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鼓朝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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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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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她却收到一封用密文书写的回信,译来只有一句:

    万语千言,唯与面表,青冥长天,冷阶翠梅。

    还有一只旧香囊。

    熟悉的清凉气息浅浅漫开。她手上一抖,险些不能站稳。

    这香囊,她怎能不识。

    那一年他生辰时,她绣了这香囊与他,薄荷冰片茶香装得满满的,给他提神。他笑着让她亲手系在他颈项,唇角勾勒出好看的弧线。

    他们分别的那一年,回首遥望时垂下的泪,仿佛仍有温热残留。

    一晃光阴荏苒,她依然记得那样的香气,只需一丝,便足够引诱,唤得沉眠记忆惊醒,那些她亲手埋葬封存的记忆,伴随着复苏的疼痛,着魔一般疯狂地向外钻,钻透了血肉,疼痛紧缩。

    怎能不疼痛?

    她觉得羞耻,甚至愤怒。她恼恨自己,却又无计可施。

    不是说过已忘记了,已经全都忘记了么……

    她终于无力地跌坐在地,努力的深深呼吸,以此抑制颤抖。

    惶恐的宫女以为她犯了急症,骇得就要喊人。

    她忙将之唤回,低声叮嘱:“莫惊扰了别人,你只去将阮宫正请来就是。”

    当静姝闻讯匆忙赶来时,她已遣走了乳娘,独自一人,几乎要将那信笺与香囊捏碎了,指甲嵌入肉中竟也毫不察觉。静姝努力将她手指一根根掰开,才能将东西取出,一阅之下,神色大震,先取了火盆来,将那信烧得干净,直到又要去烧香囊,她才惊起来,一把夺过攥在心口。“……你留给我罢……一个香囊又能怎样?”

    “你也知不能怎样了,”静姝忍不住低声恨道,“那你以为这是什么?能代表什么?”

    “你也看懂了……不是么?”墨鸾反问。

    静姝一窒,接道:“但笔迹不对。这笔迹我不识。”

    “或许……或许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这样便查验不出——这香囊别人认不得,但我认得。”

    “香囊可以是丢了,也可以是被人偷走,还可以是——”

    “不会的,怎可能——”

    “你心里认定了,怎么都能寻着借口!”静姝恼得一把掐住墨鸾胳膊,“娘子!你又中了什么蛊?还不够疼吗?”

    “可是……”墨鸾连看也不看静姝。她只是将那香囊捏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帖在唇上,“这里头的香料是新鲜才换过的……他一直在用啊……”一瞬,她眼中耀出瑰丽的光来。

    “你……”静姝嗓子一堵,顿时涩酸泛涌,只觉双眼开始有些涨涨得难受。她慌忙揉了揉眼,竭力平下语调:“既便如此,这几年来他可有主动要与你相见?便是节宴合该相逢时,也不曾与你多说几句,更勿论独处。他这是在避嫌!他把你嫁给别人,避着你不见,还做这些干什么?你为他如此,不值得!总之我不能——”

    “你让我去罢。”墨鸾却不许她再说,“我心里有一个洞,填平它,或者穿刺它,怎样都好,给我个痛快了断。我有话要问他,无论结果如何,也可以就此结束了。”她痛苦地蹙眉,眼中又流淌出哀色。

    “你为何一定要去撞这个南墙才肯死心?”静姝急恨,“五年,八年,十年,娘子,已经十年了。我看着你一点点地把自己逼进死角,好容易见你走出来,如今,你难道又要我看你再跌回去?”

    “我不会再跌回去。”墨鸾看着小摇床中安睡的孩子,平静起身,抱起玉枕,将那支琉璃簪取出来,与香囊合握一处。“我只见他一面,一起还他,就是了。”她拉住静姝双手,近乎恳求:“身在这地方,我如今只敢信你。我只托你替我照看吉儿半日,等我回来……”

    “你既然信我,要问什么我替你去问,要还什么我替你去还。你……你分明就是还想见他。”

    墨鸾眸色一颤,呆怔良久,缓缓地却哂笑起来。“是。我想见他。想当面问他。你骂我没出息罢。”她黯然背过身去,瘦削的肩膀隐约轻颤。

    “你何止没出息!你简直——”静姝喟然长叹。“这世上有千万人死心眼,偏就你最不信邪。”她骂着又骂不下去了,别过脸去,眼泪却在瞬间涌下,“好,我知拦也拦不住了,万事小心去罢。但你只记得,二殿下还等着娘亲,你给我囫囵个儿回来。”

    离了主的灵华殿,静得莫名有些可怕。分明依然井井有条,宫人各司其位,却偏有种戚寂的寒气。

    吉儿中途醒来,挥动双手要人抱。乳娘便抱起他,似有似无地哼着歌子,摇摇晃晃。那孩子便像只顽皮猫崽,四爪并用的玩闹了一会儿,又攀在乳娘肩头睡了。

    静姝呆呆坐着,看着眼前诸般景象,只觉指尖有些冰冷。她下意识搓了搓手,却暖不起来。

    “阮宫正宽些心罢。妃主也不过就是苑里走走,散一散心,一会儿便回来的。”不明就里的乳娘瞧见她神色不宁,如是劝慰。

    静姝勉力微笑。打从墨鸾离去她便时时后悔。这件事愈想愈蹊跷,她不该纵容娘子任性。可她真能留得住娘子么?她总不可能时时刻刻盯住她。愈是拦着,恐怕心里愈不能安宁。

    为何忽然有这样一封信来?究竟为何?

    信证的香袋,白氏的密文,看似毫无破绽,却又好似全是漏洞。

    她百般思量,一时竟不知是否该立刻抱上皇子,亲自去将墨鸾寻回。

    但尚不及她抉择,却有人先声而至。

    “临淄郡王方才与几个宫人在苑中玩闹,从树枝上摔下来,伤了手脚,皇后殿下请阮宫正即刻过宁和殿去。”朱绣半臂石榴罗裙的女史说得平淡。

    她猛吃一惊,刹那呆怔,回神时,心底寒气翻涌。

    巧合?或是蓄意。

    不。不能有这样的母亲。怎能拿自己亲子设局?可巧合如斯,偶然之中的一抹必然,又在哪里?

    但已由不得她细思了。她是非去不可。皇后之令,她不能违。这女史知她在灵华殿,她若执意耽搁,只会给娘子新添烦忧。

    “宫正且放心去。我只抱着皇子在此等妃主回来。”乳娘细声从旁道。

    她迟疑片刻,缓声问:“这等大事,想必皇后已派人启奏陛下了?”

    “皇后已亲自命人报宅家去了。”女史道。

    “但我职责所在,也需要再遣人秉奏内府总管,报于宅家知晓,并没有不敬之意。”静姝点头,便即寻了一名殿中宫女去,又道:“淑妃主命我看护二殿下,我不敢怠慢,只好由乳娘抱了二殿下尊驾一同往中宫去,还请大姊先行禀报。”脑海中反复的,是墨鸾一句嘱托:身在这地方,我如今只敢信你……这位谢皇后是何其聪敏的人物,想来,绝不能让二殿下在她中宫出什么差错。尤其,陛下已得了消息,很快便会过去。

    只是,娘子,你莫再贪恋,及早抽身罢。这一件事,从一开始便不在掌控,而今已愈发望不尽了。

    静姝携了乳娘抱着吉儿去宁和宫。

    不出所料,谢妍果然十分周全,将吉儿与乳娘安置妥帖,命宫人们悉心照料。

    李晗得了讯息,亦很快赶来。

    但见李晗来了,静姝才算是松下半口气。既有陛下在跟前,料想不会有人放肆。她这才稍将心思挪开一半,来管临淄郡王哪一档事。

    临淄郡王伤得不轻,手臂上蹭花了大片,更摔折了腿骨,御医给上了夹板,痛得不住**啼哭。跟郡王的乳娘、傅姆、宫婢、内侍、护卫,谁疏于值守,谁进了佞言,谁引发祸事,谁来担当责任,谁又是杀来敬候的鸡……一一需要查点判度。

    然而,这边厢头绪尚未明晰,却忽闻那边惊乱。

    静姝心下一哆嗦,推开从旁宫人,疾步奔回殿前,一眼瞧见乳娘面白如纸地瘫在地上,周遭乱哄哄忙作一团。

    谢妍正拜身哭诉:“麒麟才受重伤,好端端又出这样的事……这定是有人蓄意谋害,请陛下即下圣旨,严加彻查……”

    李晗却似傻了一般,呆磕磕立在一旁,身子挺得僵直,面色亦是惨白,双眼里全是惊惧。

    一瞬,静姝只觉胸腔里一阵紧缩,气息窒闷,眼前泛黑,跌在殿门前,竟不能迈入。

    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本以为该是算尽了,却怎料终是棋差一招?愈是小心翼翼,愈被索套勒住了咽喉。

    若她便放心将小皇子留在灵华殿,是否反而能逃过此劫难?

    天知。她不知。

    她只知她恐怕真的,辜负了娘子……

    不。

    不。

    娘子啊,你还是……莫再回来了……

    风起。天寒。

    大火过后的痕迹已被青草香花遮盖,一如这繁华宁静之下,掩埋了多少血腥白骨。

    长天青冥下,偏冷废苑阶畔,翠梅枝斜,一朵朵盛绽,宛似羽绣。

    废后宋璃幽禁**的旧苑。只有这里,有这般景致。

    这的确是无人走动的禁区,寒气透地三尺,几乎将那枝上花也冻结成晶莹的冰玉。

    墨鸾独自立在花树间,清瘦身影,孤单犹如惊鸟,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还要……再等下去么?

    她抱臂自问。

    凉意从心底漫上,点点弥散,渗透了血液。

    她不该再等下去了。她该回去。她的吉儿还等着娘亲。

    她其实根本不该来。痴傻又一厢情愿得以为,幻觉稀薄的温度也能燃成火。她竟为这个丢下孩子,疯了一样跑来这里。

    她大概真是疯了。

    她返身便向回路奔去。

    花枝一颤,牵住挽上披帛。

    她步伐踉跄,一下摔倒在地。

    疼痛。

    忽然,一片洁白从天洒落。接着,愈来愈多,愈来愈绵。

    ……下雪了?今年入冬的初雪……么?

    她怔怔地伸手去接,却在雪花坠落掌心一瞬,痛得低下头去。

    冰寒彻骨,连心锐痛。

    似乎,有人向她奔来。许多许多人。她们将她围起来,用厚而软的斗篷裹住她。

    然后她看见李晗,急匆匆向她走来,快到近前时,却又走不动了一般,呆呆地站着,满脸无措。

    他喃喃地唤她,只唤两声,便又沉默。他忽然跨上前一步,与她对面跪下,将她整个抱紧入怀,先闷声哭了……

    雪下得很大,很快便能将她的膝盖没过。莹白落得满身,无人去拂。

    证供。流言。纷纷乱乱。许多人说,是一个混入的宫女,在小皇子的吃食中混上了一枚枣。又有人说不是,是那宫女趁人不备喂了小皇子一枚枣。总之,只是一枚枣,再普通不过的枣,却不比任何一样凶器逊色。

    那乳娘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无论怎样问她,她只说的出两句:不是。不知道。她先疯了。谢皇后赐了她白绫。

    而墨鸾却躺在灵华殿,睁眼时不停唤着孩子的名字,然后被喂下汤药,昏睡,再惊醒,如此往复,只是醒时越来越少。便是钟秉烛也束手无策。医术再高,终只救得还活着、并还想活下去的人。

    直到有一日,那人的请见表递在虞化门外。

    臣白弈斗胆,叩首请见淑妃。

    他有入禁符节。但他不用。

    李晗将他宣至灵华殿外,忽然像只暴怒地狮子般跳起来,将奏表砸在他身上。“朕要说不许,你待如何?”他仿佛要将连日积压的惊急哀怒通通发泄干净一般,恶狠狠地瞪着眼。

    白弈不发一言,默然跪在阶前,长拜。

    这一跪一拜,好沉。

    李晗如芒在背,怔怔盯着他,恍惚良久,竟像个忽然受了大礼的败卒。他终于败下阵来,颓丧地垂了眼,挥手,再说不出别的。

    宫人们一一退去,裙摆撩动帷幔纱帘,带起铃铃轻响,仿佛吟咒。

    炉香浅漫,幽幽的,似要将一生情长牵引。

    听说,人之将死,便会开始回忆。为何他此时分明还活着,却在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了多少旧时缱绻?

    白弈伸手去拂轻纱,却又僵了一瞬,缓缓垂下手来。

    纱幔中的女子,隐忍时朝思暮想的容颜。他曾无数次在心底描绘她的模样,却终只能远远地望着,甚至,不能叫人察觉沉默注视下依然炽热的温度。相对,相拥,早已是前尘旧梦,只在醒转一刻残余幽然冷香。

    既然如此,何必偏又有这般重逢?

    嗓音干涩,舔舐,唇上全是血腥酸苦。“你其实……都知道了罢……”低语一声,落在寂寥中,惊起涟漪凄然。“阿鸾,忘了罢。”他叹息,“只当一场梦魇,醒便没事。”

    那半寐半寤的女子,在光影错落中冷嗤。

    “你一定觉得我又可怜,又可笑。像个傻子一样,不等人来骗足,就先自欺了。一场大梦,沉湎十年。但你又有何资格叫我醒?梦中扼我咽喉的,不是你么?满手还沾着洗也洗不净的血,却来做出这普渡众生点化痴人的菩萨相。”她背着面,披散青丝在衾绸间缠绕,好似冰凉藤蔓,寸寸蔓延,带着疼痛的刺,向心深处钻去。“你何必。便是我前生欠你,今世倾尽心血来尝,你只生吞活剥了我一个罢。为何却连……”她忽然住了口,痉挛一般扯住自己长发。

    他呆怔良久。“是么。你是这么想的。”他的双眼乌沉下来。心颤,一息尚自挣扎的辩白,瞬间冻结成灰。无力辩白。无权辩白。他神采飞扬地笑起来,扬眉时,尽是引颈受戮的快意:“那你也该记得,你弟弟还在我手中。”

    他分明看见帐中人孱弱的颤抖。

    “若我死了,你会放过他么?他对你全无危害!他什么也不知道!”

    “你若寻死,我定送你们全家团聚。你知道。我留他这些年,不做无用的善事。”

    眼前似有惊风灌入,被掀起的轻纱碎霞般坠落,映着女子凄绝的脸。“白弈……!”她只低声唤了一句,咬唇时,血却从眼角涌落。

    她忽然扬手——

    劈面,全是染血琉璃碎,刺在眼底,心上。

    他却淡然拂去满身碎片,看着她,扬起唇角。

    孰是孰非。谁对谁错。

    若没有你我红尘一望的当初,是否便可躲过这对面成殇的今日?

    何说无情。何必有情。

    若早舍下这于无缘牵挂中念念不忘的勇气,是否便能化苦为甜逃出生天?

    爱亦何苦。恨亦何妨。

    若不能相忘,那就,恨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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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一 逍遥散

    罗衫轻薄,透出粉肌退红,腰肢香软,不堪盈握。她向后引颈,闭目时眼睫微颤,蹙眉启檀口,浅吟轻叹犹带甜腻。

    身后的男子圈着她,双手探入她衣内去,贴着温热莹润抚摸,像一只狡诈又贪婪的狐狸,衔住她耳珠轻呼。

    “阿鸾……”他如是唤。

    她却蓦地睁开眼,返身一个巴掌扬过去。

    好响亮的一个耳光。

    “翻脸都比得上翻书了。”那男人狭眼轻笑,探身又想搂她。

    又一个耳光毫不留情地响起,两道玉掌红痕顿时浮在他清俊的面颊上。

    男人却似不觉得疼,反而笑得愈发跋扈起来,“妃主仔细着手呀。这寒食散养出的玉肤冰肌吹弹可破,来打我这粗皮厚肉,岂不暴殄天物?”他执起小案酒觞,凑到唇边,嗅那一抹口脂余香。觞中琼浆泛着妖色,轻晃时酒晕荡漾,隐隐似有磷光。他轻轻舔一舔觞口残红,笑着将半杯热酒倒在地上,挑了挑眉,“妃主不好再多耽搁吧?还不出去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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