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鼓朝凰》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凤鼓朝凰- 第7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白弈将他那模样看在眼底,不由得心中大叹。感慨时,墨鸾那双微寒凉意的眼睛却忽然从心底深处隐隐浮现,他怔了一下,转瞬,笑容里便多了苦涩。若此时能让他们兄妹再见面,阿鸾也会欢喜的吧…… “慕卿,你这些年也不寄书信与你阿妹,她十分挂念你,临行时还叮嘱我替她看看你。”他忽然如此说道。

    “谁说我没寄?我也只能往家里寄,老头子不帮忙递,我也没辙。早知道劳你帮这个忙了。”蔺姜说笑一般应道。

    看起来,慕卿对“那些事”并不似知情的模样……“呵呵,原来这么回事。”白弈略试这一番深浅,才又笑了笑,继而问道,“我交给你的人呢?”

    “今日轮着他上边城戍防,没能一起来迎你。”说到此处,蔺姜的嘴咧得更开了,“到大营你就能见着。这小子,可真是个好样的!”他似乎十分兴奋,眉飞色舞说得飞快,“就冬天里的时候,有十几个胡贼溜过边境线到民村抢粮,这小子跟我去了。好家伙!一人撂倒四个,险些把条胳膊留那儿!军中那些个给胡贼杀了家里人的弟兄,也拼不出这等狠劲。”

    此时说的正是墨鸾的小弟姬显,算起来也是蔺姜同母的兄弟。

    数载前,姬显自神都返凤阳,几次三番说起想往边地试炼,白弈得知,便辗转做了安排,将他交到了蔺姜手中。一晃这许多年,当年从太皇太后手里夺回来的孩子也该是十八岁的翩翩少年了,正当风华。

    蔺姜说起姬显来便像是说起自己的亲弟,眼角眉梢话里话外全是自豪。

    白弈一路听蔺姜细数姬显这些年在凉州的种种,听着听着却不由得想起白崇俭,一时愈发满心惆怅,“若是崇俭能有这么一半……”

    “怎么,你堂叔家的廿郎?我记着……是叫白谨吧?”蔺姜闻之似有些吃惊,“他怎么了?左禁卫大将军,荣尚贵主,你还嫌不够出息?”

    白弈摇头苦笑,“别扯远了,趁这一路,你先与我大致说一说凉州治下的情形。”他怅然叹了一声,匆匆换了话题。已经失去的,再多说又何益,总是回不来的。

    便如此到了驿站,见过凉州长史王徽,诸般礼仪罢了,用过些水食,又行半日路程,终于算是入了凉州城。待将胡使团安置妥当,白弈便随蔺姜往凉州官军辕营走去。离校场尚有百步之遥,便已听人声鼎沸,数十名军将围在一处,呼喝不断,似在比斗什么。

    “准是那俩臭小子又较劲儿呢!”蔺姜颇习以为常地乐道,笑容里早浸了观赛待局者的盎然意兴。他看了一眼白弈,却道,“你也累了吧,叫他们今儿别战了。”说着便要上前。

    “也不在乎这一会儿,看看去。”白弈忙拦住他。

    两人先后上了不远处搭起的高台,一望,果见两个十**岁的少年郎战在一处,众军分做两拨,各自擂鼓呐喊,声威震天。

    只一眼,白弈便立刻认出姬显来。这孩子长相大抵也是随母亲多些,眉眼竟与墨鸾有七八分相似,高鼻薄唇又很似蔺姜,当真是个美少年,若穿上锦衣罗袍,必定是一位翩翩俊少。但他此时却是打腿裤、黑马靴,衣衫系在腰上,上身精赤。西北之地的边关骄阳将他的颈项和小臂晒得黑红,面庞也略微泛着棕色,但身上仍残留着南方人的白皙细腻,于是便成了几道泾渭分明的线。他双手持刀,下盘稳健,拧眉时抿着唇,全神贯注于对手身上,眸中精光闪动。

    正与姬显相持的少年持一杆长枪,身量比姬显略矮,也不像姬显那样随意,连短打交领都紧掩得严严实实,于是汗水湿透的衣衫便粘在身上。他眉目修长,尤其是双眼狭长乌黑,沉敛得不形于色,一举一动看似安静无息,却是干脆利落,招招式式透着股狠劲儿。

    “那是什么人?”白弈观之微奇,不由出声询问。

    “那小子是我左营的左将军,叫赵灵,字英犀,可也是个厉害的。”蔺姜道。

    “好年轻的左将军。”白弈一叹。他不禁仔细地盯着那赵灵打量,正见赵灵一个游龙入江向姬显的膝头刺去,待姬显跃起闪避时,忽而长枪一抖,作惯日之势挑起,枪身飞旋,直向姬显的咽喉戳去。这是个十分狠辣的杀招,扎得颇稳,其势凶猛。观战众军皆忍不住惊呼。姬显似也十分震惊,但身在半空,一时不得着力,情急下,双刀交错下压一推,擦着赵灵枪尖,再翻了个筋斗,闪身避到一旁去,却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

    “欠火候,今儿阿显又要输。”蔺姜颇有几分不甘地摇头笑了一声,如是断言。

    白弈神色微异,倒有些出奇:姓赵的小子枪上透着股戾气,若是阵前杀敌时,倒也无可厚非,自家弟兄切磋技艺也这样,却是所为何来?蔺慕卿精于枪法,难道看不出其中端倪?“他这枪法……跟你学的?”白弈瞥了蔺姜一眼,如是问。

    “你看出来了?”蔺姜略有些惊诧地笑道,“不是跟我学的,只是师出同门。这小子,是我师尊领来的,算起来,还是我师弟了。”

    “好狠的枪!你倒是得了个好人才。”白弈叹道。

    “哎?你这什么意思?”蔺姜闻之不满,“你既也是带兵领将出身,自然也是知道的,军中的规矩看的是军功。他如今这位置是他自己打下来的,能不能服众,也是他自己的神通。我可从没有厚此薄彼,亏待过咱弟弟啊。真要论提携,我还能胳膊肘冲外拐了?”他说着,白了白弈一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弈轻笑拍了拍蔺姜的肩膀,“快去,叫他们别打了。”

    蔺姜起先还板着脸,一副受了冤枉的模样,待白弈又拍了他一巴掌催促,才重笑起来。只见他点足一跃,轻巧巧地从台上飞身到战圈内,拍腕夺了姬显的双刀,将之丢下场去,旋身正是赵灵长枪又至。蔺姜眼疾身捷,不闪不避,反一脚将枪头踩了个扎实,俯身时,双手长刀先后反转跟进,贴着枪杆向上削去,接连两下,刀背正敲在赵灵持枪的手上。赵灵吃痛不住,立时松手。那长枪陡然失衡,当空里打了个轮翻,便给蔺姜拿住插在了地上。

    这两下若换在了刀刃上,足够削掉一双拳头。

    “瞧见了?光顾着躲什么劲!你心里就先着了慌,连对手的前招都看不清,还谈什么‘料敌先机’?刀剑无眼,最喜欢戳你这种自乱阵脚的!”蔺姜将一双刀扔还给姬显,拍手高声道,“自家弟兄切磋,点到为止吧,别一个两个跟烧了毛的斗鸡似的,叫人笑话你们!”他说着冲白弈所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姬显的脸上本还有些窘色,顺着蔺姜所示一望,顿时眸光一震,“白……白大哥!”他很是激动地唤了一声,抬腿就要奔上前去。

    “大什么哥?你大哥我在这儿呢!那是大王!”蔺姜抬腿一脚,正踹在姬显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刚好踹得他向前一扑,四爪摊开,匍倒在地。

    众军见状,顿时一阵哄笑。

    姬显摔得啃了满口沙子,揉着屁股抬头,见白弈已到了他跟前,伸手来扶他。他爬起来,很是顽皮地回头看了蔺姜一眼,“呸呸”吐了一嘴土,反身又冲着白弈故意喊了一声:“白大哥!”这一回,喊得更大声了。

    那灵气十足的模样,白弈看在眼里,愈看愈喜欢,不由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又即转了目光,向那另一位才下场的勇士看去。

    赵灵已拿回了自己的枪,见白弈看他,十分适时地抱拳施了一礼,口呼:“末将参见大王。”

    他这一礼,气氛当场一凉,热闹随意不再,立时便严肃下来。众军这才想起,面前这人是神都来的钦差,高高在上的凤阳王,即便微服巡营,也不是他们这些下级军士可以僭越了嬉笑一处的人物。如此一想,立时拜了一地。

    姬显四下里一瞧,眼里显出郁卒之色来,又不好独一个竖着,只好闷闷地也去行礼,却被白弈托了一把,示意他不必。

    “大将军与我说,你姓赵。”白弈缓踱了两步,立于赵灵的面前,如是道。

    “末将赵灵。”

    “字——”

    “拙字英犀。”

    “英犀,”白弈浅一琢磨,笑道,“英华灵犀。果然人如其名。”

    “谢大王谬赞。”赵灵颔首应道。

    “哪里人氏?入伍几年?今年多大了?”白弈不紧不慢地又问。

    赵灵答道:“末将祖籍常山真定。天承三年入伍。今年一十有九。”他应得十分沉稳,字字清晰,简洁利落,年纪轻轻,却似早已见惯了大场面。

    “十三岁就投军了?真是英雄出少年!”白弈似十分惊叹,心中却愈生疑窦。

    常山真定,这该是蔺姜那一位师尊的籍贯才对,莫非这孩子是那老道士的本家子侄?他却从未听说过。这姓赵的老道是不入世的高人,行事素来古怪刁钻,虽说也是蔺姜的师父,却与蔺姜未有多少接触,只传了蔺姜一本枪谱。倒是裴远早年为之所救,跟随了许久。他也曾想将这样的人才收归己用,无奈不成。只是,若这老道士有这样的子侄,怎么从不曾听子恒说起过?假若……这小子说的不是实话……思及此处,白弈便又笑了笑,“你投军时这样小,六年不归,家中父母姊妹一定十分挂念。”

    赵灵却抬头看了白弈一眼,“劳大王眷顾,末将是个孤儿。”他的嗓音听来似乎很平淡,像是正安静地诉说一件早已看开的事实,然而却总有一点黑色的影仿佛尖锐的杂音,隐隐地藏在不易察觉的深处。

    如若姓名是假的,籍贯也是假的,没有家人,没有来历……莫非,这竟是个探不清底的人?但他身上必须有些什么是实实在在的。或许,最直接的是……眼睛。

    白弈心底的戒备愈发紧绷起来。他也不知缘何,这个名叫赵灵的少年令他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那种长期在黑暗下滋生的潮湿阴冷刺激了他敏锐的嗅觉。他确实嗅到了,仇恨与求生的血腥气。

    “大王……有什么吩咐吗?”

    思索打量时,他听见赵灵如是问他。

    “没有。忙碌一日,都累了,没有夜值的,就问你们大将军……放不放你们归营去歇了吧。”他的脸上不露半点痕迹,笑着说了这样的话。

    “是,是,体恤子弟都是大王的,苛刻属下都是末将的!”蔺姜笑回了一句嘴,转脸对众军喊道,“今儿就算凤阳王的面子,不然我这个恶军头非罚你们绕校场跑圈到晕!小子们都滚回去睡大头觉吧!记着大王的大恩大德!”

    两下玩笑,气氛骤然又活络起来,众军们嬉笑而去,但细看之下,却并不觉散漫无序,几队人各归各班,无形之中便是默契有度。

    “战时钢铁,闲时弟兄。治军有道,当如蔺卿。”白弈不由笑叹。

    “行了啊,你今儿是一定要让我浑身发冷,才罢休是吧?”蔺姜摆出一副颈项发麻的模样,“走吧,咱兄弟喝酒去!”他说着,上前来拍了白弈一把,又招呼姬显同去。

    姬显立在一旁,却似没听见一般。他只呆呆地站着,恍若沉思,夕阳霞色映在那张清俊的面庞上,将眼眸映作浓稠的金色。他忽然向前迈了一大步,竟像个急切的孩子般紧攥住白弈的衣袖,“我阿姊她……她还好吗?”他问时,嗓音里仿佛有生涩的期盼和恳求。

    白弈心头一颤,猛怔了怔,一时竟不能作答,亦不忍将这少年推开去。这孩子是阿鸾的亲弟弟。在他心里,或多或少的,也早把姬显当成半个弟弟看待了。

    情势忽然间诡异起来,沉闷而又尴尬。

    忽然,却见蔺姜一巴掌拍在姬显的脑门儿上,“小孩子家就是沉不住气!”他一手勾了姬显的脖子,将之掣住,笑道,“走了,走了,喝酒去,有什么话,三碗下肚再说!”

    “慕卿,我……今日当真有些累了……”白弈勉强笑了一笑,返身便想走。

    不料,蔺姜却横臂一搭,“想临阵脱逃?仔细我军法处置你!这会儿是在左营,本大将军说了算!”他索性将白弈也拐近身前来,一手一个拖了,乐呵呵地笑道,“一个也不许逃,都给我乖乖地喝酒去!”

    “好了,好了,我还当你总算是历练得稳重了,这成什么体统。”白弈无奈苦笑,一面将蔺姜的胳膊往开甩。

    蔺姜只是大笑着,依旧像当年那个桀骜不羁的活泼小将一般,与他打闹。

    余晖金红,洒落在三人身上,影子拖曳时荡起的氤氲,浅浅的,宛如卷轴。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章五五 泯恩仇

    及日落西山时,屋里便昏暗下来,愈渐影绰。

    三进的堂屋,上到最里,推开屏风,里院十分古雅,乍见之下,只觉是个文雅君子观风赏月对酒吟诗的好去处。但若要细看:院中地势开阔,古木参天,又是另一番气度。

    然而,更令人称奇的,却是这家宅中的静谧。往来不见半个仆婢,冷清得颇有些蹊跷。莫不是自己当真繁华京城久居安逸得忘了辛苦?白弈不动声色地四下里打量,随手在屏风边框上抹了一把,心下不由一沉。西北风沙极大,穿身鲜亮些的衣裳出去转一圈立时就要作了蒙蒙暗色,这些摆设之物每日沾灰落尘自不必提。但这屏风却十分干净。要么家主人既有亲自劳动的时间,又有打扫擦抹的癖好,要么——这府内定有家人仆役。但这便是出奇之处了:既有家人仆役,为何提前便遣退得如此干净?刻意得如同布局一般,未免可疑。这个蔺慕卿,又在耍什么把戏?白弈既已起疑,却不想立刻点破。以蔺姜为人,做不下什么大奸大恶,姑且静观其变。

    片时,蔺姜单手拎着一大坛酒返来,轻而易举,步履轻快。他将酒坛搁在面前案上,松手时,那坛子才猛向下沉了一沉,压出闷声一响,“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一坛子酒,千杯不足,知己难求,唯愿酒后真言足矣。”他说着,将几个海碗一字排开,醇酿一碗一碗,斟得满满的。他一面不疾不徐地斟酒,一面笑问:“咱们是喝完了再说,还是先说了再喝呢?”

    但闻此言,白弈心中一动,瞬间明白:原来如此!果然,到底还是为了这个。

    他瞧了蔺姜一眼,却没应声。气氛顿时微妙得有些诡异。

    蔺姜依然笑着,但手中的酒却渐渐有了动静,打破初时的平如镜,随着空气中骤然凝结的沉默愈来愈冷,颤得涟漪四起,愈显波澜。

    白弈仍旧不动,又向姬显看去,见姬显正倚在玄关处抱臂而立,低着头,阴影笼罩在那张尚透着稚嫩的年轻的面庞上,隐匿了神情。

    那般模样,似浸染了满满的伤怀。这孩子实在与阿鸾长得太像了……白弈轻呼出胸中长气,终于反问:“什么意思?”声未发,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拳。

    “你不是真当我远在边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吧?”蔺姜一笑,扬唇时,眸中精光已现了几分辣意,“说吧,痛快说清楚了再喝,还是朋友的酒。”

    “否则便是断头酒吗?”白弈扬眉。

    “省了吧!跟我来这一套。”蔺姜眉心一拧,一把拿住白弈的衣襟,“阿显过来,”他沉沉唤了一声,嗤道,“你白大哥也算一条好汉,让开路去,料他也搁不下面子逃了!”他虽如是说着,却先抬腿以膝盖狠狠地在白弈的心口上顶了一记,臂上再施力,已将之摁下地去,反拧了胳膊。两人撞在一处,碰得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