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安手肘被卷,力道全失,整条右臂麻木了,身形一晃,几乎被带下雕鞍。他坐稳了,察叫了一声,大叫道“你是谁家的子弟,敢作弄我姓宋的?”
他想破口大驾,但看了文昌的气派,心中不无顾虑,所以先盘问文昌的家族姓氏。
文昌呵呵大笑,道:“兄台不必问,同是游春客,不必彼此伤了游兴,你说可是。”
宋安还来不及发话,卖唱老柴却冷冷的道:“你这小狗杀才可恶!假使刚才那一马鞭抽到柴某身上,哼!姓柴的必将割下你的双耳。”
突地,车窗口出现一个俏丽少女的秀脸,高叫道,“宋公子,你真要煞风景扫兴么?算啦!吵什么?咦……”
她的目光落在拍鞍微笑的文昌脸面上,她虽轻叫,笑意更浓,水汪汪的眉目,向文昌送过一道诱人的秋波,这种秋波,象是勾魂夺魄的神符,用来对付青少年人,其灵光的程度委实惊人。
她眉目如娇,粉脸桃腮,五官无一不美。青春少女的气息洋溢,一颦一笑,足以令男人心动神摇。文昌心中抨然而动,心说:“这是一个风骚的女娃娃,好一双桃花眉目,好一朵风情万种的娇花,好过隐的含情眉笑,真是个尤物,我得试试她的道行。”
宋安被卖唱老柴教训了几句,正待发作,却被田二小姐的娇叫所镇住,而且对方连文昌主仆算上,共有四人之多,闹起来讨不了好,只恨恨地道:“你这匹失记住了,日后你将后悔无及。”说完驱马后退。
“哼!日后?日当你将家破人亡,你格自食其果。”卖唱老柴冷笑着答。
文昌呵呵一笑,接口道:“朱公子,我劝你收敛些;你是有家有业的人,招惹亡命之徒对你是百害无一利,何必呢?”
田二小姐含笑娇叫道:“诸位爷,你们的坐骑可否放快些?借光些儿可好?”
卖唱老柴扭头瞥了她一眼,加上一鞭,马驱先走。
文昌本就骑在路旁,颔首笑道:“在长安第一朵娇花之前,理该让路,姑娘请。”
轻车向前滚动,但速度反而慢了。宋家兄弟仍然左右相伴,但宋安的马到了文昌的坐骑近旁,不得不动稍退,文昌身材高大,气度风飘如同树临风。他到底有点心虚,不敢再逞强前闯。
田二小姐的臻首,始终未缩回车厢内,半倚框,媚笑一直挂在明色的秀颊上,文昌缓缓策马而行,轻车终于和他并肩了,他神情轻松,转首向姑娘微笑。
田二小姐的眼睛里,溢出了异样的光芒,粉颊微泛酡红,用一方桃色罗巾半掩樱唇,微笑着问:“公子爷也是游春来的么?是否要前往大雁塔?”
文昌心中暗笑,忖道:“有意思了、主动搭讪,送上门的美食,我岂能放过?”
他在非我人妖的影响下,对男女间的事略有所得,对礼教二字不太重视,道德观念逐渐淡薄,加以自以亡命者自居,及时行乐的念头也使得他不再重视那些礼教观念。但他的内心,仍未完全被蒙蔽,像在施姑娘的香闺中,面对温柔似水美绝尘寰的善良施姑娘,他不但没有丝毫邪念,反而生出无比的忠诚祟敬情绪,尽管施姑娘亲手服待过她,不避嫌隙挽手依怀。
他心中有一个不算好的念头,便是决不采花,但自动送入怀中的美人,他也决不放开。
真妙!美人送到手边了,如不拾取,太对不起这位花不溜丢的娇花啦!他开始连用从非我人妖处学来的独绝手段,星日放射出情意绵绵的眼神,紧吸住她的双目含情不舍,脸上泛起迷人的微笑,用最温情的口吻道:“春来了,呆了整个冬天,不出来散散心怎成?小生正是前往大雁塔,听说桃海正届盛放之期,再不前往观赏,三五天之后可能风雨连山。”
“好啊!我们正好同路。”姑娘喜悦地娇叫。
“请教姑娘贵姓芳名,不嫌小生冒昧么?”
“妾姓田,小字梅姑,排行第二、家住城内太平街。家父祟安公,长安人不会陌生。”
“哦!原来是田二小姐,久仰久仰。”文昌笑,马儿靠住了车窗将宋安挤到后面去了。
梅姑娇媚地白了他一眼,笑嗔道:“啐!言不由衷,久仰二字,岂不损人?一个闺中少女的姓名,岂能让陌生人久仰的?”
“呵呵!不错,我该打,真是得罪姑娘了。”
“咦!公子爷,你还没有说出……”
“敬姓文,家住城外务本廊。”城内,最小的行政区称坊:城郊,称为厢,乡间,称为里,所以只消一提坊厢里便知是城里人或乡下人。
“文公子府上作何生理?”
“见笑大方,先父留任商州府教认,教书夫子,没有顾吓名。至于小生,会在州学舍就读两年,曾四边游学去长见闻。”
“世代书香,文公子,你值得骄傲,今日春游,只带了两名小生,公于既然也到大雁山……”
“姑娘如果不弃,小生愿伴随姑娘劳驾一游,但首先得说明,小生对慈恩寺不太熟悉,也许会令姑娘失望哩!”他两人愈说愈接近,愈说愈亲热,后面的宋安愈听愈不是味,愈听愈冒火、羞愤交加中,蓦地一咬牙,“叭”一声抽了马儿一鞭,双脚一夹,猛地勒缰。马儿先是向前行,再人立而起,一声长斯,马儿的两双前蹄乱踹,踹向文昌的马腹。同一期间,后面蹄声如雷,两女两男四匹健马逐渐驰近,相距不足米里地,速度奇快。前面骑是一男一女,男的是流水行云荀剑红,女的是一身白,是白衣龙女夏小姑娘。后两人一是虬髯大汉,一是年华十五六的俏侍女。
文昌何等精明?早已留心宋安的神色举动,马儿双蹄还未踹下,他一带缰绳,坐骑轻灵地侧移数步,避过一踹,扭头笑道,“宋老弟,干什么?咱们都是读书人,用不着粗野,免得被人耻笑斯文扫地。”
宋安用马端文昌的坐骑,枉费工夫,立即将马勒住,准备拔佩剑动手,愤怒地叫,“你再不走你的路,宋某要狠狠地教训你这无端岔人的家伙,你走不走?”
文昌含笑摇手,道:“且慢,咱们得评评理,小生无端岔入了什么?小生似乎并未招惹了阁下哩!是么?”
流水行云四匹马已经到了五丈内,马儿缓下了。白衣龙女目光掠过了文昌的脸面,发出一声讶然惊呼:“噫!”
文昌一怔,心说,“是她!这泼辣的小丫头。”
白衣龙女虽确知是蔡文昌,但看了穿着打扮却又有点疑惑,加以文昌神色未变,她一时到也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
宋安将佩剑拔出一半,狂怒地叫:“二小姐是宋某的世交,用不着阁下在这儿献殷勤,本公子只问你一句话,你走是不走?”声落,他的剑已出了鞘。
文昌瞥了停在三丈外的四骑一眼,再扫向脸色微愠的田二小姐,突然面色一沉,一字一吐地道:“美色当前,绝不放手。”
“原来是几个登徒子”。白衣龙女失望地自语,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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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文昌发现男女四骑上的白衣龙女,正是曾经和他冲突过的白衣龙女。也许是对他仍不谅解,也许是急于摆脱她的主意,竟然用轻薄子弟的口吻,说出“美色当前决不放手”的轻浮话来,白衣龙女失望地道:“原来是几个登徒子。”而且深深地叹息一声。
她的声音虽小,但文昌却听了个字字入耳,感到浑身—阵寒冷,心中有愧。
流水行云当也听到了,扭头问:“苑君,你为何叹他?”
白衣龙女垂下了螓首,低低地道:“姨父,不是他,他不是这种人。”所以心中一宽,不由自主叹息松口气。
流水行云已在她口中知道了去年龙驹寨的经过,也在林曲小酌见过文昌的真面目,老人家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少年男女的心理,一个女孩子关心一个陌生男人,即使是最笨的长辈,也知道其中必定有情爱牵缠在内,用不着再往里深究了。他紧盯着文昌,也低声道:“孩子,我不知林曲小酌那个年青人是不是龙驹寨的蔡文昌,却知道这人确是林曲小酌出现过的年青人,因为我老眼不花,决不会认错人。”
“姨父,当真?”白衣龙女骇然轻呼。
“半点不假。”流水行云斩钉磁铁地答。
白衣龙女如中电触,惊恐地盯着文昌的脸面。她愈看心中愈乱,难受已极,不错,确是像,文昌早年那高傲愤懑的愤世者神情不见了,但那令她难以忘怀的笑容却是那么真贵,英俊的面容未改,更增加了三分葡萄酒洒逸的风华,还不错,是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她绝望地喃喃自语。
宋安这时进退两难,剑己拔出了,而这位文公子见了剑竟没有半丝儿害怕的神情流露,而且笑嘻嘻地毫不在乎。更确切地说出决不放手的话,剑吓不倒人。
他向那两名少年仆人看去,两位小家伙也扑鞍微笑,做着鬼脸儿,在向他挤眉弄眼呢!
他再向车窗的田小二姐瞧,这丫头真不像话,不但不同情他的处境,甚至还轻蔑地向他撇嘴哪!
世间财色两字,都可以令人发疯,宋安羞愤难当,忍无可忍,将剑平伸,咬牙切齿躯马冲上叫:“好吧!今天不是你便是我。看剑!”
有钱人家的子弟,不仅读书,也练武防身。关中民风强悍,舞刀弄棍是家常便饭,宋安当然会两手,不然怎能舞沉重的佩剑?马儿疾驰,居然声势汹汹,蛮象回事。
文昌策马路跳,人马合一,左—跳右一抄,反抄到宋安的马后,笑道叫:“老天化日阳关大道。你老兄动剑杀人,心燥气浮,斯文扫地,不可,呵呵!”
宋安的骑术不含糊,但却被文昌的更高明骑术吓了—大跳,但正在气头上,又在田二小姐之前。怎能罢手丢人现眼?顾不得厉害,回转马头再次挺剑而上,怒叫如雷道:“再不走戮你一百个窟隆,狗东西。”
文昌策马后退,一面叫:“老兄,剑下留情,剑下留情。呵呵!剑尖举得太高,不但得手不易,且易被人反击。哦!对了,还得下沉三寸才行。哈哈!差点儿,没刺上。”
文昌的骑术确是值得喝彩,人马合一,如臂使指,盘旋跳跃,轻云敏捷,宋安却疲于奔命,连冲三次,怒叫如雷,这次文昌却不饶他了在行将错过的刹那间坐骑略向外移,“叭”一声脆响,马鞭一闪,击中宋安持剑的右手小臂,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哎呀!”宋安厉叫,剑向下沉,握不住翩然堕地。
两匹马各行出两丈外,文昌扭头叫:“宋公子,四照面共计两回合,你怎么丢剑了?拾剑走吧,不然有苦头吃了,在姑娘们面前失风,多丢人?你还有脸死缠耍赖不成?哈哈!再见了。”
三匹马伴着轻车,一阵鞭响,向慈恩寺驰去。
宋安咬牙切齿下马拾剑,向同伴叫:“弟弟,走,把师父找来,这口气我忍不下。”
两人向回赶,搬救兵去了。
“姨父,快走两步。”白衣龙女低声说。
文昌一面和车内的田二小姐胡扯,一面留心后面的动静,果然发现白衣龙女一行四骑紧跟不舍,心说:“不好,也许她们会找我的麻烦,这丫头真怪,似乎放我不过哩。”
男女之间,假使漠不相关,便可天下太平,不会有情爱的纠纷发生。文昌并不真怕洞庭夏家的天玄摧枯掌,更用不着躲避白衣龙女,但他却不想见她,更不愿和她动手动脚,这证明他对白衣龙女已产生了微妙的奇异感情,而且心中也有了她的影子,白衣龙女是第一个和他交手的少女,那次动手出了误会,当小丫头发现错误时,向他道歉且赠丹药谢罪,这在一个高傲的少女来说,是极不容易的事,因此之后,文昌对白衣龙女的泼野和喜怒鲜明的个性,与勇于认错的襟怀,嘴里不说,心中亦隐有喜悦,内心中,他对白衣龙女的印象极为鲜明深刻,而且逐渐对她的观念上有所爱,也就是说,他中已有了白衣龙女的影子。不管是爱是恨,比漠于关心是截然不同的,爱和恨可以相生相成,漠不关心却是无可救的死境。所以在她的内心里,恨念逐渐消失,爱意代之而起渐渐萌芽。
但他心中有顾忌,一方面是龙驹寨挨了一掌有点耿耿于怀,另一方面而是他自认是个已开始堕落的亡命之徒,不想高攀洞庭望族武林世家的夏家。也就是说,他有点自卑,不愿自讨没趣,这种心理是致命之伤,令他始终不愿挨近白衣龙女。
慈恩寺前车水马龙,仕女如云,平时极少露面的闰阁千金,这时都巧装细扮与春光斗艳,任由青年子弟评头论足,她们在春光中变得脸皮厚而不在乎了。
在所有的游客中,几乎绝大部份是上流社会的人,不然决不会有自用的马车,更没有余暇来春游浪费大好光阴。女眷们如果没有男士护驾,也必定是三五成群带着仆妇丫环的淑女贵妇。
寺朗园林范围席阔,东一堆珠翠,西一堆彩凤,人们在春光中欢笑,各占地盘,衣香鬓影美不胜收。大雁塔的左侧,是一片四五亩大的桃林,林右与大雁塔交界的走道,两侧是参天古树,桃林中一片锦绣,桃花似海。这几有五座亭台,是设宴的好所在。
寺前广场是停车驻马之处,自有一些香火居士照顾。文昌极充护花使者,伴着田二小姐主仆三人进寺随喜一番,然后绕出塔门石坊。
驰道直达塔门石坊,古槐夹道,石造的门坊气象万千。塔门坊后面古木参天,种花的台僵却不见花影。再往后是塔前碑林,碑林后方是高耸入云的四角七级大雁塔。
文昌走在左方,背着手,极有风度地缓缓举步,一面和田姑娘娓娓轻谈。两仆各棒食盒布包后跟,两名侍女则左右参扶着看去弱不经风,一身绮罗的田姑娘。
距塔石坊门还有十来丈,右侧小径上转出两个熟悉的人影,一个脸如冠玉,另一个脸团团沉着精练。
文昌一怔,心说:“这两个家伙和我一样大胆,竟然没离开府城。”
两个家伙并没留意缓缓而来的文昌,盯紧他们前面的一群男女。那群男女共有十二名之多,四名千娇百媚的青年少妇,四名仆妇。另四名正是追逐相府香车的四个青年人,北大街同知大人伍府的少爷们。
文昌故意放缓脚步,让前面的两批人进入塔门石坊。
在他身后不远处,卖唱老柴在一颗古槐后,向一个锦衣大汉低声道:“光炎兄,速回报令主,这人确是亡命客蔡文昌,要快,决不可让他脱走了。”
光炎兄眼眉紧锁,惑然道:“世间面貌相同的人不少,恐怕……”
“不会错的,兄弟的目力足以信赖。”
“这家伙看去象个大户人家的浪荡子弟哩!”
“这就是他的聪明过人之处,不然怎能逃过官府鹰犬的耳目?”卖唱老柴夹起琵琶说。
“那女人……”
“是太平坊田家的闺女,这家伙在半路上碰上的。”
“兄弟立即回报,小心了。”锦衣大汉说。
“不劳悬念。我去找他攀交情,绊住他。”
白衣龙女老少四人缓缓而来,两人互相一打眼色,各走各路,锦衣大汉不久之后,躯马向东郊狂奔而去。
文昌见到玉面虎之后,怀有戒心,他知道玉面虎必定不甘心,假使夹路相逢,必有一场好拼,在大庭广场之中闹将起来,对自己极为不利。
经过碑林,田姑娘突向侍女道:“小珊,将果品带到桃林凉亭等我,我和文公子登塔一游,不久即至。”
她在遣开侍女,文昌对小金道;“小金,你两个伴小船前往,小心,不许有人惊扰。”
四个小家伙应身转身,小金则将一个长绵包交到文昌手中方喜悦地走了。
塔底宽十丈,四面开门,每一层都建有金碧辉煌的佛像,藏经却早就搬到慈恩寺里去了。
文昌在塔下略一流览诸遂良的圣教碑,然后相偕入西面的塔门。田姑娘开始累得娇柔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