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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终了,陈君忆问他弟弟:“娉婷呢?”
“走了啦。”
“就这么走了?”
陈君予怜悯地看着他说:“音乐太吵,我没听得太清楚,反正都知道是假的,又何必太计较她找了个什么藉口呢。”
名媛VS白领
卡拉并不OK夜,据萱兰后来向娉婷汇报,她走了不到十分钟,陈君忆也跟着离了场。
听完,娉婷在胸前划个十字,上帝保佑!虽然花了些的士钱,好歹没由着他追上来纠葛不清。
真的会纠葛不清吗?这问题问得她忧愁地锁上了两道漂亮的细眉。按萱兰的说法:自己的未婚妻走人,他不仅不追上去解释,相反,一双研判而又传情的眼睛粘乎乎地由始至终都落在娉婷身上,硬生生地将弟弟夸张做作的热情给比试了下去。
“你可别装出付胸大无脑的模样说你并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你呵。”这是萱兰的结尾总结。
娉婷苦笑,首先,她胸不大,其次,她的确不是白痴,所以,就算她想扮天真也没人相信。
“也就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想来碟开胃小菜。”扔给萱兰一个苹果,娉婷轻描淡写地说,“倒是你,给小陈总留一个错位的手机号,害得我这几天天天被他骚扰,警告你呵,我快抗不住了。”
“你自己笨,直接了当地告诉他我是故意的不就结了。”
“萱兰!”娉婷低吼一声。
正准备把“胸大无脑”这词反赠给这位蜜友,同时,来番人事世故教育,谁料,话还没出口,脑门反被重重地戳了一下。萱兰大咬一口苹果,轻蔑地说:“别跟我说什么委婉、含蓄,你就是这样,以为能自成套处世哲理,结果呢?夹缠啰嗦。倒不如两句话说清楚,大家各得安生。”
娉婷结舌:怎么成了她的不是了?只不过,细细一想,萱兰的话似乎也不无道理。嚼了两口苹果,再次反应过来,愤愤然吐出块苹果皮:“我夹缠?你小姐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有本事你去向你的上司‘两句话说清楚’。哼!”
“哈哈,要真是俺上司俺就辞职了事。”萱小姐洋洋得意地眨巴眨巴眼睛。
辞职?说得轻巧。那是萱兰这等家世优裕之女的选择,对娉婷来说,就算要辞职,也不能是现在。
现在,现在是她的黄金工作经验积累期。她若想改变自己下半辈子的运程,这两年间,可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好在无论陈君忆心里想些什么,他承诺李娉婷的事,一如初时。信贷部林林总总的项目,无论是眼下极度敏感的房地产户,抑或一些久有年头、带行政背景的呆滞帐目,只要她有参与学习的兴趣,他统统毫无保留地教授。
行里上下,无一不认为李娉婷的破格提拨,将是早晚的事。只有她自己,一天天地撕落日历,倒数着自己离开茂发的日子。
Sherry就是在这种娉婷以为可以就这样混完两年的窃喜心绪里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
话说这一天的倒霉,娉婷其实是有预感的。一大清早就去下户,在外奔波了大半天,过敏性体质终于被城市里季节性的梧桐飘絮引发出了眼睑炎、鼻炎。红通通的眼睛,红扑扑的鼻头,红得她总有些血光之灾的忐忑。
“李娉婷小姐是吧?认识我吗?”格子间,有声音居高临下地飘来。娉婷抬头:Sherry无喜无怒地看着她。
“是。”娉婷起身,小腿肚推移开椅子,缓缓挪身远离到Sherry手臂能扫至的位置。她可不要电视里女主配角掌掴来去的乌龙桥段在自己身上发生。Sherry耶,谢氏小公主,陈氏未来的老板娘,无论哪一个名号之下,掴了她那不都是白掴的,指望得着谁来为她掴回去吗?
“你不用怕,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能聊聊吗?”Sherry看上去非常冷静。
越是冷静,越显得人家准备充分。娉婷暗叫不妙,面上却只有端出付茫然相,毕恭毕敬地说:“好的,谢总。”
雍容矜贵的名媛VS银行小职员,大办公间里已经有不少同事侧目过来了,娉婷估计其中不泛有八卦灵通lady认出了Sherry,情节中定然会添注正牌未婚妻PK市井小三……她无声地悲鸣一声,脸上的沉静掩饰着心里的慌乱。再怎么说,非情场专业人士,还是有些想象不到该如何应付眼前的窘况,以及,接下来的剧情发展。
“很厉害呵,连我的姓氏和来历都知道的。”在她那句“谢总”的称谓里,Sherry点点头,自行把这只小狐狸精的道行又提高了几分。
怎么说都是错!娉婷闭紧了嘴。
“找个位置坐坐,还是,就在这里?”Sherry微扬起下巴,显露出一种她并不想遮掩的傲慢。
娉婷犹豫。看看表,已快到下班时间,她就一小职员,不可能有不打考勤卡的待遇,再说,手上还有好几张报表要发,即便是随她出去一趟,也得返回来干活,颠来颠去,累着的,还不是自己。如果,Sherry真无所谓,那就……她更加恭敬地指向会客间:“谢总,您看……”
话还没说完,Sherry就踩着哚哚的高跟鞋声先行往会客间走去。娉婷吸了吸打不出喷嚏却难受得紧的鼻子,一边问候栽种梧桐树的专家,一边抽了沓纸巾紧步跟上她。
普通客人来,大多是袋泡茶待遇,因为她是Sherry,接待小妹很殷勤地冲了杯咖啡送进来。娉婷本想以此实例证明与时俱进的茂发里,并不单单只有她才知道Sherry的身份,但是,触及对方冷森的面孔,她还是,揉着通红的眼睛,将不会产生任何作用的这番话咽了回去。
呷口咖啡,Sherry 仰入椅背:“君忆是个很磊落的男人,他承认一开始单单只是不想你诱惑君予,只不过,他给故事起了个头,却没编好结局,那就,让我来续完吧!李小姐,你本是冲钱来的,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二十万现金,你拿了钱就离开茂发、离开陈氏两兄弟。”
此际的Sherry,不复再有陈氏两兄弟面前的烂漫。
娉婷愕然之下,很快恢复了神志,她颇有些感激地看着Sherry,抑住情绪说:“可是,陈总舵主有说我要是敢违抗的话,他会让我找不到工作的哟。”
“这个你勿需担心,谢氏的外省分公司里,你想去哪家,跟我说一声便是。”
娉婷给她树面长生牌位的心都有了。正准备问什么时候能成交,门“呼”的一声被推开,陈君忆脸色不善地出现。
劫
娉婷和Sherry刚一进会客间,好事者就云集入徐达的办公室叽叽喳喳地汇报,完了,有“好心人”附注一句:“我们也是怕出事才赶紧告诉你的耶,需不需要通知陈总舵主呀?”
于是,徐达一个电话打给Ketty,一样的汇报,只不过,稍稍比他的下属们要靠点谱。完了,也是“好心”加一句:“我也是怕出事来着,您掂一掂,看需不需要通知陈总舵主呀?”
……
于是,正在与几个高管开会的陈君忆蹦起身,直扑入信贷部。他挟持着的那股阴沉而强大的气场,令到等候好戏开锣的一干人话都不敢说,徐达战战兢兢地指了指半截磨花玻璃遮掩下、只能看见人影上半身的会客间。陈君忆望进去时,娉婷正极不好意思地用纸巾擤着被20万刺激出的鼻涕,那番狼狈,与旁边冷傲的Sherry形成鲜明对比。
她被欺负哭了!这是陈君忆的条件反应。他推门而入,Sherry表情愕然,而娉婷……他看到的娉婷眼眶红红、鼻头红红,表情虚弱。
——当然,他并不知道娉婷心虚气短的真正原因是因为那20万。
总之,当时现场呈现出来的情况印证了他的判断,这使得他的心情与表情都表现得极为愤怒,对Sherry的愧疚也是至此尽散。
“你来找她干嘛?这是办公室,不是你大小姐耍脾气抖威风的地方。”话是冲着Sherry说的,他人却走向娉婷。自西服里掏出张手帕,无视里外间齐齐汇集来的无数双眼睛,直接连手带帕往她的脸上招呼去。
伴随着凝绞成一股惊天动地的抽气声,李娉婷往后惊跳三步:“陈……陈总……”手帕?他居然在用手帕!他居然用自己的手帕当众帮她擦脸!
“陈…君…忆!”Sherry拍案而起。
“我……我没事,就……就只是……”娉婷不是故意结巴,她只是被自己能荣幸地置身这种戏剧桥段里而震撼到了。
陈君忆温和地打断她的话:“你什么都不用解释,我明白。”
你明白个鬼!娉婷悲咽着想继续说。这次,Sherry又自作聪明地插进来打断她:“李娉婷,你好!你好!这边假装兴致勃勃地应付我,那头就安排人叫他来撑腰,还装出付娇滴滴的小媳妇状,你这种草根阶层出身、仗着有两分姿色就妄想一步升天的妖精……”
这话骂得就太伤感情了。娉婷慢慢抿紧唇,收声,目光清冷地看向陈君忆。
“由她在这里发疯,我们走。”那人上前握住她的手,牵离出会客间、办公室、茂发银行。
“陈总,我没事。您看,差不多也是下班时间了,要不,我先告个假回家吧。”两人开车自停车场驶出,娉婷沉静地说。美中不足是闻到车窗外夹带有飘絮的空气,她重重地吸了吸鼻子。
嘴上说没事,心里,不知该痛成啥样,才会有这番缄默的抽泣。陈君忆再次下结论。
“Sherry都给你说什么了?”他没有理睬她的要求,顾左右而言。
一笔20万引发的误会,能告诉你吗?娉婷愤懑,嘴上,却什么都不敢说:“没啥,她啥也都没说,您就来了。”
她越是隐瞒,在陈君忆看来,越显委屈。
“Sherry是家里最小的一个,有些宠坏了,平时都还好,今天……可能是……反正,无论她说什么,你都不用理会。其实这些个事,我已经在着手处理了,本来是希望双方都能体体面面地下台,没想到她会来找你……”陈君忆一边说,一边瞟向她规规矩矩交叉放在膝盖上的手,刚才握在掌心里时,那种温温凉凉的感觉,真好。
“陈总,”越听越心惊,娉婷赶紧打断说:“我真的没事,您还是随便把我往哪一放得,这要再往前走就没到我家的公汽了。”
陈君忆斜眼瞄来,不知道这女人是不是给骂傻了。
“我送你回去。”他说。
娉婷闭嘴,相对于“我们去吃饭”、“去喝杯咖啡吧”等等又费时又费神的安排,这是她最能接受的。与其说多了话引得他改变主意,不如,保持沉默,以策安全到家。
“我记得,你上次好象有说你租那地在清盘,不影响你继续住那吧?”陈君忆却是喜欢和她说话的。
娉婷看他一眼:“不知是谁把我租那套房给买了,既没来住也没找我续租,我也是奇怪得不行的。”
陈君忆正有些小促狭的高兴,娉婷接下来的一句话又给他拍飞了。“后来一想,我总不能敲锣打鼓地嚷嚷着要寻人交房租吧?有便宜不占是白痴。”
他横她一眼,刚准备教育她两句何谓“威武不屈,贫贱不移”,娉婷的手机响铃。
“娉婷!”陈君予戏谑的声音即便是电话里也听得出来,“听说今天Sherry找你PK耶,怎么样……”
“谢谢陈总关心,我没事。”娉婷虽然觉得绯闻的流传速度快得令她咋舌,还是颇有些感动陈君予的挂念。
“你?你当然不会有事喽,我是问Sherry。行里现在流传的版本太多,都把我给听糊涂了。不行不行,你身为当事人之一,一定要把原始经过详详细细地汇报给Me。”
清蒸你、红烧你、油炸你……娉婷腹诽。
“不说也行,把我家萱MM的电话号码报来,否则……嘿嘿,我每天开完晨会就过来听你讲故事好不好?”
上帝!如果一定要有个人对这次错误承担责任……萱兰,请你原谅我!
娉婷噼噼啪啪地报了串数字,完毕,挂机。
远远地刚一看见住处的蓝色顶,娉婷就开始解开安全带。陈君忆佯装未见,他本来有想过晚上约她共进晚餐,但是,女孩即便不说,他也能读到她满身的抗拒,加上Sherry的问题没完全解决,自己都觉得这样两头系牵着有些不齿。左思右想,还是把娉婷放在了目的地。刚启动车,又探头出来:“李娉婷!”
“喛!”
“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吧?”
娉婷转着眼珠回过身,明天,她应该很忙的噢。“后天行吗?陈总,后天我请您!”
陈君忆从未奢望过她会主动约请,乍惊之下,真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她又重复问了一遍,这才扬起嘴角好看地笑起来:“好,那就说好了,后天!”
驶出娉婷的视线,陈君忆拿出电话:“Sherry,在哪里?能不能谈一谈?……”
小区入口处的娉婷,也在打电话,她打给陈君予:“陈总,萱兰的电话打通了吗?……什么,号码并不存在?哦!那是不是我报错了,您请重新记一遍吧。对了,您能先把Sherry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吗?……大陈总那……不会,不会,我怎么会把您牵扯进来呢?……要考虑?那好吧,回头再联系吧!什么?您问谁的号?……唉呀,我这儿效果不好,听不太清楚。……哦,您说您把Sherry的号告诉我?谢谢,谢谢!我打通了立马就帮您查萱兰的号哇,您放心……”
跟着,娉婷又拨出电话:“您好,谢总是吧?我是李娉婷呀。先给您解释一下,我俩谈话时陈总是如何得知而来的事,的确与我无关。另外,想再问问您,您下午提的那交换条件还有没有效哇?……可以一谈?那,明天我们约个安静的位置聊聊,好吗?……”
通完话,长吁口气,跟着,将萱兰的电话号码短信发送给陈君予。低头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主呵,我有罪!我忏悔!
可是,话说回来,那两人PK,还指不定谁是谁的劫。想到精灵古怪的萱兰,娉婷浑身一个哆嗦,又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这次可不是忏悔,而是,为某人祈福。
谋划
第二天,踩着下班的时点,娉婷接到Sherry电话,说在茂发对面的一家咖啡厅等她。
娉婷到那,只见一扇扇精致屏风隔开的小餐位里,Sherry已就座,手捧一杯抹茶,神情怡然,与昨天的羞恼形成了鲜明对比。
“谢总!”
Sherry示意她坐下:“咱们就不用讲那些个虚礼了,直接一点吧。昨天你离开茂发没多长时间就给我回的电话,是不是可以说,当我开出二十万换你离开茂发、离开君忆的条件时,你就已经愿意了的哟?”
娉婷点点头。是Sherry说要直接的,那就赶紧收钱回家写辞职信吧。话说她真还没有和Sherry共进晚餐的兴趣。
“请你回答我。”Sherry提高声音严厉地说。
“是。”娉婷再次点点头,扬眉,竖起两根手指:“谢总,我向毛…主…席保证,我回去就打辞职信,时间一到,绝对不会和茂发、和大小陈总有任何交集!”
Sherry诡异地笑起来:“你不用向毛…主…席保证,你向他保证就行了。”说完,往娉婷身后噜噜嘴。
娉婷不解回身,乍看之下,僵身化石。活动屏风折起半扇,陈君忆俨然眼前,脸色铁青。
显然,他在屏风后听到了她们俩的全部对话。
完了,二十万没了,两年的金领劳工生涯也可以提前结束了!娉婷挠挠头皮,哀叹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又要去抱着萱兰的大腿猛烈讨好了。但是,说实话,心下对Sherry设下这局还是相当佩服的:钱也省了,目的也达到了。所以,有钱人之所以能成为有钱人,系有他们的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