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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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一日-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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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黑胶质唱片成为了收藏专用,极少能成为商品批量贩卖了。
    The song of Hell
    Metatron Larshel
    “《地狱之歌》,”绫人把封套上粗糙的字迹认了出来:“——梅丹佐 拉希勒。”
    {03}
    绫人离开座位,把唱片放在碟盘上,轻轻按下唱针。
    最初的一阵寂静过后,几乎店内所有的人都吃惊地抬起了头。
    像是有人猛一扬手把鲜花洒向半空,神的箭羽划开了天幕,月光流水一般从夜色中奔涌而出,笼罩九天大地。
    那是一首什么歌?既没有伴奏也没有歌词,只是轻轻地哼唱,随性地变换着音节。
    迤逦委婉的中音听不出是男是女,温柔得像呼吸一样。
    歌声渐渐高亢,渐渐高亢;店内的客人越来越激动,脸上是一样地兴奋。
    开始有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神茫然地望向上方。
    歌声渐渐渐渐渐渐高亢。
    “绫人?”我隐约觉得不对,从桌边站了起来。“停下……”
    没等我的话说出口,头顶的一切像被拉开了一样,耀目的星光流泻而下,从眼前绕过猛然四散了开去。一瞬间,店堂,客人,一切都不复存在,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满是星光的草地上,银色蝴蝶飞舞,灌木,露水,半空里低低萦绕不去的银河;夜空蜿蜒万里星空璀璨如银如钻,远远远远望不见尽头。
    我的意识像是突然飞远了,意识越来越模糊,只有耳际绵延不断的哼唱在整个世界里缭绕,缭绕。
    地平线处有背生羽翼的少年身穿白衣,一个拉着一个,举目环视,竟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们手持金色的长号,竖琴,弓箭,舞步盈盈,笑靥如花。
    银河起伏穿云入雾,夜色迷蒙中来历不明的蝶和露水上下翻飞,有人和声歌唱在暗色汹涌的云端,歌声高高回荡在九天之外。
    白衣的少年们踩着曼妙舞步,近了又近了;我看的恍惚了起来,他们向我微笑,脸颊和嘴唇像是泛着珍珠光泽的蔷薇花,面孔模糊了看不清神情只见得那般眉眼温柔。在最近的地方,近得可以看清他们微颤的羽毛。
    好象天使朝拜着神,他们向我聚拢来,一左一右伸出手,轻轻拉住我。
    温柔哼唱好象催眠,我朦胧中追着他们的脚步起舞。
    少年温暖的手心,从轻到紧,越来越紧,最后狠狠抓住我。
    我猛然惊醒,想要挣扎已经来不及了。
    对面草地上几十步开外,另一个白衣少年朝我拉开了金色的弓,长长的羽箭瞄准了我的胸口。
    “等一下……”我大叫起来:“住手!!”
    少年展开一个微笑,松开了手指。
    一直缭绕不去的歌声,跌宕跌宕唱上了一个最□。
    {04}
    有时候,期待是什么呢?
    在你以为自己就要消失了的时候,想到了谁呢?
    我想到了悠一。
    我以为自己想到的会是春辰但事实上我想的是这个人。
    假如我被射中,被贯穿的人恐怕是他。
    我并不晓得自己大叫的那一声究竟是不是被神听到。
    歌声在最后戛然而止。
    世界安静下来。
    烛光四合。
    我张开眼睛,却仍旧是在苏富拉比的店堂内。
    绫人逆着烛光,静静站在唱片机前,一根手指搭在唱针上。
    唱针的尖端已经离开了碟片。
    店内静得可怕,我环顾四周,发现店里的客人都没有坐在原位上,——有的跪在地上,有的站在桌子上,有的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高举双手,有的揪着胸前的衣服或头发。
    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出如痴如醉难以自拔的诡异神情,只剩下眼睛里熠熠地映着烛光。
    这是……
    幻觉!
    真真正正虚假的所在——幻觉!
    我愣愣地望着绫人,浑身骤冷。
    绫人笑笑,熟练地把唱片取出来,放入封套,轻轻搁回唱片机上。
    “梅丹佐 拉希勒。”绫人朝我举起封套,笑容更深。“体验到了吗?——真正的〈地狱之歌〉。”
    开始有人回过神来,或是尴尬地面面相觑,或是愣愣地回味刚才不知是恐怖还是欢愉的感觉,或是下意识朝站在平台上面的绫人聚拢过去。
    绫人没有看任何一个人,他拨开人群径直朝我走过来。
    “感觉怎么样?我是不是结束得太晚了?”他伸手擦我额上的冷汗,被我闪开。“对不起,只是想让你听听……”
    “你知道会这样?”我拨开他的手,愤怒地瞪着他,“这种怪东西……都是哪里买……”
    “不,这是买不到的……”绫人按住我的手,沉声道,“你先听我说。”
    我坐回座位上,从惊吓中冷静下来。
    老实说,我吓坏了。
    我吓坏了并不是因为被人拿着弓箭瞄准,而是因为,在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危险是“真实的”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背后有一个人。
    幻觉中的少年一左一右抓住了我,可我的背后还有一个人。
    ——那不是幻觉,而是真的一个人。
    这是我的命解。
    羽箭如果朝我而来,那么,被射中的,倒下去的,一定一定就是我背后的那个人!
    是他,是他,是他。
    站在我身后的人。
    站在我身后的人就是。
    站在我身后的人就是悠一。
    没有别人。
    这可怕的命解。
    “这张唱片,到底是什么?”我站起来绕过绫人拈起纸皮封套,把有着粗糙字迹的一面面对着他。“如果我们都听完,会怎么样呢?”
    {05}
    梅丹佐?拉希勒也许并不是她本 来的名字了。也许是个艺名,又也许,是被后来的什么人臆想出来的代号。——总之这不是重要的问题,重要的是,她是一个咏唱者,一个真正的咏唱者。
    咏唱者的歌声是用来赞美主的,阿门。
    梅丹佐并不是名人。她是一个贫穷的女孩,一个唱着歌的贫穷的女孩。
    她正是灿烂肮脏的十四岁。就在这个单纯,善良,目光短浅的年纪。
    不管什么时代都一样,这个年纪的女孩们自私,自恋,自以为是;她们聒噪,贪心,虚荣,爱炫耀而且神经质,无不例外地以为自己独一无二。梅丹佐也差不多,要大不小的女孩们都是这样的,可爱而可笑。
    这时候的梅丹佐站在酒吧门口,想象着自己就是酒吧里面舞台上那个在当时红极了的歌手,想象着自己扭着腰和手臂,反复哼唱那首同样在当时红极了的歌。
    那首乍一听慌腔走板的《女孩十四岁》。
    女孩
    女孩
    女孩在夏天迎来十四岁了
    在腰上缠起白色的绸子
    脚腕佩戴铃铛和花
    卷起
    卷起
    卷起额角的头发
    粉红色珍珠和亚麻
    女孩
    是谁家女孩?
    教会她堕落的是路西法
    甜言蜜语的
    甜言蜜语的
    曾经侍立在主面前的
    路西法
    他那样问她
    我的天使
    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
    就让我来满足
    我来猜
    用鲜血浇灌的生命才懂得感激
    罪恶的花在很早以前就随风开满了山崖
    欲望不会欺骗人
    我的天使啊
    你想要的
    你想要的不就是我吗?
    我的嘴唇为什么比你的花更鲜艳
    我的手臂为什么比你的丝绸更滑?
    因为我是曾经
    曾经同你一样的
    同你一样是天使的
    路西法
    你是有罪的
    但是你没有错
    那罪恶的花!
    在很早以前就随风开满了山崖
    它们等待你到来
    你到来在你的十四岁
    得不到主的祝福的十四岁
    嘴里虔诚地说着天堂
    其实你们都在看着地狱吧?
    欲望不会欺骗人啊
    你十四岁可以许一个愿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告诉路西法
    你想要的
    你想要的不就是我吗
    那罪恶的花在很早以前就为你随风开满了山崖
    女孩
    女孩
    女孩在夏天迎来十四岁了
    ……
    十四岁。
    可是却没有路西法。
    梅丹佐唱着唱着,开始顺着街道走回家。
    路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但她装作不在乎。——她低头看着自己光着的脚,和撕破了边,已经看不出颜色来的裙子。
    后来,——也许是过了几个月,也许是过了几年,——总之后来,梅丹佐如愿以偿能够站在那家酒吧的舞台上,唱歌,扭着腰和裙子,代替那个顶红顶红的歌手,听台下那些粗鲁的男人和女人的尖叫喝彩。
    她把头发弄得比原来还要卷,用颜色鲜艳的口红,穿很长的袜子,抽烟,喷廉价香水。她在后台嘲笑那些老了的,时髦一时就没有人再看的歌手;其中有她十四岁时曾经崇拜过的那个女人,这令她很满意。——你看你现在是多么憔悴,而我,就像你当年一样风光!
    毫无疑问,梅丹佐从一个有理想的,粗俗而漂亮的女孩顺利成长为一个有理想的,粗俗而漂亮的女人。
    在那些肮脏混乱的酒吧聚集的地方,夜市和私人的旅馆,很多人都知道,那条街有一个歌声动听无比的女人,她叫梅丹佐?拉希勒。
    她在街头大声地说脏话,喝酒,和各式各样的男人进出那些廉价的小旅馆。
    她飞跑去捉偷了妇人钱包的小偷,养流浪猫,施舍给乞丐钱。
    她把痰吐在路边,在酒馆里闹事,教逃学的学生抽烟,大把地花钱。
    她偷偷把银质的首饰都放到孤儿院的募捐箱里,收留找不到住处的吟游诗人,念马太的福音书。
    她想出一张唱片。
    就只有她的歌。
    梅丹佐开始在安息日或早晨,那些酒吧里没有多少看客的时候,换上朴素一点的衣装,到市中心的那家唱片公司门前看看,她不敢进去。过路的先生和太太开始投来目光,一天一天从不屑到惊讶,最后为她鼓起掌来。
    直到某天,一个油光满面的矮小老头,把一张名片递到了梅丹佐的手中。
    “小妞,”他说,“想不想录唱片?”
    酒馆的人们不再见到梅丹佐,老街的人们开始想念那个粗鄙但是可爱的女孩。
    从她十四岁到她离开前,还每天都听到她的歌声的。
    梅丹佐打算写一首只属于自己的歌。
    她写了很多张纸,抱着吉他一个一个音符地寻找;有时候还会到教堂去,祷告完了就听听管风琴。
    她想起了她的破败又美丽的十四岁,和她曾经梦想着来接走自己的路西法。那个美丽的恶魔。
    为什么是路西法呢,他会带自己去到哪里呢。
    应该是地狱吧。
    梅丹佐想。
    我把我的歌声卖给路西法,那么到了地狱,魔鬼就不会割去我的舌头,而让我继续歌唱吧。
    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进入天堂的吧。
    她是这么想的。
    后来,唱片终于要开始录制了。
    不过,梅丹佐在去到录音棚的时候,遇到了一场不知是什么帮派和什么帮派的火拼。也许只差一步就要迈进录音棚了,一颗子弹在一片混乱中贯穿了梅丹佐的后背。
    人们把梅丹佐抬起来,企图把她送往医院,可是梅丹佐拒绝了。
    医院太远了,我一定去不到那里的。她说,让我去录音吧;洁净的人才从医院进入天堂,而我是不必的。
    于是人们把梅丹佐抬进了录音棚。
    而她躺在大排的话筒和音响面前很快地断了气。
    工作人员并不知道这个新来的倒霉歌手是谁,他们没有哭泣也没有惊慌,他们去给警察局打电话。
    警察慢吞吞到来的时候梅丹佐全身都已经冷了。
    就在人们一边抱怨一边要把她抬到担架上的时候,人们听到了声音。
    一开始很细微,渐渐地洪亮起来。
    梅丹佐在唱歌!人们吓得全部松开了手,梅丹佐掉落在地上。可是她仍然在唱歌。
    没有人听清楚她唱的是什么,好像是梦呓般的哼唱,在空气里荡漾荡漾荡漾不去。
    快!快录下来!有人大叫。
    于是工作人员和来帮手的人都一哄而散,打开了录音设备,有人托起梅丹佐的头,有人拿话筒,有人调节音箱。
    梅丹佐就这样在话筒前不知唱了多久,直到声音又渐渐微弱,万籁俱寂。
    在那后来的后来,人们用从她口袋里翻出来的纸条上的字给这张唱片命了名。
    他们叫它《The song of Hell》。
    ——《地狱之歌》
    奇怪的是,这张唱片是无法翻录的,甚至有些人是听不到它的声音的。
    于是,《地狱之歌》的名声轰动一时,成为无数收藏家梦寐以求的藏品,还有无数听过的人为那歌声所沉迷,想要把它据为己有。
    它究竟从多少人手中买卖过?究竟有多少人听过它?
    这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就这样过去了许多许多许多年,几乎已经没有人再听说过有这样一张唱片。
    《The song of Hell》——Metatron?Larshel
    {06}
    四周很静,店里的客人都竖起了耳朵听,听这个并不怎么惊心动魄的故事。
    烛光暗淡,映着绫人的侧脸轮廓分明,神情却不清。
    绫人的声音始终很低,清幽得诡异,似乎只是说给我一个人听。——或者说本来就是。
    这不只是一个故事吧?
    所以,唱片听起来才会像这样突然开始?
    所以,才会是没有任何伴奏的哼唱?
    “我刚才问的是,”我们重复了一遍,“如果我们都听完,会怎么样呢?”
    “其实迄今为止,并没有人得以听完这张唱片。”绫人突然提高了声音,“不过我也不推荐谁去听完它,——那边的人!”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顺着绫人的目光望过去。
    ——放置钢琴的平台旁边,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正偷偷摸摸地把包好了的《地狱之歌》的唱片从唱片机上取下来,想要收进随身的皮包里。
    “那边的人。”绫人仍然坐在原位,慢慢地说。“——不要动。”
    胖男人的动作僵了僵,油光光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在微暗的烛光下面闪闪的很滑稽。
    绫人站起来,朝他走了过去。
       胖男人的手一抖,唱片落在了地上。绫人没有看他,径自弯腰捡地上的唱片。
    胖男人站在原地抖个不停。
    “说了让你不要动……”绫人擦拭着唱片的表面,自上而下鄙视地望着胖男人,“不过话说回来,你动得了么?”
    “梦……”胖男人的嘴唇翕动着,“……梦解者!”
    听到胖男人的话,围在桌边的人一片哗然。
    “错了。不是单纯的梦解。”绫人走回桌边,没有再看他。“——我是梦的主人。”
    人群又开始骚动。
    “所以,唱片的幻象影响你们每一个人,但是影响不到我。——幻象的性质和梦很像,它们都是不存在时间中的可见象解。”绫人把唱片放在桌面上,“怎么说呢,我本身就是一个可以使用梦的人吧。我说的话可以给人很强烈的心理暗示;但凡接受到我暗示人,都逃不了。”
    我突然明白那个胖男人抖成一团的原因了,——他动不了。
    ……怪物!
    原来你除了能自由进出别人的梦境,还可以拿类似梦的象解来挟制别人啊!
    我把唱片接过来,偷偷看了看绫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那是什么眼神?”绫人察觉到我的目光,不满道,“我什么时候对你用过?”
    “天知道呢。”我厌弃地收起唱片,转身站起来。“听也听过了,我们回去。”
    “嗯。”绫人看了看骚动不止交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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