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无痕的金屋,就是这一段小街的中间。小银只是个大孩子,但对这一带不陌生,他是城中的伸手小将军,长安城的每一角落都了如指掌。
他穿一件老羊皮外袄,内穿青夹衣,缠青丝,象个小混,他不能从街头往里走,便从大街后一条小巷岔出。
他形色匆忙,走得甚急,小巷中行人稀少,赶快些也不怕碰到路上的行人。
他快,后面来了一个比他更快的人,这人是又高又大的巨人。穿着一件黑大衣,踏出一步,比小银走三步差不多。
两人急急赶路,看看大汉到了身后,要从右侧越过。真巧,左面一问院子的转角暗影中,突然奔出一个人影,冒失地急冲而出。
小银本能地向右急闪,闪得太急,“扑”一声撞到刚超越身畔的巨人。巨人站住了,双脚象是生了根,未被移动分毫,
“哎……”小银叫,他感到象是碰在铁壁上,被震的右半身发麻,反弹而出,再一声“扑”将从暗影中窜出的人撞倒了,他自己也跌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仰面躺在地,叫了一声“哎唷”,再破口大骂,道“狗娘养的半夜三更你走得这么急急,找魂么?”
小银正在火头上,一拉头巾,爬起一把套住对方的脖子,交叉勒住用膝盖顶住交叉点,骂道:“你这狗王八,你他妈的象狗从狗洞中冲出,急着去进枉死城,还怪小爷我走得急,勒死你这狗王八。
那人双手拼命去扯脖子上的头巾,喉中咿唔不清。
站在一旁的巨人,突然走近道:“呔!你这小兔崽子,再用劲要出人命。”
小银松了头巾,爬起道:“人善被人欺,给他一次狠教训,他就不会在下次作威作福。喂!大个儿,你他妈的骨头好使。”
地下的人挣扎着站起,瞪了巨人一眼,不住揉着脖子,看了巨人高大如天神般的身材,将快到口边的话吓回肚中,恨恨地溜了。
巨人拍了拍粗大的腰部,呵呵大笑:“好小子,你碰在太爷的硬家伙上,没碰破你的头算你他妈的走运。喂!小子!大爷有话问你。”
小银揉动仍隐隐生疼的肩膀,道:“大个儿有屁你就放。”
“嗨!你小子的嘴也不饶人,厉害,我问你,你对这一带地方地头熟么?”
“当然熟,你想干什么?”
“找人。”
“找粉头?只有你他妈的有银子,往前面小街上任何一家……”
“哼!去你娘的蛋,太爷找的是长安大名鼎鼎的……”
“长安城大名鼎鼎的人是秦王府,秦王爷府中美人上百在花街柳巷里找,你昏了头。”
两人争着说话,恰逢敌手,巨人大概不愿耽误正事,耳光抽出叫,“你他妈的胡说八道……哎!小花子,很精灵。”
原来小银子早有防备,挫腰旁窜,个儿小窜得快,躲过一耳光。站在远处叫:“说了半天废话,你到底要找谁?”
“找长安三豪的另一座破窝。”巨人大声叫。
小银大声笑,道:“你他妈的找对人了,跟我来,我正要找老三踏雪无痕,走啊!”他拔腿就跑。
原来他有他的打算。这几天长安人心惶惶,长安三豪躲得无影无踪,他到踏雪无痕的姘头屋里找,能否进屋大成问题,说不定会被老公虔婆们大棍子打跑哩!听巨人的口气,象是找晦气的,闹将起来,不怕踏雪无痕不出来。
他跟随文昌只有几天,但文昌并未瞒他,只有他和小金两人,知道主人文爷是大盗蔡文昌。他听文昌说过,长安城中长安三豪算是朋友,日下出了事,长安三豪怎能不管?他不敢找人传话,必须亲见长安三豪才行,如果泄漏了消息,乱子可大了!
小银在前急奔,巨人从容踏步跟在后,转出了小街,到了卖肉市场,这一段小街灯火不太明亮,游人却多,小银个儿小,排众急走。巨人一双手伸出大掌外,叫:“跟着我,我开路,他妈的!长安城的游客怎么这般多?”
叫声中,大踏步枪前,双手乱拨,阻路的人跌跌碰碰向两侧倾跌,如同波开浪裂。
由于这一段小路的粉头,大多是已被大贾们所包的有主之物,无形中便罩上了一道神秘的纱幕,极少在门口倚门卖俏,所以客人心中痒痒地,都希望在门口看到里面若隐若现的芳影。天下事如果太过暴露,便不会有太大的吸引力,反不如隐约可见来得神秘些。在这一带走动的人,身份都不太低,而且大多数带有仆人保镖伺候的大爷被巨人不但打拔,而且口中不干净,他们怎受得了?走不到十来家屋门,有人在后叫:“教训这可恶的无礼的狗才,挡住他,打断他的狗腿。”。
风月场本来就是是非地,十人喝道,百人应知,声势汹汹,灯光下,巨人的身影特别突出,有人叫打,顿时引起了公愤,五个刚被拨开的人,奔上同声怪叫,以饿虎扑羊的姿势扑上,抱腰动劲拉腿一齐来。
小银就希望闹事,闹得越大愈好,方能将踏雪无痕引出来露面。他个儿小不抢眼,看有人从后面扑上,心中暗喜向侧闪开。
巨人看嫖客人数不少,本就心里不高兴,再有人找麻烦叫打连天,立即无名火起。
五个人扑上了,手脚太差劲。
第一个家伙来得快,伸手向上跳,左手一抄,勒住了巨人的脖子,还未等到他收劲,巨人头一低,向前躬身,这家伙便身不由己,从巨人头上飞过,象是腾云驾雾,连惊叫声也来不及叫出。
第二个人好快,真妙,搂住巨人的熊腰向上抱。
第三四两人几乎同时到达,各抱住一条腿拼老命向外扳,肩膊全力向顶。
巨人耸立如山,山是无法摇动的,上身向后扭,右肘一带,扑一声响,击中抱腰家伙的右耳他手松了,再俯身双手齐下,分别扣住两个扳腿家伙的膊子,往上拉,两家伙怎能不放手?
接着右脚后端,踹中第五名最后扑到的家伙前胸。五个人除了被踢飞的家伙落地时所开口叫喊之外,都没有叫号的声音发出,全昏倒了,巨人丢下手中两个死狗般的人叫“小子,走啊!”
“走啊!别穷叫。”小银答,“跟上了!”
街上一阵乱,有人叫,“打死人了,出人命了!”
两人却排众急走,懒得理睬,前行三二十丈,小银指着一栋大屋低声叫,“到了,就是这间群芳阁的后面,便可以找得到老三踏雪无痕荣三北。”
五丈宽丈余高的围墙中间,是一度可容车马出入的院门一门上的雕花横额上,刻了三个大字,群芳阁。进入院门是一座设有假山池亭的花园,一条花径直抵十余丈后的一幢阁楼。这儿是一度曾蜚长安城的艳女水四娘的香巢,但近两年来,她竟然在春花之年闭门谢客,不再在王孙贵客之中抛头露面出卖色相。
在风尘中打滚的女人,她们的下场是显而易见的,除了少数幸运儿能得到不算坏的归宿外,大多数下场很悲惨。她们既不容于大户人家的门第,又不能忘却走红欢场时的花天酒地生活,怎能嫁一个出头从民做贤妻良母?因之聪明的趁年青色盛时存几个出卖青春的私房钱,到年华老去色衰之后,找一个傻瓜做归宿安度残年。另一个更聪明的人,便买几个可怜的小女孩加以培植,作为日后的摇钱树,自己坐收渔利,逐渐变成了老鸨婆,一代代传递,无休无止。
水四娘便是后一种,但她聪明得多,在红鬼府城期间,在欢场中退出,替他手下十二个姐妹捧场。这一来,群芳阁居然成了花园中大名鼎鼎的魁首。人,是古怪的动物,得不到的东西,求之更切,想前来找水四娘一睹芳容的人更多,群芳阁车水马龙。
水四娘确是厌倦了卖笑生涯,不愿再周旋在生张熟魏之间,便毅然找上了踏雪无痕。同时,群芳阁中十二名以芳字排名的俏孩子,不再在阁中接客,只接受出局,由风月场中的有钱大嫖客派车马前来迎出。即使是长年的恩客,也只在花庭中款待而已。有踏雪无痕在暗中照顾,那些公子大爷风流客当然不敢胡来,弄得不好,三五个小爪牙便可将胡来的不相识客人弄得灰头土脸。
长安三豪明里是府城的体面人,暗中是专在外府做案的江洋大盗,怎能不在身边培植死党?有钱可使鬼推磨,长安的三教九流全有他的朋友。踏雪无痕的相好水四娘是朵花,但这朵花扎手,除了他自己,旁的人去摘便会皮破血流。
这天踏雪无痕确是在楼上避风头。这家伙暗中与非我人妖关系密切,是人妖在长安的得力臂膀。平时由非我人妖的死党怪乞冯韬和神乞朗夏田出面联系,有事皆由两个老花子转达,绝不亲谒人妖免得暴露身份。上次文昌在玄坛庙废墟被擒,便是怪丐的杰作,后来也几乎被文昌认出怪乞的真面目,引起文昌的疑心。
非我人妖对文昌的期望甚高,要利用文昌在江湖布九宫堡和无尽谷符污同流的谣,所以在暗中相助文昌一再脱险。那次文昌提着金子找长安三豪,七幻道不期而至,非我人妖只好出面将七幻道引走,助文昌脱身。
岂知文昌脱身之后,不再找长安三豪,改头换面暗中发展,居然瞒住地头蛇长安三豪。非我人妖以为文昌可能已经离开长安,他也走了。长安三豪没有人管束,加以长安风声日紧,他兄弟三人也就不敢活动,更不能在官府查缉极严时到外地做案,几乎断绝了财路,把文昌恨得牙痒痒地。幸而小银遇上了巨人,不然找上门来,可能小命儿难保。
小银够幸运,他告诉了巨人踏雪无痕的住处,自己留在一旁冷眼旁观,候机找踏雪无痕通风报信。
巨人抹了抹虬髯,不管三七二十一,“砰”一声飞起一脚,踢开了院门,用打雷的嗓门叫:“里面有人么?滚两个出来答话。”
院门内左厢是小客厅,右面是门房的居所,院门被踢开,两个门房惶然抢出。小客厅中有两个穿着劲装外披老羊皮袄的打手,半躺在靠椅上,双脚搁在火炉旁,闻声一惊,飞跃而起,挪了挪腰带上的匕首,抢出叫:“什么人?好大的狗胆,敢到这儿撤野,干什么的?”
灯光下巨人那壮实如山的身材,大环眼神光闪闪,黑虬髯戢立,威猛地站在过道上,双手叉腰,叫:“我,黑爷爷,来找人,你们这些小兔崽替黑爷爷传话。”
四个人吃了一惊,感到耳朵轰轰叫。一个打手略一迟疑,硬着头皮往前凑,一手按在匕首把上,道:“大个儿,你好没规矩,穷叫乱嚷,你也不打听打听……”
大个儿两步抢进,大指头几乎点上打手的鼻尖上,大环眼一翻,抢着叫“黑爷爷早打听过了,去!找姓荣小子出来答话。”
打手退了两步,厉声问:“你是找岔儿来的?”
“呸!别废话,你说,荣老三可在里面?”
“先说明来意。”
“说!他是否在内?”
“先说明来意。”打手坚持要黑大汉说出来意。
“你不说?”黑大汉踏进一步厉声问。
打手倏然拔刀,摆出架势怒吼:“老四,并肩儿拾下他。”
黑大汉哈哈狂笑,再迫进一步道:“好小子,你赶快放下那把杀鸡刀,亮刀子吓不倒我黑爷爷,说不定你会因为亮刀子而送命。”
两名打手不听他的,同声暴喝,分左右凶猛地扑上,双刀齐出,两只大手也从刀上探进,要引黑大汉出手。
黑大汉哈哈狂笑,双手疾伸,不等两人的刀送出,已闪电似的抓住了两人在刀前的左手,喝声“爬下”!
喝声中,他向后疾退手向下猛带。两打手身不由己向地面冲,“扑扑”两声跌了个狗吃屎。
黑大汉向前抢进,出手捷如闪电,俯身抓起两人的腰带,一声狂笑,将人抛出院门外,举步往里走,一面叫:“没有人带路,黑爷爷打入便成,闹他个鸡飞狗走,不怕姓荣的小辈不出来。”
他经过花径,踏上群芳阁台阶,阁中大庭灯光明亮,但没有客人,姑娘们都应召在外不在家,只有一些使女仆妇在照料。大庭之后是内堂,有雕花扶梯直达华丽的阁楼,华灯高照,照亮了各处锦绣装饰,暗香在每一角流动,形成了另一个美妙的小天地。
院门发生争吵,大庭的老小女人怎能不知,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庭门已出现了黑凛凛的巨人,七名老少女人,惊得尖叫着奔入大庭。
“那儿走?叫姓荣的小辈出来。”黑大汉抢入大庭叫。
内堂突然出现一个俏丽的身影,发高盘龙,珠翠满头,远山眉,凤眼,桃腮薄施脂粉,旁长一颗美人痣。上身披了狐裘,下面是丽地水湖底绣小梅枝长裙。轻盈地移出堂口,见了黑大汉讶然失惊,随即神情一懈,如花粉夹泛来了笑容,娇声发话:“乱什么?好没规矩,快给这位爷奉上香若。”
七名老少女人被她喝住了,站在那儿发抖。
黑大汉在庭中,也似乎被少女的镇静神态所困惑。反而不敢粗野,咧着大嘴道:“免了小妞儿,去叫荣老三下来。”
俏妞儿灿然一笑,盈盈裣衽行礼,问:“请问爷台贵姓?贱妾芳琴……”
“住口!谁管你叫什么芳?去,叫荣老三出来说话。”
“三爷这两天心中烦恼,不见外客。”
“他烦恼是他的事,他必须出来见我。”
芳琴已看出黑大汉来意不善,竟想用温柔手段遣走这个煞神般的大个儿,轻盈地走近,笑脸如花,娇媚地笑道:“大爷请坐,如果有事……”她伸手去挽黑大汉。
黑大汉并未被阵阵幽香和妞儿的娇笑所动,一把扣住她伸来的手,另一手劈胸抓住她的胸衣,提小鸡似的提近庭旁靠椅。
芳琴花容失色,惊惶地叫:“爷台放手,放手……”
黑大汉将她按在靠椅上,哼了一声道:“乖乖地安稳地坐好,不然将你塞在椅子底下。”
说完,向内堂口抢入,大手一拨,把几个正向内抢的老少女人踢成一堆,全无怜香惜玉的念头。
他在众人乱叫声中,奔入内堂,抢到梯口。
楼上门楼口,出现了踏雪无痕的身影,叫声入耳:“谁在撤野?”
黑大汉在梯下止步,抬头冷冷地道:“好小子,你躲得可稳,长安城我几乎找遍了,却未想到你躲在女人怀里享风流福,可找到你了。”
踏雪无痕看清了黑大汉,讶然叫:“咦!是你。”
“不错,是我,黑铁塔范如海,我以为你忘了呢。”
接着,踏雪无痕身后,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凶悍大汉的身形。高个儿左旁有一道刀痕,短个儿的鼻尖不在鼻尖上,展出两个黑色大鼻孔。高个儿手上夹了一刀一剑,将剑递给踏雪无痕,沉声道:“教训这蠢才一顿;免得他在咱们长安城抖威风。”
踏雪无痕接剑往下走,向下叫“范兄,找在下有何贵干?”
黑铁塔吸入—口气道:“在下曾经打听过,我那蔡兄弟曾经到过你们设在东门外密窟然后失了踪,小辈,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你们兄弟三人不是好玩意,也许见财起了。知道实力相去太远,动手准倒霉,心中暗暗叫苦,急得额上冒汗,只好将那天的事说了,最后道:“七幻道和非我人妖在大庭交手,蔡老弟在外一走了之,天下茫茫,荣某怎知他的脚往那儿走?”
黑铁塔意似不信,大声问:“你的话没有假。”
踏雪无痕应了一声道:“荣某虽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也算得一方之豪,用不着骗你。哼!不要认为荣某人孤势单,用话套你,你往后瞧,真要留下你并非难事。”
黑铁塔狂笑道:“黑爷爷早知你这儿是龙潭虎穴,敢来自无所惧。不错,你三兄弟来了,还有一大群狐犬,但黑爷爷不在乎。暂且相信你的话,待黑爷爷打听确实之后,也许会再来找你。回头见。”
说完,扭头便走,被踏在脚下的高个儿,挣扎了好半天始终无法挣扎脱黑铁塔的脚下。
人果然不少,插翅虎和夜鹰不知在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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