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鼓朝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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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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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梦。

    这种梦……呵……

    她紧蹙着双眉,大口喘息,抬手擦拭汗水,这才瞧见身旁那张担忧的脸,“陛下……”她略怔了一瞬,正过身子,俯拜,“陛下驾临,为何不叫醒妾?”

    “奴婢们说你难得安睡,朕本打算看看你没事就走了。”李晗伸手轻捋着墨鸾颊侧的青丝,叹息时拧眉不舒,“真的还好么?你刚才的模样看起来……喊你也听不见。”

    心弦一颤。她望着面前这男人,久久无言,终于,却软身向他靠去,“若妾说‘不好’……陛下……是不是就不走了?”她缓缓以手摩挲他的下颌,沿着颈项,掠过凸起,从领口探入,在锁骨胸前流连。青灯淡染,夜色撩人,她的双眼如有迷雾笼罩,在此相对时刻,媚**人。

    甜香吐息扑面,泪珠却滚落在颈窝,冰冷而又滚烫。她仿佛水一般滑腻,浅浅冰冷衬着他的愈渐火热,“阿鸾……”李晗迷醉地低叹,不及思索,已将她紧紧揉入怀中。那女子却似妖娆的蛇一般缠住了他,剥夺他的思考,在他耳畔低吟婉转,“郎君。”她忽然如此唤他。

    你喜欢吧,喜欢被这样呼唤。如此亲密无间,不再是虚假的讨好,疏离的畏惧。

    他发出嘶哑的**,舍不得封住那粘蜜的檀口。

    她却在娇羞迎拒间捧起他的脸。

    “郎君……让我看清你的眼睛,让我知道,正抱着我的是你……”

    他顺从地与她相望缠绵,却什么也看不清,唯有愈发炽烈的灼热与那娇娆无限的风情,魅惑如毒,将灵魂也吞没了。

    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尽兴欢愉,情潮跌宕,大汗淋漓地倒在她的身上,喘息地依恋满怀,“总觉得……不甘心啊……我不知道你的过去,就连你身上哪儿又不好了,也还要人从旁‘提点’了才得悟。偏有人就知你,随便写一个,也是你吃惯的妙方。”他负气怅叹,沿着脊背,从蝴蝶肩胛到软玉纤腰,不舍地抚摸她光洁的肌肤。

    “过去有那么重要吗?”她低声叹息,将那不安游走的手捉来捏住,将他推平躺了,趴在他的胸口,“你就当我是个没有过去的女人,只管此时我是你的,不就好了?”

    “你真的……是我的吗?”李晗搂着她,眸中眩色沉淀。

    “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她笑着撑起身来,与他唇齿纠缠良久,忽然将他推开去,背身扯来衣衫披上,“‘**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陛下该歇息了,否则又成了妾的罪过。分明是你们男人造的孽,到头来,全怨怪一句‘红颜祸水’。我上外间去,躲你躲得远些。”她略回眸时,眉梢带笑,眼角含情,俯身打了帘子,作势便要下榻。

    “别走!”李晗慌忙一把拉住她,将她拽回怀中抱住,“别走……你陪着朕……”他醉得有些痴了,嗅着她发间、身上的清香,喃喃地抱怨,“朕什么时候‘不早朝’过,你不要走。”

    “是,陛下是明君。连专宠椒房也不曾有,圣心体贴,面面俱到。”她依言靠在他的怀里,笑里却有了狡黠。

    她话音未落,李晗已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他心虚地觉得墨鸾这是在谑笑于他。他当真好一阵子不来灵华殿了……他自认并非寡淡了情义,也不是贪恋了那徐氏的小婕妤,他只是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自吉儿那事之后,他心中有愧。为人父者,却让幼子在跟前出了差错,他没法跟孩子的母亲交代。若非今日园里遇上她,他恐怕还要躲上好一阵子吧,“阿鸾……”他自知这分懦弱何其自私,柔肠纠结,仍想要解释。

    “陛下不用说了,妾知道。”墨鸾却垂了眼,乌发红唇,愈发显得脸色有些发白,“陛下是龙体,又日理万机,怎么受这些哀愁呢。妾一个人熬着吧,熬啊熬啊,习惯了,就熬过去了。”她说着,忽然又有泪潸然。

    颗颗珠玉滚落,李晗惊觉,下意识伸手去接她的泪珠。晶莹落在掌心,冰冷地似砸在心坎儿上,“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他心痛地拭去她面颊上的泪痕,拍着她的肩背,“你……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朕了吧,白日里,你变的什么戏法?”他搜肠刮肚地寻来话题,要分开她的心神。

    “哪有什么戏法。”墨鸾含泪浅笑,“是教坊司的杂耍伎子,整日里练的就是摸爬滚打,不要说马背上,就是悬根丝让她们翻跟斗也使得。每逢节庆,哪一次没瞧够新奇,陛下怎么就忘了。”

    “那……那箭……”李晗略微吃惊。

    “是靶心里裹着磁石。这种弓箭和靶也是江湖艺人专做出来变戏法的。”墨鸾笑道,“小姑娘家哪里能那样的好身手,箭到八十步,早没了力道,反而被磁石吸过去。这都是骗人的小把戏,吓唬那胡儿的,真要上阵厮杀就不灵了。”她看似无意地绕着自己的一缕长发,眸光却渐敛下来,“陛下明日还要领突厥人去阅兵吗?”

    “朕也在想,”李晗抱头躺倒,疑道,“收敛锋芒,又恐西突厥小觑,反而举兵来犯;锋芒毕露,又怕泄露底牌,让突厥人有了戒备。到底怎样才好?”他扭头望着墨鸾,又问一声,“怎样才好呢?”

    “陛下又问这些朝事。”墨鸾低眉暗笑,“妇寺干政,祸乱朝纲,此乃不赦大罪。陛下行行好,给妾留条活路吧。妾什么也不懂。”

    “咱们私厢话,又没外人知道。”李晗伸手拽住她的衣角,腻道,“好卿卿,你最是聪敏了,你有什么主意告诉我吧。”

    “真要我说……那陛下可不能说出去了。”墨鸾挑眉看李晗一眼,俯身在他侧旁躺下,附在他的耳边轻轻道,“既然敛刃也不妥,张扬也不妥,那就只好收一半放一半了。”

    李晗仔细琢磨一阵,又问:“怎么个‘收一半放一半’法?”

    “咱们今日不是已经吓过他一回了么。”墨鸾轻笑,“明日陛下只让他瞧见个闲散营辕就是了。”

    “为何?”李晗不禁奇道。

    墨鸾道:“那胡儿今日回去必定疑虑,明日一心想探我天军虚实。他愈心急,便愈不给他看见。他愈看不见,心里才愈摸不着底,想来不敢轻举妄动。虚实实虚,兵不厌诈,方是诡道根本,这个陛下比我懂吧。”说到此处,她复正坐起身来,双手交叠膝上,静了一会儿,道,“不过陛下可要准备着。这一仗,恐怕迟早要打。这些突厥狼子,入天朝却拒行汉礼,妾今日拿和亲之事探他,他也无回应,多半并非诚心交好。他回程时取道凉州,骠王新薨,凉州如今正不稳,他又在城内,万一里应外合,怕是凶多吉少。我朝休养这些年,国力有增,与其养狼于侧,随时担心着被恶狼咬上一口,不如除此祸患。派遣何人‘护送’胡使,陛下可已决断好了?”

    她这一问,李晗又一惊,不由得也坐起身来,盘膝沉思。

    这些话,今日蔺谦也与他说过,他正为此头疼不决。这一人选干系重大,名为“护送”胡使,实则赴任凉州,非但要确保胡使“安全”返回草原,更要肩负戍卫西北边疆之责,既不能失礼,也不能失守。甚至,这一去怕是就要坐阵与西突厥一决胜负了,“让……靖国公去吧……”李晗颇迟疑道。

    “殷将军打突厥人是不在话下。但陛下以为,若此行派了殷将军去,那胡儿能不先行戒备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墨鸾静道,“何况,先帝为何留这人情于陛下来收,陛下该比妾更在意着些吧。往西凉,还有蔺公家的小郎镇着呢。”她说时眼底忽然泛过一道寒光。

    李晗闻之呆怔半晌,定定地望着她,“你……你可知道,兵者凶器也,弄不好就有去无回。你……当真舍得吗?”

    “国之大事,舍得不舍得又如何?但为国效力,难道不是臣民之本吗?”墨鸾深吸一口气,合目良久,再睁眼,却换了巧笑,“陛下说过,这是私厢话。决断是陛下的,妾说错了,陛下不听就是。”说着,她撒娇地揽住李晗,揉着他的双肩,“我说我不乱讲吧,陛下不依。非要人说了,又不理人了。陛下以后可再别拿这些来问我,再问我也听不懂了。”

    李晗呆磕磕好一阵子,神色数度急变,仿佛十分困扰难断。他沉默许久,忽然站起身来,“速请右仆射往甘露殿来见。”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急唤侍人传召。他又来回踱了几步,追道,“去将……裴……”他话悬在嘴边,迟疑地望向墨鸾。

    墨鸾垂目吟道:“陛下可是想大用裴子恒?”

    李晗默然点头。

    “妾听闻裴君重情义,富贵、贫贱、威武皆毋能屈。陛下若想再招抚,还需得‘情义’二字。”墨鸾轻轻道,“陛下可知如何才叫他不能拒绝?”

    李晗凝息片时,失语不能应答。

    墨鸾无奈一叹,“君子凤,缘何不求凰?”

    “可这未免——”李晗略一惊。

    “所谓名分,还不是陛下一句话?”墨鸾截口驳道,“陛下只要当着蔺公的面问他,他若拒绝,他就不是裴子恒。”

    李晗半晌怔忡,才缓缓道:“请……中书令,往甘露殿……来见……”

    待他话毕,墨鸾即唤宫人们卷起垂帘,取来衣冠,亲手替他更衣。

    系冠缨时,他忽然握住她手,踟蹰了一瞬,低声问:“若是……真这么打算了……那……”

    墨鸾微笑,轻轻应道:“陛下,许久没见着阿宝,妾也十分想念这孩子。他年纪不大,放在吴地历练也有一阵子了,不如……诏命他还京来吧?”

    瞬间,李晗神色大震,却分明是已有所悟。

    不一时,龙舆来去。

    月色如水,灯影摇曳,映在一双剪水瞳中,有盈盈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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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三 花声泣

    圣上御赐姻缘,阮氏女静姝配裴远为妻,又令裴远重袭其父潞国公爵位,妻为国夫人,不待胡使离京,已先择定娶嫁吉日。淑妃又与那阮氏娘子义同金兰,将灵华殿来做娘家,婚礼自是风光无限,颇有些贵主出降的排场。裴郎情深,阮娘守义,同甘共苦,守得云开,这一桩美事一时成了最风雅的佳话,人人艳羡。

    灵华殿中,醉花荫里,墨鸾遥遥望着迎亲香车远去,想起静姝临行泣语,“我走以后,恐怕没人照料娘子,望娘子善自珍重。”不禁在心底浅叹。

    走吧,我的好阿姊,离开这奢华府邸,去寻你的良人。我唯以此报你多年待我情义。我已溺死在这血池里了,你我姊妹一场,不想叫你看这惨象。

    善我者,吾亦善之;不善我者——

    她抬眼,向天空望去。日朗天青,阳光金沙般洒落在眼里,刺得人想要流泪。

    宫人上前来报了些什么。

    她忽然转身,牵起长裙,疾步时几乎要奔起来。她一口气去到会客外堂,推开翠屏,眼前那少年郎恰闻声抬起头来,早不是记忆中小小的模样,却仍是那双清澈眼眸。

    他吃惊地瞪大眼,呆呆地张着嘴,小声音喃喃地,“姨姨……”

    “阿宝!”她急急地唤他上前来。

    “姨姨?”瞬间,他眼里跃出惊喜来,爬起身向前跨了一大步,忽然又顿住了,连退回去,俯身正拜,“侄儿李飏拜见淑妃主!”

    那一本正经又小心翼翼的模样令她苦笑。到底是长大了,再不是当年躲在屏风后面偷看她梳洗的小娃娃,“阿宝!”她又催一声,已见嗔怪。

    那小郎君这才跳起来,飞扑上前,大喊一声“墨姨姨”,将她抱住,钻进她的怀里。

    “郡王殿下!长沙郡王!太失礼了!”接引的尚宫大惊起来,慌忙来拉。

    她却一把揽住他,冷目反斥道:“郡王奉圣恩还京来见,我们俩姨侄说话,你动的什么手?若是皇后在此,你也敢就来随便拉扯殿下吗?看做伯娘的是向着侄儿还是向着你这奴婢!”

    那尚宫是皇后跟前的人,本有些自恃,不料想吃了教训,唯唯诺诺地退至堂外,不敢再上跟前来扰。

    李飏却在她的怀里咯咯地笑,“姨姨变了,变得比从前还美,阿宝险些不敢认。”他抬起头来,笑弯了眼。

    “阿宝也变了。”她叹一声,伸手拎住他的一只耳朵,“放出去几年就变成野小子了!这油嘴滑舌的也拿到阿姨这儿来说?别以为才将护着你,你就好上梁揭瓦。护你是护你世子郡王的体面,不代表尚宫说的就全错了。管教也算是代皇后管教你。去,先向你伯母皇后殿下认错。”

    李飏疼咧了嘴,忙拽住她的手,连连陪着不是讨饶。待她放开手来,颇有模有样地朝着中宫方向拜了一拜,口称错了,再起身,却又揉着耳朵抬眼笑起来。十四岁的少年郎,已初有了轮廓,个子拔得飞快,眉宇间初生的朝气一半英挺一半顽劣,但依旧愈来愈像他的父亲,并不只是外貌。

    “回来见过你父王了吗?”她将他拉至近前坐下,细细打量。

    提及父亲,李飏眉眼间的笑意顿时敛了下来,“没有。”他低了眼角,很有些自哂地耸了耸肩,“我……没能进王府的门。”

    墨鸾闻之了然。这些年来,吴王府那一道高门,鲜少有人能进的吧。许多人也都已忘了,先帝还有个儿子,今上还有位弟弟,“没事,姨姨带你去。”

    她当即命宫人齐备车障,叫李飏与她同车而行,一路闲谈,待至吴王府前,将要下车,才拉住李飏道:“阿宝,一会儿见过你父王,还要与姨姨回去再拜见你皇伯父,然后往附苑见长皇子去。记得了?”

    李飏呆了呆,闷声点了头,跳下车去。

    才进王府大门,李飏便几乎狂奔起来,待到堂前,却又怔住了。高高的门槛险些绊倒他。他稳了一稳,才跨进堂,忽然便跪了下去,俯身向父亲重重三叩首,一句话也说不出,埋头眼泪却涌了出来。他皱眉咬牙,强忍着,将泣声全咽下肚去。

    李宏默然伸手,静静地抚在儿子头上

    父子久别重逢,竟未见如何激动,彼此心照不宣地,仿佛六年光阴不过背身转眼刹那,一场忽觉梦。

    “我在车上闷得有些头晕,上院中走走去。”墨鸾与李宏对面施罢礼,领了侍儿往府园中去。

    她在园中小径缓步片刻,果然见李宏寻来。

    “王府中的花木都长得很好呢,枝繁叶茂,望而知春暖。”她伸手去抚一株蔷薇。

    “闲散之人,也只有摆弄花木了。”李宏淡然应道。

    “这样悠闲的日子,吴王殿下已习惯了么?”花刺在指尖烙下一点朱赤,她轻吮了,回身时,芳唇却带了一抹殷红,“父子重聚,怎么不多与阿宝说说话?”

    那花前女子像一株岸生莲,凝眸时,血色先从花蕊蔓开去,分明柔声轻语,却有丝丝凉意升腾。

    “多谢妃主,还记得旧日之约。可是……”李宏静看她良久,轻声询问,“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墨鸾一笑挑眉,“大王说什么不好?”

    李宏却不再应她。他蹲下身去,伸手捧住她方才抚过的那株花。花刺上还残有血痕,红艳艳的,映着赤色花瓣,仿佛有灼目的温度,“在哭呢。你听到了么?”他以指腹轻将那血迹抹去,缓声如是问。

    墨鸾微怔一瞬,笑道:“大王莫不是真已修得仙道了,连草木之声也听得见——”

    不待她说完,李宏却忽然打断她,“不是花,是你。”他长身而起,在她面前摊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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