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番都不算严重,唯独最后这一个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谣言最可怕。
时疫这种东西是要人命的东西,忽然间,连送饭的婆子都开始推三阻四,凝萱的院子顿时成了人人避而绕行的地方
第一八二章老王爷
十一月的京城格外热闹,新年在即,又因为眉州大劫,皇帝特地加开了恩科一场,时间就定在明年的三月。大周朝儒风浓烈,皇帝的一封旨意瞬间得到了那些苦读学子们的赞誉。
德宗的野心空前高涨,大周朝在数十年的时间里都是苦苦防御,而此时此刻,他竟萌生了在次年开春准备攻击北齐的念头。
虽然德宗只是和几个心腹说了这个小小的“心愿”,但没出三天的时间,朝堂上几乎人人都已然心中有数。
老臣难为,当即分成两拨人马,前者苦苦劝服德宗不要因为小小的胜利就开始得意忘形,当然,臣子们选择的言辞还算恰当,只是也深深开罪了德宗皇帝。另一拨人年轻些,正是朝中的主战派,太祖皇帝曾经开创的版域其实远不止这些,只是后来北齐一再侵犯,所以才使得重兵蜷缩在眉州。倒不是后面的几代帝王无用、昏庸,而是北齐这个民族过于彪悍,在战事上很少失利。就拿最简单的来说,大周十年能出一位猛将,而北齐的强将就没断过,而且朝中重武轻文,以军功封赏爵位,那些家境贫寒的庶民还不玩了命的打仗。
大周气势上先输一筹,也难怪德宗小胜之后这么迫切的想要搬回颜面。
于是乎,近来京城官宦人家中最常谈论的话题之一便是与北齐的战事,因大公主不在京城,这些喜欢到处打听小道消息的人没了去处。只好把视线转移到了恪亲王府。谁叫恪亲王的儿子也是北疆的重将之一呢,说不得知道什么小道消息。况且,老王爷还是皇帝的亲弟弟,消息肯定比他们更加的灵通些。
这日,从宿元来的车队缓缓停在了恪亲王府门口。门子一瞧领头的人是跟着世子出去的二管事。忙不迭的迎了上去。前街的四扇角门大敞四开,二十几辆满载年货的车队井然有序的进入了王府。二管事真是春风得意,走路那是带着风儿的,几个小厮一面奉承一面将人往正房引。恪亲王府是前朝大贪官王勇的府邸,所以修缮的格外奢华,丝毫不让皇宫内苑。
当年恪亲王成亲,先帝心疼儿子便将此地拨画到了他的名下,而且许多体制仍旧遵循着宫中的旧制,比如宦官使用的人数上就远远胜于许多亲王的规制。德宗登基即位。恪亲王曾经诚心诚意的希望新帝撤换掉这些宦官宫女,只是德宗不应允,一来恪亲王和皇帝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二来德宗也不希望外人非议自己得势之后就欺压兄弟,这第三嘛,也是最最重要的,恪亲王身份虽贵重。但很少主动参与到朝中大事中,是个比较老实的亲王。
皇帝也需要亲情,也需要儿女情长,有这么一个兄弟在身边,德宗何乐而不为,不但没有裁减宦官的人数,反而在陆续的几年间大批大批的封赏恪亲王府。
二管事进了正房,院子里冷清的不像是一个王爷的宅院,但二管事丝毫不敢怠慢,反而在大门这里边停住脚步,细心的整理着衣冠。
小厮笑道:“二管事今日好福气,王爷才从长春宫中回来,听说是在道祖那里悟到了心法,这会儿正高兴呢!”
二管事心一动,装作不经意的问道:“王爷在道祖那里住了多久?”
“哎呦,能有一整月了吧!”
二管事心一沉,王爷修道之心看似不坚,但很重这些礼法,在去长春宫之前肯定要斋戒,如今恪亲王府里的女眷当属姨娘最大,自己原来是投靠的姨娘,可眼瞧着她不得宠,心又野,或许真该换换人侍奉了,即将上任的世子妃大约是个不错的人选。
众人不敢耽搁,匆忙进了正院。恪亲王今年不过四十出头,然而看起来却苍老的厉害,头发间夹带着不少银丝。根本不像赵煦的父亲,和德宗皇帝站在一起,眼瞧着就要大了十几岁不止,而实际上德宗皇帝还要亲切的叫恪亲王一声“弟弟”。
一身青灰色道袍的恪亲王显得有些飘渺,正殿中摆放着长春老祖的画像,但不搭配的是殿内一点香火的味道都没有,反而是一股淡淡的沉香。
“回来了!”恪亲王打坐在蒲团上,背对着二管事,二管事忙躬身回禀道:“小人见过王爷。”
“嗯,起来吧。”恪亲王睁开眼睛,近身伺候的老太监忙过来搀扶,二管事微微往后退了半步,头压得更低。
“上次你走的时候不是说过了,边关事务繁忙,叫世子安心在宿元作战,不要时时刻刻想着我,家里的事儿也不用他操心,什么年货节礼的,统统都不要,难道都把本王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二管事激灵灵打了个颤,心里根本不敢小觑这个万事不理的老王爷。他前脚才进门,这边立即就知道了自己所携带的东西,只能说老王爷眼线遍布,但凡是王府里的事儿,就没有任何能逃出他老人家那双毒眼的。
二管事陪笑道:“小人怎么敢呦,这都是世子爷的一番孝心,宿元苦寒之地,本没什么新鲜物,可南来北往的客商不少,加上这几年世子爷管理有方,小人才每每送年货的时候心里有了底气。”
奉茶的老太监笑道:“二管事说的在理,王爷虽然不要,可挡不住世子爷一片孝心。况且咱们世子为人沉稳,做事拿捏得住分寸,王爷就放一百个心吧!”
二管事机警的捕捉到了老王爷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忙道:“其实,小人此番回来,一是为了送年货,二来世子爷叫小的呈上一封信,请王爷过目。”恪亲王诧异的瞅了瞅二管事,他的儿子他了解,若是请教军中大事,朝廷辛秘,肯定是慎之又慎的派了亲兵往回送信,而绝非这个看着老实,其实油滑的管家。
恪亲王狐疑的拆开了密封的信笺,屋内安静得几乎连银针落地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信上说的人你可见过了?”
二管事忙不迭点头:“如今就住在将军府里。”
恪亲王眉头紧皱,随意将信笺放在了桌案上:“你且下去休息吧,回信本王明日便会写好。”恪亲王见二管事欲语还迟,不悦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吞吞吐吐,好不啰嗦。”
二管事便唯唯诺诺道:“是是,临来的时候,世子爷还单独吩咐了小的一件事儿,叫小的从方公公哪儿先预支三万两银子置备”二管事怯怯的偷瞄恪亲王神色,“置备聘礼。”
老太监眼皮轻轻一跳,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恪亲王单手扶着额头,沉声道:“知道了,去吧!”二管事大喜,世子爷果然神机妙算,若王爷没阻止领取银子的事儿,就绝不会为难婚事,若连三万两都不肯拨,世子爷就会另辟蹊径,再寻良计。这是二管事受命以来头一回挤进那些幕僚的核心圈子,一旦被重用,二管事几乎可以想象到未来几十年他风光无限的样子。
老王爷面色阴沉的看着二管事脚不点地的出正殿,手“啪”的一声重重拍在信笺上:“瞧吧,我的儿子好本事,自己寻了门亲事,竟来了个先斩后奏。”老太监笑呵呵道:“世子爷打小主意就正,一旦下定决心可很难更改了。咱们王府要办大喜事,王爷高兴才是,明年成亲,后年咱们王府里就能得个小世孙了。”
老太监不愧是心腹,他所描绘的场面当即就在恪亲王眼前一闪而过,老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只是嘴上仍旧不允:“只是那女孩子的身份差了些只是廉国公府庶子的女儿。”
老太监无奈的在心中长叹一声,王爷呦,想当初你成亲的时候,王妃的父亲也不过是个五品武将,你当时戴大红花的时候不也兴致勃勃,满脸神采?怎么到了世子这儿的时候却又行不通了?
恪亲王不满的瞪着心腹:“你那是什么眼神?怎么,难道本王说的不对?”老太监只是笑,却不辩驳。老王爷一拳打在软棉花上,鼻子哼了哼,但却小心翼翼的将信笺重新叠好,贴身放在了怀中。吃了口茶,然后总觉得没什么滋味。
“这是谁泡的茶?味道寡淡至极。蠢材,蠢材!”
“王爷,那茶你早间时候喝还说清亮绵香来着”
恪亲王被噎个够呛,脸上涨红,赌气似的将茶碗一口灌到底儿。老太监笑道:“王爷若是心里烦闷,就和老奴说说话儿,您知道的,世子爷是老奴从小看到大的,他成亲,那可是咱们王府里最最大的要事儿。”
“什么成亲,本王看,八成就是个仙人跳,怎么那么巧,长公主一到宿元城就张罗着给煦哥儿寻亲事?怎么那么巧,煦哥儿一眼就瞧中了大公主的养女?”
“大公主最会调理人,咱们虽没见过那位君山县主,但想必脾气秉性不差。”
恪亲王语气中透着冷淡:“皇帝曾经说过,若大公主是个男儿身的话,这王位至死也轮不到他头上去。先帝宠溺紫华已经是本朝前所未有的事儿了,本王担心这些年不但没有削减紫华的野心,反而使得她看不清了许多潜在危机。本王很少参与到朝政中去,就是为了避嫌,万一和大公主府结亲皇兄那儿会是个什么态度?”
第一八三章德宗
恪亲王虽然天生不喜欢争名逐利,但却嗅觉敏感,善于揣测人心,若不然当年忠嘉王作乱,德宗大肆血洗宗亲的时候,恪亲王不会这样平安的渡过。德宗年轻的时候为了上位没少杀人,这一切是恪亲王看在眼里的,及至皇帝晚年,看似比早些年和蔼,其实心中的猜忌越加严重。就好比这次金鉴殿上一部分朝臣反对德宗用兵伐齐般。
老王爷沉沉的叹了口气,都是曾经司朝共事的老大人,自己何尝不想伸手帮一把,只是自己一旦出言,只怕皇兄便会以为自己是另一个忠嘉王,到时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在这种情势下老王爷根本不敢拿儿子和王府几百人的性命去冒险。
老太监瞧出了主子的迟疑,想了想便笑道:“老奴倒是有个不司的见底,不知当讲不当讲。”
“作我之间有什么不当讲的,只管说就是。”
“是,王爷。”老太监的腰躬的更低,语气也更为平和:“老奴以为,这事儿对世子爷来说未必不是个转机。您想啊,皇帝一心要攻打北齐,有些人看不真切,还嚷嚷着死谏,可咱们知道,来年开春一场苦战在所难免。”
恪亲王听的认真,苍老的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但也正是这种苍老,使得他的阅历更加丰富,想的也就更多。”你的意思是…“老太监咧嘴一笑:“正是,老奴以为,依照万岁爷的情形,那是断然不会要顾家两位将军和他们的小舅子共司掌管几十万大军的,忠嘉王就是牟血林林的例子,兵权只能掌握在皇帝自己的手中,哪怕那些人是他的亲侄儿,亲外甥也不成。”
恪亲王了然:“这样一来,皇兄就会借着要煦哥儿成婚的机会将其调回京城,也算躲过了这场即将发生的浩劫。”老王爷想了想忙摆手:“不成不成这样弃国家和百姓于不顾,只为个人得失,不是我们赵家男儿的本色。本王已经窝囊了一辈子,不能眼瞧着煦哥儿再走我的老路。
老太监见恪亲王不允,急急道:“可怜天下无父母心,王爷心里明明知道战事不可为,送世子爷去就是九死一生,咱们王府里连个接替的血脉都没有,难道你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王爷三思!“恪亲王一拳重重打在桌案上,上好的紫擅瞬间震碎杯盏随着坍纪的桌案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外面侍卫忙进来查看情况,但看到老太监悄悄摆的手势,众人也只好无声退了出去。
屋内的老钟滴答滴答走的欢畅,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恪亲王才闷声道:“去向宫里面递个帖子,就说本王明日进宫。”老太监心下大喜,但面上不露痕迹:“王妃那边用不用送个消息过去?”
恪亲王听了王妃二字,好似被点燃的爆竹,重重一哼:“她?她何尝管过自己的亲儿子?人家心心念念给别人养闺女和咱们恪亲王府是半点关系也没有。少提这个人!“老太监诺诺的应了,只是眸子中的担忧一闪而过。
次日一早恪亲王穿了一身官服进宫,德宗皇帝倒是一愣,这几年亲弟弟与早朝中多是称病不来,就是自己宣他进宫也不过一身道袍似的便服,自己多久没瞧见这身亲王礼服了?德宗一想到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朝堂争辩,不由脸色一沉,以为恪亲王也是来劝服自己不要用兵的。
恪亲王故意装傻充愣,决口不提那件事,只是期期艾艾满脸不好意思的希望皇帝给赵煦赐一门婚事。德宗眼前一亮,忙问是哪家闺秀,侄儿老大不小了,还没个稳妥的世子妃,他这个当伯父的早就想要说两句,只是德宗至今还没续立皇后,心中便少了几分立场这也是迟迟不去主动提及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听到恪亲王说到女方是廉国公一个孙女的时候,德宗想了好半晌也没记起这女姓姓的爹是何人,还是贴身的宦官笑着点名魏家三爷的官职。德宗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直道女方配不上侄儿若不然就封个侧室,世子妃的位置还是慢慢物色。
恪亲王顿时声泪俱下德宗看傻了眼:“皇弟这是作何?联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贴身宦官忙低声道:“王爷一定是有难言之隐,万岁爷不妨问问再定夺。”恪亲王借着擦眼泪的功夫偷偷打量了年轻的小宦官,对方年纪很小,十三四岁的样子,漂亮的像个女孩子,但穿的却是五品副总管的衣裳。要知道大周朝敬事房最高等级的太监也不过是四品。恪亲王稍早没留心此人,还当不过是个寻常小黄门,这一瞧,老王爷心里倒抽一口冷气,皇兄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得宠得势的人,自己竟然全不知道。
德宗听了贴身宦官的话,叹道:“咱们兄弟骨肉亲情不比旁人,当年母后去世曾经拉着联的手,叫联照拂好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就是。”
恪亲王忙将心思从小太监的身上收回来,“这都是臣弟当年的错,本不该再拿此事烦扰皇兄,只是没有您的旨意,臣弟怕王妃会不依不饶。”德宗一听大皱眉头:“恪亲王妃?不是说在涪原养老吗?她又要出什么么蛾子?”
皇帝一生有无数的女人,或许也包括男人。他生来强势,所以没有什么人敢在自己面前耍横,对这个弟妹,德宗皇帝早就心生不满。
“王妃在浩原老家收了个女孩做义女,早些年曾经来信,说此女醇婉恭孝,可当王府长媳,叫臣弟早生准备下聘的礼单。臣弟不喜,因这事儿大闹了一场,可多年来每逢王妃来信,都要重提此事,煦哥儿心中对此极为厌烦,所以臣弟更不希望孩子后悔半生。”
德宗眼神犀利,往前探了探身子:“王妃选的义女出自谁家?”
恪亲王尴尬的扯扯嘴角:“就是就是臣弟曾经的伴读,如今安然书院的山长周巽之女。”
“荒唐,荒唐!“德宗气的站起身,在龙椅附近来回踱步。“郭家真是欺人太甚,全当我们皇室无人了吗?下旨“不等说完,恪亲王老泪纵横的匍匐在地,仰着脖子哭道:“皇兄不可!臣弟已然沦为笑柄,不能再叫煦哥儿也蒙受羞辱。皇兄就当可怜可怜臣弟,咽下这口气吧,廉国公府的孩子是煦哥儿自己求的,只要他们小两口今后融洽恩爱,臣弟就是有再多的委屈也能咽下去。”
德宗讷讷的看着地上倍经沦桑的弟弟,心下不忍。
“你起来吧,这事儿联允了。小宁子!“那今年轻的四品小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