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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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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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入校的女生们脸上写满了沮丧,她们把留了一整个假期才刚刚垂过肩膀的头发扎成了高中时简陋的一把刷,把用攒了一整个暑假的零用钱才备齐的面霜、手霜忍痛丢在宿舍的小床上,告别了才入驻一天的理想学校,晃晃悠悠地拎着行李,满脸沮丧地爬上了班车。长如龙阵的班车队,在某个父亲一句“你们的轮胎检修过吗”的吼声中,蹿出了校园,穿过了破破烂烂的小城镇,越过了山沟水渠,开向了隐蔽在蒙蒙雾气中的营地。
  军训的过程就如你形容自己的生活那样,受罪而平常。我们从第一天起,就在营房门背后为返校倒计时,用每一趟正步和跑圈来计算时针的滚动,用每一口杂米稀饭来怀念学校食堂鲁菜园笑容可掬的师傅;半夜一起披着被子坐在小马扎上值岗时,用铅笔刀把学校发的坚硬的月饼平均分给寝室女生,悄悄用面纸包在她们枕头旁边。
  两周后返校时,除了狂喜还是狂喜。
  新生大会上,我望着笑容可掬的校长,再瞄过脸色黝黑的同窗,怀疑这是一场非常怡然美好的预谋。
  在预知的沮丧对比下,即将到来的释放如此成功地支撑了我们那点务实的希望。
  过了司考的扔掉近视镜,忙着套上黑西装奔赴了官司的战场;拿着注会证书的,急匆匆地用高跟皮鞋敲开了外企公司的大门;强势的女生向外企提出加薪的请求,弱气的男生也在盘算公务员的公费医疗;在教练眼皮下忍受汽油味的他,用期冀中漂亮的车子支撑自己的意志;在和装修商智斗的她,脑海中只剩下美好的房产轮廓,还有还清房贷后得意的表情。刚放下期末试卷的他们和她们,已经开始学会发短信说“没有时间陪你看电影,我还有些事”,然后合上手机,转回头去,在大屏幕上寻找股票的拐点。
  每一个人都在为了实实在在的目标,而实实在在地努力烦恼着。
  所以没有人能在起程的时候就欢呼雀跃起来。
  或者我们只是一直在屏气凝神地注视更多落幕后的荣耀。
  我们其实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强迫自己,要像一个真正的唯物主义者那样,要有大智大谋,要会预见,要举手投足中流露着大将的风范,要豁得出成败,不要用丝毫含混蒙蔽自己的宏景前程。然而很多事情即便被扣上了无望的标记,也只能在结局的瞬间到来时,才会迎来意料中的那些情绪的元素。比如如释重负,比如畅快高歌或者放声痛哭,比如连续剧只有看到终局、迎来那个也不能改变的结果时,我们才会鼓掌说“真是太精彩了”,或者“编剧的脑子被门挤了”。
  我们就这样平凡地欢快着。
  我们就是那些又惆怅又忧郁的卒子水兵,一面留恋陆地,一面焦急地奔向彼岸。
  这样无论是功败垂成,还是得以全身而退,或者有再多愤愤不平、哭号崩溃,这些不美妙的表演依然藏在我们的底线之后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我们幻想着的“下一次机会的降临”后面,远在很久很偏僻的地方。
  所以我想告诉你的是,就算有很多很多可能,它们会是不顺利的,是坎坷的,是不公平的,是不尽如人意的,是坍塌的,不用忙着为尚未到来的它们预演伤感。因为在迎接你的各种情绪中,总会有一句是:哦,就是这样的。
  潜台词就是:所以继续吧。
  忘掉吧。
  新的烦恼又开始了吧。
  你欢乐的,猫某人
  

编号23(1)
——I Hear You Everywhere
  编号第一段
  【自从经历了一场科技含量不高的抢劫后,我已经很少有机会抛头露面。这种情况,让我怀疑现在的物价是否已经高得轮不到我出山了。
  用童话大王郑渊洁的话说,我叫DD18350123,你可以简称我编号23。用大多数人的话说,我叫“一张10元面额的人民币”,不过称呼我“亲人”或者“情人”的也大有人在。有人用我买杂志,有人靠我果腹;我去过医院,进过募捐箱。总之如果我也能带着那些曲折离奇的经历进了“奔腾验钞机”的话,早就大红大紫了。事实证明,我在钞票圈里是个末流——我想当红钞票,我不能总是既无名又无聊。
  比如像现在,云彩袅袅,春风暧昧,可是听银行职员和顾客吵架实在很心累。】
  我紧攥住大衣的领口,一面努力不让里面的睡衣领子露出来,一面绷着脸和柜台里面那个表情如刀削斧凿一般的大婶据理力争。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我弄掉了银行卡,为了及时拿到每月一度的稿费,我咬咬牙,拿起存折,顶着吹面就寒腊梅风出了宿舍。结果,可能职员大婶今天心情欠佳——有可能是发现了她儿子给他们班最丑的女孩子写情书之类的吧,总之她刁难我说1000块以下的必须去支行取。我们各执一词地争论着。
  我在本市重点高中的文科班里排中等成绩,十次有九次考第23名——绝对中等的名次——我们班一共46人。这倒不至于让我有什么触动,不过,和我业余投稿子的杂志社联系到一起的话就不一样了。杂志社有23名固定写手,我是资历最浅的一个,每次人气调查结果都很糟糕;编辑总是半带着无奈地对我说“加油,我亲爱的末位排名者”;比起这样直接的刺激,另一次经历就更隐忍些:我偷偷跑到杂志的论坛上逛,看到“最喜欢的作者排名”的投票帖子,踌躇了很久还是点了进去;我仔细地从第一个候选名字看到最后一个,没有我,只看到“其他”的选项孤零零地戳在那儿。
  杂志社的其他固定写手,特别是那些人气排名在个位数的作者们,都拥有庞大的粉丝团。无数年轻鲜活的ID在网络上疯狂地发帖,表达着对他们的无条件崇拜;他们也拥有专门的助手帮忙整理稿子(甚至听说编号01和编号02有助理随时帮他们买咖啡和提包包);他们还拥有强大的美术团队帮他们的单行本设计光鲜拉风的封面。主编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依然亲切热烈尺度很大地和他们谈天说地,以示宠爱有加。
  但是没有人记得我叫什么,从主编到邮寄样刊的助理都半开玩笑地叫我编号23。我终于开始对这个数字反感起来了,但现状并不是狠狠熬几个夜、再像雨后的蜗牛一样,每个月都顽固地用一个崭新的故事在作者排名表的末尾爬上一道就能解决的。爬过以后多少会留下些泛着暗淡亮光的痕迹,不过没人在意它到底是眼泪还是唾液了。总之,就像那句大白话说的那样——貌似是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但我已挣扎过?可我的偶像是郑渊洁,我不能总是23。

编号23(2)
【窗口越吵越热烈,于是我索性支起上半身看热闹——此时此刻,应该没人关心一张纸币竟然摆着如此拟人的姿势吧?
  窗口外那个女生,乱蓬蓬的头发底下瞪着一双大到发空的眼睛——其实更醒目的是比眼睛面积壮阔得多的黑眼圈,指着墙上银行工作条例,和坐在我跟前跷着二郎腿的大婶反复强调职业道德什么的,这种缺乏技巧的辩论尤其让我觉得心神俱疲。
  本来就不会有结果的事情,费力气坚持有什么意思呢。
  太傻了。】
  我平抚了一下愤怒的心情,把紧攥的存折丢进窗口,说:“好吧,取1000。”
  趾高气扬的大婶带着得胜的神情,澳洲火鸡一般梗着脖子,点了1000块纸币用比我还夸张的力度撇了出来。
  我接过钱,然后数出900块,扔回了取款口,说:“存900。”
  【还没等我感慨完,戏剧化的一幕就在面前发生了。那个银行大婶的反应比我激烈得多——再怎么说,我也是一张见过世面的钞票。
  银行大婶气得差点让脸上的妆裂成块,稍微再用点力估计就会噼噼啪啪地散落一地了,但凭我的经验,她不会甘心被一个小丫头这样戏弄。可正在我瞪大眼睛期待下面的好戏时,银行大婶涂着朱红闪片的手指甲就向我们10元钞这边伸来——这在我的意料之外。还没来得及和朝夕相处多日的其他钞票告别,我连同其他零钱都被逮住了。】
  “听不懂吗?1000块钱以下的业务不受理,取不行,存也不行!”气急败坏的银行大婶拿走了整钱,把一堆几元几角的900块扔回给我。
  果然,就尖酸刻薄和狠毒而言,模仿永远比不过发自肺腑。
  我只好裹着大衣里那一怀抱零碎的钞票,艰难地在把树枝和电线杆搞得纠结成团的风里往学校跑。
  【事情发生得如同所有按部就班的阴谋,我就这样被这倒霉的小姑娘抱在怀里,数日来第一次接触到了屋外的世界。透过衣领的缝隙,看到与我想象相差甚远的、其实不很清澈的天空和刮得一团混乱的春风,没有原上草,没有桃花卉。】
  编号第二段
  【晚上将近10点的时候,我懒洋洋地躺在女生宿舍的床上惬意地假寐着。黑眼圈女生正在电脑屏幕前噼里啪啦地打字,内容是和什么人吵架——如果你认为钞票是文盲的话就大错特错了,什么年代了都。突然,她手指停在回车键上,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屏幕上出现了“……呦,你这个末位排名者,编号23!”看到这个恰好和我一样的、却明显不是褒义的名字,我觉得事情突然变得有趣起来。】
  不定期的写作、谈心、教育课,对于我来说,都能让我随时把自己的脑袋放到门缝里,然后再狠狠把门关上。尤其此时此刻,我坐在一堆丑陋得分不出头绪的零钱堆里,像个糟朽的地主婆。
  基本上,我每次与编辑的对话都是这样的形式: 。。

编号23(3)
——编辑:“嗨~如何?”
  ——我:“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编辑:“……嗯。”
  ——我:“……嗯?”
  ——编辑:“……唉。”
  ——我:“……”
  而且每到这种境地,主编就会适时地从QQ里钻出来,用一贯戏谑的语气讲:
  “……呦,你这个末位排名者,编号23!”
  我还以为我早就适应了这句话——目前看来依然没有。
  【女生的表情像大头贴连拍一样戏剧性地变化着,起先眉飞色舞,到气鼓鼓的包子脸,到微微地撇嘴;最后,我看见比我熟识的那些硬币还沉重的眼泪从她眼圈里涌出来,窸窸窣窣地代替她的手指敲打着键盘。
  有时我不得不为这些人的常识叹息,电脑如果长期受潮的话,从硬盘到CPU都会内伤严重。
  可怜的。】
  我也会枚举普罗米修斯、美狄亚、坦塔罗斯、阿佛洛狄忒!我也会搬弄古龙、温瑞安、余秋雨、钟道新、方文山和郭敬明!我咬紧牙关,不想在宿舍里发出那种没出息的抽泣声,整套气管膨胀刺痛,如同元旦时给班里吹气球吹到最后、那种从头到脚憋闷坠胀的感觉一模一样。
  鼻涕和眼泪不分彼此地流淌下来,在身边摸面纸,竟然只有那些油腻腻的零碎钞票。我随手抄起一张10块钱,没头没脑地骂它:
  “你身上为什么就不多两个零?!”
  【我猜发明过山车的人一定是嫌生活过于安定,像我们这种随时就被捏来攥去的,就绝对不会向往那种刺激。黑眼圈女生瞪着我,眼泪和鼻涕流得有些滑稽。我好气又好笑地想,姑娘,想发财可以,可是要我身上多长出两个零的话——你当我是冥币么。】
  “……好吧,你要真是多两个零那就见鬼了。”我用手背抹了一把鼻涕,为自己还能随时自我解嘲的小聪明破涕而笑。
  宿舍窗外正是一天中校园里最热闹的晚饭时间,背着书包夹着课本心事重重的,手里拎着暖壶和晚饭急急忙忙地,跑向篮球场推推搡搡地,每个都在特定的轨道上毫不重合地运转,没有任何常理上的可能会让书包和暖壶、还有晚饭和篮球在一瞬间在天空中齐飞舞。
  他们像拼图的每一小块上面的字码一样,左14或者右37,都泾渭分明地摆在尺度标准最合适的地方。
  我趴在窗户上,看得鼻子又开始微微酸皱起来。
  不能来点什么出人意料的么。
  吁。
  【就这样,我因为她好似能看出我想法而惊魂甫定,只得任由她摸出一支马克笔,在我身上画了两个不周正的圈。那双刚刚哭得很红的眼睛挤出一个笑意:
  “没关系……1000块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嘟囔着,紧接着一滴眼泪砸在我身上。
  我讨厌这种温热的液体,它沿着我的纤维晕开一圈潮湿的痕迹,让我心的位置的纸质瞬间薄得弱不禁风了起来;这对于闯荡江湖多年的我来说,是一种小羞耻。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编号23(4)
这是怎么回事。】
  编号第三段
  那天晚上我拽住室友表态,说一定要写出篇主流之作,以扭转在读者眼中的不堪印象。她一边用指甲钳锉着指甲,一边上下打量我,用一种带着那么些无奈的语气说:“亲爱的同学呀,我觉得当务之急你应该去谈一场恋爱。”
  啊?
  【那天晚上她蹲在床头的小桌前,对着镜子足足盯了自己一个多小时。在镜子忍住没碎之前,我也只好一直这样近距离端详着她。怎么说呢。从头到脚没有任何端淑娴雅的潜质。
  那波澜壮阔的黑眼圈。
  不过,有还说得过去的眼神。】
  即便是抱定了“体验生活”的立场,我还是觉得命运的齿轮大神哪里转得有些不对。
  即便是真的在旁听(好吧,是偷听),并且思忖着“当喜欢的男生与不相关的人谈话时,少女应该有怎样的情怀呢”时,为什么我要采用佯装在课桌上睡觉的姿势——原本可以假装看杂志,或者假装为了电磁感应定理踌躇思索,哪怕就是挖鼻孔也最起码可以坐得很舒服、且能时不时瞄一眼“清秀,抑或如平面模特冷峻的侧脸”之类。为什么要像现在这样抠肩塌背。低级策略。
  正在我打算用怎样的幅度更换姿势、不至于被前排围坐在课桌上聊天的男人们发觉的时候,他们的话题已经开始渐渐地逾越了懵懂年华的尺度。
  关键词没有离开过英语课代表的三围。
  自恃见多识广的我正轻蔑地抽动嘴角,打算用起身离开来结束这件矫情事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接着附耳说:
  “23的肩带露出来了。”
  呵痒的音调,在耳朵边上磨蹭了过去,带着点绵绵苏州腔调的普通话的温度。
  如果这个温度带来的是春风早寒燕子阙、胡不归,但为何偏偏承载了“肩带露出来了”这种信息。
  如果就算这个音调偏偏说的是“肩带露出来了”,为什么一定要在刚刚议论完“英语课代表的三围貌似是36、24、38”后,在我的肩带前加上“23”这样一个形容词。
  如果只是这样揶揄着说完,而不是促狭地伙同其他人笑起来。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这么多有利于弱势一方的如果。
  我别过脸,用能控制自己尽量淡定而迅速的最大能量转身走开。
  【看完了这一出,我心里有一点隐隐怅然若失。对自己免费看戏的那部分心态稍稍鄙夷过之后,总觉得这若有所失的感觉,并非因为黑眼圈只是被简单嘲弄一下、而没有大喜大悲;而是我觉得,她把她的钱包连同我一起扔在桌子上可能是更复杂故事的开始,特别是我看到那个满脸尴尬的男生伸手捡起钱包的时候,我被黑眼圈的眼泪泡湿过的部分有些很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不是很畅快。】
  编号第四段
  丢了钱包后的半天中,我的沮丧指数也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对着截稿日历和编辑的头像,手指却只能在回车和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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