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鼓朝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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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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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这就是诡辩了!”杜衡气恼,手中笏板横挥作响,“太后与凤阳王两相勾连,只手朝纲,执意要扶一个‘华夏王’,究竟是何居心?”

    “‘两相勾连,只手朝纲’,杜御史好利的口才!”墨鸾由不得心下泛冷,“若我许杜君继续说下去,君是否打算将酒肆街头传扬的那一番豪言也拿上朝堂来一论?”容纱珠帘,锦绣屏风,她看不太清杜衡此刻神色,却能看出殿上群臣的战兢私议。

    “太后,杜御史酒后戏言,怎么会当真呢。”白弈闻言眼中闪过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光芒,分明是在与墨鸾说话,却把眼来回打量着殿上诸臣。

    杜衡却冷笑一声,昂首半步不退。“反正也‘戏言’过了,不妨再多‘戏言’几句。”他将白玉象牙笏在掌心敲打起来,仿佛和歌一般,“太后可知道:汉高祖吕氏一死,诸吕尽诛;汉文帝窦氏目盲,老来丧子,众叛亲离;汉灵帝何氏遭鸩,兄死宦官之手;前车之鉴,需当谨记。”

    他说起汉时三位以太后之尊擅权终至惨剧的女子,无非是想以此为警戒,敲打当今,但说得也未免太不客气,当场闻者无不变色。

    不料,墨鸾端坐席上,缓声冷叹:“吕氏。窦氏。何氏。多谢杜御史口上留德,还记得陛下乃是先帝嫡长,没有拿那死于乱兵的晋时丑后贾氏来比我。”她这一番话也回敬的很是不客气,顿时硝烟暗长。

    那杜衡闻她此言,却上前一步,在小皇帝李承面前举笏拜下,高道:“正是!陛下贵为大明圣睿皇帝嫡长,当早日正我国统!陛下已将及束发之年,臣以为,可以还政于君了!”

    此言甫出,犹如惊雷轰顶,炸了个水浪迭起。

    “杜御史,朝堂之上,不可妄言!”尚不待白弈、蔺谦、裴远等人开口,那边吴王李宏已先拧眉喝斥出声来。

    李宏是明白人:白弈存心试探,杜衡这牛脾气便竖着两支铁角硬顶上去,但此时两相对上,却又有什么好。

    一时,蔺谦、裴远及几位说得上话的要臣纷纷来劝,要灭这眼看便烧起来的火。白弈却不动声色,俨然静立旁观。

    但墨鸾却忽然站起身来。“好呀,妇寺干政,祸国殃民,这等罪孽我本也不想背。”她说着竟取将容纱凤冠摘下。但见珠帘脆摇,倩影一晃,她人已从小皇帝身后的高屏外转上殿前来,手中托着那攒丝累珠凤冠,冠下颗颗红玉珠圆,捶在手臂一侧,被玄色袍袖一衬,愈发显得赤红如火。她端着凤冠,竟在小皇帝面前跪道:“陛下,你的母亲临终之时将你托付与我,如今一晃也有五载。我没有辅佐陛下的德行,就请陛下发还我一个清静。”

    此时的小皇帝李承虽说也已年有十四,将是束发男儿,却不曾处置过这等辅臣与太后相争的局面,早已没了主意。生身之恩,抚育之恩,当年母后叫他认淑妃为母,尔后他继承先父皇位,拜淑妃为太后,太后教养他五载,并无亏欠,他若当殿驱逐养母,岂非大不孝的罪孽。“太后快请起来,朕……朕万万不敢不敬母亲……”他眼见养母在他面前跪下,慌得连忙起身来扶。但墨鸾却不起身。他无法之下,只得将求援目光投向叔父与几位辅臣。

    恰在此时,当殿侍人送来软席,就摆在小皇帝身侧。

    这一摆,李承不禁怔了一怔。

    殿中群臣也不由得大惊。

    这一张摆在皇帝身侧的软席,意味着太后非但不会退回内宫,反而将从此撤去垂帘,与皇帝一同参朝。

    汗水从李承细幼前额渗出来,沿着尚且稚嫩的轮廓滚落。他微微屈身扶着墨鸾,便这么僵住了。

    这一出竟仿佛是早已备下的,打得众人措手不及,便是杜衡也在震惊之下,一时失语。

    良久戚寂,只听小皇帝低头缓声请道:“请……请太后坐……”

    话音未落,几人惊醒,几人沉叹。

    “陛下!”杜衡当下大呼,但话还未出口,已被吴王李宏一声喝断。

    “你还要干什么!”李宏起身怒瞪了他一眼,低声斥道。

    杜衡再三强忍,眼看着小皇帝将墨鸾扶起坐下,恼恨地跺脚,“总之,华夏王这种封号,杜某实难苟同!陛下若是也觉得这‘华夏王’很妥当的话,臣唯有一头撞死在这殿柱之上,以死劝谏!”他说着,已摆出一副玉碎之势,随时便要向柱上撞去。

    “圣平!”蔺谦终于也看不过这人一条路钻到黑,低声喝道,“身为内阁辅臣,当殿威胁陛下,你成何体统!”

    “这怎么叫威胁!难道蔺公觉得‘华夏王’很妥当么?”杜衡扬眉怒驳,抵死不让。

    蔺谦被这牛脾气如是呛了一句,只好无奈罢住。

    就在这节骨眼上,墨鸾却笑了一下。“将殿上这几根柱子全都用棉花软皮厚厚得裹严实。”她一面对殿中侍人下令,一面微笑,“杜御史是耿直忠良,不要撞坏了,国家折了栋梁,陛下损了圣明。”

    一言既出,惊者,笑者,无奈者,全是微妙。

    她依然还是个年青女子,乌发红颜,端庄貌美,但她坐在那儿,那身玄色华服便仿佛她生来的翎羽,捻金赤红的鸾纹光泽闪耀,叫人不敢直视。

    杜衡气得发抖,青紫着脸砸了手中笏板,拂袖大步而去。

    她却只是平静地在小皇帝耳畔轻道:“陛下,你该问一问列位臣工,下一件要奏议何事。”

    这个华夏王,她要定了。

    她要的不只是一个华夏王。她要的是紧握掌中的权利,任谁也再不能欺凌他们母子,哪怕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也绝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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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一 罪伐谋

    阿恕得晋华夏王。

    太后懿告天下:华夏王不取汤沐邑税贡,将华山所在之华阴、夏水源头之江陵二县税赋捐作公益,在两州府设立慈善堂,收容孤独,教养残弱,扶助穷困,广布善德,以示博爱华夏。而华夏王所需用度一应从太后定秩中省出。

    此举除却替华夏王博取民心,却也大有劝诫诸王宗室“当以天下为公”之意。

    诏颁,赞誉不绝于耳。百姓们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这样一位尚不过三、四岁便已为民谋下福祉的华夏王,便也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而李氏诸王更是闻风警醒。

    但太后既发此诏,显然早已有所准备。诏行方才一月,太后已让皇帝再发敕令,清彻诸李皇室封邑赋税。这事做得雷厉风行,诸王室纵然有所惊觉,却也来不及多做准备,不少亲王、郡王、公主、郡主皆被查出有透支税赋之行,尤以齐王及新城公主非但提前支取来年税收,竟还被查出私自增缴税金,以支持铺张用度。

    齐王乃大仁皇帝叔父,新城公主乃大仁皇帝之女,算来,一个是今上的曾祖辈,一个是今上的姑母,然而,赋税乃国之大事,扰乱国税,私税苛民,此等大罪,即便皇室宗亲,也不能轻易开脱。

    太后降旨严办,将齐王贬为安乡郡王、新城公主贬为淅川郡主,即刻斥出神都,永不令还,同时更借机发难,将诸皇室及各公侯命妇的食户统一做了削减,多余出来的税赋全数交归朝廷,纳入国库。干净利落一刀,回拢中央赋税,大杀贵胄奢靡。一时之间,怨声载道,幸亏有凤阳王与东阳公主主动削减用度,以身作则,更有吴王宏及英国公蔺谦、潞国公裴远等鼎力支持,如此一来,众贵胄纵然敢怒,也不便再如何对抗。

    但这样一番动作,到底伤及贵族利益,自然招人怨怒。

    皇帝将及束发,众臣已纷纷为后位择女之事筹谋,只盼着早立个皇后,来与太后抗衡。

    便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右仆射蔺谦却提议,凤阳王与东阳公主之女可立为皇后。

    阿寐今时也不过才九岁,并非适龄与皇帝婚配的女子,但蔺谦却偏提出要立阿寐为后,这其中图谋的是什么,旁人都道太后本就是蔺公义女,蔺公是偏着白氏与太后的,但白弈与墨鸾看在眼中却觉得蔺公全是向着小皇帝李承。

    白弈与婉仪只这么一个独女,若是将她嫁与皇帝,将来白弈做事势必要顾虑着女儿一些。蔺公有识人之能,做下如此安排,分明是知晓白弈必不能舍弃爱女,诚心想要这小姑娘做小皇帝的护身符。

    这样的事情,白弈自然不能答应。他闻讯立即便入宫去见墨鸾,想叫墨鸾以太后之名回绝。毕竟,皇帝娉娶之事特殊,既是国事,又是家事。

    但不料墨鸾却不应他。

    “你只道我是皇帝的养母,怎就不想想蔺公是我的义父?女儿是你的,你这作阿爷的怎么叫我来挡事?”她屏退众侍,一口回绝得直截了当。

    “若是蔺公与吴王教唆了陛下来开口,我有什么理由抗旨?”白弈似也很无奈,反问她一句。

    “你这么聪明的人,何苦又来明知故问。”墨鸾轻笑一声,底了头去悠闲调香,摆出一副懒怠多与他说的模样。

    白弈见状唯有苦笑。

    阿鸾很了解他。他确实已有些想法,但棘手也着实不假:

    想阿寐逃过这一劫,要么便先将她许了人家,要么便择一处稳妥可靠的道观,让她暂时出家修行去,然后再替皇帝挑一个适合的女子。

    若取后者,恐怕女儿吃苦,且又需要寻一个无可辩驳的名目,否则不能保万全;若取前者,关涉女儿终身,又碍着大局,更是绝不能草率。

    他心里倒是有个好苗子,但他依然要先问墨鸾,想听她的说法。因为这一件事,他还拿不稳。

    可她偏不与他说。纵然她是这么了解他,把他心里想的,全看透了。

    “咱们俩……有必要这么说话么。”他不禁望着她苦笑。

    墨鸾却睨他一眼,“哦,原来是我先要这样说话的。”她将那只小香炉端起轻嗅了嗅,眉目间愈发显了倦色,道,“大王有话请直言,无话就请回罢。”

    眼见她打定主意要如此,白弈唯有叹息。“阿妹,”他起身上到她面前去,与她促膝相对,望住她双眼问,“你实实在在的告诉我,你觉得长沙郡王的品性才干如何?这是要紧事,不许与我使性子。”

    墨鸾端着那只香炉,抬眼透过浅浅香烟瞧他,扬唇讥道:“我几时又使性子了。只是你这种男人,我真就再没瞧见过第二个。”她说着忽然将那香炉摁在他身上,起身一把将他拂开,挑眉嗤道,“你就算罢。终于又算计到自家女儿的身上了。”

    白弈忙着将那香炉捧住,逃过一身火灰,抬眼去看她。“说正经的。”他将那香炉搁在一旁,沉声如是道,也不对她多加哄劝。

    墨鸾侧目略瞧他一眼,见他敛眉神色严肃,知他对此事当真是十分看重,便也将那几分戏谑尖刻收起,重回席上正坐下。她静思了片刻,缓声道:“阿宝至今也就是个闲人,不干实事,我也不好妄论其才;但论人品,阿宝是个秉性善良、心术直正的好孩子;加之他又聪敏,也颇有些捷才与胆魄,将来若是任用得当,该是个有担当、能实干的人才。但是,你若想招他为东床,我觉得不妥。”

    白弈起初听她夸赞李飏,本还挂着一丝笑意,忽然听她这最后一句,由不得怔了一怔,问道:“为何?”

    “他与你家阿寐不合适。”墨鸾摇头道,“阿宝比阿寐年长了十岁,能不能合得来姑且不论,阿寐还是个孩子,阿宝已可算是成年男丁了,你难道就没想过,他会不会有自己的心意?就算他现在没有,再往后六年呢?你也不想你的女儿将来重蹈公主的覆辙罢?何况,阿宝可不像你。”说到此处,她眸中又闪过一抹嘲弄来。

    她这话说得丝毫也不拐弯抹角,叫白弈好一阵尴尬,心中仍不免为之沉冷。

    墨鸾却不管他正想什么,又兀自接道:“再一则:你打量着吴王素来疼爱儿子,觉得可以拿这姻亲来牵制他,可你就不想一想,这等事,女儿家总是吃亏的。你不是把他的儿子招回府上,是要把你的女儿嫁过去,万一日后不好,他犯起狠来,先一刀杀了你的女儿,等你晓得也晚了!你难道能指望你那郎婿和他的阿爷相抗么?你自己当初就赢过了?何况……”她忽然顿了下来,只把双眼紧盯着他,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轻道,“莫非你忘了天承元年那巫蛊之乱?”

    她忽然有此一问,白弈心中微震,愈发不出声了,唯有眸色明灭涌动。他自然忘不了,天承元年那一场灾劫,李宏假阿宝这孩子之手设下圈套,险些要了他白氏满门的脑袋,更害了父亲的性命。利用儿子这等事,早多少年前这人便做过了。

    墨鸾见白弈彻底静默下来,不由长叹:“我若是你,哪怕自己硬扛着,也决不拿女儿去做这样的堵注。你不如看一看,你这个做阿爷的不点头,他们敢不敢就真逼娶了你的女儿走!”

    “我本以为,你会想藉此护着你的阿宝。”一瞬,白弈眼底闪过一抹微妙苦涩。

    墨鸾闻之眸光微烁:“我倒是真想,可你就会顺我的意么?我只怕你将来,要么要招女儿怨恨你,要么弄得她与她的郎君反目,横竖不是好事。不过,女儿到底是你和公主的,我说什么都不算数了。”她言罢一正衣袖,宁神阖目,不再多言。

    她不说话,白弈独自沉思,一时两相静对,仿佛各怀心思,阁内无声。

    陡然,却听廊外一阵急促步声,夹杂人声喧闹,尚不见平息,那人已到了跟前。

    只见东阳公主婉仪快步上来,一把便将面前相阻拦的宫人推得摔在一旁。她满面焦色,匆匆望了墨鸾一眼,眼见话已到嘴边,猛地却又咽了回去。她瞥了眼几个一路跟着她拦到阁前的宫女,先冷了语声斥她们出去。

    几名宫人伏在地上,抬头却望向墨鸾,不敢就顺了公主之命。

    墨鸾见状将她们都斥退了。“哥哥也先去罢,我要与公主单独说会儿体己话。”她回头又如是向白弈道。

    白弈略有惊色,目光来回在她们两人面上游移,意味深长,似乎并不太想就此抽身,直到墨鸾又催他,那些话奚落他,才终于先退了去。

    阁内只余下两个女人,顿时微妙难名。

    婉仪默默瞧着面前那女子,良久沉寂,终于缓缓开口:“如果你有怨恨,请你处置我,不要为难我的女儿。”她似说得十分艰难,虽然如斯恳求,却仍固执的端着双臂,言罢将唇咬得发白。她如今竟要放下骄傲,来哀求这个女人。

    墨鸾肩头微震了一下。“原来人真的会变。府中安逸日久,你竟然也会这样来求我。”她仿佛哂笑,抬手轻呼道:“公主,请你先坐下说。”

    “不必了。我还是……站着罢。”婉仪垂目,一抹凄凉顺着眸色漫起。

    墨鸾又是微怔。她站起身来,缓步踱上前去,望住婉仪双眼。“那么请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为难你和你的女儿?”她忽然搭上婉仪手腕。

    两相触及时,婉仪忽然仿佛被烙铁灼伤了一般,下意识抽手后退,被墨鸾一把拉住,逃脱不能。

    墨鸾却依旧望着公主:“我也是一个母亲,我为什么要为难你?究竟是我要为难你们母女,还是你心里先就认定了我就会害你的女儿?公主,原来你这么瞧不起我。”她的语声中透着嘲弄的疲惫,仿佛困乏的雨水,波澜不惊地一下下敲打着彼此,明明细微,却又惊人心神。

    “我没这个意思。”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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