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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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冷血-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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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血肉!

——切成一块块、切得一片片的冒着鲜血的肉!

血肉并不算奇。

——但这些狼藉怵目的肉,不是放在锅中,不是放在厨里,而是放在床榻上!一滴滴的血。

一堆堆的肉。

最令人诧异的是:竟然有三四条色彩斑斓的鱼,自鱼缸里爬呀爬的(不是游,而是像虫一般的屈曲着身子又放开——爬)爬到竹床上,大肆啃吃那些肉块。

说来更奇,那些鱼,身体不及一个巴掌大,有的比一只拇指头还小,它们大口大口的吃了那么多的肉,但肚子一点也没有鼓起,亦不见发胀,令人想不透它们把肉都吃到那里去了。

当鱼吃够了肉,又爬回鱼缸里。

鱼缸当然有水。

——但那是一种特殊的水。

不会动的水。

不能游的水。

——冰。

结成固体的水就是冰。

冰当然冷。

可是这些鱼似不怕冷。

它们自行爬入了“冰缸”,一钻,就钻进冰里,然后立即凝结了似的,一动也不动,而那破冰处也即行奇异地凝合起来。它们就嵌在冰块之内,清晰可见,活像自古以来一直都存身在那里。

——这是什么鱼?

能爬、吃肉、住在冰里!

看到这里,灯就灭了。

房间又回复黑暗一片。

这本来就是间“暗房”。

——伸手不见五指但自己的性命随时得拿捏在别人手里指掌间的“暗房”!

冷血的伤口又在恶化。

他的伤口从会移动、扩大、繁殖,到会笑、会溜、会骂人,甚至变成了一张鬼脸,到现在,它们还让出磨牙的声音,稍加留意,便会发现这些“伤口”正在咀嚼着咬噬着它周边霉溃中的血肉!

“妈呀!”但巴旺叫道,“这是什么毒,可怕得要爆炸!”

小刀小骨和梁大中、但巴旺都不敢再等。

目前冷血的伤显然已不能再等。

他们直赴第二座山——暗房山。

——这四房山山势奇特,就算他们要到第三座山“酒房山”去找温约红求医,但也一定得先经过第二座山——暗房山。

既然经过暗房山,小刀知道“老字号”温家也有一个高手住在“暗房”里:虫二大师。

小刀决定先要探一探虫二大师。

——说不定“三缸公子”温约红不肯医?

——说不准虫二大师能医?

不管如何,他们叩响了“暗房”的门。

开门的时候,扑来一片黑暗。

直至主人掌灯而出,他们才看清楚屋里的情形:在目睹了“心房”之后,但巴旺已怪叫不已:“天啊!这是什么房间,真可怖!”现在他“有幸”目睹了“暗房”。

“我的妈呀,我的天啊!”这回他震怖地喊了起来,“天下有这种地方,太恐怖了!”他总是夸张一些。

幸亏阿里没有来,他是连看到一只鸟飞过都得“啊”一声的人。

所以但巴旺见没人跟他答理唱和,也颇觉寂寞。

夸张的人从来怕的是寂寞。

开门的人见是小刀,立刻燃灯。

烛光推开黑暗。

于是,他们就看见了:吃肉的鱼、养鱼的冰,还有这掌灯的人,竟是一个只见他的脸却怎么也瞧不见他腰身的老和尚!

和尚的脸在惨澄色的烛光里,就像一团蠕动着的白坭。

小刀明明已吓得用力的抿着唇,但仍强自镇定,必恭必敬的上前叫了一声:“虫二大师,我是小刀。”

当小刀离开“心房”要赴“暗房”之际,曾事先告诫过他们:“主持暗房的是虫二大师,他早年自命风流,到了晚年,只怕脾气要比八九婆婆更古怪。”

但巴旺几乎又要叫“妈呀”了。

——一个八九婆婆已古怪得教他受不了了,何况还有个什么虫二大师!他真深憾他那几个结义兄弟没跟他一道前来,不然,就有闹子可瞧了!也罢,让他日见面之际,他倒有说不尽的惊险情节、谈不完的奇闻异事了。

“什么虫二?这种古怪的名字,不如叫‘虫一’!”他那张口一朝不损人便准得睡不着。

梁大中笑了。

“你把風月去掉了旁边,看看是什么字?”梁大中提醒他,“小刀姑娘不是说过吗,此人早年自诩风月无边,光从名字,就知道他确是“无边风月”了。却不知何故,壮年时得了一场病,他从此远离武林,躲在‘四房山’的‘暗房’里收藏毒物,性情乖僻,也不知他因何如此。”

——原来如此。

但巴旺恍然大悟的说:“装模作样。”

小刀忙道:“待到了‘暗房’,你可不要乱说话。”

但巴旺吐了吐舌头,又露出了他那三只锋芒毕露的金牙。

一路上,他对小刀的话,无不言听计从,唯唯诺诺,咿咿哑哑。

小刀叫他不说话,他就不说话。可是在见着虫二大师之前,他还是可以说话。他一向小事大夸张成了习惯,何况一上了“暗房山”,明明好端端的大白天,却成了天昏地暗,但巴旺不小心一脚踩入烂坭里,登时又哇哇大叫:“他妈的你奶奶的这是什么鬼地方伸手不见脚趾我去你老子的娘……”梁大中“嘘”了一声。

但巴旺不明白。

他居然还说:“嘘什么嘘,我又不是在骂你,我是入他个黑抹抹乌漆漆的算什么……”梁大中小声的道:“我没关系。这儿有小刀姑娘。”

这回,但巴旺是会意了梁大中的话。

不幸,他又在灰暗中踢着了一颗大石头。

他又忍不往破口大骂。

骂之前,忽然瞥见梁大中的眼神,于是连忙改了口:“我华山你的昆仑山!这儿敢情是一年三百六十四天没出过太阳不成?他崆峒派的!满山都湿漉漉的尽是青苔!我峨嵋派他的嵩山!”

小骨大奇:“你干什么?”

但巴旺说:“我在大骂。”

小骨更诧:“你骂的是什么?”

但巴旺道:“你要我细说从头么?”

梁大中忙截道:“不行。你这种骂法,小刀姑娘还是听得心里分明。”“哦!那是我们‘五人帮’的骂人法。”但巴旺嘻嘻笑道:“我还有我自己独树一帜的骂法。”

话未说完,他已扑通一声翻落下小潭里。

“哗啦”一声,他那颗黑得发脸不分的头,刚自水里冒出来,就听他骂道:“我++他的*,**你的*,**##***”

这次,小刀、小骨、梁大中一齐问他:“你说什么?”

但巴旺见小刀也凑过来问,不好意思明说,只好一面抹去脸上的水渍,一面道:“我是说嘛……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好风飘……酒干徜卖无……”

“山清水秀……太阳高?”小刀望望昏昏的天、暗暗的地,觉得眼前这个湿漉漉的黑个儿,敢清是刚从天外那颗的蜚帘星一不小心掉落下来的。

有但巴旺在,一路上便不觉惶惑,更不愁寂寞。

——有一个但巳旺,已这般热闹,“五人帮”要都齐全了,那还了得!在灰黯得伸手只见八指的天色中,进入“暗房”,在这个外面黑得无法无天、里边黑得难以想像黑可以放肆到这样子的房子前,敲了老半天门,门依然不开,象里边的人早已死了七八十年似的。

到最后,小骨叫了一声:“痰盂一出,号令天下,黑白二道,莫敢不从。”这回是但巴旺诧问:“你叫什么?”

门却“哇”的一声开了。

像一声人的惨叫。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暗房”内的情况:还有那个站在门口脸像涂了一层白垩的老人。

——虫二大师。

虫二寒着声音问:“你们来干什么?我的毒是拿来收藏的,不卖人的。”但巴旺忍不住问:“那么,送不送人?”

小刀踩了他一脚。

但巴旺哇呀一声,虫二大师瞪了他一眼,满头白垩,只露出闪闪发光的眼。小刀忙道:“他是我的朋友。”

虫二大师道:“就冲着这点,我只毒掉一边眉毛。”他说话的时候,大概是因为脸肌微微震动之故,脸上的“白坭”好像都要掉下来了。

但巴旺又露出金牙,咧嘴笑道:“你想毒我?可没那么容易……”话未说完,只觉左额有点痒,用手一抹,竟然抹下了一撮眉毛来。

整只眉毛都黏在手心!

但巴旺张大了口,连愤怒都来不及,已给震惊击垮了。

虫二大师道:“幸亏你说得快些,他笑的时候,毒已飘入他的喉里,我及时收回大半,所以,他只掉一撮眉毛。”

然后他又问:“你们来干什么?是大将军叫你们来的?”

他说话一点感情也没有,而且声音沉沉、郁郁、闷闷的,话象在地底里发出来。小刀温婉的说:“请你治病。”

虫二大师马上就说:“我不治病。”

小刀仍然央求:“他中的是毒。”

虫二大师脸上的白垩似又要裂开了:“哪门子的毒?”

小骨抢着道:“是老字号的。”

虫二大师立即道:“不治。”就要把门掩上。

小刀这时就说了这些话:“大师,我认识京城里一位青楼名妓,结为异姓姊妹,她很有本领,外号叫‘老天爷’,姓何。她在风月场所长了,识得一种法子,能把一些什么不干不净古里古怪的病,从什么地方来,就从什么地方收回去。她还善于琴棋诗书画,六艺皆精,我就跟她说过了,我有一位风流倜傥的好叔叔,改天会去看她。大师,侍您有闲情下山时,让我为你们引见引见,好吗?”

虫二大师听了,那两只埋在厚坭里的眼顿时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来:“真的?”

他居然有点激动。

“当然是真的!”

虫二大师伸手一抄,把冷血扯了过来,掀开他的衣襟,马上就找到那最恶形恶相的伤口,登时脸色大变。

没料,那伤口却似恶作剧似的,呼地吐射出一线脓汁,直取虫二的面门。虫二大师反应极快,右手衣袖一拦,已挡住了那脓汁,他左手中食二指骈指,迅速自袖子上端划了一圈,那衣袖便像刀裁似的落了下来,他一脚挑起,将那沾了脓汁的衣袖,裹着几颗石子,一齐踢落到屋左旁的泥淖里,直沉下去。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语音更坚决了:“这种毒,我不能治,非我可以治!”一面说话,一面把冷血拖入屋内,抓住冷血那只给蚊子叮过一口的手(现在伤已转入身上,手背已毫无伤痕了),往那养着鱼的冰块就是一按。

只听冷血闷哼一声。

然后虫二大师把冷血“抛”了出来,梁大中、但巴旺连忙接住,只见冷血那只手紫红一片,像给灼伤了一样。

但巴旺怒道:“你……这算什么治病!”

虫二大师仍只说那一句话:“不治了,不治了。我没有‘一元虫’,我不治了。”

这一次,他还砰地关上了门。

但巴旺火大了,他想踢开门冲进去。

梁大中抓住了他肩耪。

但巴旺一冲不去,再冲也是冲不开,到第三四冲时已是好胜心强,立意要跟梁大中比比功力。

梁大中不想跟他意气用事下去,只好放手,但巴旺收势不住,真的就撞向暗房之门。眼看但巴旺的身子就要撞在门上,陡然,门又惨叫一声打开了,那象满脸涂上白垩的虫二大师又蓦然出现,只阴风阵阵的问了一句:“你又要我毒掉你另一片眉毛?”但巴旺一听,魂飞魄散,半空一个翻身,连打三个筋斗,远远落下,还用手紧紧按住另一只完好的眉毛,牢牢的闭着口。

虫二大师寒着眼巡逡了全场一遍,仿佛给他眼光触及的不成冰也得变黑。然后他才抛下了一句话:“找温约红试试看吧。”然后又关上了门。

关门的时候,那门发出的声音开门时有点不一样。

开门时像一声惨叫。关门时是一声惨笑。

四十、爱之病,恨之病

但巴旺怒不可遏:“他怎能置别人生死不理……就这样掉头而去呢?”说着又想去踢门。

梁大中劝他罢手:“我看他不是不想治,而是治不了。”

但巴旺走前几步,摸摸眉毛,又抚抚已经没有眉毛的眉,悻悻然的说:“要不是你们拉着我、劝着我、阻着我,我早已把那老而不死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当筷子使了。”小骨没好气的道:“去呀,谁拉着你了?”

但巴旺的一张黑脸,登时黑里映红,怒道:“你……”

梁大中忙岔开话题:“看来,刚才‘心房’的八九婆婆和现在‘暗房’的虫二大师,对两位都很尊敬,恐怕还不止为了令尊之故吧……小刀姑娘的话,有些我还没听懂呢。”小刀幽幽一叹,说,“梁先生果尔明察秋毫。八九婆婆在四十年前的‘长安浴血’里,同行八十九名同门俱在斯役丧命,八九婆婆虽得以幸免,但温家的人却很鄙薄她。他们一家讲究‘战死光荣,败逃可耻’,所以把她逐出‘老字号’……”

但巴旺觉得这件事也关他的事。

“可笑啊可笑,”他行吟似的说,“宁可要烈士,也不要活人!战死了有什么用?活着的才有作为!竟有这样的门规,幸好我不姓温。”

他一面说,一面摸着剩下来的那只眉毛,很是珍惜。

忽然,大门一开,里面的黑暗扑了出来。

但巴旺手舞足蹈,连攻七招、守十一招、闪十六招、退二十一步,却仍觉给黑暗击着了,搞了半天,才弄清楚自己头上给一张黑色大毡罩住了。俟他发现之时,粱大中已赶过去替他揭开了黑毡。

但巴旺早已给惊吓得气喘咻咻,一面揩汗,一面大骂:“暗箭伤人,黑布罩人,算什么好汉!”

一抹之下,另一只眉毛又应手而落。

那栋黑门又哗呀一声关了起来。

在门缝未合拢之前,那阴恻侧的声音还说了一句:“你才没资格成为温家的人。”

但巴旺又要大骂。

这回他两条眉毛都不见了,谁都看得出他这次是不骂则已,一骂则不止出口伤人,恐怕还会出手杀人哪。

所以小刀和梁大中把他半拖半拉的推走了。

推向“酒房山”。

——中了毒的冷血,这回就由小骨背着走。

往暗房山到酒房山,有一段路程。就在这段路上,小刀向梁大中说明了其中奥妙。“八九婆婆并未战死,所以给‘老字号’的人遗弃,天下虽大,无地容身,因谁也不敢收留她,谁也不想得罪毒名满天下的温家高手。可是,八九婆婆又需负责制毒,要制造毒药,非要有隐蔽安全之地不可。温家的规矩是:如果制毒的制造不出新的毒物、藏毒的不能保住独门的毒药、下毒的不能创造出更新的下毒方法、解毒的不能一一破解毒性,那么,各路负责人便会给严格处分,惨不堪言。八九婆婆走投无路,只好来求我爹爹……”“所以你爹便收容了她?”梁大中道。

“由于我爹在朝廷好歹也是个上将军,一向只在江湖上活动的‘老字号’温家,也不得不顾忌几分,所以八九婆婆得以安心住在心房山上——那是我爹的地方。”“他只不过是想收买人心,为他效命罢了。”但巴旺不是冲着惊怖大将军毕竟是小刀的父亲这一点上,只怕还有更多难听的话要冲口而出。

粱大中只低沉的道:“再坏的人,也有他良善的一面。大家看他大奸大恶,说不定,也有些人认为他大忠大义呢。”

但巴旺反唇相讥:“那么,天下岂不是黑白混淆,无曲直可言了?”梁大中正色道:“大是大非的骨节上,仍然要分得一清二楚的。这是看人的要点。”“不是要点,而是要命!”但巴旺耸了耸肩说,“大是大非却最易众说纷纭、各执一辞的。”

梁大中笑笑:“公道自在人心,是非自有天理。”他显然不欲与但巴旺争辩下去,转而向小刀道:“所以,八九婆婆怕连令尊都要迫她搬迁,所以便对你千依百顺了?”小刀叹息:“因此,我看八九婆婆,确是治不好,不是不想治。”

梁大中道:“虫二大师也是如此?”

“虫二大师早年风流,据娘亲告诉我,虫二太爱风流,后来害了场病,什么药都治不好。我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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