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鼓朝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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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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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飏喝了一声。

    李飏肩头一震,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卷早已拟好的传位诏书,连着朱笔,递在墨鸾面前。

    墨鸾凝眸看着面前这少年郎,阖目长叹。“若我不签呢?”她复又睁开眼,眸中已再见不到柔软笑意,满满的全是冰冷肃杀。

    她话音甫落,四下里的威武战呼已潮水般从八方涌来,早已埋伏守候多时的禁卫、千牛卫似鸢鹰群击,远望,如浪滔天。

    一马当先,是戎装以待的凤阳王。

    “殷孝,你设在神都的兵马俱已为左右武卫军控制,勾连东宫,意图弑君谋逆,你此刻俯首认罪,或可免你一死!”

    殷孝见状仰天大笑。“谁敢上来!”他将掌中大刀就地而立,一声虎吼,震得宫阙殿宇也仿佛要颤抖。

    但墨鸾却忽然厉呼:“你可以一刀杀了我!”她昂首,径直走到他面前,丝毫也不畏惧刀刃寒光,“我活到今日,早就已死过千万次了,也不在乎再多死一回,但余下事却也不是你可以掌控的。”她言罢转目向这阶下喝令:“你们不必管朕。朕死以后,传位华夏王,命凤阳王为摄政王,总领朝臣。凡叛逆者,一律格杀勿论,诛九族!此为皇帝敕,即刻成令!”

    诏令既出,黑甲卫军已应声涌上。刀锋无阻,成王败寇,归顺或是死,一地血染。

    即便是万马齐喑阵前也毫不改色的将军,紧盯着面前定夺生杀于一瞬的女子,依旧掩不住眼底震惊,或许,还有深重的悲哀。“你……为何变成这个模样?”

    她却只还给他抛却一切的决然:“我变成了什么模样?很早以前我就与你说过,我只有命一条,不怕死。你知道的。殷将军,你我早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殷孝仿佛呆了一瞬,旋即愈发放声笑起来,他忽然扬起掌中金刀,就向自己颈项斩去。

    刹那,惊呼迭起。

    墨鸾眸光一灼,厉声断喝:“你若身死,尊夫人必会纠集绿林为你寻仇,到时天下大乱国无宁日,百姓更不得安生!你敢自尽,我只能连你的妻儿家小一同擒杀,绝没有转还余地!”

    殷孝闻声一震,又盯住她良久,缓缓垂下掌中刀,沉声一问:“你会放手么?”

    话音未落,汹涌而来的卫军们,已扑身将他摁下。他俯身在地,却依旧将头仰起,那眼神如同奋死之兽。

    墨鸾唯静静回望与他:“我从来都不想杀害贤善忠良。”

    一刹那明朗,骄阳东升,红日破云,乾坤瞬间清澄。

    被卫军们逼退高台边沿的李飏紧紧攥着掌中长剑,三尺青锋所向,没有畏惧,却也退无可退。

    “阿宝!把剑放下!”墨鸾疾声唤他。

    他仍旧指尖紧扣,后腰已抵在白玉凭栏之上,眸光却愈发闪烁不定,时清时浊,如有激战。

    “阿宝!”墨鸾又唤一声,就要上前。

    “陛下!”几名千牛卫急急相阻。

    她一把将之统统推开,“阿宝,听姨姨的话,把剑放下,过来……”她向着她的阿宝伸出手去,柔声哄劝。

    那少年郎眼底却陡然跃起一抹剔透悲色,猛拽住她伸出的手,用力一扯,倒身便拉了她,两个人一齐从那千阶玉台之上,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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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八 望新朝

    醒来时,似乎天已然黑了,周遭飘飘摇摇的灯火仿佛转成了一片,又渐渐散开。视线由模糊渐至清晰,似有人正唤她。

    “阿娘!阿娘!”

    那双小手温暖又柔软,嗓音焦急,带着哭腔。

    她终于清醒过来,本能地将扑在自己身上大哭的孩子搂进怀里,轻拍着抚慰。目光微转,与那守在榻旁的男人相对一瞬。“阿恕,你去替阿娘请钟御医过来……”她抚着孩子柔软的头发,柔声哄他。

    阿恕在母亲怀里蹭了泪,很是乖顺地爬下榻。乳娘和婢女们上前来抱他,拥着他转出殿外去。

    她又将其余众侍也遣退了,方才还满是人声的寝殿陡然一空。她靠着柔软条枕,下意识又略动了一动手脚。并不觉得疼痛,也不感觉自己受了伤,只是觉得很累。“阿宝呢……?”她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如是问。

    白弈静看着她,片时,在榻旁坐下。“你还想见他么?”他缓声反问。

    闻声,墨鸾猛坐起身来。“他怎么了?他在哪儿?”瞬间,她面上血色尽失,眼前却陡然一片漆黑,双耳嗡鸣,头脑沉闷晕眩,木了一般,就栽倒下去。

    这一下起得太猛。

    白弈忙撑住她,抚着她后心。

    她无力靠着他,好一会儿才缓过劲,眼前渐渐又看得明澈,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但白弈却似已知晓她想要说什么。“别急了,没摔死他。”他叹一口气,“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慌忙顾着你去了,那小子趁乱溜得却快。卫军正在追查,生死就是他的造化了。”他一面扶着她重新躺下,一面捋了捋她微乱乌发,“你放心了?送上门去也想助他逃。他若是就给你一剑,你叫阿恕这样小就没了娘亲。”他望住她双眼,不掩责备严厉。

    孩子方才哭时的伤心模样模模糊糊又在心头晃过,她默然别过脸去,没有辩解。“殷将军与太子呢?”她问。

    白弈答:“殷孝交刑部大牢看押。李承与崔氏仍旧禁在东宫。”他仔细看着她眼底流转颜色,语声愈发低沉下来,“阿鸾,你打算如何处置?谋逆之罪,不可轻饶,否则你如何警示天下?”

    他问她要如何处置。

    她不得不迎上那探寻的视线。“殷孝杀不得,让他去罢。”她惆怅叹息。

    “李承呢?”白弈追问。

    她回望住他:“可我答应过谢皇后——”

    “阿鸾。”他截口打断她,眉已拧了起来。

    她默然良久,终是阖目:“你交给我罢。我应承你,绝不会再让人跑了……”

    她前往东宫去看望太子与太子妃。

    年轻的太子妃从容仰起一张素净美丽的脸,映着一旁太子黯淡容颜。她微笑着,执起金盏中馥郁的鸩酒,含泪向李承拜别,而后,倒在一饮而尽的沉寂之中。

    面如死灰的太子终于大哭起来,扑身在养母足下,哀哀地恳求宽恕。

    死亡,这样未知的恐惧,又能有几人泰然处之?

    “我曾经答应过你的母亲,要将你视如己出,照料你,辅佐你,但我如今,再不能信守此诺。”墨鸾深深一叹,顿时,满心悲凉。“李承,”她正色唤这少年,“有些事,注定不得两全。如今说什么都已太迟。你若还是李氏子孙,就把你的腰板挺直了走罢。”

    她言罢转身拂袖。身后重门层闭,掩去几多血泪惨呼。

    天授元年秋,太子承谋逆遭黜,上赐鸩酒以全尸,顾念母子之情,仍依帝王礼厚葬,赐庙号孝宗,谥惠皇帝。妻崔氏谥哀皇后。

    靖国公殷孝勾通太子承谋逆弑君,女帝念其世代忠良功绩丰硕,免其死罪,判了流徙戍边,但人在半道上便被劫走了,至于谁人做下,劫往何处,似乎,也并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只是绝天下悠悠之口,息臣民念旧之心。

    既要正法典、立国威,又不可行暴政、招民怨,刑期无刑,杀以止杀,轻重都不得有半分偏差。

    至天授二年,华夏王年满五岁,奏请女帝赐其姓白。女帝欣然许之,赐名白泽,并兴建太庙,敬天法祖,正式册立华夏王为东宫太子,以左右仆射为太子太师及太子太傅。

    兴建太庙,东宫易主,赫然昭示着前朝旧宗当真已是过往烟云,而那至今流亡在外下落不明的皇孙,是生是死,几人挂怀,几人遗忘。

    韶华流水,人世匆匆,转眼几度春秋。

    天授五年孟秋,天气依旧炎热不消,又添秋日燥闷,骄阳似火,晒得人水汗淋漓。翠云峰上上清宫却是绿树荫荫,分外凉爽。

    宫墙之上,一道银白闪过,仿佛惊鸿一跃,轻灵落在苑中青草坪上。

    久候苑中的小婢一身道童装扮,正满面焦色,但见这人儿回来,喜出望外,一下子蹦出老高,仿佛卸下了重担一般,忙迎上前来,一面念念有词:“无量寿福!贵主可回来了!奴婢在这儿提心吊胆可等得好苦,生怕贵主还没回来,先给大王和娘子晓得了,那可又要有奴婢好受的……”

    那安平郡主白思寤亦是一身女冠子装扮,白袍银绣,一头乌黑长发并不像别的小姑娘那样结作双环,而是以一支描翠银冠高高束起,垂顺发尾便仿佛绸缎,在阳光下泛着柔润光泽。她手提一柄桃木剑,胸口坠着块白玉长生锁,顾盼神飞间,眉宇灵慧,见这小婢又来抱怨,懒怠多听念叨,就将那桃木剑在伊肩头敲了三下,挑眉斥道:“呔!何方小鬼作祟,竟还敢拿我父王母妃来说事?不怕冒犯贵人,要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么?”

    她做的煞有介事,那小婢笃信鬼神,经不起吓,立时就白了脸,连连哀声:“哪有白日见鬼了,贵主可千万别吓唬奴婢……”

    阿寐瞧了瞧那小婢胆怯模样,笑起来,将木剑在伊脸颊上又轻戳了一下,嗔道:“我不过才出去半日,你这八字轻的丫头就又被唠叨鬼上了身,赶紧自己往口里塞了麻核,绑在水井旁边儿站桩去罢,不然我怕你这会儿就把一辈子的话也全说完了,下半辈子只好做哑巴啰。”她一面笑说,一面就往殿中去,步履很是轻快。

    那小婢见她玩笑,这才把一颗心搁回原处,忙也跟上去,掩口笑道:“绑了奴婢,谁来替贵主送信儿呀?”

    一听这话,阿寐一双剪眸由不得一亮。“他有信来啦?”她一下子返身回来,面颊如有霞染,浅浅晕开一抹粉红,双手拉住那小婢女急道,“在哪儿呢?快给我!”

    “今儿信是没有,人倒是来了,就在正一殿候着呢,都等了有半个时辰了。”小婢愈发笑得欢喜,伸手指了指旁边殿宇,“要不是这么着,我也不能这么紧张呀,万一贵主还没回来,让前头的姊姊、姆姆们过来瞧见可怎么办?再万一王妃若是忽然来了——”

    不待这小婢唠叨完毕,阿寐已燕儿一般,向着正一殿方向奔去。

    她悄无声息地转到窗下,挑起一角向殿中望去,只见个玉修般的人影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陡然玩心大胜,她跳到阶下,俯身抓了一把苑中碎石,蹑手蹑脚猫回窗下去,再挑起窗,正想往里头掷,却没料想,抬眼向里一瞧,正对上一张俯身向外张望的脸。她惊地后退一步,本能反应便将一把碎石冲那张脸狠狠砸过去,罢了怔了片刻,缓回神来,却又撅起嘴来。

    “好哇!李飞廉!你敢故意吓唬我!”她很是气愤地大步奔进殿去,叉腰瞪住面前男子。

    那刚被“流弹”正中俊颜的男人还正捂着脸,无奈已极,从掌心里挪出两只眼睛,闷声哼道:“逗你一下,犯得着下此毒手么你……”

    “就是要你记得以后都不能欺负我!不知疼怎么长得记性?”阿寐甜甜一笑,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是微妙之年,顽皮又妩媚。她侧身凑上前去仔细瞧了瞧,似乎很是鄙夷地哼道,“也没把你砸成怎么样嘛,大男人一个,用不用这么娇贵呀……”虽然是一面这么说了,一面还是忍不住又担忧地瞧了两眼。

    那被唤作李飞廉的男人见她这副模样,这才放下手来。“你今日又跑去哪里淘气了?”他放下了玩性,用一双奕奕有神的眼睛望住她,薄唇微扬,勾出一抹浅笑。

    “我在这里呆得憋闷了出去找点乐子,有什么必要向你一一交代么?”阿寐挑眉睨他一眼,忽然,墨黑眼底却有一丝狡黠掠过,“倒是你,大忙人怎么忽然又有空来找我了?说罢,什么事要求我。”她说着也将双手负于身后,故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姿态。

    明明一眼已被识破,那李飞廉也并不惊恼,反倒是平静依旧。“我就想亲眼瞧一瞧,当今这位女皇帝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你能帮我罢。”他微微一笑,说得直截了当。

    “我还以为又有什么难事。”阿寐眸色生辉,将那桃木剑在掌中甩的滴溜溜转,不假思索便道,“盂兰盆节时皇帝会亲临安国寺的法会,其后会在神都布施,你到时候去,就能亲眼瞧见。”

    这般一问一答似干脆的没有半点犹豫,竟叫李飞廉怔了一怔。“你便当真不曾怀疑过我究竟是何人么?”他忽然如是问她,眸色瞬间沉敛,“一个忽然闯入的伤者,竟还引来金吾卫要搜查上清宫,然后在这五年里常常便来寻贵主的‘麻烦’,你难道就半点也不觉得奇怪?”

    但阿寐却忽然笑了起来,刹那,秋瞳如潭,粼粼波光微泛,安静而又鲜活,似有无限深远。“有那么重要么?”她缓声轻问,“我在这里呆了五年,想找个人陪我说话陪我玩,至于你到底是谁,有什么关系。” 她微微侧过半边脸看他,凤眸深浅里,似有无尽意味。那模样便仿佛一个端正貌美的阿修罗女,颠倒众生的姣好和着迷惑众生的狡黠,时而澄澈剔透,时而云山雾罩,直教人难以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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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盂兰盆

    宫墙里的秋树泛着金红,映衬秋华,恍惚如同鎏金蟠龙大柱,有种金碧辉煌的错觉。

    天授元年至今,转眼五载,国泰民安。

    裴远立志治理黄河水患,多方勘察,发现历代河堤加固,河堤越修越高,水却依旧越涨越高,盖因上游泥沙冲刷淤积,河床增高,大有成为地上悬河之势。于是奏请朝廷,在上游诸州郡县乡广植林木,抵御风沙泥石,佐以中下游河堤修固,蓄洪排涝渠道疏通。几年下来,成果颇丰。

    女帝将新隆年间减免徭赋开源节流之国策加以发扬,愈发大力鼓励农耕桑织,同时自皇室而下倡导返璞归真勤俭风尚,几年来国库充盈,百姓安定。天授四年开春,又有周边各国使节前来朝贺,商谈签订贸易往来条约。女帝降书,昭告天下,鼓励内外贸通商及手工业发展,至今一年,边贸之地往来兴旺,各州城镇愈发繁华,以往低人一等的工、商之人也渐渐抬起头来,士族谋其政,百姓乐其业,天朝上下一片和谐,圣国丝绸瓷器远销西域,诗词歌赋广播四海,引来八方臣服颂赞。

    而这作为政局中心之地的太极宫,也终于难得平静了下来,那许许多多的血色前尘,都在新朝昌乐气象之中,仿佛湮灭。

    宫苑红树下,年方九岁的太子一路奔跑跳跃,惹得过路宫人惊叹连连,频频笑语。

    他一路奔着甘露殿去,绕过回廊,眼看就要到议政阁,却被人拦了下来。

    殿外侍人躬身施礼:“陛下正与几位阁臣相公论政,太子殿下这会儿不能过去。”

    瞬间,阿恕眼中蒸起失望潮气,但很快便被精灵光芒驱散。他看似乖顺地转头离去,才入了院,一扭身却已悄悄爬上了屋檐。

    议政阁东面有一扇窗,十分宽阔。他要能沿着屋脊爬过去,一跳就能从窗子里钻进去。他像只矫捷幼豹般匍在屋檐上,一面四下里观望,不想叫人瞧见。谁想才行到半路,远处一名小宫女端着什么从苑中走来,凑巧抬头一望,正瞧见皇太子殿下四爪并用得爬在屋顶上。那小宫女吓坏了,惊慌失措地大叫一声,先将手里的东西摔了一地。这突如其来一声的惨叫真叫人措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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