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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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命客-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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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铁塔,不可无礼。”文昌不得不出声阻止。

老妖狐却呵呵笑,说:“范兄弟说的是,咱们这些江湖人确是用不着臭排场。上菜,一起上。撤酒杯,换大碗。”

“这才象话。”黑铁塔咧嘴笑。

酒上来了。大罐子的高粱烧。菜上来了,山珍牛羊俱全,没有海味也没有鱼。

店伙计上来斟酒,黑铁塔却自己来。酒过三巡,病无常站起说:“弟兄们,放下酒碗,听愚兄向蔡老弟说几句不中听的话。蔡老弟,老朽先干一碗,请容老朽表表苦衷。”

他干了一碗酒,神情有点苦兮兮地往下说:“这些年来,不错,龙驹寨日渐繁荣,油水自然跟着加多,因此之故,便引起外人眼红,心存觑觎的人,不计其数,咱们这群弟兄们的处境,也就日渐艰难……”

“喂!你有个完没有?噜噜苏苏。”黑铁塔不耐地大叫。

病无常忍无可忍,厉声道:“你一个江湖浪人,咱们尊重你是蔡老弟的朋友,所以对你客气,你却在这儿胡说八道,你凭什么?”

黑铁塔跳起来大吼:“你他妈的病小子鸡猫狗叫神气什么?你这叫做请客呢?还是他妈的吐苦水?黑爷爷曾在太行山九山十八寨做过上宾,也曾在安庆府亲赴安庆五霸的英雄宴,也曾捣毁武当山的回龙观,大闹少林寺的二祖庵,多大场面没见过?你他妈一个小地方,黑爷爷冲亡命客小子的金面赏你的光,你却狗眼看人低穷噜苏,算啥玩意?你如果不服气,把你的徒子徒孙三五百全叫来,我黑爷爷如果打发不了,不吃你这顿窝囊酒菜。”

所有的人全变色大怒,黑铁塔虎跳而起,抓起一张黑木长凳,右手掌起处,克察察一连七八掌,木凳象豆腐做的,被他的铁掌削的剩一条凳脚,地下掉了一大堆破木块,举起凳脚吼道:“谁他妈的脑袋有这张凳子硬?黑爷爷却是不相信。”

他扔掉凳脚,手一勾,腰中的文二长鞭突然绷出,拍向丈外一根厅柱,如同怒龙天骄,“啪”一声暴响,鞭梢扫过厅柱,屋瓦震摇,合抱大的厅柱,出现一条长约近尺的裂缝。他又瞪着大环眼叫:“金钟罩铁布衫,也挨不起黑爷爷一鞭,谁的腰干比这根厅柱粗,站起来试试,黑爷爷一鞭抽不断他的腰干,便给他磕他妈的一百个响头。”

他露了这两手,把所有的人吓了个胆裂魂飞。病无常浑身发冷,眼中泛出恐怖绝望的光芒。

黑铁塔哼了一声,往下说:“你们这些井底之蛙,没见过世面,口口声声以亡命之徒自命。其实,你们如果在外面闯荡,想要命也保不住。不论是在江湖在武林,你们算那一门子的亡命英雄?出了龙驹寨,你他妈的连老鼠也吓不住,一个三流小兔崽汉江秃蛟,你们也惶惶不可终日,却想在我黑爷爷面前称英雄道好汉,真他妈的岂有此理,你立起猪耳听了,不必他妈的称英雄,乖乖地请咱们喝酒,然后将你的大哥地位让给亡命客小子,由咱们两人出头,叫汉江秃蛟小兔崽子滚他妈的蛋,不要装出那死了爷没了娘的可怜相。”

说完,收了鞭回到座位,大马金刀地坐下,自顾自斟酒灌了一大碗。

病无常和老妖狐你看我我看你,出声不得。

黑铁塔咽了一口鸡肉,指着文昌说:“喂!你呆怔什么?江湖上要想出人头地,开设地盘,一是手面,二是拳头,你手面不广,初出茅芦,唯一可靠的是拳头,你如果不露两手,没有人会服你的。露两手啦!”’

文昌向病无常歉然地一笑,说:“我可不想在郭爷前失礼,但确有露两手的必要,得罪。”

说完,就从容离坐,取出十枚洪武制钱,递给老妖狐说:“请师爷任意向上抛,每次一至五枚悉从尊便。”

老鬼狐接过制钱,出奇不意便立即抛出五枚,接着另五枚,又向另一方抛出,先后相差不过顷刻之间。

文昌双手急挥,坐下说:“见笑大方。”

空间里,没有暗器飞行的啸声,但听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壁间得得之声如雨打芭蕉。

所有的人,扭头向左右壁间瞧,倒抽一口凉气,目定口呆。

左面,每一枚制钱的方孔中,插了一枚三棱钱银羽小箭,钉在侧间闪闪发光。共是五枚。

右面的壁间,五把梭形小飞刀,将五枚制钱钉得牢牢地,每一枚小钱皆末折断成二。

黑铁塔离坐分别取下刀箭“叮叮噹噹”丢在桌上,摇摇头,裂着嘴说:“老天爷!你他妈的会邪术,那有这么快、狠、准的暗器?真要命,这定然是障眼法。”

文昌惦了一把飞刀,拔出制钱扬了扬手说:“制钱在空中翻腾,不易击中方孔,瞧,这一枚便偏了一些,差一点便切断了一边。”

折服武林朋友,必须凭真才实学,文昌和黑铁塔各露了一手,把病无常一群亡命之徒吓了个汗流夹背,心胆俱裂,好半天才神魂入窍叫起好来。

病无常离位站起,向文昌长揖到地,犹有余悸地说:“郭某无能,有眼如盲,没话说,愿与弟兄们共奉你为大哥。”说完,面向下又说:“有哪一位弟兄不服,请站出来说话。”

“蔡大哥,咱们心悦诚服。”有人叫。

“蔡大哥。”

“蔡大哥……”

文昌在众人呼叫声中,朗声说:“兄弟年岁甚轻,手面不够广,江湖经验毫无,不敢当大哥的重任。愚意认为,郭大哥不必谦让,咱们今后同心协力,共同尊奉郭大哥为弟兄们谋取温饱。在下以至诚与诸位结交,绝不计较名位,不然在下只好告退,未便与诸位同列一堂。”

黑铁塔向病无常举起酒碗,嚷道:“病小子,坐下啦!刚才不过试你而己,亡命客小子岂会真夺了你大哥的首领地位:老实说,亡命客小子是一头猛虎,龙驹寨这座山太小了,容他不下,也委屈了他,他必须在江湖中扬名四方,在武林中称英道霸。我已经和他约定好了,明年春天在西安府见面,决定一起闯荡江湖,在龙驹寨有屁出息,别噜苏啦!干碗。”

文昌接口道:“诸位之中,有几个朋友不明大义,受汉江秃蛟咸迫利诱,干下了吃里扒外的勾当,希望这几位兄弟迷途知返,好好为弟兄们尽力,回去告诉汉江秃蛟龙驹寨正向他伸出友谊之手,彼此留一分情意往来,如果不死心,咱们要埋葬了他们,交朋友,明天送拜帖来,要火拼,明天送挑战书约斗,地点由他们决定,主随客便。”

病无常伸出干枯的手,说:“蔡兄弟,谢谢你替弟兄们打开一条生路,请接受我的谢意和祝福。”

两人的臂膀把住了,四周欢呼声雷动:“欢迎蔡兄弟。”

“感谢蔡兄弟。”

老妖狐高兴地叫:“感谢蔡兄弟,干三碗!”四周人群跟着大叫。

文昌赶忙举碗说:“谢谢诸位抬爱,兄弟认为一碗足矣,明日将有恶斗,咱们不可给汉江秃蛟有可乘之机,而且今晚也可能有变故,不能不防。等事定之后,咱们弟兄不醉无休。干。”

“干!”四周的人大叫。

老妖狐干了碗中的酒,照了碗后说:“姐儿们,出来伺候蔡兄弟。”

后厅中一阵传呼,不久出来了四名浓装艳抹的美丽粉头,有两个手持描金折扇,绣帕儿半掩红唇,另两名手抱琵琶,一身续罗巧装扮,珠翠满头香风扑鼻,袅袅娜娜到了桌旁,同时向病无常一福,但四双媚眼儿却向蔡文昌膘,低头一笑,透露出万种风情。

病无常向文昌方面一招手,哈哈大笑道:“去,见过蔡兄弟和范爷。”

四个粉头先向文昌一福,同声说:“蔡爷万安。”

文昌脸上冷冰冰,拱了拱手。黑铁塔不等姐儿走近,大叫道:“走开走开,别搅了黑爷爷的酒兴。”

老妖狐见机,知道江湖好汉,大多讨厌风流女人,文昌年纪轻,在龙驹寨是土生土长的本份人,看脸色便不是好色之徒,赶忙打岔说:“美凤,你和她们在一旁设座,唱两曲助兴也就算了。”

“遵命,程爷但请吩咐。”一个姐儿恭敬地答。

四个妞在病无常与文昌之间,就店伙设下的座位落坐。老妖狐说:“美凤,拣些文雅点儿地唱,可不要唱那些给老粗们听的玩意。”

美凤就是刚才答话的妞儿,她应喏一声,和同伴们低低地商量。

五纹盛筵中,猜拳声大起。一些人端着酒碗,走来向病无常和两位客人敬酒。

在喧闹声中,一串清越的弦声飞扬,接着,银铃般的慢唱声幽幽而起,闹声渐静。

对厅前进的瓦檐下,两双大眼睛光闪闪,从厅门可以看清厅中的一切情景,有人躲在檐下,是女的。

两女弄弦,两女慢弦,娇柔细腻的声音在耳畔流畅:“迎得郎来入绣围,语想思,连理枝。鬓乱钗垂,梳坠印山眉。娅姹情娇不语。织玉手,抚郎衣。”

听得懂的人不多,叫好声却雷动。

文昌低头抚弄着酒碗,心说:“唱得好,但这种词却不合江湖人口味。”

黑铁塔在众人叫好声中,“砰”一声放下碗,走到四个扭身后,伸出油腻腻的一双大手,突然将她们收到一块儿,一把抱起向后厅走。四个女人在他手中惊叫,却无法挣脱,惊得花容失色,描金扇和绣帕全掉了。

四周人群一惊,人声倏止。

黑铁塔在后厅口将人放下,大环眼一翻,四个女人胆战心惊倒在地下。

“你们他妈的乖乖地走,黑爷爷不喜欢这调调儿,我宁可听鸡猫叫。唱得黑爷爷火起,用一碗酒灌你们的小嘴儿。快走!”黑铁塔的大嗓门象焦雷。说完,大踏步回坐。

文昌忍不住呵呵一笑,说:“黑铁塔,别忘了你在做客。”

黑铁塔应了一声说:“我就是这个牛脾气,不高兴绝不隐瞒。”

文昌喝了一口酒,说:“处世无奇但率真,但率真太过便成了狂人。呵呵!怪不得你在江湖名头虽响,仍然是落魄不堪。”

“你喜欢我这个朋友?”黑铁塔沉着脸问。

“啪”一声响,文昌将手中的碗捏碎,说:“咱们如果不够真诚,有如此碗。”

黑铁塔死死地瞪住他,声音有点变:“我……我叫你兄弟。”

“我叫你大哥。”文昌一字一吐地答。

黑铁塔连灌了三碗酒,说:“兄弟,别忘了明春的约会。”

“大哥,不见不散。”

第二天,汉江秃蚊没送来拜帖,也没有送来挑战书,一群人悄悄离开了龙驹寨,由丹江撤回汉江走了。

文昌正式成为龙驹寨的黑社会成名人物,他住在商洛老店,他被正人君子观为地痞、流氓、恶棍。龙驹寨所发生的敲诈、勒索、收常例钱,打架闹事等等,虽然他不在场,但也算他一份。他在地痞们群中,地位仅次于病无常,小冲突小买卖他从不参加。他负责对付外来的跑码头英雄好汉。他蔡文昌三个字,远近闻名。

黑社会也不易混,勾结官吏,把握士绅,安抚内部,外辟财源,对付外敌……无一不是伤脑筋的事,他应付不来,老妖狐胜任愉快,他毕竟没有这种天才。

第三天,文昌送黑铁塔赴西安府,直送至商州,方依依而别。

白衣姑娘老少十一骑,本来盯住两人上路的。但文昌不想招惹他们,在商州抄小路回来了。

转眼寒冬光临,年关快到了。文昌的无极气功,顺利地完成了第一阶段进程,功力渐进。踏入第二段境界,他练得更勒。

半年中,他和一群地痞们练练兵刃拳脚、从对拆中获得不少经验。可惜,他没有高明的对手,不知自己的进境程度,仍然缺乏从生死存亡中所得的经验与教训。

半年来,他出了几次面,对付一些过境的江湖三流朋友,名头愈来愈响亮,亡命客蔡文昌六个字,在江湖上开始抬头,而龙驹寨的人却对他深怀戒心。

他的最初野心实现了,病无常已成了无足轻重的大哥。

黑铁塔说得对,龙驹寨这座山太小,容不下这头大虎。冥冥中,命运之神已经赋予了他亡命天涯的命运,他必须离开,必须在外面漂泊。

春天来了,他也要向龙驹寨告别了。

病无常和老妖狐早已安排下要他离开的毒计,原由不仅是领导权之争,而是文昌的做法不尽符合他们的利益。因为文昌首先要求他两人的收益公开,他们的赌场和半开门的妓院不应该免纳常例钱,其次是文昌坚决反对贩卖人口迫良为娟,认为向妇孺弱者下手不是英雄好汉的作为。最今两人难堪的是,文昌的气质影响了所有的弟兄,逐渐引起弟兄对他两人的不满,他两人交代下来的事情经常打折扣。

种子埋下了,机会来了必须发芽长大。

黑社会中,杀了人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间,或者苦主无法指定凶手,官府不会尽力缉查。但如果失手,宫府为了额面,必定不会放松,事情必定闹大。所以在大庭广众问杀人惹事,又来不及毁尸灭迹,都是黑社会的大忌,当地的流氓决不敢公然和官府斗法。

病无常和老妖狐已安排了这一着,而且是双管齐下。

商州的地头蛇姓麻,一脸大麻子,排行第五,所以叫麻面虎麻五爷。麻五爷的靠山,是华山五丑。华山五丑是兄弟五人,姓赖,老大叫霹雷棍赖华,一条齐眉棍使起来象狂风暴雨,虎虎有风,十分得了。五丑平常住在华山,而在山口外云台观附近活动,做些没有本钱的买卖。他们的师父,是云台观的老道全真天虚羽土。这位老道确是有道,未入灵门时,是河淮的独行大盗,叫千里独行白云深,姓白名云深。华山五丑黑地里打家劫舍,果是一脉相承,有其师必有其徒,并无可怪之处。

要想引一个人拼命,两个字足够了,这两个字是名和利,名利双收后,其他事皆可迎刃而解。

上次麻面虎接到病无常的手书,要求共同对付汉江秃蛟,可是所许诺的利润微不足道,麻面虎置之不理。

这次病无常感到老大的地位已摇摇欲堕,油水又日渐流向弟兄们的手中,他的损失太大,眼看垮台之期不远,心中一横,便再次投书麻五爷。他这次所许的条件极为优厚,麻五爷动了心。条件是:一、龙驹寨的弟兄,归麻五爷名义上领导,尊奉他为老大。二、麻五爷可以派一至三人到龙驹寨共掌大局。三、油水的收入,两成奉上给麻五爷。

麻五爷心动之极,讨价还价,最后有点修改,便是派五名得力助手到龙驹寨共掌大局,油水增加一成,条件谈妥。

………………………………………

第 四 章 

决定正月十五在龙驹寨大街上擒住文昌解送商州。

正月十五到了,元宵日,龙驹寨正准备晚问闹花灯。

闹元宵,各地都有盛大的灯会,灯会是民间生活程度的一面镜子,承平的丰年与兵荒马乱水早虫灾成了强烈的对照,去年瑞雪庆丰年,风调雨顺,今年的灯会,也就比往年更热闹些。

龙驹寨的居民,百分之七十是从河南迁来的,河南大爷们的玩意搬出来并非奇事。地方上的恶棍们,兴兴比任何人都足,组成了各式各样的玩艺行列,乘机多敲几个钱入袋。

文昌找了三十余名手脚利落的弟兄,组成了高跷队。高跷这玩意不简单,比奇,比艺,比巧,比火候。假使在河南小伙子们想出风头,必须下十来年苦功,而且要从小练起,练上三五年的后生,只配在街上摆摆架子而已,要向和人比,谈也不必谈。文昌是领队,他的技艺在子弟们中佼佼出群。

十字路口往北街走,北寨下面是一片大广场。右首,是一座规模不算小的慈思寺。左首,搭起了一座露天台,摆上了鳌山,花团锦簇,各式各样的花灯争奇斗巧。近南端,搭了一度戏台,这是大户人家主办的玩意,从西安府用重金请来了一群形形式式的大男人,要在台上唱当时最流行的元曲。

慈恩寺的右首空地,小伙子们和寺中的和尚过不去,用绳子圈起一个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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