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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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坡-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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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龙巴的突然出现再一次搅乱了她心里的这种平静……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做,要不要把儿子的真相告诉他?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世道不是原来的世道了,人也不是原来的人了,以后的日子,她又该怎么面对面目全非的昔日情人啊……

一 除夕夜
过大年唱大戏。白马坡村历来有这个习惯,每年过年都要唱几出戏,何况现在解放了,人民当家作主人,耕者有其田,家家粮满仓,棉满仓,有吃有穿有房住,不愁来年没饭吃!哪有不乐的道理?不过今年的戏排在年后,因为各村抢戏班,白马坡未能抢到头彩,只好安排在后。

  大年除夕夜,人们骤集在祠堂里,舞狮子、耍拳术、棍棒,好不热闹。这晚,一直深居简出的龙巴终于在众人面前亮相了。他依然穿着军棉衣,戴着军棉帽,只是收拾得整洁一些,也许是喝过酒的缘故,显得红光满面。他站在人圈外观看,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回家过年的白副乡长以及村上的几个头面人物。

  钉子刚耍完一套大刀,看见几位领导也来了,就停了下来,嚷着要白云海副乡长也露两手,立即得到人们的附和。钉子大名曾国富,不仅会耍弄大刀,而且能说会道,在群众中有一定威望。

  白云海穿着中山装,戴青色鸭舌帽,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显得文文静静的。他微笑着说:“我哪会打拳呀?我给大家提前拜个年吧!各位乡亲,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新的一年了,我恭喜大家新年欢乐,祝全体村民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另外,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件喜事……”他把龙巴推到前面,郑重地说,“从现在起,龙巴同志就是我们白马坡村的党支部书记了!你们大家可要支持他的工作哟!我提议,让龙书记给大家说几句,然后给大家表演一套部队的格斗术,好不好?”

  在场的人都鼓起掌来,都希望听听这位年轻的村支书说点什么。尽管龙巴回来已经好些日子了,尽管有关他伤残的面目人们耳闻过各种版本的描述,可有些人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残废军人,头一次目睹他的真面目。

  龙巴被推到前面,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他抬起手掌抹了抹嘴巴(这是他的习惯动作),说:“好吧,恭敬不如从命,白乡长要我说两句我就说两句吧……首先我得感谢党、感谢乡亲们对我龙巴的信任和支持!让我担任村支书,其实有点勉为其难。可我这条命是共产党给的,我一定听党的话,努力工作,带领白马坡的乡亲们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其次,我要向乡亲们表示道歉。我龙巴离开家乡回来了,没有登门拜访众老乡亲——不是我龙巴架子大,而是我这模样有碍观瞻,怕吓着大家啊!在此,我得说声对不起了!最后,我发布一个消息:明天大年初一,上午九点钟,村党支部在这里举行团拜会,向乡亲们拜年。希望大家回去互相转告,吃过长寿面都到祠堂来……完了。”说着就退到一边去,可人们哪里肯放过他,都说你还没有表演拳术呢,就想开溜么?他无法拒绝,不得不脱去棉袄,一边脱一边说:“好吧,今天过年大家高兴,我就现个丑吧!”他穿着白衬衣走到人圈中央站定,然后站桩、运气,突然左手乾坤、右掌跟进,一个箭步出去如离弦之箭,随之发声喊,仿佛推倒一棵大树……动作大方而刚劲,静如止水,动如脱兔,看得人们眼花缭乱,齐声叫好。

  一套动作下来,龙巴有点气喘吁吁,毕竟好长时间不练习了。他收了桩,笑着说:“让大家见笑了。”然后穿上棉袄,站在白乡长身边。

  白乡长微笑着拍了他一下肩膀,说:“你这拳脚挺不错啊!虎虎生风,干脆利索,不错,以后工作上也要有这种劲头才好。好了,我有事先走了。”

  龙巴拿出手电筒,说:“我送送领导。”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祠堂。一路上,白乡长一再叮嘱龙巴,要尽快把白马坡几个互助组组织起来,成立农业生产合作社,除了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所有的农户都要让他们入社,走共同富裕的道路。

  龙巴向白乡长保证,叫白乡长放心,说白马坡决不会落在别人的后面,不会给白乡长丢脸。白乡长说:“有你龙头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把白乡长送到家,龙巴返回身却不知往哪儿走,是回祠堂继续凑热闹,还是回家陪父母守夕?还是四处转转或去哪一家坐坐……按照风俗,除夕夜,家家户户都是灯火通明,或生盆炭火或烧个树蔸,一家人围坐着一边烤火,一边喝茶、吃糕点,叙家常,说古论今,此为守夕。守夕时间长短全凭家长意志,长则守到天明,响过关财门的鞭炮接着就燃放开财门的爆竹;短则守到子时,响过关财门的爆竹即关门睡觉。所以,大年三十人们都很晚才睡。

  没有月亮,村巷里很静。龙巴慢慢地走着,他很想独自静下心来思考一下往后的工作,想想自己往后的生活……可走着、想着,想着、走着,他却鬼使神差似地走到了杨诗芸的家门口,这使他自己也吃了一惊。门是虚掩着的,里面没有声响,一线灯光从门缝里透射出来,像刀片似地落到他的裤腿上。龙巴犹豫了片刻,转向离去。他感到心里隐隐约约有点刺痛,仿佛那缕灯光穿透了他的心……“你、你还不如死了……”诗芸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他抬起手来抚摸着自己伤残的脸孔,几乎落下伤感的眼泪,而后又狠狠地揪了一下脸皮,仿佛要唤醒自己的理智。是啊,这不能怪她!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还能要求诗芸还像以前那样对待他?即或诗芸还是原来的诗芸,他龙巴也非昔日的龙巴了,这张该死的丑陋的鬼脸,还能给她带来幸福吗?还配享受那样的幸福吗?也许一切都过去了,他不应该去搅乱她的生活……她应该有自己的新生活呀!

二 想你想得要死了(1)
第二天,龙巴起了一个大早,先把自己家门前打扫干净了,然后扛着大擦帚来到祠堂前打扫,不料又与杨经文相遇。杨经文比他起得还早,已经把祠堂前的路面打了一多半。龙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走过去,说:“经文伯,新年好啊!”

  杨经文听到有人向他口头拜年,又喜又惊,抬头见是龙巴,又一阵诚惶诚恐,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应道:“好、好、好……”

  龙巴今天穿的是便装,是母亲为他新做的棉衣棉裤,人显得更为精神。他微笑着说:“今天是大年初一,你就回家歇着吧!这里我来扫。”说着就弯腰打扫起来。

  杨经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免惊喜交集而又惊恐万状:“这、这怎么行?这要让人看见……又要斗争我了,对你也不好,你还是走吧!”他还不知道呢,龙巴已经当上了村支书,成了白马坡村的掌权人。

  龙巴笑笑说:“放心吧!回家换件衣服,过个好年。以后呢,也不要每天都来打扫了,我看隔一天扫一次就行了,回头我给村干部们说一声……快回去吧,说不定女儿、外孙等着向你拜年哩。”

  “说曹操,曹操到”。巷道口响起叫“外公”的童音,并出现了诗芸和儿子小念龙的身影;二人都穿着新衣服。小念龙一边喊着:“外公,拜年!”一边跑了过来,可还没有跑到杨经文跟前却突然地站住了,愣愣地看着龙巴,似乎在说“怎么又是他呀!”杨经文也愣住了,而且心里像打鼓似地“砰、砰”直跳。他看一眼小外孙又看一眼龙巴,像是要从他们的脸上找出什么相同之处。还好,龙巴的脸和眼因了伤疤的缘故而变了形,已无法与小念龙白嫩的相貌进行比对了。杨经文舒了一口气,赶忙教外孙给龙巴拜年:“龙儿,快给你龙叔叔拜年!”

  小孩站着没有动,回头望一眼自己的母亲。

  杨诗芸没有注意儿子的反应,她愣在那里,在龙巴身上扫了一眼,便把目光移到祠堂前的两棵柏树上。冬去春来,常年苍翠的柏叶又添了新绿。杨诗芸心里有些激动,刚才龙巴对父亲说的话她是听到了的。这几年没有谁这么亲切地喊过她的父亲,也没有谁这么关心过她父母的死活……虽然只是一个笑脸,一句问候,但足以使一颗冰封的心融化啊!而且她已经从杜蔫子口中得知,这个相貌丑陋的男人而今已是村支书了。杜蔫子昨晚也去祠堂看了耍拳弄棒,回来就向她大夸龙巴了得,说几年不见,这龙巴还真成了一条龙哩!不仅相貌变得凶狠,而且一身功夫也凶狠,怕是几个人都近不了他的身哩……接着又告诉她龙巴当了村支书的事。诗芸听得入神,脑海里不时浮现出龙巴勇猛刚烈的形象,不过那面目却是原来的龙巴。眼前的龙巴看上去有点陌生,或者说,她还没有适应面对这个陌生的熟人,尽管她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看见龙巴对父亲的友好态度,诗芸确确实实感到了一阵温暖,感到了欣慰,仿佛忽然有一缕阳光照射在寒冷的身上。而她,是多么希望有这样一缕阳光照耀着她和她的家人啊!并能永远地陪着她走过漫长的冬天……

  在犹豫片刻之后,诗芸还是走了过去,捉住儿子的手朝着龙巴打躬作揖,并轻声说了一句:“龙书记,向你拜年,恭喜发财!”然后对父亲说:“爸,那就回家吧!既是龙支书这样说了,尊敬不如从命。”

  杨经文对女儿的话显然有些吃惊,他看一眼龙巴,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书记”二字。见龙巴没有否定地笑着,他立马点头哈腰地说:“哦,龙书记……谢谢!谢谢……哪我就回去了?”

  龙巴点点头说:“去吧,去吧。”

  龙巴打扫完祠堂前的路面,回家吃过面条(乡村习俗大年初一早饭必吃面条),然后就到祠堂参加团拜会。团拜会是龙巴带回来的新玩意,村民都赶着看新鲜,吃过饭也都来了。其实很简单,就是村干部们集体向村民们拜年。团拜会开始,第一项放鞭炮;第二项干部们站在台阶上,向集中在台阶下村民们拱手祝福;第三项,由主要领导致新年贺词,说些吉庆的话,鼓劲的话和新年的新打算……以往大年初一祠堂里也要举行谒拜,不过都是杨氏族人向祖宗跪拜,族内人互相祝贺,其他人是不会进祠堂的。现在搞团拜不分姓氏,不分男女,一村子人聚拢在一起相互祝福、聊聊天,其乐也融融。 。。

想你想的要死了(2)
开罢团拜会,龙巴便带着村干部到寿德等军烈属、五保户家拜年。

  随后,龙巴独自一人走进了杨诗芸的家。

  看来一家人提前刚吃过午饭,杜蔫子拿根稻草芯剔着牙花子正要往外走,见龙巴进来门就收住了脚步。龙巴拱手道:“蔫子大哥,新年好啊!”杜蔫子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拱手还礼:“好啊好啊!龙书记请坐……”

  龙巴说:“你这是要出去?”

  杜蔫子说:“大过年的呆在家干嘛,正想去祠堂前看看,不是在搭戏台么?”

  龙巴这才想起村里今晚要唱大戏,不过他已经安排了孙大球负责这项工作。他说“是哩,那你先去吧,我找诗芸,有件事情想请她帮忙……等到一下我也过去。”杜蔫子有点疑惑,他觉得书记找自己的女人帮忙有点稀奇。他警惕地瞄一眼龙巴,又觉得这张脸孔对他不会构成威胁,于是朝灶间喊了一句:“哎,你出来一下,龙书记找你有事呢。”便往外走出去了。

  先从灶间出来的是古念龙,圆嘟嘟的脸上已经没有胆怯,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龙叔叔”,便跑到房间去了。后出来的诗芸脸色红润,仍然穿着那件新衣服,拿着抹布一边抹着桌椅,热情地说:“龙、龙书记,你这边坐……”然后给龙巴冲了一杯茶,放在桌上。 

  龙巴“嗯”了一声,走过去坐下,有点不自然地说:“诗芸,你也坐下,我、我有件事想请你出面……”

  诗芸:“请我?龙书记……”

  龙巴:“诗芸,你不要叫我‘书记’好不好?我还是以前的龙巴!”

  诗芸:“……”

  这时儿子念龙从房间走出来,手里拿着几块家制的冻米糖,对母亲说:“妈,我去外公家了。”

  “念龙……”诗云真想把他拦住,可还没有等她开口,儿子已经飞出去了。

  龙巴望着飞出门口去的背影,好久没有收回目光。他似乎感到这孩子与自己有关,名字叫“念龙”,会不会就是他的儿子呢?

  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诗芸有点紧张起来:“龙、龙巴,有事你快说吧!我……”

  龙巴也有些紧张,紧张是因为渴望有了机会,更是因为蓄谋已久。打他回到白马坡这些日子以来,他没有一天不想着这个女人,这个本来就属于他的女人。尽管他也常常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她,但又常常心不由己地会想到她,想找机会接近她,想找回失去的爱情,想重新得到她……

  龙巴端起茶杯唱了一口茶水,深情地看了诗芸一眼,说:“诗芸,这几年让你受苦了!是我对不起你……”

  诗芸打断他的话说:“还说这些做什么呢?都过去了……”

  “不!”龙巴激动起来,伸过手去一把抓住诗芸的手,说:“我原本以为,我这次回来只要你同意,我就和你结婚,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诗芸,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这张脸……”

  诗芸红着脸,抽回自己的手说:“不不!我没有讨厌……”

  “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去和杜蔫子离婚吧,让我们在一起……”

  “……”诗芸站起身,她怕他看见自己不争气的眼泪滚落下来,便走进了房间。

  然而,她错就错在不该走进房间,给龙巴造成了错觉,或者说为他创造了一个犯“错误”的机会。龙巴跟了进去,一把抱住了她:“诗芸,你本来就是我的!我要你……”

  诗芸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滚落下来,嘴里说:“不不……”心里却没有反抗的意思。她让他抱着,让他抱得喘不过气来。

  “你要死了!”她说。

  “我想你想得要死了!”他说。

  他把她抱到了床上,解开了她的衣服……

  她说:“你真该死……还没关上门呢!”

  他急不可待地把房门关上,又急不可待地扑压在她的身上,进入了她的身体,进入了他渴望已久的土地。

  她呵呵地欢叫着,仿佛又躺在绵绵草地上,眼前是蓝天、白云,云雀在天空中啾啾……古再三没有让她这么幸福过,杜蔫子也没有让她这般幸福过。杜蔫子像个穷极了的叫花子,只会低三下四地乞怜,叫她恶心。

  一番云雨过后,二人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话:

  “你真的想和我结婚吗?”

  “当然!”

  “可是我不想离婚,也不能和你结婚。”

  “为什么?”

  “你要是同我结婚,你这书记还当不当呀!”

  “那就不当了呗……”

  “你的眼睛和脸上的这块肉不就白丢了吗?再说,我还指望你这个书记罩着我们一家人呢!你不当书记了,哪我指望谁去?”

  “……”

  “所以啊,你赶紧成家,给我找个嫂子。看你猴急的,没个女人怎么行!再有,以后没有事不要来了,来了我也不会再理你。你是书记,要注意影响,莫因小失大啊……”

  龙巴满足地点着头说:“我知道了……”

  这时候一个小男孩闯了进来,吓得二人脸色苍白。

  小男孩有七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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