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鼓朝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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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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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鸾微怔一瞬,笑道:“大王莫不是真已修得仙道了,连草木之声也听得见——”

    不待她说完,李宏却忽然打断她,“不是花,是你。”他长身而起,在她面前摊开了手。指上血迹犹如丹砂,却又仿佛一颗晶莹玛瑙,化作泪滴形状,“你听不到自己在哭吗?”他眸色含忧,嗓音低沉轻缓。

    墨鸾惊退一步,堪堪靠在一颗海棠树下。

    忽有风来,扫落飞花漫天,淡粉莹白洒了她满身。

    她倚树站定,镇静下来,勉力扬起唇角,“你……听错了吧,只是风声而已。”

    落英缤纷,乌发红颜。分明佳人依旧,却早已事事皆非。

    “是么。”李宏疲惫地苦笑,“原来是风声啊。”他重在花前俯身,拿来花铲土盆,似想将那一株蔷薇移作盆栽,却终于还是将那花铲扔进空盆里。

    离途中,李飏一直呆呆地,仿佛神游天外,将至宫门时,忽然抬起头来,“我那时候……真的以为,姨姨会做我娘亲呢……”他低眉又抱住墨鸾,将脸帖在她的膝上,闷声喃喃道,“姨姨还喜欢阿宝吗?还像从前那样对阿宝好吗?”

    墨鸾心弦一颤,抚上少年微湿的面颊,“傻阿宝,只要你乖,姨姨就会一直疼你啊。”她如是哄慰,笑得十分温柔。

    可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是什么?

    有谁……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吗?

    景福四年春,西突厥长王子阿史那斛射罗返程离京。天朝遣威卫、骁卫、千牛卫各十人,组仪仗卫队三十人,诏命凤阳王白弈为钦差督护,率卫护送草原使团,巡抚西凉。

    饯行酒摆在往常那清净别院,与席三人:裴远,傅朝云,还有即将出行的钦差督护。

    敕令下得太突然,全在意料之外,初闻时,着实令白弈震惊良久。

    连日来所传言的,分明是要派靖国公担当此行。他也特意为此问过子恒,那日陛下连夜急召说的是什么。子恒给出的答案,亦是如此。直到殿中宣旨,却忽然有了这么一出。

    啊,好个裴子恒!可是,当真说来,也怨怪不得吧。这并不能算背叛。

    也是他疏忽,陛下忽然诏还了长沙郡王,分明事有蹊跷。他却因了裴子恒一句话,未加细想。又何况,派遣靖国公担当,顺势驻镇凉州,本就是个宁边的上算。让他去,也未尝不可,只不过,要打的仗就不止一场了,不论于国于己,都如是。正当攘外之时,陛下却忽然动了“先安内”的念头。究竟是为什么?

    莫非……真是有人献计君侧吗?

    白弈暗自苦笑,自斟一杯酒,饮尽了,抬眼见朝云与裴远俱是一脸沉重,愈发笑起来,“也未必就是坏事,都苦着脸做什么。”他一手一个,左右拍在两人肩头。

    “我去请缨,与你同去。”朝云眸光一灼,忽然站起身来。

    “你再去,不是正中下怀吗?”白弈一把将之拽回,笑道,“好了,我走以后,京中事,家里人,都还要靠大哥照料。”

    “这一次同以往都不一样。”值此时,一直沉默寡言的裴远忽然插进话来,“不是你一人的性命,是数十万军民,乃至天下兴亡。善博,你……你若——”他的声音听来十分沉冷,有些僵得发涩。

    白弈挥手止住他,“你知道为什么你今日还坐在这里。”他笑着又斟两杯酒,先推一杯予裴远,“子恒是君子,从不做祸国殃民之事,不拿苍生安危冒险。我往凉州,靖国公备守神都,若我万一有失,进可再击外寇,退不伤圣朝根本。子恒行的是万全策,多谢你看重我。”

    裴远闻之失笑,“若要我说半点私心也没有,我有愧。为你这番话,多谢你还当我是朋友。”他先敬一回,一口将酒饮尽了。

    白弈却不慌不忙,又将他空杯斟满,“你要真有愧,答应我一件事。”他盯着杯中酒晕,缓声道,“若我不在时,她真的……做错什么,别纵着她……”

    裴远眸光一颤,呆了良久,默然端起那杯酒,再尽,眸色已然决绝。

    三人连饮了数十杯,白弈只觉略有些气闷头晕,便独自转出院中去透气。

    这一处小小别院所在十分隐秘,他常在空闲时来此,独自静一静,得片时安宁超然,格外轻松。

    真的……是你吗?是你想将我撵去万里边疆之外刀头舔血吗?

    那一抹清幽倩影在心底愈发清晰,他拧眉合目,奢望将之挥去。他并不惧怕,甚至有些期待,将看似极致的败势扭转成奇峰天来的胜局。只是,心中依然有些苦涩。真有这么恨吗?曾经是那样的柔情爱恋,如今却再不想见他,甚至想要他死……也罢,总算是求仁得仁,又还有什么好多说的?他怅然自哂,深吸一口气,复睁开眼来。

    眼前豁然一亮,却有如幻身姿闯入眼帘。

    她梳着双环望仙髻,只缀了三四枚点翠珠花,再不着华饰,月牙缎子绣花衫,芙蓉襦裙,披帛双挽垂,那模样分明是个谙世不深的大家少女,竟几乎与当年离开凤阳初入九重时候别无二致。

    阿鸾……为何……会在这里?

    白弈微微一颤,似要迎上前去,却还是默然顿在了原处。

    墨鸾却款款步上前来,“哥哥明日要走了,饯行酒却没有我的。只好不请自来,与将军饯行。仰我天军威武,盼旗开得胜,早日凯旋。”她手中执一只白玉酒壶,柔声里也浸着酒的暖香。

    “旗开得胜,早日凯旋。”他将这两句反复低吟,却忽然哂笑,“真的盼我凯旋么,还是只盼天军凯旋,并没有我……”

    语声凄迷,似有凉风起落,刮得人心头寒瑟。

    但她的眸子里却流淌出哀色来,“不然你叫我盼谁?”她在他身旁站住,哂笑,“你以为我是个不知轻重的女人,将战祸当成儿戏,调唆陛下轻战,只为取你性命?你可以看轻了我,但不能看轻你自己。先帝冀望于靖国公,外拒强敌,内镇宵小,靖国安邦,你要往高处走,这一副枷锁该如何除去,你一定比我清楚。你既不信我还有待你好的心意,不如就当我是为了弟弟,贿赂你这取绝世功以立威的良机来讨好。如此想,是否就想得通了?”她说得轻缓,字字句句间的凉意漫过彼此心头。

    “你……”白弈闻之,愈发心中生涩,惨然笑了笑,“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再碰那些伤身的东西。”

    “酒也不能喝吗?”她眼底一晃,闪过无辜又甜美的失望,“看来我这一壶饯行酒是送不出去了,亏我还处心积虑在里面下了无药可解的剧毒。”她轻笑一声,拔开壶盖,仰面对口猛灌下去。

    “阿鸾!”白弈情急地扼住她的手腕去夺。

    墨鸾却抵死不放,争抢时,她像只醉燕儿般软在他的臂弯,温滑琼浆洒在两人身上,浸湿衣衫。

    白弈夺过那酒壶,灌下一口残酒咽了,将酒壶掷在地上,“哗啦”碎了一地。

    那酒是苦的,很苦,便好似真溶着至烈的毒,但又似有醇厚余香,令人甘之如饴。

    她的唇也似散着佳酿芬芳,水润光泽下的娇嫩撩动心底之弦,不由自主地想要触碰,更亲密地交融。

    他无端端地竟想落泪。

    他不放手,盯着她,两人紧靠在一处,几乎贴面,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他的眸色沉了下来,好似最深的琥珀,望着望着,便能将人的魂魄也吸了进去。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需要更锋利的罪孽,穿刺胸口,施舍与他些许活命的空气,即便是最稀薄的也好。

    可是……不,他还不能够。

    “若我不能回来,慕卿也会带阿显来见你。你再不必担心有人会害他。”他苦笑着说完,便跌坐下去,渐渐合了眼,如陷眠醉。

    他昏昏睡了许久,直到朝云与裴远来唤他才醒。

    “看这人,偷偷醉在这里,仔细别要误了明晨的正事。”裴远依旧戏谑他,一如既往。

    头仍有些晕沉沉的疼痛,他揉着太阳穴,“我方才看见阿鸾,她来送我——”

    “你醉了发梦吧,妃主深居大内,哪里能够随意就出来这里。”朝云截口打断他,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回去了,家里人还都等着你。你总要留半日陪陪夫人、公主和阿寐。”

    原是醉梦一场吗?

    他依旧有些恍惚地揉着额角,忽听一旁裴远轻笑,“倒也未必。或许,真是专程来相送,也未可知。”

    一瞬惊怔,低头却见满地白玉碎片,似还沾着酒香,晶莹润泽,臂弯里余香不散,衣衫上湿痕未干。顿时,他酒醒了大半。

    她来过……

    她真的来过……

    可那又如何?

    别时惊梦人已远,满地空余冷香寒。莫道酒泪穿肠苦,遥相醉看心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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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四 凉州吟

    进入凉州地界,沿途景致愈发带着浓烈的西北边土气息,镇甸的空气里浸着大风与草的青味儿,在烈日之下,略有些咸咸的,隐隐像是血汗交织。

    这里的人鲜少衣着光鲜锦华——并不是因为贫穷枯竭,相反,这西北边陲重镇是往来丝路商旅们的第一道门市,除却天朝行商,更有许多异族商人,甘冒天候战祸之险,也不愿舍弃这条淘金线,除非闭关戒严,贸易市场永远喧闹。

    然而,在这里却几乎见不到锦蓝、退红、鹅黄这些亮丽华美的衣色——那些都只是摊铺中好看的货品,一望行路上,满眼尽是青灰、深杏、藏蓝、赭红……不知不觉间,便着染了萧瑟肃穆之气。行人常有提刀佩剑者,擦身而过时,会十分警醒地将手扣在柄上,待确定平安,才略略舒一口气,垂下手去,眼神却依旧锋利。

    这是个在刀口下燃烧绽放的地方,就像一条剧毒的蛇,愈是美丽斑斓,愈发危险暗藏。

    还有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便要到州城外的驿站,按理,凉州的长史应该在那儿迎候了。

    白弈下意识地催了催跨下的马,一面抬头望去。前村未至,后店不着,官道上略有些冷清,两旁大片的树木与草场随风微荡,依稀沙沙作响,将远处羊群和羊倌隐约可见的身影,罩在一层薄绿烟雾之后。

    一旁的阿史那斛射罗似十分悠闲,仿佛已然出了关,回到了他的陀罗斯川、三弥山下,颇为自在地四下张望。

    白弈瞧他一眼,心中暗自思量。

    待将这胡儿平安“送”出关外,也算是大功告成一半。这胡儿虽是个蛮子,却也颇有几分智勇,更有草原民族的彪悍。他在神都时不肯行汉礼,归来一路却一应顺从安排,多半是蓄意学乖,未必会在凉州城内安分守己。

    待到入城时,恐怕便是第一声战鼓雷动。该要如何安排,才能既不叫之胡为,又不招致戒备?

    他正兀自思度计议,忽然心中一震。

    不对,马很焦躁,鼻息与步伐皆不同平常,地面似有轻微抖动通过这座下驹传导过来。似乎……是疾驰的马队在靠近。

    “众卫紧凑些。前方斥候何在?”白弈方唤了一声。但闻一阵马蹄声急,一名先行探路的骁卫恰回至面前,抱拳急道:“八百米外有轻骑小队,约莫十人,配有弓箭,不是官军服制,不见番旗,末将喊了一声,未有应答,不知是哪一路来的。”

    官道忽现马军,又正赶在此时,恐怕多半不是巧合。这名斥候见此马军队时八百米,此时怕远不了了。白弈当即沉声令道:“前卫备盾,左右翼警戒,暂停行进。”他话音方落,果然已见一队轻骑闯入眼帘,一名年轻将官一马当先,驰纵时忽然弯弓疾出一箭,闪电一瞬,那箭已势如赶月,直扑白弈飞来。

    随护卫军的呼喝尚未出口,白弈已侧身劈手将那一箭牢牢截住。他一手捏在了箭翎处,箭头堪堪停在他身后斛射罗的鼻尖前,仿佛再进半寸便可取人性命于当场!

    看似险情突起,斛射罗惊了半刻,才哇的一声大吼,几乎要从马背上跳起。

    但这支箭的箭头却并不锋利,反而用一块布包裹着棉团缠住。白弈捏着这古怪箭矢将那立马于百步开外的将军仔细打量,忽然,他笑出声来,策马出阵迎上前去。

    他二人对面静了须臾,“来的……可是太原蔺慕卿?”白弈试探地问了一声。

    那人不应,反先笑了,忽然挥出一掌。双掌一击,两人已大笑着抱臂在一处。

    果然是他,蔺姜!

    “才见面就给下马威!这一箭若有闪失,你担当全责吗?”白弈笑着将那支箭插进蔺姜后领子里去。

    “怕什么,最多疼一下,血都不会见,担哪门子的责?何况,有你在,还真能闪失了?”蔺姜仍旧大笑,也不觉项后插了支箭的模样有何滑稽,只把着白弈的手臂不放。

    “臭小子!”白弈当胸揍了他一拳,反身挥手令卫军们撤了戒备,两人比肩而行,对面一队马军却各个低头窃笑不止,显是忽见自家将军给人揍了一记当胸拳,又骂被作“臭小子”,觉得十分有趣。

    “笑什么笑?小兔崽子们,老大也是吃米长过来的,稀奇了!”蔺姜扬眉瞪眼,这才抽出领子里那支箭,望其中一人的马屁股就戳过去。那战马惊得一蹦,嘶一声带着人蹿出一大步。

    “还不快滚回去报信?”蔺姜又打了一记响鞭,笑骂道,“告诉王使君,王驾与突厥使臣就到,该备酒了!”

    “得令!”马军们虽是笑着领命,却异口同声得干脆利落,转身策马,不一时,便连蹄后扬尘也瞧不见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轻骑小队,技艺精湛,配合默契。方才寥寥几眼,白弈见他们人人配弓,早听闻凉州军中有神箭铁骑,专精游击,如电掣风驰,来去无踪影,数度拦狙小股犯边胡匪,颇受边境百姓拥戴,想必,便是他们了。这个蔺慕卿,边疆打磨近十载,早不是当年稚嫩青涩的毛头小子,而是领兵杀敌保家卫国的干将。

    白弈不禁颇赞许地又将蔺姜细细打量,恰逢蔺姜扭头笑问:“大王一路辛劳,受累了吧?”

    白弈反笑,“你当我在神都待得久了,以为我惯居安逸,就小瞧我?”

    “我是不小瞧你。”蔺姜乐道,“倒是王长史,自打神都公文一到,就给大王开府辟院,事事张罗着齐备妥帖了。唉,也别怪他替你操心,算起来,他还是你妻表舅。难得盛情,我看你就受用了吧。”

    “何至于这么夸张?我又不是来玩的。”白弈苦笑,余光扫了斛射罗一眼,见斛射罗没什么异动,才向蔺姜使了个眼色。

    蔺姜会意,催马靠得更近些,再与斛射罗拉开些许间距,压低了嗓音笑道:“怎样?方才那一箭,够唬那胡儿一阵子了吧?”

    “行了,看真把他吓死了,他老子杀来问你要人。”白弈轻笑。

    “吓不死。他不错呀,没掉下马来。”蔺姜谑赞。

    白弈道:“你可不要小瞧他——”

    “我知道。九年的‘交情’了,不劳你叮嘱这个。”蔺姜摆手打断,转眼笑得愈发神秘。他抬手搭上白弈的肩头,嗓音压得愈低,“今儿晚些时候上我那儿去,我还藏了一坛子好酒,专等着你来的。拿出来就该给他们抢完了!”眼底一抹灵光乍现,又分明还是当年的顽皮小弟。

    这才是戎马阵上锤炼出的真汉子。扛起时巍然不动,兵戈不可杀其威;放下时纯如赤子,洒脱毫不矫揉。

    白弈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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