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姒别开头,不去看独孤翊投来的视线,她勾起唇,唇角的若笑中带着难以言语的忧郁与心痛。
翊哥哥明知道她无法忘记圣风忆,明知道她根本不适合皇宫,现在却要让她带着对另一个男人的爱嫁给甚至只有一面之缘的太子,他难道不知道,这比要她的命还要让她痛苦么……
独孤翊停住脚步,双手覆在绝姒的肩头,向来冷傲的眉宇间,难得露出祈求与疲倦,“绝姒,帮哥一次好么?”
“我不是逼你,”独孤翊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黑眸却在绝姒埋下头的头顶所有所思的眯起,神态与语气中的恳求丝毫不相称,“只是看司空离适合你,而你也会有个好归宿,毕竟这样的两全其美,是可遇不可求的。”
两全其美?绝姒在心底苦笑,对她来说是进退两难。
一入宫门深似海,将来后宫三千粉黛,她要如何在其中周旋?
最了解她的翊哥哥,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真得让她心寒……翊哥哥对她不仅是亲人,更是恩人,他的请求,叫她如何不答应,何况,她曾经背叛过他,欠他的,总是要还的……
她抬眸,“哥,我答应你就是。”
原来,那个梦是预示她的悲剧……
第二百二十九章
清晨薄雾犹未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朦胧的光亮,逐去无尽黑暗。
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竹林深处,种着四颗高大的树木,树木周围飞花青柳交织,在飞花绿树中间,圈起一小块清幽隔绝的桃花源仙境,在这仿若仙境的地方悄然坐落着一个精致的木屋。
在木屋中,舞儿一直以为被圣忆风所藏的溪孟安倚躺在软榻之上,双膝交叠轻放,手捧一册书,发着呆走着神,却处处彰显着轻松自在,没有丝毫被困的烦恼,只是略显朦胧的眸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睫毛轻颤,素指微扬,他翻过一页纸,顿了顿,再翻过一页,目光在纸张上流连,上面的符号却一点也没有填进脑子里,只是单纯的盯着,甚至在回游天际,想着那张一直困扰着他的甜美而真诚的笑靥,而后蹙眉将书册放于身边。
他侧首透过敞开的竹窗望着园里的景色,风吹拂着他的发,吹散他身上因长久服药而散发出的药香,混上外面飘来的花香,更加浓郁,熏染着整个屋子,颇有一种让人目眩神迷的感觉。
窗外转来轻啸而过的风声以及竹窗轻晃的咯吱声后,一道娇小的黑色身影稳稳立于屋内,单膝跪地,“主子,圣忆风每日的汤中都按主子的吩咐放有解乌蓝,已经接连服用数十日。”
“很好。”柳曦已经向圣忆风下了战贴,不出意外的话,他的计划只会成功,不会失败。
影儿的眼睫又覆下一分,“绝舞目前以为主子在圣忆风手中,想尽办法要求尹昭和主子。”
影儿沉静的声音所阐述的事实让溪孟安手指微微颤动,扬起的睫毛下黑眸如水,迅速看了眼低垂着头的影儿,再度恢复平静。
影儿继续陈述着舞儿与圣忆风关系的变化,溪孟安的眸底,不可抑制的慢慢漾出笑意。
“这、很好。”那姑娘还真是个直憨的性子,为了他这个才认识不久的人,就能做到这种地步。他轻咳一声,强迫自己不再想舞儿,“尹昭目前怎么样?”
“被圣忆风关在尘家庄的地牢,听绝舞说,情况很糟。”
听影儿的话,溪孟安丝毫不意外,他知道圣忆风若要抓了尹昭,定会严弄逼供,只要能套出他在何处,圣忆风会用任何方法。
“尹蓉目前在尘家庄。”
果然啊,尹昭绝不会因为严刑拷打就屈服,圣忆风果然还是用尹蓉做威胁,只是,有舞儿在,圣忆风真得用尹蓉威胁到尹昭么?呵,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一物降一物,这世上,只有舞儿能制得住圣忆风,也只有舞儿能让心思缜密的圣忆风放下所有戒备。
“我们让舞儿更加坚信我在圣忆风手中,如何?”溪孟安嘴边蕴着温柔的笑容。只有那双眼睛,散发着鹰般锐利的光芒,看着面前那个同样忠心不二的影儿,溪孟安显得阴沉了许多。
反常的,影儿没有回答溪孟安,只是静静地垂着头,似是在思考。
溪孟安诧异的挑眉,淡淡道,“头抬起来说话。”
影儿依言抬头,无温无度宛如的瓷娃娃般的面孔对着溪孟安,“绝舞是真的在为主子担心。”
影儿一向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也从未在他面前发表过意见,这次却因舞儿顶撞了他,实在是让他惊讶。
然而,溪孟安并没有恼怒,反倒勾唇笑起来,笑得更加开怀,“念在你是为了舞儿说情的份上,我饶了你这次。”
“原来连我的下属都能喜欢上她,看来我的眼光不错。”溪孟安笑了,但是在听到影儿提到舞儿时,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翻涌上来,无法抑制,“那让她对我更加有感情,不是件好事么?”
“可是……如果绝舞一旦知道主在一直在欺骗她,恐怕……”她本就是个无情的人,对绝舞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这些日子在尘家庄,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也是有人喜欢,让她觉得自己也还是活生生的人。
溪孟安换个姿势,笑睨着竟强巴的影儿,心里暗暗吃惊,难道在影儿心底,真得以为他喜欢上了舞儿?不,不会的,他的表情没有那么明显,那只是他认识舞儿以来,潜藏在心底的一种感觉,从未表露过,影儿不会知道的……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对舞儿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
“啪”地一声,放于榻边的书被他不经意的拂掠到地上,也惊醒了神游的他。
溪孟安朦胧的视线移到窗外,逐渐聚焦,轻轻笑起来,笑声清越,穿透迷障,笑得含蓄却也张狂。一旁的影儿慢慢垂眸,眼睛中却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笑的如此……放纵。
“你以为我真爱上她了?”溪孟安轻扫一眼影儿,压下心底因“绝舞”二字而不断百转千回的心绪,“这不过是场游戏。”
一切都只是游戏,起初他本想追忆绸庄引起圣忆风的注意,而且利用尘无影与绝姒、还有柳曦,共同对付圣忆风,却不料上天给他送来了舞儿,而且得来好不费功夫。
如今,他只是利尘无影与绝姒对舞儿稍作劝说,加上自己一出毫无破绽的苦情戏,就让舞儿的同情心泛滥,偏向了他。
这比计划的,轻松了很多。
溪孟安垂眸,望着自己略显苍白的手,从一开始的诱惑,就已经注定了最后的定局,所有的感情都是掌握在这双苍白手中的一场游戏而已,他没有爱上舞儿,也绝对不会爱上舞儿。
黑眸轻抬,他支起身,双脚落于地面,接触到冰凉的地板,然后一用力,他盈盈站起,目光如星,死死盯着面前单膝跪地的影儿。
脚,没事。
传说被圣忆风挑断的脚筋,也没事。
黑发在他身后随着动作荡漾开来,红唇上的那抹笑痕,衬着他宛如月下百合般的衣袍,有着凌波仙子般的柔弱秀美,只是在这柔弱的风姿中,却蕴藏着无人能知的阴狠,以及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浴血仇恨。
圣忆风,一定要死,就是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为了这一天,他将目睹亲人惨死、母亲在他面前上吊的痛掩埋与心底,忍受了无数的嘲笑,熬过无数个浸血噬骨的夜……
在十多年的摸爬滚打和痛苦煎熬中,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就是死也不能让他放弃!
…
天初白,晨晓的池畔弥漫着朦朦轻雾,清晨的几丝凉意在池畔穿梭氤氲。
偶尔的微风带起池上的阵阵清香,缓缓飘散进不远处的屋里。
舞儿朦胧着双眼,在沁凉的空气中,坐下窗沿,无神地望着园中并不熟悉的景色,是的,她不熟悉,她最熟悉的只有沁园,其他的她都不熟悉,她只能记起沁园的一草一木,一点也不想的记住其他的地方!
她与师父已经分房好几日,她夜夜难眠,天不完全亮就已经醒来,再也无眠,然后每日见到师父,还是那样的丰神清俊,丝毫不见难眠的迹像,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在若恼么?
那天之后,他开始刻意地避开她,偶尔撞见,也只是淡淡笑,那笑虽然温柔,却令她心惊,因为那笑温柔得不像宠溺,而像曾经师父还是圣音时,对所有人都疏离的淡笑。
她捂住不住发酸的胸口,那种他已经离得她好远好远的感觉慢慢泛滥。她似乎在师父眼底,看到了隐没在眸底的心灰意冷。
闭了闭眼,用力咬住唇,她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忽然,一声低低的轻唤,如轻风拂花般的轻柔,让舞儿瞬间就想到了尹蓉,尹昭的妹妹。果不其然,舞儿垂首看去,在窗下不远处就看到摸着墙走来的尹蓉。
尹蓉的眼睛看不见,一小步一小步摸着墙移动,眼看就要踩到面前的一声大石,舞儿急忙跳下窗,用轻功睡间移到尹蓉面前,扶住孱弱的身躯。
“尹蓉姑娘,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尹蓉蒙着雾般的眸子寻着声音转向舞儿,如花的唇勾起柔柔浅笑,“舞姐姐,你比我大,叫我蓉儿就好。”
“我睡不着,一入睡就会做恶梦,梦到哥哥会出事。”尹蓉抓起舞儿的手,舞儿发觉尹蓉的手心尽是冷汗,不禁一惊,只能安慰她,故意装出轻松的声音,“放心吧,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你惹病了,尹昭大哥才会担心,才会出事呢!”
舞儿的双手被尹蓉紧紧的握在手里,舞儿垂眸望着那纤白的手,细嫩光滑,显然是被尹昭保护的很好。她突然觉得尹蓉看不见,或许是件好事,这样单纯的姑娘,若要看到尹昭大哥满身鲜血被困于地牢中,该会晕过去吧……
眼睛看不见,所以尹蓉的听觉和感觉异常灵敏,她发觉到舞儿的沉默的异样,轻轻唤着,“舞姐姐,怎么了?”
“没!”虽然尹蓉看不见,舞儿还是漾开甜美的笑,“走,先去屋里坐着,清晨太凉,你连件衣服都没披,感冒怎么办?”
尹蓉被舞儿扶着走进屋里坐下,但双手仍是握着舞儿不入,“舞姐姐,不是说让我‘看看’哥哥的么?为什么不让我去了?”
不让尹蓉见尹昭,是尹昭大哥的意思,尹昭大哥怕尹蓉摸到他身上的血迹,会担心。可是这她要怎么跟尹蓉说?
“我先帮你倒杯热茶,暖暖身子。”舞儿挣脱开尹蓉,逃避般地走到桌前倒茶,“尹昭大哥前段时间受了点小伤,所以在地牢调养,过段时间身子好了,你就可以看他了。”
“受伤?哥哥为什么会受伤?!”尹蓉激动地站起来,朝舞儿摸着走去,不料却被中间的椅子绊倒,摔倒在地上。
舞儿急忙过去扶起她,“你不要乱跑啊!尹昭大哥没事,胳膊受了点小伤,过两三天就好了,你知道的,练武的人都容易受伤啊,都是家常便饭的,我也是哦!”
“……真的么?”尹蓉依旧不放心,想起前几日在地牢中听到那个男人的话,她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嗯!嗯!我发誓喔!过几天,一定让你见他!”这么楚楚可怜的小妹妹,她实在不忍心让她担惊受怕,她要再去地牢中一次,清理好尹昭大哥的伤,这样蓉儿就不会摸到血迹了。问题是,尹昭大哥再也不能有新伤了。
“嗯!我想信舞姐姐。”尹蓉放心地笑了,笑容里尽是对舞儿的信任。“那个……”尹蓉的笑容渐渐转淡,脸颊上浮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晕,“舞姐姐,那天在地牢里的人,你也认识对不对?”
师父么?她当然认识,舞儿疑惑地偏首望着红着脸的尹蓉,“嗯。”
“那……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尹蓉朦胧的视线转向舞儿。
一种女儿家特有的娇羞出现在尹蓉的脸上,舞儿深感不妙,尹蓉不会对师父……啊!不会吧!“见他做什么?”
“我想谢谢他。”尹蓉缓缓垂下头,双手不安的搅动着手中的绢帕。
“谢他?”舞儿蹙眉,师父做了什么需要尹蓉感谢?师父分明就什么都没做啊!舞儿忍不住再次问道,“你说的……是那天的地牢中,邀请你在尘家庄做客的人?”
尹蓉偏首脑袋,想了想,不禁啊了声,“不是了啦,不是他!虽然他的声音很好听,听起来也很温柔,可是我感觉好害怕……”
听伊蓉说不是师父,舞儿松了口气,同时也不满尹蓉对师父的印象,小嘴嘟起开始嘀嘀咕咕,“师父才不可怕,你要是见到他,一定会迷死,师父最温柔……”
尹蓉没听清舞儿在嘀咕什么,忍不住叫道,“舞姐姐?”
“诶?喔,没事。”舞儿想了想,除了师父,那地牢中只有高大哥了,“你说的不会是高大哥吧?”
“他说,他叫高轩叶,让他叫他高大哥。”尹蓉点点头,“那……应该就是那了。”
舞儿咽咽口水,看到尹蓉雀跃的笑靥不忍告诉她高轩叶早已被泠沉香预定了,“也好,他可是咱龙国的第一神医,说不准能治好你的眼睛呢!”
刚好,她也要去找高大哥,既然不能与师父说溪孟安的事,她总能求高大哥的不是么。
尹蓉激动的双手颤抖,朦胧的眸子一下子显得光彩了很多,“真的么?我的眼睛能治好?”
“也不一定啦!”舞儿不敢给她太多的希望,听说她的眼睛从小因为一次脑袋磕在石头上后,就再没看见过,她又不是高大哥,不敢乱说,“但试一试总是好的!”
…
刚被泠沉香缠着在集市上逛了一圈回尘家庄的高轩叶,才迈进大门没有几步,就看到他最近几日实在是最怕见到的舞儿,而且还带着身边的尹蓉,完全不用思考,就知道两人找他所为何事。
轻叹一声,高轩叶勾起惯常的笑容,“绝舞姑娘,尹蓉姑娘。”
“哎,说了多少次了,高大哥叫我舞儿就好,怎么总喜欢叫绝舞姑娘呢,多生疏!”舞儿噘唇,不再讨论这个没有结果的问题,她将躲在她身后有点发抖的尹蓉拉到高轩叶面前,“诺,蓉儿要见你。”
高轩叶诧异的挑眉,他以为是舞儿拽着尹蓉来求情见尹昭,没料到确实蓉儿找他。他转向尹蓉,温柔开口,不想吓坏此刻不住颤抖的小人,“尹蓉姑娘,找在下何事?”、
“那……那个……那、那个高大哥,叫我蓉儿就好……”尹蓉不住地搅动小手,颤抖地说不出话。
高轩叶被眼前紧张的小人逗笑,“好,那蓉儿找我有什么事?”
舞儿在一旁不平的瞅着高轩叶,为什么让叫她舞儿他高大哥就不叫,蓉儿才一开口,他就那么痛快的答应,哼,偏心。
舞儿见尹蓉支支吾吾半天还没开口,伸手握住尹蓉颤抖的小手,对高轩叶道,“蓉儿想要感谢你那日让她进地牢见尹昭大哥。”舞儿故意将话说的很酸,毕竟高轩叶让尹蓉进去并不是为了解尹蓉的相思之若,而是为了威胁尹昭,“还有,我想让高大哥看看能不能治好蓉儿的眼睛。”
“这……”高轩叶面有危难之色,毕竟尹蓉是少主‘软禁’在尘家庄威胁尹昭的人,并不是真的‘做客’,现在绝舞居然让他给尹蓉看病,这恐怕要事先请示少主才行。
“犹豫什么?”舞儿望着高轩叶若所思的模样,明了几分,“你是在担心师父?”
高轩叶闻言,抛给她无奈的一笑。
“不、不用的。”见高轩叶为难,尹蓉贴心地急忙道,“没事的,我不用治疗没关系,从小就这样我都习惯了,舞姐姐,你不要为难高大哥了。”
舞儿听到尹蓉为高轩叶担心,扑哧一声笑出来,“蓉儿,这句话倒是说的流利啊!”
“舞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