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图腾 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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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图腾 淮上-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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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混乱间,突而听见一个轻轻袅袅、无限委婉的声音响起来:“哎哟,这是谁?……大胆,谁敢惊了我们赵大人的驾?”

  正纠缠间的两人一回头,只见上官明裹着一件棉白旧袍,微微的笑着,站在台阶之下。虽然阳光正盛,但是他站在宫墙下的阴影里,浓郁的年少颜色笼罩在灰暗之下,乍一看就像是个悄无声息便突然出现的深宫幽鬼一般吓人。

  侍卫没见过他,忙喝道:“什么人?”

  上官明德瞟他一眼,突而爆发起来,厉声道:“才一个四品的侍卫官而已,就敢拦着我们当今圣上最是恩宠的赵大人?你不知道凭赵大人的圣恩,早就可以将先皇的旨意置之于无物了吗!”

  

  就仿佛见到一只惨白的兔子的柔弱声带中突然爆发了狮子的咆哮一般,侍卫和赵蒙山同时都愣了。

  上官明德道:“还不快放开!”

  侍卫赶紧松开手,赵蒙山立刻扶正前襟衣袖,气哼哼的:“上官大人……”

  “赵大人不必惊慌,”明德一板一眼的道,“待会儿进去见了皇上,下官一定帮大人申冤。大人堂堂御封的三品大员,竟然因为先皇一道小小的旨意而受尽了委屈,真正是天理不容、天惨地怨哪。”

  赵蒙山吓了一跳:“胡说,本官并没有……”

  “都愣着干什么?”明德立刻转去斥骂呆呆站在一边的内廷官,“宫中的张公公是怎么教训你们的?赵大人遭受如此委屈,你们竟然只知道傻站在一边?既然如此你们食皇禄拿皇俸又有什么用!”

  内廷官慌不择路:“上官大人,我们、我们并没有……”

  “还不快去叫张阔!他身为皇上身边最为倚重的总管太监,竟然放任手下如此,真是太辜负皇恩了!真叫皇上失望!真叫天下人寒心!”

  内廷官看看目瞪口呆的侍卫,再看看分辩不能的赵蒙山,立刻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般跳起来一溜烟的去了。

  

  赵蒙山这才反应过来,若是张阔前来,那一定可以代替皇上宣旨;自己的确冲撞侍卫在先,被这个嘴巴刻毒、不得理都不饶人何况得了理就更不饶人的上官公子捏到了错处,那么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一说,一定会小题大做的掀起一番巨大的风浪出来。

  赵蒙山僵硬的试图分辩:“上官大人,本官只是奉丁大人之命递交奏章,如果不能面见皇上……”

  上官明德的本事,就是能在一堆无意义的话中,一眼挑出自己能用来大做文章歪曲理解的那一句,然后抓住了那一句扯出一篇义正词严的鸿篇巨制。

  几乎在同时他打断了赵蒙山:“赵大人。”

  “……啊?”

  “递交奏章、觐见皇上这样的大事,是一个臣子至高无上的荣幸和职责,为何丁大人不能亲自前来?”

  “……”

  

  上官明德前进了一步,几乎是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的盯着赵蒙山:“赵大人以为呢?”

  赵蒙山几乎能感觉到上官明德身上散发出来的凌厉的寒气:“上、上官大人误会了,丁大人他只是……”

  “赵大人认为下官说错了?递交奏章、觐见皇上这样的事,不是臣子至高无上的荣幸和职责?”

  “不、不,上官大人说得、说得对……”

  “那既然这是身为臣子至高无上的荣幸和职责,为何丁大人却不屑于面见圣颜,反而要赵大人前来代替?”

  “不……”

  

  可怜的赵蒙山很想说,其实丁恍找门人来提交奏章、代替走动已经是常事了。而且进了正泰殿也不一定能见到皇上,只是交给御书房外的笔墨太监罢了。

  但是他说不出来,因为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明德前进一步,他后退一步,明德再前进一步,他再后退一步,退到退无可退的时候,赵蒙山整个人紧紧的贴在了墙上,明德毫不客气的上前,一脚狠狠踩到了他的脚面上。

  “啊!”赵蒙山的脸扭曲了。

  上官明德一句一句的逼问:“为什么丁大人不能前来亲自递交奏章、面见皇上?身为辅政大臣,一举一动都是天下臣子的表率,丁大人此举,是不是在向天下人宣告:其实臣子是不用亲自向皇上呈交公文的?其实臣子是被鼓励纳妾、然后找小妾的兄长来给皇上汇报绩业?是不是丁大人其实是想让皇上屈尊纡贵的亲自驾临丁府,问他要奏章呢?”

  

  赵蒙山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眩晕,上官明德尖刻的、喋喋不休的、仿佛弹子不断射出来的声音,让他太阳穴简直要爆出来。

  他直觉知道自己正在被拽入一个言语的漩涡中去,可是明德的逻辑太强大了,他实在没法对这番看上去义正词严的强词夺理进行辩驳。

  就在这个时候,九城巡卫那里传来了尖细的声音:“张公公到——”

  赵蒙山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张公公,为本官申冤哪!”

  张阔弓着腰,笑容可掬的走了过来,先是恭恭敬敬的给上官明德欠了欠身,又站起来,极其惊讶、极其惶恐的伸手要拉起来赵蒙山:“哎呀!赵大人?赵大人何冤?折杀奴才了!”

  

  ……关键就在这里,赵蒙山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蒙受了什么冤枉。

  他只是直觉自己被冤枉了而已,但是实际上是什么冤枉,他是说不出来的。

  ……冲撞侍卫?侍卫是拿着先皇谕旨说话的。

  ……冲撞命官?上官明德也没有对他动手嘛。

  ……那么,何冤之有呢?谁做错了什么吗?

  赵蒙山愣住了,明德轻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装模作样的咳嗽了几声。

  “张公公,……本官感到有些不适……”

  张阔十分知情识趣:“太阳实在是太大了……”

  “本官有些想回去了……”

  “大人一路走好……”

  

  于是赵蒙山就眼睁睁的看着刚才还气势汹汹、凌厉无比的御史言官上官明德,一声一声虚弱的咳嗽着,无限娇怯的,披着一件因为久穿而显得很旧了的棉袍,在灿烂的阳光下,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远了。

  不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那都是一个清廉奉公的、积郁成疾的刚直好官的身影。

  

  那天下午赵蒙山不得不在正泰殿门口跪了大半个时辰,因为据张公公所说,皇上午睡没醒,如果要递奏章,只有等上一会儿工夫了。

  于是来往的所有人都看到,不可一世的丁辅政的门生赵大人,跪在太阳底下,手里捧着一本奏章,在张阔满含歉意的注视下,一动也不敢动的等待皇上的宣召。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深蒙圣宠的上官明德,是坚定的站在了夏宰相这一边,处处跟丁家过不去了。丁恍得知了这个消息,气得把手里精致的小窑磁摔了个粉碎,怒道:“上官明德,不就是个黄毛小儿么!仗着有几分圣宠就和我过不去,他以为他长着几个脑袋?”

  他门下的王崇军叹道:“就是上次我们奉大人的命令把他勾到妓院里去,原本以为一个春天过去皇上都没提起他,这人已经被打压下去了;谁知道一下子又起来了,竟然还升得这么快……想必是记住我们的仇了罢。”

  丁恍沉默半晌,轻轻的道:“既然弹压不下去,不如就直接点……”

  王崇军一惊,只见丁恍胡子花白的脸上,刹那间闪过去一点厉色。

  

  那天晚上明德办完公务,从正泰殿长长的走廊里经过,准备从夹道里回上官府上去。乾万帝虽然一直想把他从上官家弄出来,但是一直被他坚决的推辞了。

  乾万帝天天晚上去上官家登门是不现实的,但是如果皇帝钦赐的宅院,实际上里边是不是的确住着应该住的那个人,谁在乎呢?

  上官家虽然不是个好地方,但是比夜夜龙床要舒服的多了。

  少年削瘦的身体裹在宽大的青袍里,一截腰带一勒,好像一手就能满把抓住一样,轻轻的就折断了。一只细瘦而苍白的、骨节优美的手执着一柄宫灯,血腥的颜色映在颜色浅淡的衣袂上,在春夜无尽的夜色中缓缓前行,诡丽而优雅得让人心里发颤。

  浓稠的春夜漂浮着凤髓香若有若无的香气,长河一般的夜气里,只见那一点血色缓慢的远去,轻的仿佛一场梦境,不发出一点声音。

  

  杀手深吸了一口气,从树枝上无声的跃下,一柄匕首沾了毒,笔直的破风而去,直指那宫灯后削瘦的身影。

  微蓝的刀光一闪,刹那间好像过尽了无数绚烂。

  那光彩在夜色中仿佛流星一般,在指尖中仓促流逝了。杀手只觉得一阵寒气慢慢的从脊背中升起,几乎让人不寒而栗。

  少年一只手从肩膀上反搭过来,捏住了他拿着匕首的手腕。刀尖仅仅在离身体一寸远的地方停住了,再也无法前进一分一毫。

  杀手想挣脱,但是扣着自己的那只手竟然铁钳一样,让他刹那间冒出了冷汗。

  

  ——丁大人说了,这个少年没有武功,不仅没有,而且身体还很弱,是个痨病,咳着咳着就要晕倒的样子。

  这个少年也真的很削瘦,那样一件宽大的袍子,松松的一披,一阵风吹来便要被吹走了一样。

  但是就是这样一只细瘦的、漂亮的手,轻轻的搭在他手腕上,只是那么随意的一搭就准确的扣中了命门,指尖传来的冰凉的气息仿佛毒蛇一样顺着皮肤,一点一点的侵蚀进了骨髓。

  杀手猛地要抽出匕首,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少年回头冲他微微的一笑。

  

  ——该怎么形容那个笑容呢?

  ——就像是春夜里无数的花静默开放,无数的繁盛都在刹那间喧嚣尘上,秾丽到化不开的艳色流淌了一地,那样的盛装,只有无尽的血色才配得上。

  杀手只感到自己心窝一凉。

  眼前的一切都渐渐黑暗了,少年手中静静执着的那柄宫灯猩红的闪烁着,慢慢的离他远去。

  他倒在了地上。

  

  鲜血在地面上缓缓的蜿蜒,仿佛无数条小蛇吐着猩红的信子。他恍惚看见那个少年的脸,还是微笑着,然后转过头,近乎无声的翩然远去。

  夜风吹过,带走身体的最后一点温度。那点青色的衣袂猛然飘拂起来,一下子就隐没在皇城连绵不绝的千重古殿宫墙下了。

  

西郊猎场

  第二日朝堂,兵部参赞上官明德提出接见西宛国使臣的计划步骤,其中提出步步防范、宁杀不放的铁血护驾办法遭到了以丁恍为首的户部官员的强烈反对。这个胡子花白的辅政大臣几乎要老泪纵横了,跪在庭上对皇帝一下一下的磕头:“皇上!西宛国虽然投降,但是并没有俯首称臣啊!若是对来使太过铁血不恭,说不定他们会逼急而反的啊!”

  丁氏门下的势力官员立刻群起赞同:“皇上!上官大人此举,是蓄意挑起我国和西宛国之间的战争!”

  “皇上,西宛国已经投降退让,不可再行逼迫啊!”

  “皇上!……”

  

  上官明德的嘴巴也不是吃素的,在那么多人的攻歼中仍然迅速的找到了主力歼灭目标:“丁大人这话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丁恍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老夫如何胡说八道了?”

  “大敌当前,难道不严加防范,还要作出一副君子和乐的样子来吗!”

  “西宛国来的是使臣,如何是大敌!”

  “难道丁大人是想把皇上的脖子送到西宛国刺客的刀尖上去吗?”

  “你……你大不敬!”

  “你居心叵测!”

  “你……”

  “西宛国刺客擅长邪术已经是全天下共知的事实!在这样严峻的状态下,丁大人竟然妄图迫使臣放弃对皇上身边保卫力量的部署!尔等身为文臣不知厉害、轻蔑敌人以致误国,何以面目应对我朝祖宗!”

  丁恍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明德又赶紧加进了一把柴火:“丁大人此举意欲何为,大概也只有您自己才知道了!”

  “我……老夫……我……”

  明德看看他就要昏过去了,于是抓紧时间在他丧失神智之前喷出最后一口口水:“——依臣只见,丁大人也许是认为自己身怀绝技,可以在西宛国刺客出动之前就保住皇上的性命吧!”

  丁恍站起身想扑过来,但是摇晃了一下,眼前一黑,倒头摔下。

  临昏过去之前就听见无数党羽惊呼着丁大人,一个少年声音不屈不饶、持之以恒的、坚强的冲破了重重喧杂,化作尖利的声波刺进他的耳膜:“——臣今日观丁大人一言一行,方才理解何为‘文臣误国’!”

  ……我都要昏过去了……你还要努力加上最后一句吗?

  丁恍终于脑袋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乾万帝也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从他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的看见被围在一群乱糟糟的大臣中间的明德,一贯表里不一、阴险记仇的小人,竟然带着一脸正义凛然的表情直直的站着,只差没有在头上举一个牌子,浓墨重彩畅快凌厉的写上几个大字——我是忠臣!

  ……其实……这小东西,是最想让我丧命在西宛国刺客手下的人吧。

  然后就可以太子即位、皇后垂帘……搞不好他还可以去江南置个大宅子,修个漂亮院子,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做他的异姓王。

  乾万帝简直觉得匪夷所思。他这个义正词严的样子,就好像真的是很关心自己的安危一样。做给谁看呢?

  丁恍扑通一声摔倒了,夏宰相那一边的官员都掩嘴而笑的看着,丁家的门生都大叫着:“太医!太医!”“快宣太医!”“丁大人!丁大人你没事吧!”……

  

  明德猛地掩住了唇角,虚弱不堪的咳嗽了几声,扶着墙,脚步虚浮的一步步走回臣工队列里,对左右诉苦:“……下官觉得十分心悸……”

  夏宰相立刻表示了关心:“上官公子是太激动了点……”

  “臣只是关心皇上龙体安危,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把持……”

  “公子切切不要自责……”

  “但是丁大人气急昏厥,臣觉得非常不安……”

  “那并不是公子的过错……”

  乾万帝咳了一声,张阔看看他的脸色,立刻很识趣的拖长了声音,大声宣布:“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西宛国在战场失利、刺客失败之后,终于只能派遣公主及国师,千里迢迢的来到长安,给天朝的皇帝递上了投降的国书。

  明德的担心其实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次充当使臣的西宛国师卓玉,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普天之下、第一高手。他这个“第一”不是任何武林大会或擂台比赛比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战场上拼出来的名头。

  几年前西宛国周边小国进犯,因为守边将士溃逃,所以大概有上千人的乱军一路杀入了京城,直逼王宫。当时国王年幼,惶惶然不知所措,身边无一可用之兵,只得与侍从抱头大哭。谁知哭了整整一天一夜都不见有人攻入寝殿,国王壮起胆子出去一看,只见王宫大门之外,卓玉一人孤身白马、手执一剑,带着十三铁卫,脚下伏尸数百,血流飘橹。

  据说当时卓国师和十三铁卫全都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一样,铁和血的味道随风飘满京城,恍如厉鬼降临、飞僵出世。

  世人都知道卓玉养了一批死士,他极其擅长歪门邪道的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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