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萱洗了头发,碧潭正小心翼翼的用帕子绞着,笑槐站在不远处的大书案前欢天喜地的正理着新得的礼。
四人有说有笑,连碧潭也不例外。
宋嬷嬷翻身从架上的针线匣子里找出好几根络子来,凝萱看着忙碌的宋嬷嬷问道:“嬷嬷这是要干嘛?”
宋嬷嬷撇撇嘴角:“好姑娘,你没听老太太刚刚的话,姑娘年纪小,戴不住这样贵重的东西,叫你先送了大姑娘那儿。哼,进了她的手,将来怎么要?索性嬷嬷打个络子,姑娘放在贴身处系上,等将来再往手脖子上圈套。”
凝萱听宋嬷嬷说贴身系,不由得脸一红,就想起了马车里那个悍匪似的恪亲王世子,嗔道:“凉冰冰的,谁稀罕戴它!”
凝萱十岁而已,宋嬷嬷哪里会往深处想,还以为姑娘是嫌弃重,便好言劝道:“都说人养玉,玉养人。姑娘听话!”
正说着,外面就有人不断娇笑:“莫非我们五妹妹又调皮了?值得宋嬷嬷生火气!”
第六十八章富贵逼人
四姑娘雅静不知哪里弄来一身雪白的素服,上面满满镶嵌着掐银丝的蝙蝠纹,从衣领一直延伸到裙摆。衬得整个人通亮起来,倒越加的俊俏了几分。
宋嬷嬷一见来人,忙放下了手中的络子笑迎了上来:“四姑娘来了。”
雅静不经意的打量着书案上累累的礼物,略有醋意的低笑道:“原来咱们廉国府上会讨好的不单单我一个,咱们紧赶慢赶,竟还是来迟了一步。要不然怎么有那么一句老话,叫做富贵逼人,妹妹的运势来了,想挡也挡不住不是?”
凝萱瞧她那说话时含酸带讽的语气,只淡淡一笑,当成了耳旁风。廉国府里,人人都有自己的存活法则,凝萱从不敢小瞧这个四姐姐,想当初,在闺学里魏家的众多姐妹,唯有大姑娘和她躲过了纷争。静香自不必说,那是不屑于参加这种暗斗的,可四姑娘也安然无恙,只能说,要么此人运势极好,要么就是聪慧过人,知道进退维谷适者生的道理。
凝萱款款上前,亲热的挽住了四姑娘的手:“姐姐这里坐!”
雅静斜眼看着凝萱绷着带子的手臂,叹道:“否极泰来,虽说得了这些好处,祖父、祖母越加的看重你,可无妄之灾总是难躲过去,瞧瞧,出门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好姑娘,等回来的时候。哎呦呦”
雅静夸张的伸手捏住凝萱巴掌大的小脸,左看右看:“太医可来瞧过了?这要是破了相?”
宋嬷嬷越听心里越来气,四姑娘可真是的,专挑那噪耳的话来说。
“老奴就在这儿多谢四姑娘挂念了,我们姑娘年纪小,擦破了点皮儿,不过上些个雪莲膏、凝脂露,第二日保管就好了,就为这点小事儿劳烦一次太医,传进老太太的耳朵里。越发觉得我们侍娇而宠,将来不受待见了。”
宋嬷嬷冲雅静粲然一笑,“倒是四姑娘身子骨小心些,多吃些安神静养的灵丹,免得因找个猫就在小桃坞里折腾半宿。第二日还得催着人去问太医来。”
宋嬷嬷指桑骂槐,雅静的脸色顿时就一阴。
宋嬷嬷看的这叫一个乐和,别当只有你四姑娘会什么软刀子。敢欺负到她们五姑娘的头顶上,宋嬷嬷第一个饶不了她!
万幸,这四姑娘没忘记自己此番的来意,她心知得罪了宋嬷嬷便于凝萱这里再也讨不来什么好处。只能压住暴怒的脾气温和的说道:“看妈妈说的,倒像雅静是个病罐子似的。对了,听小丫头们讲,五妹妹这番得了恪亲王世子的一串美玉?”
雅静眸子里流光一闪,笑盈盈看着凝萱,大有不得手不罢休的劲头,伸出了雪嫩嫩的小手掌:“快叫四姐来掌掌眼,也见识见识太后娘娘的东西是个什么样儿!”
凝萱可不是那种小气的人,这种东西你越是藏着掖着,得罪的人事儿就越是多。凝萱索性落落大方的从宋嬷嬷手中要来了玉串儿,两手捧着给雅静“瞧”!
那玉块透着均匀的绿色。沁人心脾,有如凝住了的水滴。
雅静不自觉的伸手要去拿,凝萱忙将巴掌往回一收。躲过了四姑娘。
笑槐在书案前噗的就是一声闷笑,雅静无端出了个大丑。恨得牙痒痒,手背上的骨头节被攥的咯吱咯吱响。
“妹妹何必羞臊我?这样的东西我虽没见过,只是你四姐也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难道抓在了手里,你还怕我不肯还回去吗?”
凝萱乐不可支的笑道:“看四姐说的,妹妹可是那种小气的人?只是此物的名贵之处不在于价值,而是所赠之人身份特殊。凝萱听说,这种物品相互交递的时候,讲究可多呢!一不小心,东西掉在地上,是谁的过错可就掰扯不清!”
凝萱说着,已然将玉串儿轻轻搁置在了花桌上。
雅静笑嘻嘻的看着凝萱,嗔道:“你这小鬼头,年纪不大,倒别别人多了好些的心眼儿。”
雅静一面说,一面去拿。
手伸到半空中,眼看着就要勾到了玉串儿,雅静忽然一惊,然后不动声色的去看五妹妹的面目神情,暗叫自己大意。这贼丫头不会是背地里下什么绊子吧?要不然怎么轻轻巧巧不加为难的就让自己去拿桌上的玉串儿?
想到此,雅静越看越觉得可疑,浑身下了一股子冷汗。
若真在自己手里摔碎了东西,祖父难饶自己性命。雅静越想越觉得可疑,她前番几次为难五丫头,五丫头就是个木头也难保不心怀叵测,伺机找自己报复,也许这就是契机。
雅静的手硬生生转了个弯儿,反而拿起花桌上散落的络子绳:“罢了罢了,我也就那么一说,五妹妹可赶紧将东西好生的收起来。倒是我一进门的时候,怎么就听宋嬷嬷说打络子的事儿?”
雅静扭身看向自己带来的妙柏等人:“往日总说自己手艺不精,还不好好来拜师傅?”
宋嬷嬷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翠芙、妙柏:“担不起两位姐儿的叩拜,不过是家常小玩意儿,若是你们喜欢,等嬷嬷闲了,做几个你们耍就是。”
妙柏气的鼓鼓的,谁稀罕这老虔婆脏手抓过的东西!妙柏脸一扭,不肯接话,反倒是翠芙顺势接过了话茬:“翠芙愚笨,只做过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五莲花,素梅锦等样子。不知宋嬷嬷这里还有什么奇特的?”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翠芙话一出,宋嬷嬷当即对小丫头另眼相看。寻常人家做络子,不过是柳叶、方胜、连环等样式,翠芙倒是多了几分巧劲儿。
凝萱将宋嬷嬷的神色变化尽收纳眼底,便笑着将宋嬷嬷半推给翠芙:“嬷嬷教弟子,我们可不打搅了。正好,我和四姐姐还有话说,你们且去外面细论师徒情谊可好?”
宋嬷嬷和凝萱对视了一眼,忙暗暗冲凝萱一点头,顺势收起了玉串儿,笑槐捧起花桌上的络子匣,转眼间,屋内只剩下凝萱和雅静两个,并书案左侧大窗下挂着的一只红嘴绿八哥。
“四姐姐,凝萱回来后先去了南四间看望二姐姐,只是她的丫头们说二姐姐需要静养,如今人成了什么样儿,我是半点不知。姐姐得消息比我早,可知里面情况如何?我怎么听着,连个太医都没请?”
四姑娘端起了花桌上的香茗,慢条斯理道:“我要是二姐姐,也羞愧的不敢出来见人了!冲撞了嫡母的轿子,将咱们二伯母踢到大街上,你听听,哪家的千金小姐能做出这样的坏事儿!”
凝萱不悦的看着雅静,辩解道:“事发突然,这事儿又不是二姐姐有意的!”
四姑娘笑道:“傻妹妹,你怎么就知她是无心?况且就算她无心,那也要二伯母相信才是!如今听说二伯母的状况很是不好。你与三哥感情最深,我们都知道,替二姐姐辩解的话再也不要当着三哥的面前露出半句,否则啊”
雅静吃吃地笑道:“否则三哥从此以后可要换个妹子来心疼了!”
凝萱看着四姑娘小人得志的样子,心里更不待见这人。
凝萱再不发一言,也端起了茶碗一声不响的品茗。雅静被讪在旁,很是不自在的挪动挪动:“咳,五妹妹先忙着,我屋子里还有其他的事儿呢!改日你闲了再过来!”
雅静绕了小弯儿,故意走到书案前,抓起桌上一包燕窝笑道:“妹妹有这许多怕也吃不完,正好,我的前儿用尽了,先挪用妹妹的些,等下个月的份例下来,再还你可好?”
凝萱动也不动,眼睛眯成了月牙儿形,乌黑的大眼睛在里面直打转儿:“四姐姐尽管拿就是。不过凝萱记得,这送燕窝的是四婶身边的忠大娘,姐姐吃的时候还是小心些,免得叫四婶揣测,怎么送妹妹这儿来的东西反而倒进了姐姐的碗。四婶问起来,五妹少不得要如实禀告的!”
“你!”雅静银牙紧咬,嘴皮子上吃了个大亏,心里越气,揣了燕窝包就大踏步迈出东五间。
凝萱坐在内室,隔着老远就听见四姑娘雅静扯着嗓子喝道:“还学什么络子,赶紧生了火盆子给我把燕窝炖上。记住,多多的放糖!”
那妙柏声音压低了传来:“可,姑娘,咱们上次就把雪花糖都用尽了。”
估计是雅静有了恼意,便恨恨的骂道:“没有不会去大厨房要,只知道在我这儿叽叽喳喳,我要你这个奴才做什么?”
凝萱伏在花桌上闷笑不止,这四姐姐,就算有天大的志向,只怕身边多几个像妙柏这样痴痴的,也要连累的甘于平淡。说起来,除了翠芙,北四间难找出几个像样的人才。
小姐们的丫头都是做嫡母精挑细选来的,远的不说,只将那日在闺学里看见六姑娘乐熙的几个丫头,端庄大方,清秀而不妖娆,知书达理而不脱跳放纵。
想必同为二人主母的四夫人没少在两个女儿身上“下功夫”。
第六十八章背主
宋嬷嬷一进屋,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自家姑娘没心没肺的趴在花桌上哈哈大笑,小身板一抖一抖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心里的乐呵劲儿。
“姑娘,我的好姑娘,不是说宫里有嬷嬷来教导礼仪吗?怎么不见你上心啊!”宋嬷嬷嗔着凝萱,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宋嬷嬷果然心灵手巧,打了个凝萱见也没见过的络子,通透的碧玉,用了大红色的十六股做结,像是镶嵌在玉串儿上似的,看不见定点粘合的迹象。
“嬷嬷做的这络子叫福慧双修,姑娘占一个‘福’字,寿命绵长,再占一个‘慧’字,贤慧颖德,将来嬷嬷就跟着姑娘享福去!再不呆这无情无义的地方。”宋嬷嬷说着,将玉串儿像挂项链使得戴在了凝萱细嫩的小白脖子上,红是红,绿是绿,白是白,另有几根乌丝垂了下来,越加显得凝萱明眸善睐,与众不同。
凝萱兴致盎然的把玩胸前的玉串儿:“嬷嬷说的真好!这络子做的也精美。”
“哎呦呦,当不得姑娘这般夸奖,哪里就是我的话儿,都是老夫人曾经手把手教咱们夫人的时候,嬷嬷在旁边听到的。”宋嬷嬷眼神中充满了回忆的味道:“想当年,老夫人的技艺名震京师,可惜啊……算了算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宋嬷嬷将凝萱有些散碎的头发理顺,话语中唏嘘之意再难掩。
凝萱好生好奇:“嬷嬷讲给凝萱听听吧,外祖母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既然能名震京师,就绝不是等闲之辈,凝萱有这样一个了得的外祖母。心里也觉得光彩。再者说,谁敢断定将来咱们见不到外祖母。”
宋嬷嬷一琢磨,倒也像五姑娘说的,现在年纪小说不见也就不见,可十年后呢?姑娘这样的身家,找个高门嫁过去想来是易如反掌的事儿,宋嬷嬷心里明镜儿似的,越是显赫的人家,那乱七八糟的规矩就越多。五姑娘要是没有外家往来,到时候就要落口实。成了妯娌们非议的对象。
宋嬷嬷这样一想,额上便生出了几抹汗珠儿,忙道:“老夫人是瓯绣传人,十八岁那年学成,做了一件八扇屏。先皇大寿的时候被作为贡品献了帝京,龙颜大悦,瓯绣一时间风头大盛。无人能及。可谁知道从北齐有使者出使来京,非嚷嚷老夫人可耻,抄袭了北地绣技,连那八扇屏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扒下来的。那使者出言不逊,气的先帝在金銮殿上大发雷霆。北齐皇帝连夜将他们所谓的八扇屏送了过来。一副开恩的模样,说是补上先帝的寿礼。先帝自觉在敌国面前颜面尽失,所以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到了老夫人这些可怜的绣工身上。至此,瓯绣元气大伤,贵人们家都以用瓯绣为耻。老夫人的那些同门师姐们们更是觉得因了她而断送了大家的生路,老夫人的恩师还斩断了师徒情分,唉”
凝萱长长一叹,原来还有这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儿,这么说来,按照自己原先设想。专绣菩萨像的话就再也不能用瓯绣的针法。可自己除了能讨教讨教宋嬷嬷,还有谁肯诚心诚意教导自己呢?
“姑娘,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宋嬷嬷轻推了凝萱一把。
凝萱回过神来。高仰着头:“我在想,将来这瓯绣还有没有出路”不等凝萱说完。宋嬷嬷一激灵,手就捂住了她的小嘴:“说不得呦,姑娘还没记性,要不是你外祖家和瓯绣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几个伯母、婶婶也不会冷言冷语的。姑娘好歹是魏家的正经小姐,将来万万不能再跟什么人提这些。”
宋嬷嬷虽然不打算瞒着凝萱,可眼睁睁见姑娘去学瓯绣,她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怡情养性还好,要真把这东西当成了个手艺,那可万万使不得。
宋嬷嬷怕凝萱钻牛角尖,忙岔开话题:“对了,姑娘,这回你是出了风头,二姑娘那边肯定闲话不少,就说她房里的尺素,拈酸吃醋的本事一点也不小,咱们这回要是不出大本钱,只怕二小姐那里说不过去。”
宋嬷嬷回身望着书案上玲琅满目的东西,略显轻松的笑道:“好在,今儿不比往时,咱们东五间索性也充一把阔气。”
凝萱看着兴致勃勃的宋嬷嬷,不禁失笑道:“嬷嬷就不为成衣局里的事儿发愁?”
成衣局什么事儿?
宋嬷嬷一怔,然后大笑:“我当是什么呢!姑娘只管放心吧,咱们有了恪亲王世子的玉串儿,保个三五年平安没有大事儿。你端看老太爷对咱们的态度,就算将来萧氏进门,也算计不到你头上。就是可怜了二姑娘,那样要强一个女儿,若真如了二太太的愿,嫁个傻子,将来还有什么盼头!”
凝萱看得出,魏家人势利,首当其冲的就是廉国公,孙女们有用便高高捧着,没了用处,指不定要沦落到什么地方去。二姑娘曾经那样得他老人家的喜欢,亲自赐了小桃坞住,可凝萱总怀疑,若诗琪真的为了婚事求到祖父那里,廉国公肯不肯为她出这个头。
想到此处,凝萱不由得隔着衣襟按住了胸前的玉串儿,世子爷呦,虽然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但至少你的示好让自己险险逃过了一劫,即便这是饮鸩止渴,凝萱也甘之如饴。
“嬷嬷,你叫了碧潭和笑槐来,我有事吩咐她俩。”
宋嬷嬷迟疑的放下了手中的包裹,虽然不解,但还是依命唤来了两个丫头。
凝萱指着桌上一包玫瑰窝丝糖:“碧潭,你做事老成,将东西送了二姐姐去,旁人问你什么,你只当不知道,但有一条,背着人的时候给尺素些暗示。那丫头要是聪明,晚间定然会来找我。”
碧潭应了,转身往南四间去。笑槐踮着脚尖,生怕凝萱看不见她似的,这孩子的举动惹得凝萱咯咯笑道:“少不了你的差事!”
笑槐赧然,不好意思的背过一双小手:“奴婢是替姑娘分忧心切。”
凝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