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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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一日-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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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他们是谁了;或者说,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了!
    贪婪的亡灵,对吗?
    就连梅丹佐自己都后悔的,有着贪婪本性,在抢夺中成为牺牲品的亡灵,对吧?
    就这样被囚禁在梅丹佐用哀歌创造出来的世界里面,无法成为往生者,对吧?!
    这里是梅丹佐的场,一个解不开的场!
    “放了那些人吧……”我喘着气,好不容易开口说话。我拽紧了那个有着雪白翅膀的男孩,“你就是支撑这个场的人吧!我拜托你……”
    男孩低头看着我,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风大了。歌声猛然高亢起来,直直冲向顶峰。
    “拜托你了!”我在激烈的歌声和风声中,朝他大喊。“——路西法!”
    歌唱完了。
    拖着长长的尾调在云彩之上回响不绝。
    星空暗淡下去,身边的一切却刺眼地闪耀起来,带着杂乱的风声扑面而来。我条件反射地伸手遮住了脸,在指缝间看到,整片星空下的草原正飞快地分解成无数碎片,碎片在风里翻飞发出细碎的金属片碰撞的声响,变成银色的蝴蝶漫天席卷,银河一般涌向了无尽的苍穹。
    星空在蝴蝶的扑翅声中褪去。
    路西法走了,带走那些亡灵,带他们往生。
    支撑者已不再,一个不甘的死人留下的场,是那么脆弱不堪。
    我把手掌对着一片虚空,轻轻地说:“解。”
    身边是一片玻璃碎去的巨响,尔后,医院里的日光灯照亮了整个病房。
    我正站在病床上,被我自己从手背上拽下来的针头还连着输液管,带着零星的血珠散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优一,优一?!”一边的春辰抱住我,紧张得几乎大叫起来。“啊吓死我了,你怎么突然放开我的手!我被从那里推出来了,叫你你都听不到!”
    唱片在机子上咯咯吱吱地发出最后几个杂音,咔嚓一声停了下来。
    春辰出于自身能力的保护,不借助我,是和绫人一样无法看见幻象的;而我,不借助千代的能力,也差点被场内的幻象给抓住了。
    “看来,我们成了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听完〈地狱之歌〉的人了呢。”我大松一口气地笑起来。“梅丹佐恐怕如愿以偿跟随路西法走掉了吧?”
    那里,那里是地狱啊。
    春辰把唱针重新调开,按下,唱片转起来,却没有听到声音。
    “真的,和张桃说的一样。”她大叹一口气,“只要有人把它从头到尾听一边,它就完全被从唱片上面洗掉了。”
    “录在碟片上的东西,怎么可能被洗掉?”我不敢相信地凑过去看,“这太违背物理常识了!”
    “也许……本来就没有录进任何声音吧。”春辰把唱片取出来,放在我手里。“——被录进去的,只是一个愿望。”
    ——被录进去的,只是一个愿望。
    是梅丹佐的愿望。
    本就没有任何声音。
    她的愿望很简单,也很困难。
    不要争抢,不要过度迷恋,不要贪婪。
    只求有人,愿意完完整整地,把她的歌声从头至尾听一遍。
    “看来梅丹佐的传说结束了?”春辰笑起来,“路西法还真的带了不少人去地狱啊。”
    “错了。”我盘腿坐下来,“去地狱的人都是自己去的,没有人带路。”
    “厌世主义。”春辰笑眯眯地捏我的鼻子。“看来晚上跑去喝咖啡果然影响不好。”
    “你还不是喝了。”我也伸手捏她的鼻子,“——刚才还有咖啡的味道,骗子。”
    “哪来的味道,”春辰莫名其妙地眨眼睛,“从小到大,我根本不喝咖啡。”
    我看着春辰,一下子愣住。
    ——脑海中闪过一个我不愿相信的名字。
    风从窗口凉凉地灌进来,夜的世界,别无他求。
    别无他求。
    别无他求。
    只求有人听我歌唱一首。
    然后让我跟着路西法去地狱。
正文 条件
    {01}
    几天前在城东商业街发生的不明斗殴事件调查不出结果来,现场除了一张被扯得看不出原样的纸皮封套以外,什么线索也没有。本来新闻只打算含糊了事,结果才过了两天,合德医院又为了催促斗殴事件死者的家属把尸体领走而闹开了;据院方的说辞是:自从那些尸体放进太平间,就时常毫无预兆地听到那里有人唱歌,哼哼唧唧听不出词来,吓得其他病人吵着要转院。
    “死人唱歌?”我对此大大地嗤之以鼻,“迷信!荒唐!”
    “That’song of Hell,”春辰把手指摆在嘴唇边,神秘兮兮地说。“——地狱之歌!”
    我离开合德医院的时候,在病房的地上捡到一只银质的蝴蝶,半个手掌大小,薄薄的翼和卷起来的口器,栩栩如生。只是翅膀的凤尾处有一点折伤,像是被什么人狠狠从半空里拍落了。
    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整个住院期间,没有见到悠一。
    我也没有用电话联络过他。但我知道,只要他想,他一定会知道我在哪里。
    究竟有多少天没见到悠一了呢?
    我不敢去算。
    生怕算出我到这里以来最大的数字。
    我回到家里,如果那里已经可以称之为家的话,会独自坐在悠一的床上发呆,翻看他的《离散数学应用》和《核心系统计算导论》,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看那些英文中文算式和C;Basic或Pascal的语言。——尽管我根本看它不懂。
    如果因为我这样无礼地撬看他的秘密,他就此不再回来了呢,我要怎么办。
    我不是宠物,不会因为有一个周到的饲主就感到满足。
    我有我的原则和信仰。
    我不喜欢身边有那些让人莫名不安的东西,然而悠一一直避免教给我过多,有时候我问得太深,他总会说“你知道这些好太早”敷衍过去,不知是担心我过早地融入这个危险的人群,还是担心我想得太多,并且长此以往,越想越多。——最后好像某些人那样彻底崩溃?
    唉。
    即使知道那是为我好,但还是不能容忍自己总是就这么望着他的背影,却无法和他并驾齐驱。
    我不能接受这种不变的,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原则。
    ——然而现在原则还在,而悠一却带着我的信仰离开。
    “悠一”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意义?
    悠一到底在哪里?
    ——我有无数关于他的疑问,而我,已经准备好代价。
    所以,我决定去找张桃。
    {02}
    周末第一天的中午,是人们都疲惫地休息的时候,苏富拉比附近拉风的商店客人也都还不多,我沿路走来,一直想着悠一第一次带我到这里来的时候。
    苏富拉比的店门真的异常的小啊,我差点儿就径直走过去了。
    该怎么和张桃说呢,那张现在已经被洗空,或者说“本来”就是空白的胶质唱片我已经送给喜欢奇怪东西的春辰了。不过我想这没关系吧,张桃和春辰也认识,况且唱片的所有者已经是我,怎么处理应该由我决定。
    我叹了口气拉开玻璃门。
    ——咖啡馆。
    嗯?咖啡馆?我不敢相信地张大眼睛:不是应该通往张桃的“店”里吗?
    我一脸惊讶站在门口,咖啡馆里悠闲喝着咖啡的客人三三两两侧目,奇怪地看着我。
    我把门关上,再拉开。
    咖啡馆。
    再关,再开。
    咖啡馆。
    我只把商品卖给需要它们的人。——我突然想起张桃这样说过。
    也许,也只有真正“需要见到张桃”的人才能进入那家店内的吧?
    我皱起眉头。
    现在,我来到这里时要干什么的呢?
    只是满足好奇心?
    不是的!
    我是一个灵媒。
    了解我所存在的世界是我的所必需的,是一种义务和责任。
    因为过去的逃避行为,我已经太过无知许久了。
    现在我来找回我的信仰。
    我不是一个普通人。
    不应该在打开门之后看见“咖啡店”。
    我要见张桃。
    我是一个灵媒。
    我摒住了呼吸,再次缓缓把门拉开。
    风声从门的那一边穿过了缝隙,扑面而来。
    幽深的长廊和栅格纸门,晃动的竹影和微光。
    张桃穿着一件绘满了金鱼的浴衣,斜斜地靠在长廊入口,微笑地望着我。
    “你是一个灵媒么,——这可是你以前想都不愿意去想的词啊。”他笑眯眯地吸了一口烟管,轻轻道。“逃避永远都不是办法,对吧?”
    场之内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我走进去,掩上了身后的门。
    “我没有逃。”我仰头望着张桃。“你看,我现在来见你了。”
    “噢,看人的眼神别那么凶嘛!我刚刚才送走一个凶巴巴的家伙呢。”张桃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转身走在前面,“那家伙要是知道你也会跑来这里找我,肯定挺吃惊。”
    “谁啊。”我跟在后面,随口道,“班主任么。”
    “我没跟你开玩笑。”张桃转头看了看我:“是三月二十。——你们叫他千代绫人。”
    “……嗯?”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绫人?他来这里干什么?”
    “有一份来自美国的委托案,点名要找业内最有名的梦解者。”张桃耸耸肩,“芝加哥一所很大的天主教会医院里,有两个人自杀。——他们能够离开病房是因为收到了邮寄来的病房钥匙。据委托者反映的情况是,自从事件发生后,跟两个人有关的人,包括他们的父母和医生,都反复地梦见两个自杀者在对他们说话,然而却听不到声音。”
    芝加哥?
    教会医院?
    邮寄的钥匙?
    “……喂。”我一把揪住了张桃的衣服。“——前几天春辰借了你店里的唱片机,你让她做了什么来着?”
    “不要胡说哦,那是别人向我购买的商品。”张桃转过身来,眯眯笑地吸了吸烟管,“——有两封要求购买病房钥匙的电子邮件和汇款单,都来自芝加哥的那家医院。”
    {03}
    走过长长的回廊,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多余的神经思考被张桃简洁地陈述的事件中,有多少必然的成分。
    “张桃。”张桃很高,步子优雅但却是我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的;我急急地走在后面,直呼他的名字。“——你上次说,我和悠一的名字有没有假的,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已经猜到了。”他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狡黠。
    “你是说——‘纸人’?”
    张桃背对着我把手臂环在胸口前面,不疾不徐地走在前面:“——我们把那些遵从着‘契约关系’,为特定的人承受伤害的契约者称之为‘纸人’。”
    “那么‘契约’?”
    “灵能者与灵能者,或灵能者与非灵能者之间,有时候会依靠自愿订立在一定范围内可逆,但又不可从原则上违背的法则,当这种法则有确切的内容的时候,我们叫它‘契约’。——而身负着这种关系性的双方或多方,就是所谓的‘契约者’啰。”
    “成为了契约者以后会怎样?”
    “以双方或所有契约方自愿为前提,理论上是可以解除契约的。如果不,那么便遵守契约,或者死。”
    “‘纸人’也这样吗?”
    “是的。”
    “——守护和他共用名字的那一方,直到死吗?”
    “……小家伙,”张桃停下脚步,回转身来笑眯眯地望着我道,“你果然很聪明。”
    “……”
    “单凭我们那天的对话吗?”
    “……当然不是。”
    “你到底想确认什么?——六月十一?”
    “……我哥不是不让你多说吗。”
    “反正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张桃捂着额头苦哈哈地哀叹,“他这回收拾我是收拾定了的,那我也不妨多告诉你一点,——如果你觉得那是对你们有帮助的话。”
    “那你告诉我——”我再次抓住了张桃的衣襟,踮起脚,让他听清楚我的问题,“我哥——悠一他,真的是我的‘纸人’吗?”
    “是的。”张桃意外地,收起了笑脸,丝毫没有多余的考虑,干脆递给了我答案。
    “出生在公元太阳历六月十一日的,契约姓名为‘藤堂悠一’的男性灵媒,是同样出生于公元太阳历六月十一日的灵媒‘藤堂优一’的契约关系者;契约为单方面主从系,——‘纸人’。”
    ——很好。
    都对上号了。
    其实在那之后我给了山田医生不止一个的电话,随后了解到了称为“纸人”的具体条件。
    1。主从双方自愿。
    2。与主人一方使用相同的称谓。
    3。契约启动的承诺。
    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回到本家的;在那之前,你在我的庇护之下。
    ——这是我确实听到过的承诺,也是悠一担任起我的监护人以来,第一个并且唯一一个最像承诺的承诺。
    我没有说话。
    手紧紧地抓住了张桃也许才没有当场滑落到地上。
    契约从那句轻描淡写的承诺开始之后,悠一,不,是那个一直说自己叫“悠一”的人,是抱着怎么样的觉悟来看管我的呢,怨恨的,被迫的还是谦卑的?
    是亲人?
    还是,仅仅是,所有者和被所有者?
    {04}
    “感觉很恶心吧?——契约这种东西?”张桃突然冷笑起来,“我……除了曾有个双胞胎姐姐,有一个比我小好几岁的居住在中国的弟弟张荷,就背负着和你们同样的束缚,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他,他就是那样说的。”
    张荷?
    曾经被悠一拿来威胁张桃的,那个人?
    我注视着张桃,直觉得他笑得很疲惫,似乎想努力地把这当作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但是失败。我不应该再问下去吧,我想,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外人打听自己重要的人的事情;就好像我尤其反感千代绫人跟我提悠一。
    各种各样的爱都能衍生出“自私”这种丑陋的东西。
    “那么我……”我岔开话题,或者说是直奔主题:“——我能知道悠一他现在在哪里吗?”
    张桃抬起头来。
    “三月二十向我询问了相似的东西呢。”他懒懒地接话,“代价是他要在完成这次的任务后,到中国去。”
    “询问东西的代价是到中国去?”代价么,我想起来了,这里可是一家店啊。“任务的报酬呢?”
    “当然另外计算。——你的哥哥六月十一,想要某个人放弃对他的记忆,”张桃继续说,“他付出的代价是,在曼菲斯万人庆典结束以后一个月内,到中国去。”
    “……”是吗。
    “前些天来我这里借唱片机的那个孩子,打听了〈The song of Hell〉听完的后果,”张桃扳手指,“代价是要在向芝加哥寄出钥匙后3个月内,到中国去。”
    我大概明白张桃的意思了,这个诡异的老板啊。
    他知道如果让我发问代价是什么,则他的回答又要收取相应的代价了;因此,他索性拐弯抹角地把该说的都说了,省去了不必要的交易。
    “那么我呢?”我转到张桃面前去,“我要知道悠一在哪里。”
    “你要付的代价是,”他理所当然似地接下去。“——‘在今年回过藤堂本家之后,到中国去’。”
    中国?那个遥远得神秘又美丽的东洋之国。
    “……我答应你,这是一笔好交易。”我干脆地回答张桃,“我会去中国。——那么现在,悠一在哪里?”
    “六月十一,那个优秀得令人害怕的灵媒,”张桃也毫不拖沓:“——他在我这里。”
正文 引子③
    逃与背叛篇…引 子
    童话里说:
    逃避者成为睡美人。
    示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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