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楼里生意再度红红火火起来,一旁端着碗花生炖猪脚狂嗑的曹绿袖心情变得很是矛盾。
她既想楼里生意好,可现在生意一好,娘就更不会答应把她捧上青楼名妓的花魁宝座了,那她从小梦想着颠倒众生、日进斗金、躺着数白花花银票的光明前途和希望,岂不就破灭了吗?
“唉。”她心情闷透了,只得大口大口吃着花生炖猪脚泄愤。
“咦?妞儿,你吃什么吃得狼吞虎咽的?”一瞥眼,曹媚娘终于发现到她。
“花生炖猪脚。”她没精打彩地回答,“我要丰胸。”
“丰胸?”曹媚娘一愣,随即捧腹大笑。“花生炖猪脚是胀奶用的,你搞错了吧?哈哈哈!”
“啥?”她一呆,随即火冒三丈。“那是谁跟我说花生炖猪脚可以丰胸的?害我啃得一嘴油……谁?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所有姑娘全去陪一屋子满满的客人去了,哪还有人有那个闲情逸致出来认罪?
见大家都忙到没空搭理她,曹绿袖的心情就更糟了。
尤其为了表示她的身娇体弱、脚伤未愈,所以这两天她也不能大剌剌地出现在沈随风的面前,继续她的诱惑大计……唉。
闲着没事干真是世上最痛苦的一件事了。
正在闷得慌,却见二毛子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嚷嚷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干什么慌慌张张的?”曹媚娘赶紧上前揪住他的领子,怒斥这个破坏大好气氛的二愣子。
“难道花牌又被溅湿了不成?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不、不是,是、是、是——”二毛子气喘如牛,吞了一口口水才总算挤出声来。“礼部的大队人马又来了!”
曹媚娘登时又惊又恐,尖着声急急大嚷大叫:“快快快,把桌上多出来的酒瓶子全收了,还有叫屋里房里所有的姑娘全‘翻身下马’,穿好衣裳,还有客人,快叫客人拉上裤子,快快快!”
瞬间像落雷炸翻了老鼠窝,所有姑娘和客人全逃难似地挤来窜去,你撞我我撞你,酒也翻了,菜也撒了,还有姑娘踩着了地上的油腻滑了一跤,客人一家伙栽进了锦鲤池塘里的。
曹绿袖那碗花生炖猪脚也一失手全给盖在了二愣子头上。
一时间,哭爹喊娘的,哀疼嚷痛的,破口大骂的,乱了个全楼闹哄哄,屋顶都快掀了。
等到前来“例行访察”的礼部人马真正踏进大厅里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副劫后余生的凄惨景况。
为首的沈随风停住脚步,愕然地环顾四周,心下登时了然,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嗯哼。”他负着手,锐利的眸光打量着众人狼狈不堪的表情,闲闲地道:“看来大家今晚都很忙啊。”
“哟!”曹媚娘赶紧挤过来猛陪笑脸,“是什么风把大人您吹来了?大人这边请,来人哪,赶紧把好酒——呃,我是说好茶,好茶斟上来呀!”
“曹嬷嬷不用客气,本官只是巡巡就走。”他挑眉,似笑非笑。“对了,曹嬷嬷配合礼部新规行事,不知经营起来可有什么不妥之处?近日生意可好?”
“都好都好,”曹媚娘笑得好不尴尬心虚。“还行还行。”
“那就好。”他微笑点头,“曹嬷嬷的挽翠楼可说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风雅去处,还请曹嬷嬷继续保持这春街上难得一见的清新风格,为天下青楼界立下一个最具指标性的风范,如何?”
“没问题没问题,”曹媚娘先是着迷于他那抹俊朗的笑容,听到后来又忍不住频频拭汗。“大人放心,大人放心。”
“曹嬷嬷不愧风尘界里的大家,脂粉队中的英雄。”他笑笑,随即对身后气势剽悍的执金吾命令道:“走吧。”
“是!”执金吾们恭恭敬敬应道。
沈随风转过身,缓缓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深邃眸光再度扫过全场,隐隐有一丝失落怅然。
“曹嬷嬷。”
“嗳!”曹媚娘满面堆欢,赶紧小跑步上前。“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了口:“令嫒脚伤好些了吗?”
“呃……”曹媚娘眨了眨眼,虽然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还是机变地顺着他的话道:“好多了,好多了,多谢大人关心。”
“那就好。”他不着痕迹地吁了一口气,终于放宽心。
一如来时那般突然,礼部大队人马再度浩浩荡荡自大门离去。
大厅里所有的姑娘和客人高高悬吊着的那颗心终于得以回归原位,可是气氛一缓和,全场开始爆出了骂声——
“曹嬷嬷,你们挽翠楼在搞什么鬼?”
“不是说礼部和官府都打点过了,不会再有人来巡察了吗?”
“哼!老子以后要再上门来,我就是你孙子!”
客人们气急败坏地走了,不管曹媚娘怎么好言好语陪礼巴结,姑娘们怎么装憨撒娇,大厅仍旧转眼一空。
“完了,这下真完了……”曹媚娘一脸如丧考妣,简直是欲哭无泪。
想到客人们都走光了,楼里将来生意恐怕也是前途堪虞,所有姑娘也不由得心慌害怕,嘤嘤啜泣了起来。
躲在柱子后头的曹绿袖偷偷探出了脑袋,看着娘懊丧苦恼的模样,她的鼻头也酸楚了起来。
挽翠楼是娘毕生的心血,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名满京城的第一红牌勾栏院就这么关门的……
第6章(1)
第二天,曹绿袖就带着油纸伞上门去了。
黄昏时分,彩霞满天,美得像醉了酒一般。
沈府宅邸古典而别致,尤其是里头简单却韵味无穷的清雅园林,令人一驻足,就不禁深深沉溺在其中。
“我们少爷还在厅上见客议事,姑娘请在此稍候片刻。”沈府里的老管家是自洛阳随行而来伺候的老家人了,见到这个一身绿裳的年轻姑娘,不禁笑逐颜开。“请随意用茶点。”
“谢谢您,有劳了。”她甜甜一笑。
老管家本来是该退下了,可是以往少爷从未接见过任何一个姑娘,今天一听通报是位曹姑娘求见,居然马上就要他把人请入园子里,老管家忍不住热切又好奇地多看了两眼,这才笑咪咪地离去。
趁老管家离开后,曹绿袖赶紧拉松衣领和腰带,露出优美秀气的锁骨和下方一小片雪白细嫩的肌肤,还自怀里掏出一只钿螺珐琅小盒,旋开盖子,沾了些许蔷薇香露拧出的胭脂膏,点在樱桃小嘴上,更加显得唇瓣娇艳欲滴,令人垂涎。
她最后再摸了摸云鬓,确定发丝恰到好处地微微松,发髻上簪着的绿玉坠子随着每一次的摇头而荡漾摆动,心下难掩兴奋与忐忑。
见人挑担不吃力,没想到观摹了那么多年,今天实际要派上用场,素来冲动大胆的她竟然会感到紧张与不安?
“曹绿袖,你要镇定。”她喃喃自语,自我安慰。“你一定能轻轻松松、游刃有余地摆平他,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那个从头到脚全套手续,你不早就一清二楚了吗?”
可是嘴上说是这样说,为什么她的心还是跳得这么快、这么慌呀?
“曹姑娘。”熟悉的低沉清朗声音传来。
她像是触电般一震,随即迅速扬起好不娇媚可爱的笑容来。
“沈大人,有没有打扰到你?”
“曹姑娘太客气了。”沈随风在她对面坐下,微笑地看着她,“你今天气色不错,脚伤都好了吗?”
“嗯,都好了。”她心下暗暗懊恼,他怎么不就近坐她身边的位子,这样也比较好方便她“下手”啊!
“那就好。”他有些释然,随即眼带询问之色,问:“不知曹姑娘今天来是——”
“我是来还伞的。”她捧起油纸伞,恭恭敬敬地递给他。
沈随风恍然,笑着接过伞,随意置于椅旁。“不过是一把伞,还也好,不还也好,又何用你特地跑这一趟?”
“这次有借有还,下回再借不难呀!”她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睛。
他浓眉微挑,“原来你是在未雨绸缪?”
“是啊,”她笑嘻嘻道:“平时多多广结善缘,雨天的时候才能有像大人这么好的善心人士出手相助嘛。”
他不禁莞尔,眸底掠过一丝温柔的笑意。
见他心情颇为愉悦的样子,曹绿袖暗暗一喜。
“对了,大人也一起喝杯茶吧?”她突然起身,倾身过去为他斟茶。“我来帮您倒——啊,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时失手”地将整壶茶全倒到他大腿上,慌忙绕过桌面急急为他擦拭起来。
“不不,我自己来就好了……”敏感的部位突然被她柔软小手摩来蹭去的,沈随风悚然一惊,全身肌肉绷紧了,急忙抓住她的手,阻止那无心的手势撩拨会演变成危险的擦枪走火。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怎么笨手笨脚的……”她脸上满满愧疚之色,虽然被他抓住了手,却顺势将宁馨软香的身子偎跌入他怀里。
软玉温香紧紧贴靠在他强壮坚实的胸前,在这一瞬间,仿佛有股电流直直击中了他们俩,刹那间噼哩啪啦地流窜在他俩熨贴得毫无空隙的肌肤与肌肤之间。
她的柔软,她的香气,那微微娇喘的气息,刹那间穿透、瓦解、颠覆了他所有的防备。
他脑中轰然一声,理智和多年来坚持谨守的礼教观念霎时消失,世界仿佛静止在当场,全然无法思索、移动,甚至是呼吸。
他只是震惊地瞪着鼻尖几乎对上自己鼻尖的她——
滚圆晶亮的大眼睛,俏皮的小鼻尖,玫瑰花瓣般诱人的嘴,幽幽甜香缭绕鼻端而来……他几乎冲动地低头吻住她的唇!
沈随风,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一惊,钢铁般的自制终于及时苏醒,急急悬崖勒马。
沈随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掌坚定地握住她的双臂,轻而易举地将她推离自己身体……扶她站稳。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他低沉地开口。
不仔细听,绝听不出他声音里有一丝丝的沙哑和紧绷。
曹绿袖膝盖有些没来由地酥麻虚软,心儿卜通卜通地跳个乱七八糟,她虽然勉强保持脸上那抹娇羞笑容,可是一想起方才那真实“黏”在他身上的情景,脸蛋儿就不争气得活像煮熟的螃蟹般,红得一塌胡涂。
但——他果然也不是没感觉的!
她嘴角不禁地弯弯往上扬。
“不要客气啦!”她一脸热心地道:“你要不要干脆现在就把衣衫脱下来?”
“什么?”他满脸戒慎地瞪着她,“不要!”
“大人,你该不会是在害羞吧?”她抿着唇儿偷偷笑。
“我——”他双颊一热,随即皱起眉头,“我不是害羞,是当场脱衣成何体统?”
“那好,我转过去不偷看,你就能脱了吧?”
“你为什么一直坚持要我脱?”他怀疑地盯着她。
她该不会是乘机对他……
“你不脱,我怎么把被我弄脏的衣服带回去洗呢?”曹绿袖一副想当然耳的表情。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忽然有点惭愧心虚。咳,沈随风,你刚刚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谢谢,不用了。”他抖了抖衣摆,“请曹姑娘在这里稍坐,我回屋换件干净的衣衫就罢了。”
“对喔,我忘了这里就是你家。”她挠了挠脸颊。
“是啊,我也忘了这里是我家。”他也笑得好不尴尬。
“那——需要我帮忙你换吗?”
“当然不必!”开什么玩笑?!
见他满脸震惊与防备,曹绿袖噗哧一声,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跟你说笑的啦!大人何必这么紧张?怎么一脸好像我要强了你似的……”她揶揄道。
“曹姑娘,你一定非得这么说话吗?”他闻言啼笑皆非,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哪样说话?”她眨了眨眼睛,故作天真不解。
“就是——”他叹了一口气,“罢了,没什么,我去更衣。”
反正他也不是头一天认识她,像那种在街上大唱“十八摸”的事,她都浑然不觉有何不妥了,更何况只是这种嘴上吃吃豆腐的小意思?
当他告退去换衣后,曹绿袖一屁股坐回了椅上,面上还是不免有些惋惜。
“啧!刚刚差一点点就能把他扑倒了,真可惜……”
换妥了一身干净的长袍,当沈随风再度回到亭子时,没想到曹绿袖已经等到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衣服有换这么久吗?”他有一丝疑惑。
本想叫醒她,可见她伏在桌上沉沉熟睡得香甜的小脸,他又有些不忍心了起来。
只是在这里睡,会着凉吧?
想干脆将她抱进屋里睡,又觉此举太过失礼,可是要他眼睁睁看着她在这里吹风……
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回屋去拿了一件大氅,替她盖上了身子。
没有发觉的是,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趴在桌上的曹绿袖眼儿偷偷睁开一条缝,笑得好不邪恶。
沈随风索性也携了一卷书,就坐在亭子里一边看,一边守着她。
“无论如何,总得等她睡醒了再说吧?”他自言自语地说服自己。
就这样,一个人自读书,一个管睡觉,直到暮色褪尽,夜色包围而来。
他命人点亮了几盏宫纱灯置于亭子里里外外,原只是夜里黑,怕她醒来的时候会害怕,却没料想这么一点,四周氛围顿时化为莹然柔和、如梦似幻,倒像是他故意制造出的气氛了。
“真有那么好睡吗?”他揉了揉略感疲惫的眉心,眼角余光一瞥见她熟睡的脸庞,忍不住微笑了。
那张映照在灯光下的小脸越发显得天真稚嫩,和她醒着时的精明俏皮模样全然不同。
沈随风浑然不觉自己的眼神竟温柔似水,目光迟迟未能自她脸上移转开来。
可一想起稍早前险些失控的自己,他心下一震,硬生生压制住骚动紊乱的心绪,将注意力转回书上。
但是瞪了老半天,书页上的字字句句,却没有半个能顺利进入他的脑子里。
“吁。”他低低叹了一口气,心乱如麻。
他究竟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而且,她到底要在这里睡到几时?
“不行,要是她真一睡就睡到明天早上,就算不着凉也肯定会落枕的。”他喃喃自语,心下不忍。
后来再三思量,他还是只得硬着头皮将她抱起来,亲自送到客房里。
将她放上柔软的床榻,他不忘替她掖好了被子,吩咐老管家打点两个小丫鬟在屋里随时伺候。
“少爷请放心,老奴一定让人好好服侍曹小姐的。”老管家眉开眼笑。
沈随风点点头,随即皱起眉。“福伯,你怎么笑得这么奇怪?”
“有吗?”老管家笑嘻嘻的,睁眼说瞎话。
“等等,你别想歪了,我和曹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正色解释道。
“少爷,您何必这么紧张呢?就算是真的,那不是很好吗?老爷要知道一定乐坏了。”老管家呵呵笑着。
“别胡猜了,曹姑娘她只是——”他顿了顿,才道:“一个朋友罢了,福伯,你别瞎起哄。”
“是是,老奴明白,老奴知道。”
他完全不相信老家人那笑得暖暖味味的表情,是“是真的明白”、“真的知道”。
“算了,”沈随风摇了摇头,脸色严肃地道:“待会儿若是曹姑娘醒了,你再派人送她回去吧。”
“是,”老管家忍不住好奇问:“那如果曹姑娘一直睡到明早呢?”
“一样,备轿送她回家。”他沉吟了一下,“到时候请曹姑娘就不必特意向我辞行了。”
“可是……”
“管家有意见?”他浓眉微挑的问道。
“呃,没有、没有。”见少爷表情不对,老管家不敢再得寸进尺凑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