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的凝香苑,是任何地方都比不了的热闹,一踏进楼内,扑鼻而来的就是脂粉和酒水的味道,舞儿穿过层层纱帐,道道娉婷的身段,走上喽一把推开绝姒经常在里面休憩的屋门。
屋内绝姒静静坐在铜镜前,手执木梳轻轻的顺着披散在身后的发。
一股红风卷过屋内,停在铜镜前,一把抢过绝姒手中的木梳,“你要嫁给司空离?”
绝姒一怔,抬眸望着怒气冲天的舞儿,那双没有什么情绪的清澈眼眸里,逐渐变得温暖起来,“舞儿,你来了。”
“我问,你是不是要嫁给司空离?”舞儿手中紧紧攥着木梳,似是再用力,就会折断手中的梳子。
绝姒转首,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开始上妆,“司空离是太子,嫁给他我就是太子妃,你不为姐姐高兴么?”
绝姒的语调淡淡的漾着喜悦,听在舞儿耳里,却是另一种落寞。
舞儿‘啪’的一声将木梳扔在桌上,“独孤翊逼你的?”
“不,翊哥哥没有逼我。”这是她欠翊哥哥的,应该还,也必须还。
“你骗人!”舞儿异常激动,看着绝姒逆来顺受的样子,她红了眼睛,“一定是他比你嫁给司空离!一定是他!”
“舞儿,你别激动,真的不是翊哥哥。”绝姒站起来,双手按着舞儿颤抖的双肩,“是我自己决定嫁的。”
舞儿甩开绝姒的双手,“你骗人!你骗人!你喜欢的是师傅,怎么会想嫁给司空离!”
出口的话,让舞儿和绝姒两人同时怔住。
绝姒眼底流转出一股子难以阻挡的哀伤,她撇开脸,不去看舞儿,双手撑在桌上,缓缓的握成拳,冷静的重复自己的决心,“嫁给司空离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舞儿抬眸,受伤的望着绝姒,“姐姐故意的吧?你故意不让我心底好受。”
“舞儿!”绝姒转首凝着舞儿,忽而,她叹了一口气,“我年龄不小了,该为自己考虑的不是么,我见过司空离,是个……不错的人,最重要的是,他喜欢我。我也想要一个疼爱自己的人,这样不是很好么?”
舞儿瞅着绝姒眼底的坚决与认真,心里一路上积郁起的沉闷,慢慢的消散,“所以说,姐姐不是故意为了气我?你是认真的?”
绝姒摸摸舞儿的脑袋,“傻丫头,姐姐为什么要气你,是我突然在你跟他之间插了一足,是我的不对。错的人是我,我为什么要气你?”
小手抬起,抓住绝姒覆在她脸颊上的素手,水汪汪的瞳眸里都是对绝姒的担忧,“既然不是赌气,姐姐会幸福的对不对?”
绝姒看着舞儿,眼底有一瞬间的失神,空茫茫的苍白,然而很快又恢复笑容,“对,我会幸福。”
推开大门,舞儿满腹心事的走进了前院。
抬眸,便见高轩叶立于门前望着她,似是专门等她回来。
舞儿走过去,脸上写满问号,“高大哥,你在……等我?”
“嗯。”高轩叶脸上难得的露出难为之色,幽幽叹了口气,“想请绝舞姑娘帮个忙。”
“什么忙?”她能帮什么哦。
“你能不能跟尹蓉谈谈?”
舞儿望着高轩叶,一下子明白了是什么问题,抱歉的弯起唇,“尹蓉除了尹昭再没接触过什么人,在这里高大哥你又是她第一个接触的人,待她温和,所以尹蓉对你很有好感。我也旁敲侧击的说过,但是她是个很单纯的姑娘,听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又不敢直说,怕伤了她……”
高轩叶垂眸,而后微微一笑,“知道了,我会找她说清楚。”
舞儿望着高轩叶快要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急忙喊了声:“高大哥!你……能不能说得婉转点,我怕她受不了。”
高轩叶回眸轻笑,“我会把握分寸。”
清光洒落舞儿的面庞,眉若弯月,目似点漆,她蹙着眉走进郁郁葱葱的迂回小径,风扬起她娇嫩双颊两旁的发丝,长发随风,抿起的唇两旁浮着两个淡淡的酒窝,像极了撒娇时故意装作难过的幼猫。
为什么每一份感情都要经历这么多痛苦?
蓉儿喜欢上高大哥,可高大哥却爱着泠沉香;司空离喜欢姐姐,而姐姐却喜欢师傅;独孤翊想要得到她,而她始终都属于师傅……
百转千回后的爱情,最终是否都能以圆满结尾?
“小心脚底的石头。”浅浅的轻笑穿过薄薄月光,撒进舞儿耳蜗。
舞儿顺着声音来源,抬眸望去,看到坐在屋顶的圣忆风,粉颊上开出一朵如花笑靥。
他坐在屋檐,双手撑在腿两侧,对着月光,清冷的月光在他的周身勾勒出朦胧的银色淡光,绛紫的衣袍在屋檐垂下,随着夜风缓缓飘荡,一如他飘飘洒洒出的柔美音律,蛊惑了她的心神。
足尖轻点,她飞跃上屋檐,并排坐在他的身侧。
他微侧身,抬起一手将她脸颊旁扰乱视线的发丝撩到耳后,“丫头,我若不叫你,你可要踩在石头上了。”
她俏皮的眨眨眼,“但是没有啊,因为有师傅嘛!”
他收回手,改为将她拥入怀里,“心神不宁,出什么事了?”
他的身上散发出她喜欢的清香,莫名的缓缓平复她心底的沉郁,她贪婪的将头埋进他怀里,双手习惯性的紧紧圈住他,“我今天跟踪影儿,跟丢了。”
他闻言轻笑,手指懒洋洋地抚着她的嫩颊,感受着指腹下如花瓣的滑腻触感,姿势优雅而惬意,“颜奇也跟丢了数次,你有什么好郁闷的?她是个厉害的角色,不可以掉以轻心。”
“嗯。”原来师父早就怀疑影儿了。不,不是影儿,她甚至不知道影儿真名叫什么。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在月光下覆上一层朦胧的光,“到底因为什么不开心?”
她全身一紧,他轻似薄雾的声音似乎透过她每个毛孔笔直的渗透进她的身体里,令她不由得又朝他贴过去一些。
师傅为什么总是能轻易看穿她的心思,这就是爱么?
她抬眸望着他,小手覆上他光滑如玉的俊颜,“我不知道,只是感觉最近似乎出现很多事,很多问题。好像除了师父,什么都是假的,我甚至不知道除了师父,还可以相信谁。”
“那就只相信我,丫头,只相信我就好。”他用最简洁最震撼的字眼来形容他对她的疼宠和爱恋。
她勾唇,开心的在他唇上轻啄一下,心里暖暖的似乎开满了花朵。
她红着脸,窝进他怀里,眼底却浮现出浓浓的不安,夜风吹过,让她打了个寒颤,“师父。”
“嗯?”
“我害怕。”
他拥紧怀里娇小的身躯,用自己的温度温暖她,“怕什么?”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摇着小脑袋,更加收紧双手,几乎让他喘不过气,“脑袋一团浆糊,好多好多的事搅在一起,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丫头。”他扯开她的手,抬起她的脸面对他,竟发觉她眼角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心一紧,一字一字道,“今天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鼻头一酸,又滑下一颗晶莹的泪珠,长睫缓缓垂下,“姐姐要嫁人了。”
绝姒要嫁人?他倒是乐见其成。但是见舞儿那么伤心,他也不好太过表露他的情绪。
他双手托起她的脸颊,拇指抹去她的泪水,莞尔道,“怎么,丫头舍不得姐姐嫁人?”
“不是。”
“那是什么?”
“姐姐要嫁给司空离,可是姐姐又不爱司空离……”她蓦地止住,不再继续说下去。
他俯首吻去她眼角的泪珠,“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归宿,绝姒是个聪明人,我想她有自己的想法,不好担心了,嗯?”
他的吻轻若羽毛,语气低头,但是眉毛却蹙了起来。绝姒要嫁给司空离,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居然会凑到一起,这其中一定少不了溪孟安和独孤翊的插手,只是不知,这究竟是溪孟安的阴谋还是独孤翊对绝姒的报复。
“师父,姐姐说,司空离喜欢她,所以才上门提亲。”她轻轻啜泣,有些不相信,“司空离真的喜欢姐姐么?司空是太子,将来就是皇上,三宫六院会有那么多女人,姐姐一定不会幸福的。”
“绝姒怎么说?是独孤翊逼她的么?”
“看姐姐的表情,不是。”这才是她最担心的地方,她最怕的就是独孤翊故意报复姐姐,姐姐却还是一心想要报恩,毁了自己的一生,“但是我不信。”
他抿起唇,眉心若蹙,将她搂紧怀里,轻轻拍着,“不要担心,我会查的。如果是独孤翊相逼,我会尽力阻止。但若是绝姒心甘情愿,我就无能为力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温暖的晌午。
阳光洒在玲珑雅致的假山石林,间或有汩汩的流水在假山之间的回流,墨色的青苔将满园山水点缀得更见韵致。
繁花似锦,一片片轻红嫩绿,偶尔可见蝴蝶飞舞,蜻蜓点水,为这迷离的景色增添出些许灵动。
修长的身影,紫衣黑发,徐徐地在假山间出现又隐没,而后迈上回廊,步履沉稳而优雅,清风徐来,扶起他宽大的衣袖,带着一分闲适,两分清雅,还有七分飘渺。
绛紫的衣袍徐缓地荡过长长迂回的走廊,拂过主屋的门槛,朝屋内的软榻飘去。
他脚步极轻地走到榻边,轻轻坐下,望着榻上让他眷恋一生的娇颜,心无比地平静与充实。
舞儿蜷缩着身子侧躺在榻上,双手合拢放在脸下,像婴儿般的睡姿,有着他熟悉的稚气,睫毛微翘,菱形的红唇,小巧的挺鼻。
他轻轻拂开在她眼帘上的一丝散发,静静地望着她,不自觉地勾唇浅笑。
似是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她睁开眼睛,惺忪的睡眼朦胧若雾,她眨了眨,正好对上他的温柔含笑的眸,模糊不清的视线让她不得不再次眨了眨眼,微翘的睫毛揭啊揭,看得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嘴角勾起优美的弧度。
她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急忙将枕在脸下的双手取出,胡乱地摸了摸身前软榻上的空处。
他含笑俯身,将散乱在地上的几本书捡起,“在找这些?”
她蓦地撑起身,抢过他手里的三本书,抱在怀里,迷迷糊糊地抹了抹眼睛,“我真得有在看!只是不小心睡着了而已……”师父给她了几本关于阵法的书,让她好好研究研究,而开始真得很枯燥诶,所以一不小心,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她也不想睡啊,可是瞌睡虫来了,她也没办法嘛。
他但笑不语,起身取了帕浸湿,给她擦了擦脸,而后走到书桌前坐下,“鞋子穿上,过来。”
她穿上鞋走到桌边,看到他已经摆好了一张极大的宣纸,准备好毛笔,正含笑望着她,“将你那天进竹林看到的,描绘一遍,我把它画下。”
她迷惑地眨了眨眼,不过在他认真的眼神下,她不自觉地陷入回忆,将那夜看到中的有印象中的所有都一一描绘中。
等她说完,发觉他已经在图上画了密密麻麻的奇异图示,手中一只羊毫不停地在纸上留下他秀逸的字迹。
“师父,这些是什么?”舞儿瞅着图上奇怪的标志,很是好奇,看起来有点像布阵图。
他放下笔,将她拉入怀中安放在腿上,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子,“我让你看那些关于阵法的书,就是想让你看看,能不能想明白怎么破千回百转阵。”
“千回百转阵?!”她眨眨眸,将脸朝图上俯去几分,仔细瞧了瞧,摸着图上那几棵大树,想着影儿最后确定是在那几棵大树后消失,难道是这几棵树在作怪?
“嗯。”他轻敛着眉,朝图上看去,细润的指覆点在图上几棵相连的树,“按你刚描绘的样子,从你的角度只能看到四棵,但是它们的后面应该还有四棵,另外的这四棵位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八棵树的树枝纠连在一起。”
她恍然大悟,小手“砰”地一下拍上脑袋,“就是这四棵树,我才跟丢了影儿?”
“对。”他不禁浅浅一笑,“这些相连的纠枝中,应该有两棵树的枝叶纠缠得非常错乱,那两棵树纠缠错乱的部分就是阵眼。”
她点点头,咧开红唇,“所以说,破了阵眼,就破了这个阵,我就不会跟丢影儿了。”
“丫头。”他状似认真地点点头,欣赏地望着她,“睡过中午这觉,可真是聪明多了。”
“师父!”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她娇嗔地用粉拳捶上他的胸口,“好嘛,好嘛,之前是笨了点,但是现在开窍了也还来得及嘛!”
他展颜,沉吟良久,“按颜奇最近一直跟踪得来的线索,影儿每隔一天就会去一次竹林,还是三天就要比武,所以明天影儿去竹林那次,你一定要跟上,找出阵眼,只要一掌达中枢,就能将阵势彻底毁掉,即使布阵之人也无法在几天的时间内重新布阵。”
“嗯。”
他交给她一个药瓶,“这是防迷药的解药,进阵前记得服用。”他忽而抬眸,迎向她清澈的目光,一字字道,“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摸清影儿武功到底多深,但并不低。而且她的轻功了得,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被她发现。”
“明白。”她乖乖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满腹狐疑,“既然颜奇大哥也跟丢了数次,师父为什么不告诉颜奇大哥怎么破阵眼?”
他漾着春水般的暖眸柔柔地望着她,拍拍她的脑袋,“因为你的轻功比颜奇好。”他教她的武功中,最让他欣慰的是她的轻功,除了他,武林挡住能比过她的,恐怕不出四人。
“我会让他在不远处掩护你,但不能跟得太近。”与舞儿相比,颜奇身形太高大,动作不如舞儿轻灵,容易被发现。
她嘻嘻地笑起来,腻到他怀里,“原来我的轻功比颜奇大哥好哇?哈哈,原来我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她欢乐地笑声穿过敞开的窗洒向园中,欢愉的泡泡逐渐笼住整座圆,似乎连空气都变得活力十足。
她的笑声胜过任何灵丹妙药,让他原本因比武有些沉郁的心情转好。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像是缩小了几圈的药瓶,挂在红绳上。在她疑惑地表情下,他将那个小药瓶模样的挂坠系在她的脖颈上。
小手抚上光滑冰凉的瓷瓶,“这是?”
他清俊的面容上眉骨微沉,温浅的眸变得幽深,低低悠悠地声音飘出薄唇,“这个一定要留好,等比武完后再看。”
她定定地望进他幽深的眸,浑身忽而一阵发冷,打了个冷颤,“为什么要比武完后看?现在不能看么?”
他悠悠的视线下移,看到她摸着挂坠的手微颤,大掌抬起覆上她冰凉的小手,带给她一种如诗的温暖,“听话,答应我,一定要等比武后再看。”
她怔怔地望着他,忽而一下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师父,你答应过舞儿,会一直陪着舞儿,不能不说话不算数哦。”
他拥着她,垂眸,瞅着她的头顶不语,眸底的神色明明灭灭,变幻莫测,慢慢地,他抿起嘴角,慢慢抿成一抹笑,用出奇低柔浅缓又如丝般的声音屡屡在她耳边萦绕,“当然,师父永远会在你身边。”
他的回答丝毫没有减轻她心底的不安,她抬起小脸,“那师父答应舞儿,在比武的时候,连头发都不会掉一根。”
他无声浅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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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府。
偶发的清风带起舞园百花的芬芳,在院中的假山流水中穿梭。天刚朦朦亮,除了下人们忙碌穿梭的身影,在舞园的凉亭中比平日的此时多了一道身影。
独孤翊一坐在石凳上,身后靠着石柱,右臂搭在石栏上,闲闲地、散散地,偶尔拿过石桌上的饲料,撒入停下的水池中喂着逍遥自在的游鱼。
他的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