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寅袖中双手缓缓收紧。
卢治同他对视着,忽而扯出一个不同以往、带着兴味和期待的笑容来,问道:“本殿想立她为太子妃,有何不可?”
“如臣方才所言,这天下之物殿下皆可取之。”荣寅说着,话音一顿,片刻之后用一种愈发坚毅的口气,徐徐地道:“但唯独叶落银不可。”
卢治眼中有一道寒光闪烁。
“睿郡王,这就是你的为人臣子之道吗?”卢治目含诘问,是从未外露出的咄咄逼人。
“这只是臣的为人之道。”荣寅口气如方才一般掷地有声,毫不退让,“臣曾经对叶落银许诺过,要娶她为妻,言既出,必行之。”
“好一个为人之道,好一个言既出必行之!”卢治口气仍旧冰冷彻骨。
“殿下对落银仅是出于欣赏罢了,对于白家来说,白瑾瑜才是最适合的人选。”荣寅目光不移半分,“而且殿下从一开始,心中最合适的人选也不算落银,难道不是吗?”
卢治眉头微挑。
对面的荣寅,浑身散发出的浓浓的保护欲和独占欲,让卢治凭空想起了深山中的野狼。
就是这种眼神。这股气势。
在面对食物和领地之时,但凡有人想要抢夺,一旦靠近。它便会伺机而动,不顾一切的扑上去。
“荣寅,如今的你,可是越来越让本殿放心不下了。”
良久,卢治悄然敛起身上的威压冷冽之气,平缓的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只要殿下成全臣跟叶落银——臣绝无二心。”
“呵呵……”卢治笑了。
这话外之音,可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若是他不成全呢?
“好极了。”卢治不知何故。摇头叹息了一声,而后道:“若本殿非卢家人。大抵要认了你这个朋友。”
可他是卢治,不可能同任何人做朋友。
荣寅微一怔,并未接话。
“能不能成全你跟叶落银,还要看你怎么选择了。”
荣寅知道。这才是正题。
卢治绕了这么一大圈,将落银牵扯进来,再让他主动跳进来,不过就是为了接下来他要说的话。
亦或是说,要提的条件。
荣寅也不知道卢治的目的是什么,可他来之前,便做好了一切准备。
现如今这世上,除了叶落银,没有什么是他所不能舍弃的。
“还记得之前卢安淼鼓动父皇出兵伐青吗?”
“臣记得。”他自然是记得的。只是不知卢治何以在这个时候,忽然提起这件往事。
“那时我劝得父皇暂时放下这个想法,其实是对父皇承诺了一件事情。”卢治的目光有些悠长。恍若是平缓流动的湖泊。
荣寅听到这里,已然要料到了这个承诺是什么……
让咸丰帝放下这个想法,是绝对没可能的。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现在,本殿需要你鼎力相助,方能完成这个承诺。”
说到底,这是一场交换。
“殿下但说无妨。”
“彼时我给父皇的承诺是。五年之内,大统天下——”
五年之内。大统天下!
荣寅蓦然看向了卢治。
现如今这天下,早已一分为二。所谓大统,之于青国而言,少了一个夏国。而之于夏国而言,缺了一个青国。
青国虚空多年,徒留下了一具空壳子。但老话摆在那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青国始终是青国,当年那个驰骋四方,战无不胜,就连夏国也要年年朝贡的泱泱大国。
五年的时间,谈何容易?
“五年之约,迫在眉睫,本殿料想,普天之下只怕唯有郡王与荣家军之力,方能办到。”卢治的口气里含着信任。
是的,他从当初应下此言的时候,心中的人选就只有荣寅。
要派兵攻打青国,他万不必如此周折,可是若想要荣寅尽心尽力,竭尽所能的打好这一仗……只能如此。
而这两者之间,差别甚大,关乎成败。
“臣愿即日领兵前往,定尽力而战,绝不负殿下器重!”
“好!本殿从来没有看错过人。”卢治露齿一笑,欣然道:“待睿郡王凯旋而归,本殿必定亲自为你和叶姑娘主婚——”
“谢殿下。”荣寅目光深不可测。
……
万青在殿外等候张望了许久。
主子进去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没有出来?
作为荣寅的心腹,他深知此次主人前来的目的。
是不是……谈崩了啊?
万青在心里暗暗想道,却又忽然连连呸了几声,暗骂自己真是长了一张乌鸦嘴。
可转念一想,依照主子那性子,又是真的拿叶姑娘当真心头宝来看待的,万一谈不拢……
万青越想越担忧。
他犹豫再三,还是踏进了殿中,想找个近侍打听打听情况如何。
可刚一抬脚,却见荣寅大步走了出来。
“主子!”万青喜不胜收的迎了上去。
借着两侧的琉璃宫灯灯光的照耀下,万青打量了一眼荣寅的脸色,却是什么也没瞧出来,没有欢喜也没有不悦。
万青心里一时间没有底儿,不知道事情到底成没成,却也不敢贸然开口相问,只怕会惹了主子心烦。便只得规规矩矩的跟在荣寅后头。出了宫去。
偏殿屏风后,卢治还坐在原处。只是旁边多了一位沏茶的欧阳芊。
欧阳芊嘴角带笑,说不出的愉悦。
原来。殿下从一开始也没有娶叶落银的打算,是她太敏感,被自己的情绪蒙蔽了眼睛。
如若不然,她早早就可以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看清楚卢治真正的目的的。
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心里仍旧跟往年一样。空无一物。
她没什么别的奢求,只想着。既然自己入不了他的心,那就让那颗心一直空着好了,也不要让其它的女子住进去。
“方才荣寅说,我从一开始就认定叶姑娘绝非最合适的人选。”
男子温润犹如上好的羊脂碎玉相击的声音。忽然没有任何预兆的,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嗯?
欧阳芊疑惑不解的抬头望去。
只见他垂眸端起了茶几上泛着白色雾汽的茶盅,摇头失笑,“实际上,他猜错了。”
他的声音像是被茶汽给浸了去,遂也变得雾蒙蒙的,似乎让人听不大真切,传到欧阳芊的耳中,轻的让她觉得只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啪”
一侧雕金龙烛台上的高烛。忽而爆出了一个灯花。烛火一阵窜动,片刻便恢复了正常。
欧阳芊神色怔怔,怅然若失。
……
“嘭嘭嘭!”
西雀街旁的三伏巷中。叶家的大门被敲响。
夜已经深了,动静惊扰到附近的百姓,一阵狗吠声此起彼伏。
“谁呀,这么晚了……”肖肖苦着一张脸,手中提了一盏灯笼前来开门,寒冷的夜风吹得她缩紧了脖子。
“是谁?”走到门后。她并没有立刻开门,反而是谨慎的先问了对方是谁。一边又从狭窄的门缝中往外看。
“是我。”敲门的人应答了一声。
“万青?!”肖肖惊异着将门打开。
待见到万青后头的荣寅,忙就行礼。
然后一句行礼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那主儿已经负手走了进去。
肖肖渣渣眼睛,觉得跟做梦似得。
这两天,总觉得睿郡王爷有些不对劲。四日前小姐昏倒,是郡王给送回来的,连着在牀边儿的整整守了一夜,任谁也能看出那紧张的态度来。
可不知怎地,小姐自打从醒了后,他却是没来了,差人去睿郡王府送信儿说小姐已经无事,他也没什么回应。
这便是接连两日没有见到人影儿。
肖肖起初还以为俩人吵架了,可回头一想,自打小姐醒过来郡王就没来过,根本不具备吵起来的硬性条件。
这人好不容易来了吧,还挑了个大半夜……
肖肖摇摇头,表示无法理解。横竖想不明白,干脆不再想了。
此刻已经要近了子时,落银早早便喝了药歇下了。院中除了院门前悬着的两盏灯,其余的都已经熄了。
今夜天气阴沉,月亮没有冒头,更显得院中漆黑一片。
荣寅推门进了院内,走到房门前,见里面半点动静也无,忽而顿下了脚步。
万青险些撞了上去,忙后退了两步,不解的看着驻足在黑暗中的荣寅。
“回吧。”
荣寅忽然说道,转回了身来。
万青:“……!?!!?……”
主子这是怎么了!
但见主子已经转了身,疾步出了院子,他也只好小跑着跟了出去。
正从大门那回来的肖肖,迎面便撞上了荣寅主仆二人。
这……这是要走?
肖肖表情纠结间,万青从她身旁走过,有些尴尬地交待道:“我们先回去了,你仔细关好门,去歇着吧……”
“哦……”肖肖有些迟钝的点着头。
她大概真的是在做梦吧。
……
重新坐回了回府的马车上的荣寅,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魔怔了。
方才从宫中出来,他只有一个念头——去看看她。
正文、385:准太子妃
这两日他为了事情筹划着,不是不想来见她,他比任何人都想。
可来到跟前,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太冲动了。
这么晚,她早已歇下了。
他不忍心去打扰,更怕见了一眼后就舍不得走了。
不得不说,方才那一刻,他心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很荒谬可笑的想法——这么大半夜他要是就这么进了她的房间,传了出去她的闺誉可就全毁了,若是他此次一战不幸身死,那她还要如何再择夫婿?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这个想法荒诞的过了头。
因为他不可能不回来,她也绝没可能嫁给别人。再者说了,他就是真的进去了,也不会传出去的……
是以,睿郡王爷忽然有些后悔了。
甚至那么一刹那,他想要吩咐万青调头再回去,可话到嘴边,觉得还是算了。
此次一遭,只怕在万青和那看门的胖丫头心里,自己高冷严谨的形象已经破灭,万不能再火上浇油了……
……
翌日。
宫中有圣旨传达至白国公府。
其一,世子白景亭承袭国公之位。
其二,立其独女白瑾瑜为准太子妃,待为白世锦守丧满一年期,再由宫中议定婚期。
很快,消息就传至城中各个角落。
当公公口中的“钦此”二字落定之时,况氏喜极而泣。
太好了!
终于不用再担心自己前些日子放出去的话无法兑现了……有了一个当太子妃的女儿。日后她什么也不怕了!
白瑾瑜则是整个人都陷入了大喜过望的激动中,一时间连开口说话都没有办法做到,兴奋的无法言喻。
“娘。我不会……不会是在做梦吧!”白瑾瑜颤抖着问道,声音里带着因过分喜悦而掺杂的哽咽。
她实在是太高兴了!
原本以为是要落到别人手里的东西,现在忽然,没有任何预兆的,就回到了她手中!
“傻孩子,圣旨都接了,哪里还能有错!”况氏擦了擦眼角的泪。也是觉得幸福来得太快,有些来不及反应。
白瑾瑜将圣旨紧紧的握在手中。握到手指关节都泛白发疼。
她现在是准太子妃了!脑海中有无数个声音在重复着这句话——
叶宅。
落银仍旧没有力气可以下牀,在肖肖的伺候下用了早饭。
不知怎地,她总觉得自己的身子较往常生病相比,这次恢复的格外缓慢。
大许是因为如月娘所说。寒气侵蚀太重的缘故吧。
落银没有再多想下去。
外室传来人脚步的走动声,在朝着内室靠近。
落银倚在丁香色的引枕上,以为是肖肖或纪海。
待脚步声再近些,却听出了不寻常来。转头一看,透过藕色碎珠细帘,隐约见得一道墨灰色的欣长身形。
落银脸色一喜,倏然直起了身子,但转念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又重新往后倚了回去。装作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同一刻,阻开内外室的珠帘被人撩起。
落银将脸转向内侧。
荣寅以为她是睡着了,遂放轻了脚步。来至牀边。
微探身一瞧,就见她睁着双乌溜溜的大眼,望着牀内壁,面无表情。
“咳。”
荣寅咳嗽了一声,企图以此来提醒他来了。
然而牀上的人却并不买账。
“几天没见,你就这么对我啊?”荣寅口气有些委屈。
见他跟自己来这一套。落银撇了撇嘴,没好气的说道:“原来睿郡王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啊——”
几天没听到这个声音。此刻纵然是带着小脾气的话,但荣寅听在耳中,就只剩下了安心。
他自找了张椅子,在牀头处坐下。
见他不说话,落银心中的不满更甚。
她醒来的那一日,头句话便问他人呢,月娘只道是早上来过一趟,她唯恐他会担心,便让肖肖去睿郡王府送了信儿,说她已经醒了过来,不必担心。
没想到他真的就一点都不担心!
苦等了两日,也没见他过来看过自己哪怕一眼。
她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生闷气的女子,她起初以为他是有大事在忙,又让人去了睿郡王府打听,但却从万青那里得到了这么一句话——没有啊,主子近来也没什么事情,吃好睡好,挺好的,让叶姑娘不必担心。
落银听罢冷笑了三声。是以,这方算生了气。
“这几日我忙着一件事情——”荣寅伸手替她掖了掖身后的被角,这才开口说道。
落银“哦”了一声。
荣寅禁不住笑道:“你不想听是什么事情吗?”
落银一阵磨牙,而后没好气的道:“你爱说不说……”
“今日宫里下了道圣旨。”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落银虽是这么说,却还是心头一紧,莫名紧张了起来。
“是同你没什么关系。就是,立了白瑾瑜为准太子妃。”荣寅口气故意学她那般,放的极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意味。
“什么!”
落银却是无法再装淡定了,猛然翻过了身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你刚才说什么?”她怕是自己没有听清楚。
“宫里已经下旨确定了太子妃的人选,是白瑾瑜不是你。”荣寅笑着重复道。
“真的?!”落银一跃而起,坐直了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笼罩在心口的那片阴霾,即刻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躺好!”见随着她的动作。被子被掀离了上半身,荣寅皱眉将她按到引枕上倚好,又把被子拉好。将人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个头,这才算满意。
落银欢喜的也顾不上再去责怪他这几天没过来看自己,老老实实的躺好了,才又问道:“你跟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宫里怎么突然就下了圣旨——”
“具体的我也不算清楚,大致是权衡之下,还是觉得娶白瑾瑜划算一些吧。”
落银脸色的笑意一凝。“划算一些?”
这是在说,娶她乃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情吗?
荣寅见她表情。便知是自己措辞不当了,立即赔了笑脸,“我说错话了。”
“别在这儿装糊涂了。”落银脸色正了些,问道:“宫里到底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是不是同你有关?”
这可是白世锦费了好大劲儿都没能办成的事情。
“我真不清楚,这几日在忙着军营里的事情。乍一听到消息,也是觉得不对劲。”荣寅一副我真的没有骗你的神色,又道:“总之是好事就行,不必想那么多了。”
“真的?”落银仍旧有些狐疑的看着他。
荣寅不做犹豫的点了头。
落银这才算信了他的话,松开紧绷的脸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