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鼓朝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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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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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好啊,那你可瞧仔细了,看看这东宫上下可有一个是胡人的。”宋璃冷笑一挥手。

    不知何时,两旁伎子早已换了人,白纱落下,那犹抱琵琶的女子也已除却容纱,神色安静,琵琶弦音并不曾间断。

    那分明是墨鸾。

    乐音悠悠,安宁对着紧迫,交错出丝丝诡秘气息。

    韦如海由不得愣住了,呆呆盯着那正自弹琵琶的女子,半晌做不得反应。

    “哟,韦将军这是怎么了?这位是太子殿下的孺人,将军早就该认得的罢?”宋璃语间不掩尖锐。

    韦如海这才惊醒过来,眼见本该正为太子舞乐的胡伎如今一个也不见,他心知有变,也不敢再多妄为,只得连连地请罪,便要离去。

    但宋璃却不依。“我记着,你不是头一回了罢?你平日里上昭阳殿也这么横冲直闯么?”她睨着韦如海上下打量。

    那眼神十分怨气。

    韦如海当即下了汗,忙要再请罪,话还未出口,已听宋璃道:“拖下去杖一百轰走!”

    话音未落,护卫东宫的持戟们便上来了。

    “算了算了,他有符,奉命行事何必为难他。”李晗忙斥退了持戟。

    宋璃讪讪地笑了一笑。“你多谢太子仁厚罢。”她拂袖要走了,一面又冷冷轻嘲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隔三差五就有个刺客,倒真是稀奇得紧。我看呀,八成是内贼罢。”

    韦如海僵僵立在当场,冷汗淌了满身,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宋璃走出几步去,见这边没动静,便又回过身来:“这哪是《阳关三叠》,都六七叠不止了,怎有人还不知趣?”

    此言甫一出,谢妍先倚着李晗笑出声来。

    “去罢去罢。”李晗无奈挥手。

    韦如海狼狈万分,这才如获大赦,忙领着人撤去。

    待侍人来回报,言韦如海所领卫军已尽数撤走了,宋璃这才瞧着李晗又笑了:“妾事了告退。殿下该怎么玩接着玩罢,开心了让孺人奏个《破阵乐》来颂赞一下最好不过。”说完她便真径直走了。

    一席话呛得李晗半晌瞠目结舌,也不知她究竟正话还是反语,只瞧见那笑容凉凉的,不禁阵阵发憷。

    他苦笑着,看了看身旁的谢妍,又由不得去看墨鸾。

    墨鸾仍抱着琵琶,兀自颔首垂目,静静地,好似月下泉泊。

    坊间不起眼的馆舍分外安静。白弈拈一枚黑子,轻落盘上,抬头。

    天正雨,不疏不密地从云端斜下,灰红的夕阳微光从窗子打进屋内来,散发着潮湿的气味。

    片时,院内,响起车马声。一个清瘦人影已撑着伞到了门前。

    是裴远。

    他收了伞,脱了打湿的靴子,进屋来。“没事了。”他坐下,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交于白弈。

    信是白崇俭亲笔。

    那是魏王李裕先发制人的小动作。让鸿胪卿万基给东宫献上胡伎,再制造事端,让韦如海来搜,意欲诬蔑东宫通胡。

    “多亏娘子留了心,否则咱们这次怕又是一场麻烦。”裴远叹息,“那几个胡伎现都在崇俭手上,问你处置。”

    白弈安静着,似有沉思。良久,他又自拈了一枚白子,“打了那位万鸿胪罢。索性,再敲山震虎。”他将黑子落在盘上,自弈自博。

    还不足够,还不够劲道。虎在山中,不可争锋,便是要他急了、慌了,自落平阳,才可一杀见血。

    “会不会……太冒险?”裴远问。

    “我还想再把险冒得大些。”白弈将崇俭书信递在灯上烧了。“子恒,”他忽然抬眼看着裴远,眸光瞬间凌厉,“殷兄还在贵府上么?”

    “他闲不住,这会儿大概又在川中了。”裴远一笑,“还记得那位张家姑娘么?”他似轻描淡写,又似平常趣话,但只说了这一句便又不说了。

    白弈略挑了挑眉,显出个惊讶表情,没有应话,也没有追问。

    屋内沉寂得忽然有些僵。

    裴远盯着屋檐下水珠连成的线看了好一会儿,叹得颇有惆怅:“这雨,不会下上就不停了罢……”

    白弈轻笑:“雨停了,太阳就该出来了。”

    裴远闻声回头,却见白弈已站起身来。灯光将那瘦高人影打在屏壁上,一瞬,恍惚有灼目错觉。

    鸿胪卿万基被放了外任。魏王李裕闻讯愤愤地几乎砸了手边茶杯。“我低估了那家伙么?”他唇角泛起冷冷的笑意,发怒地有些阴寒。“还有那些个混蛋!我要杀了他们!”他起身,在阁中转来转去,好似在找什么,终是没有找到,只好十分泄气地坐回原处,一拳砸在案上。

    若给他一把刀,他或许已将这张案几砍碎了。

    李宏看着弟弟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发怒口不择言,不禁皱眉。“四郎!”他沉声斥道。

    “我没说大哥。”李裕皱着脸嘟囔一句,忽然想起方才自己才将长兄称作“那家伙”,未免有一丝心虚。“算了。”他烦躁地又起身来,“我回去了。阿棠还等我。”

    李宏无奈摇头。

    李裕到了门前又返回身来。“三哥,”他拧着眉,语声发紧,似有什么重大话要说。

    但尚不待他说出口来,外间的奔走呼叫已打断了他。

    “大王!大王!”一名常侍奔上前来拜道:“至尊被毒蛇所伤,请二位殿下即刻往长生殿去!”

    瞬间,李宏面色已是惨白。他起身就往外疾走。

    “三哥!”李裕一把拦住他。“陛下现在怎样了?”他问那侍人。

    侍人应道:“御医们已到殿了,替陛下洗了毒,在旁看护着,暂时应该无碍。”

    “下去!”李裕厉声喝退众宫人,将李宏逼在门前。他盯着李宏的眼,紧声催问:“三哥!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李宏眉宇间凝着的痛苦已燃烧了起来。

    当真非要如此不可么……

    天朝天承三年八月末至,雨润充沛,沉夜无星,便是白月也不见踪影。

    雨声淅沥中,马蹄声声,落在空无人迹的街巷里,如鼓声鸣奏。

    那马上的女子戴黑纱帏帽,披风也是黑色,已被雨水浸得湿透了,贴体勾勒出娇小的轮廓。

    她径直到了右禁卫将军白崇俭府门前,跳下马来,拼命地敲。

    院门一开,她便急急扑上堂屋去。

    白崇俭并未睡着,好似早已等在那儿一般,一瞧见那女子扑上门来,便故作惊态了:“怎么连蓑衣也不披?都成落汤猫儿了。”

    “还不是为了你!你倒先挖苦人!”那女子摘了湿漉漉的帏帽披风,露出水润妆残的俏脸。竟是王妜。“我偷跑出来的。”她抓住白崇俭,双手冰凉,“我阿翁正与吴王、魏王宴饮。他们说,明儿一早去拜谒陛下,就要动手!”

    “动手?动什么手?”白崇俭依旧装作不明。

    “你装什么傻?”王妜眸色一沉,咬着唇。

    眼见她俏脸急白,白崇俭这才笑起来。“行了,贵主快回去。”他一面唤人送上蓑衣,一面便唤人备车。

    “你就赶我?人家可是为了你……”王妜当真狠急起来,拉住崇俭不肯撒手。她本一直犹犹豫豫,直到听见李裕与外祖父说话,大有杀气,这才慌了起来。她虽然在李宏身上下足了盘算,但李宏却并不吃她这一套,何况她心里总向着崇俭多些,愈想愈害怕,便跑来找崇俭。

    “你快回去,若被人发现你溜出来,岂非反而不好。你本也不必自个儿过来,差个人就是了。”白崇俭难得正经下来,一面说,一面亲手替她穿上蓑衣。

    王妜面上微微一红,这才安静下来。“你……你可给我好好的……!”她倚着崇俭,直到要上车前,转身又抱住了他,不能自已颤了嗓音。

    白崇俭哄了她两句,将她揉进车里去。他看着那车远了,眼底浮上似笑非笑的冷华。他在夜色下优雅地转身,连马蹄痕也不必留下,纵身宛如云中捷豹,踏着风,消失在神都天际那些精致的鸱吻屋檐之间。

    雨声不断,拍打得窗纸怦怦作响。

    蓦得,乌穹里划过一道白火,雷生轰鸣时,一瞬映亮四方。

    “娘子……!”素约捂了耳朵跳起来,哭着奔进里间,扑在墨鸾怀中,簌簌得发抖。

    墨鸾将她搂紧,一下一下轻抚着她脊背,在她耳畔柔声哄慰。她抬眼:窗上摇晃的树影,便像是张牙舞爪的魑,晃得人心下泛寒,从指尖僵到发梢。

    风不知从何处涌入,越过了屏风,吹得满屋纱帷翻飞。镂金熏香球不停转动着,在烛火摇曳下,一闪一闪。

    忽然,外间传来脚步声,在风雨声中急促。

    墨鸾听着,只觉得自己也不禁有些战栗。

    然而微微灯火渐近时,她却怔住了。她看见李晗亲手提着盏小灯走近来,并未带半个随侍。他只披了件半臂,发丝微乱,显是已睡下了又起身的。

    “下天火了,我来看看你。”他隔着垂帘,墨鸾看不清他神情,但那声音分明是关切的。如豆灯火,暖意点点晕开去。

    “殿下,让婢子来罢!”素约抹了眼泪,钻出来接下李晗手中灯,搁好了,挑帘请他入帐中去。

    李晗望着墨鸾,一瞬踟蹰,终还是步入卧帐,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怕么?没事儿的。”他有些拘谨地,握住了她交握膝上的手。

    墨鸾心尖一颤,但终于还是没有将手抽还。

    这样雷电交加的风雨夜晚,那掌心的温度,令她心中柔软。“殿下早些歇息罢。明日一早,不是还要去拜谒陛下么。”她轻声劝道。

    李晗愣了好一会儿,醒神时,一脸不能掩饰的喜色。他翻身躺下,竟像个满足地孩子,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墨鸾替他盖上罗被,看着那张睡颜,抱膝靠着屏风墙,而后,蜷起身子将脸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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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四 生死决

    一夜雷雨,将清晨微薄的空气浇得湿冷异常。

    李宏立在长生殿前。

    朝阳尚未明晰,淡金光芒被雨润层云抹去了锋利,柔软地散在他身上,愈发显出英挺俊拔。但眼神却是忧郁的,深邃,甚至悲凉。他站在那儿,锁眉,薄唇紧抿,好似犹豫着是否要走进去,又似早已坚定意志,静静地,不发出一丝声响。

    直到皇帝近前的老侍人迎了上来,他这才将眸光敛了,随那侍人上殿去。

    入得内殿,一眼便瞧见父皇坐着。父皇穿戴齐整,分明是早已起身的模样。就在坐席之后,硕大的木屏风上,雕刻着华夏山海,那样的高与宽,仿佛承接天地四方。他在殿前停下步子,忽然便觉着再多迈出一步也是困难。

    但父皇已开口唤他:“三郎来了。近前来。坐。”父皇的声音听来十分疲惫,沉沉的,恍如梦中吟叹。

    他低着头应了一声,上前,在近一些处坐下,低声问:“父皇今日好些了么?”

    “好。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每日大早就过来。”皇帝面上泛起一抹苦笑。他拍了拍支肘,示意李宏坐到他身旁去,一面示意宫人相侍:“你今日比平时来得都早许多。”

    宫人们替李宏挪过坐席,又奉上果酒。

    银盘托着细盐精渍的柚子,去皮分块,瓣瓣饱满鲜嫩,水润剔透;桂花酒酿元子,甘醇味美,糯而不腻;再佐一块蜜渍蒸梨,更是酥甜生香。李宏不敢推拒,一一用罢才又开口。“这几日,清彻宫苑的侍人们可有寻着那蛇洞?”他问得小心翼翼,似在试探什么。

    皇帝静了一静,并没有答他,只是淡淡道:“四郎差不多也该到了罢。”

    蓦得,李宏眸色一震,他猛抬头,正对上皇帝视线。

    父亲的眼中,痛心流淌得安静而深沉。

    他顿时胸口一烫,堵得喘不上起来。

    父子静默相对,一时无言。片刻,皇帝终道:“你们——”

    “父皇!”李宏截口呼喊出声来。他扑在皇帝面前,抱住父亲膝头,转瞬,已湿了眼。

    “这是做什么。”皇帝像安抚幼崽般抚着儿子的乌发,叹息:“有话就慢慢说。”

    “儿臣……说不出口……”李宏竭力压抑着,不让颤音滚落,数度深深吐息,仿佛正艰难抉择,斟酌不定,每一字都是天人交战,良久,终于道:“请父皇即下圣谕,今日不要让大哥与四郎入宫来!”

    皇帝一直默默候着,便像个从容的倾听者,直到李宏终于说出这句话来,才喟然长叹:“今日如此,明日又当如何?”

    李宏心一沉,愈发将眉眼埋得低了。“父皇……儿臣知错了……”说时,语声已见哽咽。

    “你做错什么了?”皇帝平静一问。

    “我……”李宏喉头滚炙,闷闷应不上半句话来。他默然吐息良久,终于抬起头,复又看向父亲,眸底辉灼不尽:“父皇的教诲,儿臣应承过的话,每一字都记在心头,不敢忘记。我们……我们——”

    他话未说完,不想殿外却有人先声一步。

    不待侍人通传,李裕已径自上殿来。“原来三哥先到了。”他大步上前,向皇帝拜了礼,在李宏对面坐下,又问:“大哥还没到么?”

    “你们俩都早了。”皇帝面上浮出一丝苦笑。

    “可要着人去请大哥么?”李裕十分自然地接了一句。

    “四郎!”李宏眉心一拧,低斥一声。

    李裕挑眉抬眼,颇意味深长看了李宏一眼,又去看皇帝。

    殿中父子三人相对,忽然,便静了。

    东宫内,朝阳方从窗格子钻进屋来,映在薄纱幔帐,恍如有浅金红色的雾气升腾。李晗展平了双臂,任侍婢们替他穿衣。

    墨鸾取了金冠来替他戴好,结好长缨,又细细将他袍襟封腰处处整得妥帖,忽然,却听他嘟囔一声:“今儿是怎么了?”

    墨鸾略微诧异,直起身看他。

    “眼皮老跳。”李晗一手揉着眼,见墨鸾望着他,笑了笑,“雨吵得,没睡好。”

    “殿下拜谒过至尊,还要去听政……”墨鸾轻道。

    李晗摆摆手,哄道:“没事儿,我也就听听,大小有圣平、子恒他们顶着呢。但愿父皇早日安康罢。”好似给冠缨勒住了一般,他拽了拽颌下结,静看了墨鸾片刻,温柔展颜一笑:“我走了。”

    墨鸾拜送他出门去,听着门帘上铃声轻响伴着脚步声远去,只觉一股寒气莫名漫上心头。

    “今儿可奇怪了,天都还没怎么亮时,裴侍郎就来了,又不叫催殿下,一直等着,也不知有什么事。”素约开了妆奁,一面挑选饰品,一面随意说道,“一会儿又要去拜见太子妃啦,娘子不如换支鲜亮点的步摇?”

    “裴侍郎早就来了,你怎么知道?”墨鸾一惊,猛回过头来。

    “我……”素约手里还捏着支步摇,吓了一跳,“听当值的侍人说的,我也没亲眼瞧见……我……”她绞着手指不禁有些怯了。

    但不待素约继续说下去,墨鸾已跑了出去。

    空气中渗着不同寻常的寒意,每一次吐息都有轻微的刺痛,耳畔仿佛有潮声拍打,乱乱地令人有些眼花。远远地,她看见李晗正要上车,裴远就与他站在一处,两人似乎正说着什么。几乎不假思索,她已出声唤住他们,待到了跟前,却怔住了,呆呆看着他们,不知如何开口。

    李晗见她追了出来,十分诧异,又好似很惊喜,问她怎么了。

    她默然一瞬,抬眼去看裴远,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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