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击不中之后,她即刻明白以自己的能力是挡不去楚无极的攻击的,只好眼睁睁看著银枪头在红雾中现身,闪烁著刺眼的光芒袭向她胸前。
“萝衣!”
在众人惊恐的尖叫声中,紫萝衣不觉咧嘴苦笑,这回可真的完蛋了!
那银枪头的速度快得连瞳孔都来不及收映,刹那间已碰触到她的衣衫,她正待闭上眼睛乖乖上西天报到去,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长枪忽地一顿,然后就定在那里不动了。
好半天,没有人出声。
楚无极盯著长枪看了片刻,再徐缓的拉开视线移向一侧,那儿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满身泥泞,风尘仆仆,还有一条黑乌乌的,不知由何种质料编织而成的长索,一头揪在那人手中,一头牢牢地卷住了他的银枪头。
长枪不是不动,而是动不了了。
“厉阎王,好久不见了。”
“也不太久,一年多而已。”
他们一出声,一身冷汗的紫萝衣即刻回过神来,马上拖著紫采衣退退退,退到安全地带。
哼哼哼,待会儿再跟他算帐,居然拖到现在才回来。
“可巧,我正想这边事了之后去找你,没想到先在这儿碰上你了。”
“我也没料到会碰上楚大侠你。”
“那么……”楚无极瞄一下卷住枪头的黑索。“这就是你打招呼的方式吗?”
“这就要看楚大侠你是为什么目的到这里来的了。”也不见那人动上半根手指头,那条黑索已咻一下飞回他手上卷成好几圈,就好像套马的绳索似的,然后,他缓步行向紫萝衣那边。
“可恶,老大,”紫萝衣先恨恨的捶他一拳,再接过来他的行囊,免得碍他手脚。“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嘛!”
“你闯什么祸,居然惹上南枪了?”双眸依然紧盯著楚无极,厉千魂低声问。
耶,恶人先告状?
“喂,少冤枉人了,不是我好不好!”紫萝衣冒火的横他一眼。
“那是……”厉千魂往后瞥,紫月马场各个人都张著一双双不可思议的目光瞪住他。“谁?”
“是采衣啦,她都要跟侯公子订亲了,那支破枪却硬要采衣跟他儿子订亲!”
破枪?
厉千魂瞟她一下,轻轻颔首,表示他了解了,再望向楚无极。“楚大侠,我以为求亲这种事不该强人所难吧?”
楚无极的表情很阴沉。“你要插手这件事?”
厉千魂摇头。“不是插手,是这件事原就跟我有关。”
“什么关?”
“紫采衣是我的小姨子。”
楚无极静了一下,蓦而嗔目怒吼,状极骇人。“你你你……你成亲了?!”
厉千魂沉稳地点了点头。“我已成亲快一年了。”
“混蛋!”楚无极气得直跳脚。“那我女儿怎么办?”
“我不解楚大侠此言何意?”厉千魂状似不解地反问。“令嫒与我何干?”
“两年前我就跟你提过这事了,我要把女儿嫁给你呀!”
“但我并没有同意。”
“为何不同意?难道我南枪的女儿会辱没你北索吗?”
楚无极愈说愈大声,到最后变成吹胡子瞪眼嘶吼了,而厉千魂却反倒愈来愈冷静,冷静得近乎冷酷,威猛的气势强悍得骇人。
“不,是我不适合楚姑娘,楚姑娘也不适合我。”
“我说合适!”
“我以为不合适。”
“你……”楚无极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骤而怒目如焰,暴烈地狂吼。“你非娶我女儿不可,否则便是看不起我,既是看不起我,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划下道来吧!”
女儿嫁不嫁得出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不成北索的岳父,就没办法硬压下北索一头,也就做不成他日思夜想的武林霸主了!
“我并不想与楚大侠你动武。”
“那就娶了我女儿!”
“我有妻子了。”
“无所谓,两头大不就行了。”
不敢相信,竟又来这套,还想抢她的丈夫!
紫萝衣也喷火了,唬一下跳出来。“他娘的鸟毛,你究竟是怎样啊?儿子娶不到老婆,女儿嫁不出去也别硬抢、硬塞嘛,真是他奶奶个熊……唔!”
全场一片静寂,然后……
“不许骂粗口。”
“我靠,有没有搞错,这种时候你也……唔唔!”
再静寂,然后……
“不许骂粗口。”
“我操,你究竟……唔唔唔!”
又静寂,然后……
“不许骂粗口。”
“我干……唔唔唔唔!”
继续静寂,然后……
“不许骂粗口。”
“……放心,这辈子我再也不敢说半个字粗口了!”满脸通红的小媳妇羞愧地躲到夫婿身后,再也不敢露脸了。
这下子,紫萝衣爱骂脏话的习惯总算彻彻底底的戒掉了!
而厉千魂则若无其事的继续面对楚无极的挑衅,后者却目瞪口呆的看傻了眼,几乎忘了他们刚刚到底在说什么。
“楚大侠,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想,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如何?”
“……好吧!”
看来北索也不想跟他开打,毕竟双方都没有把握能够占上风,所以说,如果他能够“不战而胜”是最好的了。
无论如何,南枪非压过北索不可!
不管和南枪的讨论结果如何,这天是别想订任何亲了,只好延到下一个吉日,可悲的是,下一个吉日潘寿长也要来下聘,一想到这,紫老爷就开始头痛。
“女婿,南枪你应付得了吗?”
“就交给我吧,岳父。”
“好好好,那就麻烦你了!”紫老爷大大松了口气,走开两步,匆又回头,有点迟疑。“女婿,你……真是阎王索?”
“我是。”厉千魂低沉地道。
“是吗?”紫老爷点点头,然后喃喃嘀咕著走远。“不可思议,真正不可思议,北索竟是我女婿,那个粗鲁丫头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我走了狗屎运?”紫萝衣指著自己的鼻子。“明明是他先来欺负我的说!”
那个欺负她的人搂住她的肩头往房里走。
“进去,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行囊搁上桌,厉千魂从里头掏出一个小布包,“我在京城里无意中看到这副耳饰,觉得它也很适合你,来……”小心翼翼拎起一对小巧精致的翡翠耳饰。“我帮你换上。”
不敢相信,又买首饰给她!
紫萝衣张口结舌,想哭给他看,却又说不出半个反对的字眼来,看他满身风尘不忙著清洗,反而急著先为她换耳饰,就像上回那样,屏气凝神,好不辛苦的用大大的手在她小小的耳垂上做苦工、干细活,她如何说得出口?
“好了,”厉千魂挥去满头汗水。“别拿下来,嗯?”
紫萝衣叹气。“是,不拿下来。”
未几,仆人送来浴盆让厉千魂洗澡,他在盆内洗涤,她在盆外帮他洗头发,一边“审讯”犯人。
“怎会拖到现在才回来?”
“九千岁寿辰,他亲自请我喝寿酒,我婉拒不了,只好晚两日回来。”
“是喔,你喝酒喝得开心,你老婆的小命差点没啦!”她不甘心的咕哝。
“……七千岁送我一件银貂皮,应该可以做成一件很适合你的短马甲。”
“喂,”她哭笑不得地扯扯他的头发。“你是在讨好我吗?”
“是。”简洁又坦诚的回答。
还真老实!
紫萝衣翻翻白眼。“好好好,就给你讨好吧!”
洗好了澡,他起身穿衣,她替他擦干头发,继续“审讯”。
“要真跟南枪打起来,你有把握吗?”
“南枪能在南七省称霸,他的武术造诣不想可知,不过我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了符合爹的标准,我也下过一番苦功练武……”
“我知道,所以你才能够在北地称霸呀!”紫萝衣低喃。
“我并不想称什么霸,只求自保。而且……”厉千魂回身面对她,表情格外严肃。“在江湖上跑得愈久,愈能了解为了无意义的原因树敌是最愚蠢的行为,特别是你的家人在南方,我们在北地,要出了什么事,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我尽量不想跟南枪翻脸,你懂吗?”
“懂了,懂了!”紫萝衣颖悟地点头再点头。“你是为我家人著想。”
他豪迈、他粗犷,但在这种事上,他总是十分细心,也十分有耐性。
“既然明白了,那么,午膳后我和南枪谈话时,你可别又冲动了,”厉千魂小心叮咛。“别老是人家讲两句话,你就爆火了。”她就是这点令人头痛,性子太急躁了,或许,他该去问问孟羽,有什么办法可以改改她这脾气?
“知道了啦,我会尽量忍耐的啦!不过……”紫萝衣眯眼瞅著他。“你不会也忍耐到什么都听他的吧?”譬如听话娶了南枪的女儿,或者要采衣嫁给南枪的儿子之类的。
“那是自然,忍耐总有个限度,”厉千魂丝毫不犹豫地断然道。“我有我的底线,超过底线,我就不会再忍耐下去了。”
“那就好,我可不想跟另一个女人抢床铺。那么……”小手悄悄扒开他才刚穿上的内衫,紫萝衣笑得可贼了,嘴角还滴著口水,有点像好色的野狼。“离午膳还有点空闲,该够时间让我玷污你的清白吧?”
倘若不是她怀著五个多月身孕,他真要怀疑她是不是男人!
“还是我来玷污你的清白吧!”
午膳后,马场大屋的主厅里,紫家的人,还有楚无极父子,双方相对而坐,说是要谈话,其实是要谈判,因此双方的态度都很强硬,就连原先步步忍让的紫老爷也不想再让步了,说穿了,是因为有北索做靠山,他不怕了。
唯独厉千魂不愠不火,十分冷静,始终保有他一贯剽悍又沉稳的魄力,就是这份魄力折服了紫萝衣的心,使她心甘情愿臣服。
只有像他那样强势的男人,才降服得了像她这样强悍的女人。
“现在,楚大侠,”右手搭在腰际的黑索上漫不经心地摩挲著,厉千魂缓徐地道。“让我们平心静气来谈一谈。”
“正合我意!”楚无极傲慢的点一下头。
“那么,请教楚大侠究竟打算如何?”
“很简单,紫采衣得和我的儿子订亲,你得娶我的女儿,倘若你们不同意,那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就是侮辱我,我……”
“据我所知,”厉千魂毫不客气的打断楚无极一厢情愿的如意算盘。“千水门少门主在两年前也曾向令嫒求亲,但被楚大侠婉拒了,难道楚大侠也是看不起千水门吗?”
楚无极张著嘴,讲不出话来了,他的确看不起千水门,但他能说出口吗?
千水门和崆峒派与船帮都有关系,船帮又与天山派是姻亲,一说出来就等于同时得罪四个门派,他可没有那么愚蠢。
“自……自然不是,是……是我女儿认为千水门少门主与她不合适……”
“既是如此,我也认为令嫒与我不合适,为何就不可呢?”
“这……”楚无极怔窒著无言以对,脸色又青又黑,愈来愈难看。“好,我不勉强你一定要娶我女儿,但紫采衣非嫁给我儿子不可!”如此一来,他儿子和北索是连襟,起码在辈分上,他就高上北索一级,往后北素见了他就得低头。
厉千魂剑眉微挑。“为何?”
楚无极哼了哼。“你不肯娶我女儿,若是紫采衣也不嫁我儿子,我南枪的脸面岂不全被你们刷光了!”
“只是为了脸面?”
“没错!”
“倘若采衣不能嫁给令郎呢?”
“就由你来娶我女儿。”
“两者都无法从命呢?”
“那就划下道来吧!”
好,话全说清楚了,他就是为了面子,不答应就是不给面子,不给他面子就是看不起他,大家就来打一场有关于面子问题的糊涂仗吧!
厉千魂不由沉默了,他不曾想过要浪费时间去劝南枪不要计较面子那种无谓的问题,因为南枪是出了名的爱面子,要南枪不要计较面子,不如要猴子开口说话的可能性大一点。
然而追根究柢,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两字“虚名”,光是南七省的霸主不能满足楚无极,他不要雄霸一方,要的是称霸整个武林,要的是武林中所有人都对他俯首称臣,要的是任何人一提起南枪就满心崇仰、敬畏。
他已经被虚荣心控制住了。
沉吟许久后,厉千魂终于又开口了。“我不想跟楚大侠动武,没有那种必要,但我们可以相互切磋一番,楚大侠认为如何?”
要打就非得分出胜负不可,但若仅是切磋,就不需要论输赢了。
一丝错愕飞快地掠过楚无极瞳孔,使他脸皮肌肉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原状。
“很好!”长枪重重的在地上顿了一下。“那就来分个胜负高低吧!”
看得出他原以为厉千魂绝不会跟他打,因为江湖上人人皆知,阎王索虽是北地霸主,但行事向来低调,若非万不得已,阎王索并不喜欢与人争斗,更不喜欢树敌,既是如此,娶他女儿应该是最好的抉择,横竖阎王索不在乎名声,做他南枪的女婿也不会辱没阎王索,屈居在他之下又有何不可?
岂料厉千魂竟选择和他打,那表示阎王索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这使得他在愤怒之余还有点迟疑。
倘若他输了怎么办?
“相互切磋只是求个更进一步,并不需要分出胜负。”厉千魂提醒他。
“如果要打,非得分出输赢来不可!”楚无极坚持道,态度十分强硬。
厉千魂的剑眉又挑高了,他知道,南枪在逼他选择另一条路,因为南枪不知道他只有这一条路,差别只在于如何走而已。
“无论楚大侠如何想,对我而言,这仅是一场武学切磋。”
楚无极眯著眼注视他好半晌。
“老实告诉我,厉阎王,为何你坚持不愿娶我的女儿,只因为你认为你们不合适,或者尚有其他原因?”譬如阎王索并非如他所以为那样不在乎名声,所以阎王索不愿意做他的女婿而被他硬生生压下一头?
眸子稍垂即扬,“那确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厉千魂沉沉地道。“我曾对我妻子发下誓言,我绝不会再带另一个女人回家与她一同分享我的床,男人的誓言不容违背。”
原是乖乖坐一旁,垂首敛眸打定主意半个字也不吭的紫萝衣,闻言猝然抬起头来,惊讶的眸子感动地望定厉千魂。
是,他是对她发过誓,但他俩都很清楚,那个誓言是针对“不管任何理由,他都不能再干那种事”那句话,他却把后面的话全都给包含进去了,她也知道,他既然说出口,就是真有那个心,并非临时拿这做借口来堵楚无极的嘴。
这一生,他只会有她一个妻子,不会再有其他女人,不管是妻或妾。
情不自禁地,她伸手覆住他搁在大腿上的手背,他没有出声,连看她一眼也没有,但他的手轻悄地翻转过来,用他那大大的、粗糙的手掌紧紧地包裹住她的柔荑,仿佛在告诉她,即使当时的誓言并不包括这点,那么他现在说的正是在对她发下另一个誓言,以补足当时的不完整。
顿时,她的心宛如沐浴在晋北雪冬里的暖炉中似的,热呼呼的融化了。
“你瞧!”紫晨衣突然推推身侧的紫醒衣。
“嗯?”紫醒衣疑惑地循著紫晨衣的视线看去。“啊!”
十九年来,她们头一次见到紫萝衣流露出那样柔媚迷人的模样,就像沉浸在深爱中的女人。
紫晨衣与紫醒衣不由相视一笑。
用不著读书人,不,应该说是,读书人也不一定做得到,但眼前这位豪迈粗犷的男人就保证可以让凶悍粗鲁的紫萝衣转变成一个温柔娇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