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一向冷淡自持的公子天佑忽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嗤笑,配上那张傲视一切的脸庞,凝萱就觉得整个心都被万箭穿透一般。
“果然什么?”凝萱的语气从未像今天这样凶恶,她相信,自己此刻的模样,别说孩子了,就是等闲的妇人老人见了,也要惊声尖叫,以为撞见了恶鬼。
桌案下,公子天佑的脚不断逆时针的画着圆圈,而右手食指却在汤碗的边缘顺时针的研磨。凝萱眼睛一眯,忽然想到了以前曾经读过的书,一些智商奇高的天才在思考的时候往往流露出小动作。这个家伙在想什么?
天佑动作未停,只是低笑道:“姑娘果然在府里娇生惯养多了,若在下的手艺精湛,你的面目或可还原,若当时在破庙了说了大话呢?你就不怕上了贼船?姑娘又不是那位夫人亲生的骨肉,相处年份也不长,你这个样子谁又会喜欢?姑娘既然将医治的大事交到我手中,就不该再寻海公公我说的可是?否则姑娘的手上怎会有解药的香气!”
天佑昨晚擎住凝萱手腕的时候就觉得有股异香在鼻尖围绕,凭他的见多识广,师从名家,可就是研磨不透对方到底接触过什么药物。魏凝萱一夜未眠,公子天佑照样也钻进了牛角尖,不解决这个事情,他绝难安心。
“姑娘,我相信你得到了解药,也相信那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你定然会随身携带,”公子天佑霍然起身,直勾勾的看向凝萱,“我有位老师在宿元城安家,是本地有名的神医,姑娘若相信在下的为人,不妨将东西拿出来,请我恩师指点一番,或许能叫姑娘有所收获也未可知。”
凝萱沉默良久:“既然公子猜到了我有解药,为何还需要你的相助?”
公子天佑笑道:“姑娘是聪明人,不过那位海公公只怕更聪明些。在下虽然不清楚你们二人之间有什么交易,但我相信,海公公是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没有切实的好处利益,他能将全部解药都交给姑娘?想来姑娘获得的只怕是沧海中之一粟,救不了姑娘的性命!”
世上从不缺乏聪明人,公子天佑的表情就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浮现在他眼前似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凝萱缓缓站起身,将手里握的温热的银锭子轻轻放在空碗边:“公子前面带路吧,希望你能信守承诺,不是叫我堕入更深的阿鼻地狱!”
不问东西南北,凝萱抬脚越过公子天佑,径直往最繁华的北直门去。
既然是神医,医舍前的人肯定少不了,凝萱来菜市口早点店的时候经过一家门市,当时她就觉得奇怪,怎么一个个搀扶相帮,游龙似的排着长长的队伍,凝萱相信自己的直觉,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公子天佑就在她身后闷声低笑,店主夫妻俩一个擦桌子,一个搅拌着锅里的浓汤,虽然手上的动作没停,可心思没一个用在上面,纷纷望着美男与野兽的新鲜组合。
没多大功夫,街面上渐渐热闹起来,从城外进宿元城挑货买东西的小货郎纷纷在大街上支起了摊子,北直门附近有一处最大的胡市,许多客商都在此集结,他们虽然身价万金,但辛苦程度,勤勉程度远远要胜过小商贩们。天还没亮,鸡还没叫,这些人就已经驻守在了胡市里。胡市外对着一条长长的街道,当间就有一家,无牌无匾,甚至连个灯笼都不挂,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独特的所在,竟藏龙卧虎凝萱仰头坐在小杌子上,眼前的老人直接上了手,用一根发丝般粗细的银针拨弄着凝萱脸上的伤痕,尾指勾出一抹拈花的造型,动作出奇的轻柔。
一刻钟的功夫过后,老人才缓缓将银针放进托盘,早有童子端着铜盆上来净手。
“师傅,怎么样?”
老人缓缓摇头:“姑娘这脸异常的棘手啊!”
第一五四章老人
凝萱听不懂一大堆古人才会使用的医学术语,索性开门见山:“先生只管告诉小女,脸上的伤疤可有复原的希望?”
“嘶……”老人长长地抽了口气,才慢慢背着手环绕在室内踱步:“乍看这面上的疤痕确实有些骇人,然而细细察觉,老朽不觉要深深称赞一番。姑娘脸上的皮乃是生皮!”
生皮?这又是何物?
凝萱不由问道:“请先生赐教!”
老人淡淡一笑,“所谓生皮是我们这里的行话,就是指从活人身上剥下来的人皮,且一定选自十五岁的清丽少女,经过熏染,炼制,灌胶等繁琐步骤,才能活幻化成一张巴掌大小的人皮面具。姑娘脸上的这一块显然出自名家之手,不但做工细腻,而且材质出众。老朽窃以为……少女的生皮应该也是为娇生惯养的女子,似乎专门等着被豢养到这个适当的年龄,预备着剥皮。”
凝萱嘴角微微颤抖,凭她定力如何,可一想到脸上这个狼狈至极的样子竟然是活人身上剥下来的肉皮,还是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
老人却没有半分的不适,相反,竟有点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感觉。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径直往前跨了两步,重新打量凝萱面上的生皮,“老朽早就听人说过,北齐皇宫大内有一种独家秘术,专门炮制人脸,用做将来战场上的刺探工具,北齐的都察院都是疯子,他们从小养活一些相貌端正的少女,每日山珍海味供着。香花温泉泡着,就是为了做这个用!老朽一直以为是以讹传讹的妄谈,没想到”
老人不断咋舌。“没想到今日却是见到了真景!”
这段日子以来,但凡见过凝萱此时面目的人没有一个不生厌,不冷漠的。偏这位老人目光烁然的盯着凝萱,就好像在审视一件珍贵的出土文物。公子天佑起身倒了杯香茶。恭敬的献给老人,“师傅,你可有把握去了这东西?”
老人接过热汤,一面思索一面轻唾,淡淡的说道:“三成把握,多了就是老朽的无能了!”
公子天佑心中一震,他自幼家门传承。有无数的名医都曾经教习过自己,眼前的老者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但是公子天佑很清楚对方的能耐,如果老者都只是有三成把握公子天佑真不敢相信魏凝萱会是什么个结果。
“先生不妨直言,你的三成来自何方?”凝萱不是没注意到公子天佑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怜惜,只是怜惜对自己来说又有何用?凝萱要的是个结果,而不是坐以待毙!“死马当活马医,先生何不大着胆子试试?”
老人半晌没言语,直到外面小童子掀开门帘,声称下一位病者。东城那位老财主等不及,要进来的时候,老人才轻声叹道:“你这个小女娃娃,倒是决绝。依照我来看,当时弄生皮的人并没打算致你与死地,否则这生皮早就烂在脸上了,哪等到今天?我若是姑娘,就早早的寻下黑手之人,或许他能有几分的法子。”
公子天佑早就猜到了凝萱得到的那份解药,忙隔空给后者打眼色,示意她把东西掏出来,可凝萱这会儿偏偏没往此处瞧。老人瞧的稀奇,他这个名义上的徒儿从小就是个冷性子,当年四处游离,机缘巧合得他们家接济,这才传授了几招小本领,一晃十余年过去,老人根本没承想二者还有相见的一天,更没料到,徒弟面上会带着这样的表情,一种介于心焦和关怀之间的小变化。
老人笑道:“姑娘手中是不是有一份半份的解药?若信得过老朽,不妨拿出端详端详,或许对姑娘这脸有大益处。”
凝萱没有迟疑,稍稍将身形扭转了一下,便从怀中取出了一份膏药。老人将东西举在面前,“咦?”
“师傅,难道不妥?”
老人没有应答,而是捏着膏药站到门前,高声呼唤了小童掀门帘,借着明晃晃的日头,那黑乎乎不知名的膏药瞬间变得轻薄,而且渐渐幻化成了墨紫色,就好像湖垸最好的碧墨绸,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老人陡然转身,面色肃谨的看向凝萱:“姑娘可是使过了此物?”凝萱心知不妥,忙摇头。老人长出了口气,引着二人又进了内室,三人分主次落座,老人身边放的正是那块恢复了乌黑色的膏药。
“敢问姑娘,你手中又有几块拨云雾?”
凝萱听罢,才断定那位赵娘子果然有几分见识,她声音一沉,说道:“三片。”老人沉吟片刻,“姑娘可否都与了老朽?”
公子天佑别过了头,凝萱没忽略这个小动作,迟疑片刻,还是将余下的两张递了过去。老人看的仔细,闻得小心,捏的轻柔,足足用了一盏茶的功夫,老人才开口道:“这是小解门,能治标却不能治本。姑娘真真是好险”
凝萱聪慧,老人只说上半句,她已然了解了真相,“老先生的意思是,我若求好心切,真的使用了这东西,只怕现在早就面无完肤了?”
“姑娘所言不假,确实是这个理儿。老朽瞧的出,下毒之人留了后手,一旦使用此物,保你三日完好,可三日治好后若没解药继续撑着,只怕生皮下的脸蛋就要活生生溃烂掉了。我猜测这也是天佑那小子不肯下手的一个重要原因。”老人顿了顿,目光坚毅,“一旦拨云雾敷在脸上,姑娘这张生皮准保掉下,可坏就坏在,若没有后续药品的供给,只怕你原本的脸蛋要遭殃!”
凝萱恨得牙直痒痒,等回到客栈的,自己非将海公公那个阉人做成肉饼,原来说来说去,对方还是手段阴邪,而且多半没死心,打算来个过河拆桥。凝萱忙问道:“先生救命!”
“这是干什么,起来起来,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本心,”老人沉吟片刻,看着公子天佑道:“你且忙你的事儿,就将这位姑娘留在药房,一个月后来接人。”
一个月?
公子天佑脸色怪异的看着魏凝萱一张无辜的小脸,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第一五五章将军府
凝萱被留在了老人的那间生意鼎盛的小小医馆中,然而赵娘子和胡妈妈却不明情况,要说这二位,还真是上了心。不过为的目的不同,尽心程度自然不同。
赵妈妈两个孩子,一心盼着出息,能靠上国子监陈主薄的关系这自然再好不过,赵妈妈不是没想过那位小姐或许只是满口谎言,可为了孩子的前程,她不能不竭尽全力,即便因为这个会被婆母训斥,即便有可能丢掉仙客里的活计,赵妈妈都是在所不惜的。
至于胡妈妈胡妈妈从来不是个小人物,她是恪亲王世子赵煦安插在宿元城里一颗小小的棋子,但也是最得重用的棋子之一。胡妈妈的确有个兄弟在将军府当差,不过可不是她说的什么远房亲戚,而是实打实的嫡亲大哥。三年前赵煦初进宿元的时候,一方面重用自己的属下,另一方面他又心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近百年来,真正的宿元王是陈家,而非什么郡王或是知府县丞。赵煦不得不经过小心的排查,终于选定了三个当地人作为了自己在宿元城的前锋。
这三人之一便是胡妈妈的大哥胡勇,这人原是知府老爷送来的一个家奴,却意外进了赵煦的眼,半年的功夫升为小管事,一年的时间领了二院的差事,三年后的今天,胡勇已然是赵煦身边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人物。既然是胡勇的妹子,胡妈妈怎么会被拦在大门外,昨晚宵禁,胡妈妈不敢冒险,于是选了第二日清晨才急匆匆赶往赵煦所在的将军府。
“大哥!大事,这回可不是妹子乱说!”胡妈妈整个人严肃的过分。但她哥哥对妹妹太过了解,胡勇一面拨弄着算盘盘点账目,一面漫不经心的应道:“你每个月必定到我面前说几句同样的话。却从没看见叫我意外的结果。妹妹若是缺银子了,大可到你嫂子那里取,何必弄到将军府里丢人现眼!你哥哥如今也不是一般人。总不好叫守门的门子知道,我堂堂将军府的管家总被亲妹子来打秋风!”
打秋风这三个字可实实在在的刺激到了胡妈妈。胡妈妈管也不管此地为何方,有点胡搅蛮缠起来,典型的宿元女性形象。
“大哥瞧这个,人家点了名道的姓,就是给世子的,而且那姑娘还说,她们家老祖和恪亲王是多年的相交。我因为这个才急匆匆赶过来。”胡妈妈说着就要将信递给胡勇,谁知胡勇头也不抬一下,只顾着埋头算账,时不时的还应和两句:“什么忘年交,这样的谎话你哥哥我一日总要听个十七八遍,你是我妹子,难道还会当真?哼!”
胡妈妈讪讪的捏着手里的信,几乎弄成了个团儿,正要再劝,外面忽然传来笑声。
“大勇兄弟忙着呢?”
胡勇一听响声传来。就跟吃了大还丹似的精神,“蹭”的一下子从长椅上蹦了起来,一把推开胡妈妈就往外冲:“二管事什么时候回的宿元?小弟只当哥哥是要在京城过年了。”
来人三十上下,却被四十出头的胡勇唤作哥哥。实在是有些好笑,不过对方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得灿然:“什么年不年,节不节的,不过是将军领着咱们齐齐守夜,分发些金锞子罢了。我惦记将军身边没个得力的人,所以总放心不下,这不,专程和老王告了假连夜往宿元城而来。”
胡勇听二管事这样说,更加的敬重:“想必哥哥是已经见过了将军?”
“见识见过了,只不过将军心情不虞啊!”他们这帮人受过赵煦严厉的规范,没事只管叫将军,宿元城里没什么恪亲王世子。二管事是赵煦从京城里带来的几个信得过的心腹,此番回京,二管事以为和往年一个模样,正要给紫华大公主家的那位养女送信送“特产”,可却意外得知,君山县主早就被人掳走了。至今瞒着所有人,就是怕县主有朝一日能回来却受到外面流言蜚语的波及。
二管事日夜兼程,好在他现在身份特殊,所以每到一处驿站都能换马再疾驰。二管事不是不明白,这消息一出,等待自己的就是世子暴风骤雨一般的训斥。可刚才真见识到的时候,二管事还是吓得灰溜溜从一场混乱中跑了出来。甚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儿。
二管事的目光扫向胡勇身后的胡妈妈,这个女人他见过,是将军府里安插在仙客来的一招暗棋。虽然效用不大,但是每每也会将仙客来的生客、异常往上回报回报。二管事习武数十年,眼力不是一般的好,他正要将视线移开,忽然胡勇忙道:“哥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二管事一把推开胡勇,径直走到胡妈妈前面:“敢问妈妈,这信那里来的?”胡妈妈没见过什么世面,二管事一问,胡妈妈巴不得一声过去。
“管事,这是我昨晚在仙客来,一位女客偏拉我叫小人交付给将军的。”
二管事眼前一亮,就着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簪花小篆往下瞄。在京城与宿元城里奔波许多年,二管事对自家世子百般留心君山县主的事儿一清二楚,刚才世子爷发火,多半就是冲着魏家小姐消失的事儿。难道天底下真有这么巧?
二管事忙道:“你且细细将一切讲来,说的好,妈妈讲来前途无量。”胡妈妈脸上堆砌的笑意好似一朵朵菊花,忙将仙客来发生的事儿从头到说了出来,更对凝萱的外貌大肆浓墨重彩的去勾勒。听的二管事一阵阵生疑,难道自己所料错误?
二管事看着信封上的字迹,心一狠,反正已经得罪了世子,倒不如冒险试试,或许还能得到世子的喜欢也未必。二管事便道:“要是我没了算错误的话,妈妈说的这人还真是将军的旧友,若能解救对方于危难之中,妈妈此番可就立下大功劳了。”
胡妈妈闻言冲着胡勇一阵挤眉弄眼,心下就是绽然怒放!
第一五六章震怒
小厮远远一见二管事过来,先是警惕的往屋内瞅了瞅,才紧走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