真居处也。
  当然,讲《湘夫人》篇,应与《湘君》合看,君与夫人的互念,是悲欢离合的情意申述,双方一致强调的是桂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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