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的三顶轿入内,一十四人正正好好全部到齐。大公主的近身嬷嬷满意的看着一院子小道姑:“小姐们辛苦了。这就随了老奴往景泰园去吧,大公主和江华道长已经等候多时。”
乾家那位姑娘明知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偏拉住近身嬷嬷:“海嬷嬷,殿下一向不喜神佛,我们这样的装扮不会叫殿下看着不喜吧?”
海嬷嬷宠溺的笑道:“乾姑娘多心了。江华道长是殿下故人,自然也没什么喜或是不喜一说。”
乾家姑娘赧然,两腮飘着红晕:“多亏海嬷嬷指点,否则我又要在殿下面前出丑了。”
她刻意营造出的那种对紫华大公主身边人的热络,顿时叫许多人心生反感。其中也包括凝萱凝萱不禁在心底低咒,恪亲王世子到底搞什么名堂?整个人人间蒸发了似的,至少捎个口信也好啊!紫华大公主认养女这件事儿处处透着古怪,来的太过巧合,由不得她不会琢磨。
凝萱与其他姑娘们一样,满怀心事的往景泰园去,一路上繁花似锦,莺声袅袅。那些青春靓丽的侍女们无不偷偷打量凝萱、乐熙等人,甚至暗暗做出比较。承安侯家的小姐着淡紫色道袍,乾将军的小女儿浑身珍珠白。都是难得的国色天香,可一旦跟后面夹在人群中的凝萱相比,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一路行至大殿,江华道长客客气气的迎进了众人,一心盼着见到紫华大公主的小姐们却扑了个空。偌大的大堂里何尝有殿下的身影?凝萱不会料到,她刚念叨的人此时此刻正在大公主那里厮磨硬泡,就为凝萱的利益得到保证“姑母,君子言而有信,言必出,行必果,您老人家已然答应了侄儿,为什么还推三阻四的,摆明了叫侄儿失信于人。”
说话的就是克亲王世子赵煦,他自幼和姑母感情真挚,大公主也向来喜欢赵煦这个侄儿,所以只要是赵煦求到头上,殿下总是毫无例外的应允。然而这次却出了大问题。
大公主为难的皱着眉头:“姑母说了几次,事发突然,老大刚刚捎来信,乾大人前线阵亡,此时本宫弄出个君山县主的事端来,若不给予乾家丫头,今后叫老大和老二怎么在军中立足?那些跟随着驸马的老将们岂不是更加心寒?”
赵煦来回在屋中踱步,大公主见状,也觉过意不去。
本来,说养女的事儿就是侄儿提的,人也是早就内定好的魏家五姑娘,紫华大公主左右不过是叫府里多预备双筷子,至于选了哪一个她倒不在意,能解侄儿的围困才是正经。可乾大人死的不是时候,紫华大公主为了儿子们的利益此时此刻也就只能牺牲一下不相干人的前程了。
第一二一章权衡
紫华大公主被侄子来回的走动晃得头晕:“哎呦呦,快坐下吧,大不了你姑母舍掉这张老脸,和皇上求两个封号,一个给乾家姑娘,一个给你那位恩人,咱们皆大欢喜。也省的你在这里走来走去。”
紫华大公主怕赵煦不肯,忙在软和话后面强硬的加道:“老大来信,这次乾将军阵亡,实乃英勇之举,想必皇帝的追封也就在几日之内。到时候不用姑母开口,万岁爷自然会给予本宫明示。与其被动,不如趁机向皇上求求情,再要了一个县主的封号。好事成双嘛!”
赵煦被说的心动,他最清楚姑母的本事,若由姑母去向皇帝开口,事情能有八成准,只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两个县城的赋税只怕难在有。赵煦笑道:“也好,不过侄儿还是希望姑母把‘君山县主’的封号给魏家丫头。”
紫华大公主嗔恼着点了点侄儿的额头,笑骂道:“鬼小子,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不过”大公主话音一转,略有遗憾的叹道:“不过事情不能十全十美,只怕要叫你失望了。皇帝肯加封号,浪费的不过是一纸诏书,然而叫万岁再拨出两个郡县的赋税来做封赏,却是痴人说梦。”
赵煦拉过旁边的一尊绣墩坐在大公主身边:“魏家小丫头的后母即将进门,她亲爹把银子把持的紧紧的,日子比不上乾家小姐阔绰,那两个县城的税赋当真能解燃眉之急。这也是侄儿百般筹谋的一个重要原因,给得了一时,总不能帮衬一世。有了这些长流水似的银子。无论将来出嫁,亦或是招赘都可以体体面面。”
赵煦不愿意和亲近的姑母多说生涩的话,可这次大公主做事却是不地道。
虽然说“君山县主”的封号是明着给了公主府,给紫华大公主养女的,可赵煦在里面不知费了多少工夫,走了几道门卡。甚至在太子殿下那里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所作所为都是希望魏家的小丫头将来有一个新的开始,姑母不是不知道,可现在县君的封号到手了,她却打算送给对驸马忠心耿耿的门徒旧吏,这叫赵煦如何不别扭?
就好比自己辛苦半天采摘的野蜂窝。转身的功夫就被邻居送出去卖人情是一个道理。
打的比方虽然粗俗,却是赵煦的心里话。
而这厢紫华大公主不是不明白侄儿的想法,但她生来习惯高高在上,于紫华大公主而言决不能接受妥协两个字。
“煦哥儿先坐下,你且听姑母一言。”大公主一顿。面色沉郁,“乾姑娘的生母早亡,这一点和你说的魏姑娘大抵相似。只是境遇更加不堪些。你大表哥常来信托付本宫照应乾姑娘,就是因为那丫头如今寄居在舅父家。乾姑娘那个舅母不是善类,若知道乾大人阵亡,乾姑娘今后没了依仗。先不提皇上的金银能不能送到乾姑娘手里,就怕将来还要加害那丫头。本宫于心不忍。所以君山县主的封号就先匀给她吧!”
紫华大公主或是也觉得自己做这事儿不地道,忙追补道:“只是煦哥儿大可以安心,本宫收了魏家姑娘为养女,保管像亲生似的待着,将来的嫁妆都是公主府出。况且两个郡县的税赋能有多少?难道你还不信任姑母?”
赵煦缓缓站起身,紫华大公主不大自然的将眼神往别处散了散。赵煦躬身深深施了一礼:“侄儿多有叨扰,还望姑母能将此事放在心上,成全了侄儿一片报恩的心思。”
说罢竟一刻也不愿意多停留,辞别了大公主心腹嬷嬷的相送,径直离开了连议访。
心腹嬷嬷好说歹说将人送到了院子门口。看着恪亲王世子远去的身影,不免叹着气就进了大厅。紫华大公主听在耳朵里心里好大的不虞:“情势所迫,难道还叫本宫真把乾家丫头扔在一边不管不顾?纵然本宫同意。可驸马那些老将们心里会怎样想?孰为大义,孰为小义。想必煦哥儿那孩子分的明白。”
心腹嬷嬷一面剥着荔枝,一面低声道:“殿下所言不假,可您想啊,那县主的位置到底是世子争取来的。可到了殿下这儿倒好,做了顺水人情,世子心里怎样想?恪亲王他老人家怎样想?要老奴说殿下也别分什么厚薄,请了皇帝一样再分个封号,将两处郡县一人择一处。公主要是心疼乾家姑娘,就把那地界丰腴的送了给乾姑娘,几年之后魏家小姐出嫁,您倒贴点银子,把人风风光光的往外一嫁,只怕恪亲王世子也是高兴的。”
心腹嬷嬷的一番话倒是提点了正吃荔枝的紫华大公主,她连忙放下手中水凝般的荔枝仁儿:“煦哥儿难得对什么姑娘上心,会不会是”
心腹嬷嬷一怔,紧接着就是捧腹:“哎呦我的主子哎,魏家小姐才多大点的年纪,勉强十岁,离着及笄还不知猴年马月呢。倒是世子爷和咱们家两位爷,该是时候议亲了。”
紫华大公主从帖子上看过魏凝萱的生辰八字,年纪是不大,要说她懂得男女之事,勾引了煦哥儿?紫华大公主又有些不大相信。琢磨来琢磨去便只能先认为是煦哥儿知恩图报过了头的一种表现。
煦哥儿再好,到底不是亲的。嬷嬷说的有理,还是两个儿子的婚姻大事来的重要,只可惜此次来听经的姑娘们没几个出类拔萃,若强求不过是委屈了老大、老二两兄弟。
心腹嬷嬷见有些话触动了紫华大公主,忙趁热打铁的又道:“公主不如悄悄往景泰园走一遭,看看有没有人品上佳的小姐。”
紫华大公主被说的心动,嗔笑道:“你这老货,主意倒是多。”
心腹嬷嬷涎着脸笑道:“嗨,这还不都是为了咱们家两位小爷。真有个知冷知暖的好姑娘,纵然相隔的远些,也能拴住两位小爷的心不是?殿下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胆。”
心腹嬷嬷小心翼翼的觑着紫华大公主的脸色,见今日所言没有触动逆鳞,忙送了口气:“北齐的女子就是比咱们这里的豪爽,殿下可不能再”
紫华为两个儿子不堪回首往事,忙点了点头,起身就拉着心腹嬷嬷往出走,一面走一面道:“老大性子执拗,非看中了北地那个齐女,也好,本宫这次借着机会把整个京城里的好姑娘都寻出来,就不信他们哥俩能拗得过本宫,愣是要娶个敌国女子。”
心腹嬷嬷似在试探的惋惜:“要说这些姑娘里面,最好的还真当属乾家姑娘。”
大公主何尝不是这个心思,那姑娘聪明漂亮,还贤淑温婉,只可惜家事差了些,不然还真是儿媳妇的最佳人选。
心腹嬷嬷跟着大公主半辈子,殿下的一颦一笑她了如指掌,等心腹嬷嬷看了大公主的样子就知,乾家小姐怕是没多少希望,县君的位置能保住,可要进步一成为大公主的媳妇,火候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景泰园中,十多位小道姑坐在大堂里的小蒲团上,一个个听到专心致志,紫华长公主觅声寻来,前有伺候的侍女们得了消息,没有人敢大声喧哗,以至于大堂内的姑娘们没有丝毫察觉。紫华大公主悄悄冲江华女冠摆了个手势,就站在了门口不远处的一根大柱子后。
江华女冠恰好讲到《大洞真经》九章,便引了道家一句经典“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
这位女冠行止高雅,气韵非凡,头顶的莲华冠熠熠生辉,明明是与众人平起平坐,却陡然生出一股怜惜苍生的威严。
“哪位小友愿意说说心得?”江华女冠笑着看向四周,下面人稀稀落落的举起了手。
乐熙不甘示弱,也忙高抬右臂,李红袖是个左撇子,二人几乎同时抬臂,又相邻,正好针锋相对。
江华女冠连续听了几个人的作答,都不甚满意,年纪最小的那个魏家姑娘甚至回答的不知所云,连道家的基本经义都没弄清楚。虽然此番来大公主府是碍于情面上的缘由,可看见这些世家小姐们个个混沌与红尘俗世中,不晓得天地奇伟,江华女冠心中还是隐隐作痛。
江华女冠有些泄气,将手中的拂尘换到了右臂中,正要开口,就见第三排中有位明眸皓齿的小道姑缓缓举起了手。江华女冠眼前一亮,本不欲再叫人回答的她竟鬼使神差似的叫起了下坐的魏家凝萱。
乐熙绷紧了全身,警惕的侧首看着五姐的一举一动。
反观凝萱本人,淡定的很,只听她一字一句的吐道:“有于无中生,无于有中育。有与无,得相生。难与易为伴,无难不知易,无易不辨难。知难始知易,知易方知难。”
三句话看似平平,可却又道尽了玄机。众人只听了个开端,也有鄙夷凝萱掉书袋子的,也有不屑其见解的,李红袖更不客气的抿嘴闷头偷笑。
等这些小姐们偷偷打量江华女冠时,发现对方竟微皱眉头的时候,便更加笃定,魏家的五姑娘是个不懂装懂的骗子!
第一二二章惊艳
江华女冠出自南江勋贵世家,自小跟随祖母信道,**岁的时候进京访亲,偶然得了长春宫泰斗级人物素华女冠的赏识,至此带发修行,成了长春宫大力培育的顶梁柱之一,二十年韶华转瞬即逝,当年懵懂的小姑娘已然是京城贵妇圈子里人人争相巴结的大师。
江华女冠与寻常道姑不同的是,她自幼豪门出身,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江华女冠如今虽远离南江富庶之地,但从未落下功课,甚至比较寻常举人也丝毫不差,不论帖经,墨义,策论或是诗赋,江华女冠都有涉猎,所以当凝萱的话一出的时候,她不由得一怔。
这可是地地道道的答辩侧轮的套路。
江华女冠面有凝色,屏气敛神继续往下听。
凝萱顿了顿,慢慢扫过众人各色眼神,丝毫不以为意的又道:“有与无,即若光,与暗影。影随光而生,光有影而显。难与易,即若坚,与弱脆。物比脆知坚,于坚破知脆。”
如果说凝萱前番话不过平白无趣,那么现在寥寥数字,便道尽了道家之法的细微玄机。
满场皆寂,站在柱子后面的紫华大公主满是兴致的扭头问心腹嬷嬷:“这位姑娘是谁家的孩子?”大公主等人是背对凝萱,而与江华道长遥遥相望,所以她问起的一瞬间,心腹嬷嬷竟不知从何答起。
嬷嬷支支吾吾的想着几位娇客的名字,紫华大公主都缓缓摇着头,嬷嬷灵光一闪。忙道:“殿下,会不会是世子爷提到的那位魏家小姐?”
紫华大公主点头微笑:“极有可能,若果真如此,本宫那侄儿倒也有几分的眼力。”
且不说她们二人在这里低声私语,只说室内的众家小姐们都用一种惊疑,还略带了点提防的眼神看着凝萱。乐熙心里不是滋味的冒着酸水,鹅黄色的道袍被绞的尽是细细的小褶皱,李红袖就更不用说了,嘴巴大的能塞个鸡蛋,没准还是臭的。
李红袖悄悄拉了拉乐熙:“乐熙妹妹。我问你件事儿,你们家请的是哪位先生坐馆?”
乐熙冷冷一笑,抽回自己的袖口,不屑道:“我们家的先生怎敌国子监声名赫赫,不过是个落第的举人罢了。”
李红袖难堪的讪讪一笑。国子监虽好,青年才俊也多,可那是皇家的太学。又不是李家的私学,她们家的兄弟若进学还算容易,可换了这些女儿就难上加难。授业的先生早在去年春岁的时候便回乡养老了,至今不过是家中女眷长辈闲来无事的时候教导两句。
李红袖不明内情。可乐熙日日在廉国府过活,闺学里的功课更是一日不落。她怎么就没听过这样的论断?况且宫先生那样的迂腐书生除了讲些《女训》、《女戒》之外,他还会讲什么!
不对!
乐熙凛然:五姐肯定是得了什么别的途径,她可真是大意,总以为宋家那样的门第养不出什么好姑娘,她一心以为三婶愚昧,原来藏拙的人在这儿。定然是三婶教了五姐这许多的学识。
等凝萱答辩结束,乐熙忙殷勤的贴了上去:“五姐,你可真厉害。”她仿佛全然忘记了当日自己是如何下的毒手,又如何想置凝萱于死地,只摆出娇憨的模样。一副腕白肌红,星眸微嗔。
凝萱看着眼前年纪明明不大,可一肚子蛇蝎心思的小丫头。强忍一阵又一阵的气闷。笑槐如今还没完全恢复,想想她只被溅到一星半点九伤成这个样子。若换了自己,只怕当时整个人都会融化成为一滩的黄水。魏乐熙小小年纪歹毒如斯,假以时日,只怕会酿成大祸害。
凝萱在袖口中悄悄攥成了一个拳头,须臾之间就想出了三四种方法叫眼前人销声匿迹的法子,杀人只是最粗鲁的手段,她想要一个人无声无息的离开何必要用那样的方式?
凝萱强迫自己露出一张笑脸:“何尝是我厉害,都是二姐姐的书厉害。”
乐熙狐疑的看着凝萱:“二姐姐的书?不对啊,二姐姐有什么书,我的闻渟院也应有尽有,可怎么就没听过这样一段?”
凝萱何尝看不出乐熙的小心思,不由得在心底哼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