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尹神色不明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能见见佳容公主吗?”我又试探性地问。
“当然没问题,嫂子去看妹妹,有何不可?”尉迟尹听后笑着保证,“等进宫见了皇兄,请他准个日子便可。”
入宫面圣
“王妃,宫里来了消息,说是已经准备好了接您到宫里呢。”
麝烟的话打断了我神游天外的发呆,伸了个懒腰,我不依不舍地从软榻里爬出来。
已经在王府里住了几天,每天的生活内容就是吃喝拉撒睡,完全没有新意,我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钻到厨房里倒腾出各种各样的菜肴点心。
虽然我只是想练练生疏了的技艺,顺便自娱自乐,可自那天去厨房被尉迟尹碰上了以后,他每天回到王府都会毫无例外地到琉璃阁里“掠夺”我的劳动果实,美名其曰“看望”,顺带当着麝烟和其他婢女的面说几句让人浮想联翩的“甜言蜜语”,让我郁闷不已。完全不给我这个先知面子嘛……
跟其他婢女磨合了几天,在我积极的“言传身教”带动下,她们已经不像刚开始时那般惶恐不安,小心翼翼,至少能够面带自然微笑地与我用平和稳定的语气对话了。不容易啊,我为此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王爷交待了,现今还未和王妃正式成婚,进宫就不必着王妃品级朝服,只要正式梳妆就好了。”
我听后才松了一口气,却又看见麝烟让人拿来一套华丽但不繁复的女装,虽然不是那种命妇的正式宫装朝服,可也绝对是正式场合穿的隆重礼服。
我最头疼的就是穿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绣了无数的花穿了无数条带子的绫罗绸缎,穿到身上跟受罪似的,沉得背都要直不起来了。
“不是不用盛装的吗,干嘛还要穿这样的衣服,穿像平时那样的不行吗……”我可怜兮兮地看着麝烟,希望她能网开一面。
麝烟皱了眉,一脸严肃地把衣服递给帮我穿衣服的婢女,一边指挥她们开工,一边对我念道——
“这是进宫晋见皇上,可不是下厨房做点心,王妃怎可以还如此胡闹。纵使是不需按品级装扮,那衣着梳妆上也是不能有任何怠慢的。王妃平日里在府中怎么都行,但到了宫里,就一定要守住规矩,决不能说错做错,让人看了笑话去……”
麝烟还打算继续念叨下去,见我一脸被她弄得要崩溃的表情,又严肃不起来了,放柔了语气——
“王妃年纪还小,性子活泼些也是好事,王爷宠着王妃,所以一直没用规矩拘着王妃。但宫里和王府毕竟不一样,错了规矩,让人看笑话只是轻的了,要是……”
“麝烟姐姐,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不是小孩子了,会管着自己的。”我打断麝烟的话。
她是善意,怕我出错惹了祸。不过,无论尉迟尹还是尉迟桓,应该都不会用规矩拘着我的吧,好歹我还是他们“请来”的先知不是吗……
想着尉迟桓应该不会为难我,我心里放松了不少。不过麝烟她们并不知道,我又不忍心让她们提心吊胆的,也只好任着她们打扮。
穿了衣服,麝烟把我按在镜子前坐下,开始帮我梳头。
“说到王妃的装扮,王爷也真是太谨慎了。反正成婚洞房也就是这个月里的事儿,早几天晚几天没什么区别,二王妃那年还不是尚未成婚就穿了王妃朝服进宫见的先皇。”
麝烟一边帮我梳头一边喜滋滋的说着,“依奴婢看,王爷可是真的对王妃好,以前王爷可不会每天都准时回王府,而且一回府就到琉璃阁来看王妃,对王妃关怀备至的,真是让人羡慕。”
一旁的婢女们也都纷纷附和,我真想问她们是不是尉迟尹请来的托儿。
他是对我好还是对司命先知好啊……我在心里撇撇嘴。再说了,他每天那是来看我还是来看那些点心啊,看我只是借口而已吧……
东想西想的,突然又记起麝烟刚才的话——“反正成婚洞房也就是这个月里的事儿”,我不禁心跳漏掉一拍,成婚洞房……
到了王府里,虽然府里的人都称呼我王妃,可毕竟还未正式拜堂,我还是自己一个人住,着装打扮也还是未嫁女子的样子。
可要是真的和尉迟尹拜了堂,那我就真是他老婆了,照着麝烟的意思,我不是就得和尉迟尹住在一块儿,还要……
打住!我不敢往下想了,当初怎么没想到啊,这么莫名其妙的就嫁了?我的终身幸福,我的名节清誉啊!!就算尉迟尹说是要掩人耳目,可这样的话假戏就得真做了,我不要!!
“王妃,您怎么了?”麝烟有些担心地问。
我看到镜子里自己有些扭曲的脸,深吸一口气,摆摆手:“没事,我想家呢,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麝烟面色疑惑,又不便多问,只好继续手上的工作。
被麝烟这么一打断,我也清醒了一些。这也不是我拒绝就能搞定的事,当初就是被人家拦路抢劫一样绑过来的,不管他们怎么称呼我,实质上我还不就是横在砧板上的那块鱼肉,他说要把我油炸了,我还能让他换成清蒸的吗……
被事实打击到,我蔫蔫地坐着,嘴上又不能说,只好郁结地保持沉默。反正也没想到解决的办法,暂时得过且过吧。
“好了,王妃。”麝烟的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抬起眼看镜子,细节瞧不清楚,整体看起来应该又是那种繁复华丽的妆容,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画成不认识的美人了,我再次感叹化妆品的神奇功效。
站起来,麝烟又给我披上了一件外袍,左右打理一下,我终于以完成品的姿态出现了。
麝烟在我脸上蒙了一层面纱,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无限期待的说道:“每次打扮都美得不一样,真想看看王妃拜堂那天会是怎样的迷人。”
又听到拜堂两个字,我实在是郁闷到不行,只当作没听到,往外走去。出门前又回头望了望镜子,美是够美了,跟个精致玩偶一样,可至少比原来老了十岁,而且这面纱……
“麝烟姐姐,你过来扶着我吧,我看不清路了。”
麝烟似乎才想起我“视物不清”的毛病,急忙过来搀住我的手,引着我往府外走去。
出府的路途很漫长,我坐在专门的小轿上,看着和平时走得完全不一样的路线,心里无限感慨,这有钱人家的地盘实在是太大了,出趟门就跟短途旅游似的,享受到这个程度也是一个极高的境界了。
待我被绕得眼花缭乱分不清东南西北之后,终于看到一个类似大门的物体出现了。轿夫把小轿放下来,麝烟便扶着我出了门。
一辆气派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外,几个穿着相同制服的侍卫立在车旁。一出府门,那几个侍卫立刻把我和麝烟严严实实地围在中间,送上马车。
至于搞这么紧张吗,我看不清路,也不认识路,还挂了这么一身不便行动的奢侈品,能跑到哪里去……
坐在马车里,我百无聊赖地吹了一会儿脸上的面纱,挪到麝烟旁边讨好地笑着:“麝烟姐姐,我暂时把面纱取下来行吗,什么都看不清,闷死了。到了宫里我再戴上嘛。”
麝烟一脸无奈的看着我:“小祖宗,您就忍忍吧,这面纱哪有这么容易拆了又戴的。再说,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不必担心看不清。”
见麝烟不肯,我只好又郁闷的退回去坐好。
因为我还算是未嫁女子,又是王爷的未婚妻,照规矩若要见其他男子就要蒙上面纱以避嫌。不过我觉得蒙不蒙都差不多,只是一层薄纱,大概长啥样还是能看得到的,也就是一个风俗罢了。
可这却严重降低了我原本就糟糕的视物水准,看什么都是一团一团的不清楚,难受死了。
我还没郁闷多久,麝烟从车窗缝往外瞟了一眼低声说:“到宫门了。”
马车停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一阵沉重的开合声响,周围立刻变得极为安静,让人忍不住变得屏气凝神起来。又走了一小段时间,马车停稳,一个侍卫在外面恭敬的说道:“尹王妃请下车。”
麝烟扶我下了车,我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站在一座恢宏雄伟的宫殿前。
这就是皇宫吗?我环顾着周围一座座庄严肃穆的殿宇,感慨惊叹之余又感觉气氛有些压抑。
沿着层层阶梯拾级而上,到了殿门前,尉迟尹已站在门外等候。见了我和麝烟,立刻走过来扶了我的手,转头对麝烟说:“你先到偏殿里候着吧,不用随行伺候了。”
被尉迟尹扶着跨进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我看到前方的光影中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静默而坚挺。
整座宫殿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侍卫在外面关上殿门,“碰”的一声沉闷声响后,周围立刻寂静无声,我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前面的男子转过身来,脸庞隐藏在光线的阴影中——
“如此把司命先知请来,实在是冒犯了。”
尉迟桓的声音沉稳坚毅,但平和中又带着些许暖意,竟让人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而尉迟尹此时已经放了我的手,退开两步,静静的立在一旁,和我平时见到的样子完全不同。
我一个人在殿中傻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场合,我有些不知所措,是该自己原来怎样就怎样,还是学老爷子的那副高人架子呢……
见我不语,尉迟桓向前走了几步,停在离我还有几步的位置:“四弟的做法的确不妥,冒犯了司徒姑娘,但后来事出突然,为了扈国的社稷和百姓,冒昧如此决定,实属无奈,还请姑娘原谅,朕代扈国百姓在此谢过司徒姑娘了。”
说完朝我做了一揖,态度真诚恳切。
本来我还打算见到尉迟桓朝他发泄发泄的,可是他现在一这样,我又没辙了,什么火都发不出来了。
尉迟桓又转身对尉迟尹说:“四弟,还不过来向先知赔礼道歉?”
尉迟尹闻言立刻走过来,眼看就是要开口道歉的架势,我急忙摆手:“哎,别……”
两人都停住转头来看我,我又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的客套说辞,憋出来的却是——
“我能先把这面纱摘了吗,什么都看不见。”
尉迟桓明显迟钝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我,而尉迟尹则眉头轻挑,一脸憋笑的表情。显然他比尉迟桓更了解我,没被我突兀的语言吓到。
“当然,这面纱是为四王妃准备的,并不是为司命先知准备的。”尉迟桓很快恢复常态。
掀开脸上的面纱,我舒了一口气,少了一层遮蔽物,舒服多了。真想不通武侠小说里那些大侠怎么都喜欢蒙了块布飞来飞去,就不怕看不清撞着吗?
视线变得清晰多了,我终于看清面前这个君王的样子。
很年轻的脸,眉目清晰,轮廓分明,和尉迟尹有些相像,但在高贵中又透着一股军旅生涯磨练出来的刚毅。英挺俊秀的五官中隐隐有不怒自威的威严,也许这也就算得上帝王之相了吧,只可惜这年轻俊朗的面庞却由于操劳和焦虑而显出些许憔悴。
或许是他长得面善,又或许是他忧心虑国的样子打动了我,我立时觉得对他的防备少了许多,有些同情这个备受争议的帝王。
尉迟桓看向我的眼神在面纱除去的瞬间也立刻带上讶然,疑惑,还有探究。想必他和尉迟尹一样,不相信人人寻找,声名大噪的司命先知只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
“敢问司徒姑娘,这次到丞相府只是为了送别赫连丞相的千金吗?”迟疑也不过是一瞬间,尉迟桓很快收起眼中的情绪,又恭敬地问道。
我点头肯定,想到鸿妍突然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听尉迟桓继续说——
“如今赫连漠云带人四处搜寻姑娘下落,泽国京城方圆百里内的贼寇山寨一个不漏的都被他搜整过,若是没有姑娘的消息就将其剿灭,对外则称是要彻底消除京城周围的匪患,在百姓间倒是得了很好的名声。”
“因为完全没有留下线索,带姑娘出国境也是走的偏野山林,没有惊动泽国的守卫,赫连漠云暂时还没有想到姑娘在扈国。而且因为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想必他即便是起了疑心也不会立刻采取行动,所以想大胆委屈姑娘一阵子,再过一段时间待太医……”
剿灭匪寇,这是漠云正式开始他的皇权之路的第一步,这一举动让丞相和他在民间的声望大增,为他今后铺了一条很好的路。只不过尉迟桓所说的,他领人搜遍京城周围所有山寨,究竟是为了找我才搜的山寨,还是为了俘获民心剿灭匪寇,顺便找找我?
我在心里思量着,却感觉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听到“太医”两个字,我心里突然猛地一抽,话不受控制的就脱口而出——
“鸿妍在这里?!”
尉迟桓顿住话语,神色复杂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侧身朝通往内殿的门伸出手——
“司徒姑娘果然是司命先知,事事都能知道。丞相千金的确在殿内,今日来这就是想让司徒姑娘见见的,听四弟说你们是好友……姑娘这边请。”
跟着尉迟桓往内殿走去,尉迟尹则陪在我身边,三人皆无言语,我的心在安静中越发紧张。内心强烈的感觉,鸿妍还活着,她就在这座宫殿里!
可一年前的那个预言不是说她会香消玉殒吗?是我那时能力不够,预言出错了吗?我不由得又加快了步伐。
“丞相千金那日坠落山崖,受伤极重,一度已经昏死过去,我本以为是无力回天了,但也不能这么把她的身子扔在荒山野林里,就一块儿带回来了。太医这几天一直在医治,但情况不容乐观,太医说就算能保住性命,恐怕……也是醒不过来了……”
尉迟尹在走进内殿时出声解释道,我无心多想,看到床榻上那个熟悉却已奄奄一息的身影,内心无比揪痛,直奔到床边,却又顿住不敢再向前。本来站在床边的一个宫女见到我们,福了福身,得到尉迟桓许可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便退了出去。
眼前还是那张娇美如花的脸庞,却彻底没有了以往的活力,娇弱的身上到处都裹着绷带,尤其是头上,那层层包裹后依旧还渗出血渍的绷带,灼痛了我的双眼,眼前朦胧一片,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太医说是撞倒了头,身上的伤虽然也重,但主要是头部撞击猛烈,可能已经伤到脑子,留有淤血,伤又耽搁了几天,恐怕……”
我在鸿妍身边蹲下,握起她一只手。曾经娇软柔荑,如今却只剩下若有若无的温度,苍白无力。那毫无血色的脸,脆弱得好像一碰就会碎掉,只有那如游丝般微弱的呼吸还能证明她尚有生命。
这哪里还是我认识的鸿妍?那个喜欢乱跑乱跳的疯丫头,那个被宠得没有规矩的大小姐,如今却像个没有生命的水晶娃娃一样躺在这里,体无完肤伤痕累累,带着让人绝望的苍白。
我把她的手贴在脸上,丝丝凉意沁入皮肤,我的眼泪却越发无法控制,肩膀簌簌抽动,却哭不出声音,所有情绪都积压在喉头,郁结拥堵。泪眼朦胧中尉迟尹在我身边蹲下,感觉他很犹豫的拍了拍我的肩,声音亦是犹豫——
“司徒姑娘……若儿……别这么难过,或许……以后还能醒过来的……”
我心里情绪混杂,脑中却很清楚:鸿妍坠下山崖时撞到了后脑,是很严重的脑震荡,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能救回性命已经是奇迹了。她身上的伤是能治好,但脑子受到的损伤是不能治愈的了,鸿妍不会再醒过来了,纵使她还有呼吸。换句话说,就是植物人——没有生命一样的活着。这和死亡,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