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千户道:“对于老兄弟老朋友,有时我却会变得很愚蠢,这大概我一直都认为老兄弟老朋友之间无事不可直言,不必费心测度。”
“你的口才一向很不错。”
张千户摇头:“我们的交情,不止值千两黄金。”
柳清风沉默片刻:“不管怎样,这件事都已成为过去。”
张千户道:“我看你事后其实也很明白,否则绝不会现在才报复。”
柳清风无言。
张千户接道:“而且我相信昨夜的事情并没有预谋,射出那一针,完全是一种无计划的行动,只是你突然想起昔年的怨恨,突起杀机。”一顿,摇头。“也许你只是想孙天成狠狠的刺楚烈一剑口气。”
柳清风冷笑一声,张千户摇头接道:“我倒是没有想到有这许多细折。”
“想到了又如何。”
“绝不会请沈老弟留意你。”
“若是我要走。”
“我也不会阻拦,折了一个老兄弟已经够我痛心的了。”张千户微喟。“相信你现在也有些儿后悔。”
“笑话。”柳清风虽然这样说,神色不觉一黯。
秦独鹤看了张千户一眼,没有作声。
柳清风倏的又问:“若是我现在要走,要你们让开?”
张千户道:“我们一样让开。”
“是不是因为自知阻我不住?”
张千户缓缓道:“我们二人联手,绝可以与你拚一个同归于尽。”
秦独鹤接道:“你的剑术虽然比往日进步很多,并不是全无破绽。”
柳清风冷冷的盯着二人。
张千户倏的挥手:“你可以走了。”
柳清风冷笑:“是真的?”
张千户叹息:“我一直以为你淡薄自甘,是很脱的一个人,现在我才知道是错得很厉害。”
柳清风道:“现在你看我怎样了?”
“疑心既重,气量又狭。”张千户一再叹息。“我几乎以为你只是那个魔王变出来的傀儡。”
柳清风连声冷笑,秦独鹤突然问:“你与那个魔王到底有没有关系?”
“怎么?还是要从我身上找线索?”柳清风不屑的望着二人。
这样说已等于承认。
秦独鹤冷应:“我们像是这种口不对心,说过作罢的人?”
“那还问来干什么?”
秦独鹤道:“只是提醒你,他们是怎样对付那种已暴露身份的人。”
柳清风道:“你们以为我不明白?”
秦独鹤道:“针刺楚烈既然不是魔王的主意,你这样做,与孙天成犯了同样错误,而且我绝对肯定,即使我们不说,他们亦会知道你已经暴露身份。”
柳清风大笑道:“到底是好兄弟。”
张千户道:“你可以考虑清楚才决定去留的。”
柳清风笑声一顿。“不管你们是否出自真心,姓柳的仍然感激得很。”再一顿。“姓柳的也懂得怎样去照顾自己。”
语声一落,他仗剑举步,往上走去。
张千户秦独鹤果然都没有拦阻,只是目送柳清风远去。
那边赶过来的韩奇已怔在那儿,现在更像是傻瓜一样。
沈胜衣亦没有动,盘膝坐在滴水飞檐上,三人的说话每一句都听得很清楚,神态却一些变化也没有。
柳清风在月洞门外消失,没有回头,只是挺直的身子已有些儿佝偻。
张千户的身子亦佝偻起来,忽然叹了一口气:“我这样做是不是错了?”
秦独鹤笑笑:“由我来决定,也是这样的。”随手将断杖抛开。
张千户缓缓抬头,转向沈胜衣:“飞檐上是不是很舒服?”
沈胜衣笑应:“不太舒服。”一长身,一片柳絮也似飘下来。
张千户接道:“这简直就像在跟你开玩笑。”
沈胜衣道:“事情发展成这样,有谁意料得到?”
张千户转问道:“你都听到了,以你看他是否魔王的人?”
“不是已经承认了?”
张千户道:“想不到他的剑术竟已练到这个地步,不待言,又是魔王所赐。”
沈胜衣点头:“方才他施展的剑法,与孙天成、欧阳卧等施展的大同小异。”
秦独鹤讶道:“他却是不在乎秘密露。”
张千户道:“不出两个原因,一是我们已知道魔王的存在,其他的也许他认为都不太要紧,此外就是,他与那个小老人一样,身份比较特殊。”
秦独鹤点头道:“以他的辈份、声名、武功,就是获得特殊的看待,也不足为怪。”
沈胜衣喃喃道:“只是有些可惜。”
“嗯”秦独鹤叹息。“是什么打动了他,甘愿抛弃这数十年辛苦得来的清誉?”
“也许是武功。”张千户苦笑。“也许是金钱,经过那次的事情,他应该知道金钱有时也很重要的了。”
沈胜衣道:“我只是担心魔王到底在计划什么?”
张千户点头:“看来他已经网罗了不少的高手,顺从的许以高职,不顺从的就囚禁起来,照样子塑造一个替身……”
秦独鹤道:“我从未见过那么高明的易容术。”
沈胜衣绝对同意:“除了易容术之外,在武功方面,也不是寻常可比。”
张千户道:“那个地下室看似不简单,但所耗的费用只怕并不大,从其中所赚到的却是不少。”
“这可以看出在招揽高手之外他还在筹集金钱。”沈胜衣摸摸鼻子。“从种种迹象看来,他要干的一定是一件大事。”
“大事”秦独鹤苦笑,这两个字也实在大虚泛。
沈胜衣道:“要知道是什么大事,不是全无办法。”
张千户目光一闪,道:“不错,我们可以从艾飞雨的身上着手追查。”
秦独鹤一怔,张千户又道:“他需要一个艾飞雨的替身,可见这件事必定与他有关。”
秦独鹤点了点头:“艾飞雨在我们这儿……”
沈胜衣的面色突然一变,张千户亦好像想起了什么,变色道:“昨夜魔王所以与我们妥协,也许就因为需要时间撤走密室之内的东西,若是怕已经安全,只怕也不会放过艾飞雨话说到这里,沈胜衣已经凉了出去,张千户秦独鹤亦双双掠出。一阵奇异的笛声即时划空传来。昨夜驱蛇的似乎就是这种笛声。
吹笛的是司马仙仙,盘坐在屋背上。她吹笛的姿势是如此美妙,轻衫下若隐若现,窈窕的胴体又是如此动人,晓风吹过,轻纱飘扬,有如烟雾,人看来简直就像是天外的飞仙。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进来,从那儿进来,这是说活人。
进来的一共十六个司马仙仙,除了吹笛的那一个,其余的都已将艾飞雨居住的院落包围起来,遇上他们的张家婢仆无一例外,都被她们刺杀剑下。
一剑致命,没有声响,在杀人方面,她们都显然受过严格训练。司马长吉曾说过,她们的视力都不限好,在亮光之下看得不能太远,现在她们每一个的眼睛事实也像是笼上一层烟雾,淡淡的,看来却是更迷人。
那是骤眼来看,细看之下不难发觉她们的眼睛非独有些呆滞,而且杀机毕露。
笛声一响,她们突然一齐扑前,每一个都有如猛虎出山,迹近疯狂。门窗一道道迅速被撞碎,人剑飞入。
笛声才起,艾飞雨就惊醒,他虽然体力尚未完全复原,睡得很酣,但仍然能够保持一些儿警觉。在他的枕旁压着一支剑,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没有剑在身,他就有一种赤裸的感觉,不舒服的感觉。
沈胜衣是剑客,当然明白一个剑客的心境,张千户也一样明白,或许还因为某种预感,进入张家庄之后,仍忙替艾飞雨弄来一柄剑。艾飞雨一跃而起,右手同时拔创出鞘,没有他以前的快,但也并不慢!
一个司马仙仙几乎同时破窗而入,一剑刺来!
艾飞雨左手抄起被子,迎向来剑,一下异响,剑刺进被内,艾飞雨的剑同时刺进那个司马仙仙的咽喉!三柄剑旋即从不同的方向刺来,每一剑都迅急而狠辣地刺向要害。
艾飞雨以几子挡一剑,接一剑,闪一剑,剑一引,将一个司马仙仙的右臂斩下,那个司马仙仙毫无痛苦的反应,竟在继续扑前去。
艾飞雨冷不提防,给那个司马仙仙一手握上咽喉。指甲已经陷入皮肤,艾飞雨的反应并不慢,立即一拳痛击在那个司马仙仙的咽喉上,将她击飞出去,他的胁下同时挨了一剑,衣衫迅速被血染红。笛声急激,冲进房间的仙仙疯狂扑上,剑剑毒辣,艾飞雨险象环生。
他不能不退,一退再退,后面已经是墙壁,不能再退!
那些司马仙仙步步紧迫。艾飞雨向墙壁上一靠,长剑展开,敌住疯狂刺前来的乱剑!土垩纷飞,墙壁上刹那出现了十多个剑洞,艾飞雨身形也还算灵活,及时闪避,这十多个剑洞才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已经完全没有还击之力,要狠,那些司马仙仙远比他凶狠,最要命的是她们根本就不要命,不受吓,艾飞雨一剑剌出,除非正中要害,否则,根本没有多大作用。而他再一剑剌出,势必不能兼顾其他攻前来的司马仙仙。
所以他只有在身前织了一道剑盾,一面招架,一面向窗户那边移动。
那些司马仙仙完全不在乎艾飞雨怎样应付,只是不停的进攻。她们的目标看来就只有一个将艾飞雨击杀!没有说话,金铁交击时响过不绝,艾飞雨的剑盾迅速被攻破,剑盾一破,艾飞雨知道第二道剑盾已无望组成,不能不突围,狂吼声中,冲了出去。
三个司马仙仙在他的快剑前倒下,同时他也不知自己挨了多少剑,只觉得身体上好几处传来一阵阵刺痛,剧痛。他总算冲了出去,却已变成血人也似,再冲前半丈,支持不住,倒下。
那些司马仙仙紧追上前,也就在那刹那,一道剑光从窗外飞进,“叮叮叮”一阵乱响,撞开了向艾飞雨刺下的乱剑。
是沈胜衣的剑,身形落下,沈胜衣狠狠又两剑,将接近两人劈杀剑下。笛声未断,其他的继续冲杀前来,沈胜衣厉声暴喝,剑闪电击下,再斩两人。
笛声即时中断。
张千户的轻功虽没有沈胜衣的高明,但落后并不大多,沈胜衣扑入房间,他却是掠向瓦面。吹笛的那个司马仙仙若无其事,继续吹他的笛,张千户一看,知道那个司马仙仙的神智已然被控制,有如行走肉,也不多试,金棒当头击下。那个司马仙仙那刹那总算知道危险,举笛挡去,“铿”的笛被砸飞,张千户再加一棒,当场将那个司马仙仙的天灵盖击碎。
那个司马仙仙惨叫一声,从瓦面上滚跌下去,张千户一翻身,亦往下掠。他本来是一个慈祥的老人,现在已动了杀机。
沈胜衣杀机更大动,剑势如中天陡裂,疾走雷霆,一剑劈下,非独将剑劈断,运人也劈开两边。笛声一断,剩下那几个司马仙仙的动作立时变得迟钝,沈胜衣眨眼间又刺杀三人。
秦独鹤亦穿窗掠入,下手亦不留情,剩下三个司马仙仙在他掌下无一幸命,玉殒香销。
他掌力虽然没有楚烈沉雄,一掌击在要穴上,亦夺魂勾魄。
沈胜衣慌忙将艾飞雨扶起来,只见他身上鲜血淋淋,几个剑洞都在致命所在。“飞雨,振作起来!”沈胜衣随即以剑柄封住了艾飞雨剑洞旁边的穴道。鲜血停止了奔流,沈胜衣却知道,这并不能救得艾飞雨的命。
张千户一阵风也似夺门而入,目光落在艾飞雨身上,脚步一顿,双眉深锁。
秦独鹤一旁走上前去,扶住了艾飞雨另一边。艾飞雨居然还笑得出来,笑顾沈胜衣:”
我方才庆幸逃出来了,原来并没有……”语声嘶哑,血从他的嘴角流下。
沈胜衣嘴唇颤动,欲言又止。张千户亦似要说什么,到底没有说出来。
艾飞雨端了一口气,接道:“到现在我还是子然一身,所以也没有什么后事交下来,了无牵挂,去得倒也安心。”
张千户一咬牙截道:“艾老弟,你生平可认识什大人物?”
这时候这样问,无疑是有些残酷,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艾飞雨竟然明白张千户的心意,道:“有两个……”
“谁?谁?”张千户追问。
艾飞雨一笑,道:“一个就是那沈大哥……”
张千户一怔,他不能不承认沈胜衣已可以称得上二个大人物。
沈胜衣苦笑:“还有一个呢?”
第十四章 粉 侯
艾飞雨的说话已接不上:“白……白玉……”
“白玉楼?”沈胜衣脱口一声。
艾飞雨乏力地点头,猛一栽,沈胜衣叫出来:“飞雨”再没有回答,艾飞雨已下最后一口气,沈胜衣语声一顿,怔住在那里。
张千户秦独鹤相顾一眼,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房间陷入一片死寂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胜衣才回复自我,喃喃道:“白玉楼,难道就是他?”
秦独鹤插口道:“白玉楼是那一个啊?”
张千户道:“你没有留意这个人?”
秦独鹤摇头道:“近这十年来,江湖上的消息我都不怎样清楚,但他若是一个大人物,我总该知道的。”
张千户道:“他所以是一个大人物,并不是完全因为他的武功。”
“那是因为什么?”秦独鹤更奇怪。
“他特殊的背境。”张千户道:“他是一个粉侯。”
“粉侯?”秦独鹤又扯住。
“也就是驸马。”张千户并不奇怪秦独鹤不明白粉侯的意思,粉侯与江湖原就很难拉上关系。
秦独鹤总算明白了:“他是皇帝的女婿?”
张千户点头:“年青的时候,他曾经连中文武状元,得公主垂青,成为一时的佳话。”
秦独鹤苦笑:“这种奇怪的事恕我孤陋寡闻。”
“在江湖上他们闯出”书剑双绝“的名堂,这还是不久前的事情。”
“他喜欢与江湖中人交往?”秦独鹤似乎有些不相信,在他的心目中,江湖中人与官场中人很难拿来一起说,也不认为官场中有多少好人。
张千户明白秦独鹤的心意,道:“这个白玉楼是一个奇男子。”
秦独鹤反问:“你认识?”
张千户摇头:“传说是这样。”
“传说总难免有些失真,沈老弟,你说是不是?”
沈胜衣摇了摇头:“白玉楼与我是好朋友。”
秦独鹤又一次怔住,沈胜衣接道:“事实他完全没有传说中官场中人那种场习惯,地做过好几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秦独鹤摸着胡子:“你当做好朋友的人当然不会差到那里去,却不知这个驸马爷是怎生模样。”
沈胜衣道:“不太难看。”
张千户道:“否则也不会给皇帝的女儿瞧上,贵为粉侯。”
秦独鹤沉吟接道:“这样的一个人材在朝廷中,当然也有很大的发展,举足轻重。”
“当然了。”张千户其实也不敢大肯定,看看沈胜衣。
“以我所知他的权力的确不小,锦衣卫据说也都是由他统率。”沈胜衣好像还有很多话,但没有说下去。
秦独鹤嘟喃道:“那个魔王不是要谋朝篡位吧。”
张千户一笑:“你想到那里去了?”
沈胜衣一皱眉,道:“这未必不无可能,计划的第一步,他也许就是要假的艾飞雨接近白玉楼,然后弄出一个假的白玉楼……”
“再弄出一个假皇帝?”张千户的脸不由得发青,这无疑是有些妙想天开,但以那么巧妙的易容术,就是变出一个假皇帝,的确不是全无可能的事情。
到时候又会变成怎样一种局面?张千户不敢想像。
秦独鹤忽然笑起来:“由江湖到大内,只有狂人才会这样做。”
张千户道:“那个所谓魔王不是很像一个狂人?”
秦独鹤正色道:“不是很像,简直就是,这件事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
这个人表面虽然是冷冰冰的,内心却并非如此,沈胜衣不由暗暗点头。
张千户富甲一方,也是老江湖,出了名精打细算,但面临这个问题,亦不知如何是好。
秦独鹤嘟喃接道:“但有谁会相信我们的说话?”
张千户苦笑:“若不是亲身经历,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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