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溪孟安这样一问,莹怔住,她的确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只是凭一种感觉,“这……属下只是心中这样想,就想告诉主子……怕主子……”
溪孟安挑眉,“怕我太过沉溺于现在,而忘记了重建日教的大业?”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她知道,主子不是沉溺于美色的人,但是自将绝舞留在追忆园后,那个绝舞像牛皮糖一样粘着主子,扯都扯不开。
“抬起头来。”溪孟安的声音忽然放柔了几分。
看到莹抬起头,他漾着浅笑的眼直视着她,眼神忽而转为凌厉,冷冷道,“你对我的感情导致了你对她的偏见,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莹有一瞬间的呆滞,她无法相信自己多年的感情就如此卑贱地在溪孟安的嘴里说出,她回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恢复平静,只是觉得全身透彻的凉,仿佛被人从头到尾狠狠地灌了一桶的冰水。
“下去吧,这样的话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
“……是。”
莹带起一阵风和关门声,消失在门后,溪孟安吐出一口气,后倾靠在的椅背上,略微沉吟一下,而后从雕凤椅上站起,抬掌熄灭了烛火。
在莲花池边的一棵大树下,一个娇小的人儿蜷缩着窝在树下的软草上闭眸浅息,温暖的阳光透过树隙,淡淡柔柔地洒在她粉嫩的脸颊上,晕出一抹淡淡的红晕,在眼睑处覆出淡淡的阴影,唇角挂着满足的笑,酣甜的模样让人不忍心打扰她的休息。
忽而,一道黑影立于她的身前,掩住了零零散散撒在她身上的阳光,也许是感觉到了温暖的消失,闭眸的人儿缓缓地睁开眼,眨了眨迷朦的眼睛,一双黑色的鞋子映入眼底。
舞儿呆呆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呆呆的脸,而后慢动作地用小手揉了揉眼睛,看到冰冷而面无表情的莹。
她有些怯怯把小屁股住后移了一分,贴住身后的大树,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道,“你要做什么……”
莹的眼睛蓦地眯起,一把扯住舞儿领口的衣服陡然将她拽起。舞儿被莹突然动作吓住,一时之间没有站稳身子,在莹刚把她拽起后,一个不稳又摔到了地上,大大的眼睛蓦地被泪水填满。
“不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自己站起来。”莹冷冷地垂眸,望着地上的舞儿。
舞儿的双肩不住颤抖,扶住身后的大树缓缓站起,低埋着脑袋不敢看凶巴巴的莹。
“为什么不敢看我?抬起头来。”她不信,这个女人一定是在装!莹想着,一手伸过去捏住舞儿的下颌,强迫她转首望着她。
“你、你要干什么?”舞儿大眼充满了恐惧,泪水一不小心就涌了出来。
莹注视着舞儿的表情变化,那张小脸上除了惊吓再无任何异常,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下的人全身都在颤抖,难道真的是她如主子所说,她被自己的感情蒙蔽了双眼,所以做出了错误判断……
这样想着,莹的手瞬间松了松,这一刻舞儿急忙从莹的手中挣脱出来,越过莹朝回跑去。
不,即使她错了,她也不能让这个女人存在,绝舞只会误了主子的计划!手蓦地伸出,挡住舞儿的去路,舞儿双手扯住衣裙不断的搓弄着,极度的不安从她大大的眼睛中流露出来。
在莹一步步前移的脚步下,舞儿一步步的后退,结结巴巴道,“你、你不要乱来哦!我会告诉安安……告诉安安你欺负我……”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因害怕再次涌了出来。
提及溪孟安,莹的心一阵刺痛,想着昨夜溪孟安看着她时的冷厉视线,对舞儿的恨意霎时间高涨起来,她多年的爱凭什么让这么半路出来的女人比下去!
在舞儿一步步的后退后,莹的视线落在舞儿身后的莲池,视线下移,看到舞儿的脚离莲池愈来愈近,见舞儿还不断地后退,她的眸色黯了黯,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不要过来哦……”舞儿只顾着眼前让她害怕的人,根本没有看自己的身后。
让她这样掉下去?不……莹的眉头蹙起来,这样让她掉下去,这个牛皮糖准会给主子告状。
然她刚刚伸出手想要拽回舞儿,指尖碰触到舞儿的瞬间,舞儿惊呼一声,整个人后倾一下子落进水里,像个旱鸭子般不停地在水中扑腾。
“啊——安安……”才发出几个音节,小小的身子就朝水里沉了下去,咕嘟嘟地在水面冒出泡泡。
莹站在岸边,看着水中挣扎的人儿,竟没有移动一步。人不是她推下去的,是绝舞自己笨掉下去的,不关她的事。
水面逐渐的平静下来,她蓦地一惊,正要上前,一抹黑影抢先她一步扑入水中,动作迅速地抱着舞儿破水而出。
浑身湿漉漉的尹昭抱着昏迷过去的舞儿上岸,做了抢救工作后还是舞儿蓦地咬出一口水,一张小脸苍白异常,蜷缩在尹昭的怀里不住颤抖,像个落水的可怜小猫,在尹昭的轻唤中,她混混沌沌地睁开眼,侧首看到尹昭身旁的莹,小手蓦地纠紧尹昭的衣袖,双眼中尽是恐惧,一个紧张又晕了过去。
尹昭抱起舞儿,朝屋内走去,他责备地看了莹,“绝舞姑娘是无辜的,当初她全心全意将主子当做朋友,我被关在尘家庄时她想尽办法要救我出去,还求高轩叶治好了蓉儿的病,我们欠她的太多,是我们对不起她。”
莹张口想说什么,又被尹昭的视线压了回去,“圣忆风已经死了,她又变成了这样,如今的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莹跟在尹昭身后朝屋内走去,听着尹昭的句句指责,莹冷了脸,“不是我推她下去的。”
“我站在远处,都看见了。”他看到莹伸手去推绝舞,对绝舞在水中的挣扎袖手旁观,“主子那边,能隐瞒我尽量帮你瞒住,但是再有下次,我绝不会再帮你隐瞒。”
莹的手紧紧攥住,不甘心地瞪着尹昭怀里的人。凭什么!凭什么连尹昭都对绝舞如此信任!
莹看着尹昭把舞儿轻柔地放在床上,语气微微颤抖,“我跟你共事这么多年,竟比不上她。”
尹昭深深地看她一眼,“这不是偏袒谁的问题。”随后,尹昭走出屋子,让下人找大夫来,而后看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莹,轻轻一叹,“不要再做傻事,不然只会让主子更加恨你。”
莹微微一颤,难堪地别过头,她隐藏的如此深,竟连尹昭也看得出她对主子的感情。
第二百四十六章
屋内木桌上的香炉里袅袅散发着熏人的香气,纱帐一侧低垂,另一侧挂上白玉弯钩,露出床上拥被而卧的娇人儿,黛眉紧紧地蹙在一起,一张小脸因病痛皱在了一起。
自被尹昭救回后,舞儿就一直昏睡着,直到此刻,已经过了一天,床上的人不但没有转醒,体温也愈来愈高。
溪孟安坐在舞儿窗前,双手握着舞儿的手陪了整整一夜,已经接近晌午,他却丝毫没有困意,目不转睛地凝着床上的人。
尹昭领着一位大夫静静地走进来,“主子,大夫请来了。”
“是昨天给舞儿看病的那个?”溪孟安的音量很低,却异常冰冷。
“是。”
溪孟安侧首看到一旁哆哆嗦嗦的大夫,潋滟的眸微微眯起,“昨天你走后,她就未醒过,今晨开始发烧,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眼睛都不敢抬起,“大、大概是受了风寒。”
“风寒?”溪孟安的眉蹙到一起,不经意地朝低垂着头的尹昭瞥了一眼,“不是说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了下去么,怎么会受风寒?”
“啊?”大夫惊讶的抬起头,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舞儿,“昨天老夫来的时候,听下人们说这位姑娘是落水导致昏迷的。”
“落水?”溪孟安低柔的嗓音微微扬起,明眸看向此刻有些紧张的尹昭,“你先把脉为她开药方。”
“是。”
待大夫走后,溪孟安将舞儿出冷汗的手放入被中,一切安置好后,在床边圆木椅上坐下,“说吧,怎么回事?”
尹昭在一旁垂首不语。
“抬起头来看着我。”溪孟安望向对面垂首的而立的尹昭,声音如冷冽清风中摇曳的菊般让人微微颤栗。
“是莹。”
而后,在溪孟安不意的眼光下,尹昭将那日看到的一切都如实说了出来。他知道,此时再若隐瞒,也只是在目前的状态下雪上加霜,莹更加容易受到惩罚。
溪孟安冷静地扬起一丝浅笑,然而眸色却骤然黯了下来,在尹昭的视线中,天地间仿佛只有在这一刹那间变得深不可测的眼瞳,浓黑如墨。他给了莹多少次警告,她竟然还是这样违背自己的交代。“把她给我叫来。”溪孟安拿起一旁的帕子为舞儿擦去额际渗出的冷汗,柔顺的青丝随意地披散而下,脸颊旁的发丝无意地扫上舞儿的脸颊。
“主子,念在莹初犯,就……”毕竟莹从小就跟随着主子,这么多年他们三人都是一起熬过来的,莹是因为嫉妒做了一些傻事,但他比主子更加了解莹,莹的内心其实不如表面那般冰冷,冰冷只是她用来伪装自己感情的屏障。他相信,昨天他若不是他冲动的去救人,莹不会放任绝舞淹死在水中的。
他凝视着舞儿脸上的痛苦,对莹的冲动就更加厌恶了一分。“把她给我叫来。”怕吵到睡得并不安稳的舞儿,他忍着怒气放低了音量,语气却更加冰冷。
尹昭依言离开了屋内。
舞儿的眉头蹙了又蹙,丝被下的小手开始不安分地乱挥舞,不断地挣扎扭动。溪孟安轻轻地唤着,她希望能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不、不要……”舞儿摇着陷入软枕中的脑袋,小手从被中挣脱出来,她的声音沙哑中带着恐惧,听得溪孟安的心也跟着她痛苦的表情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呜呜……呜……不要……过来……”泪水从她紧闭的眼角流出,溪孟安急忙帮她拭去,然而越擦越多,“呜……安安……安安救我……”
她娇软而沙哑的声音唤出他的名字,让他的心前所未有的疼痛起来,恨不能此刻代她痛苦的人是他,更恨不能将害她如此的人亲手杀掉!
“安安……救我……”舞儿挥舞的手被溪孟安拽住,他用手安抚着她的脸颊,轻声诱哄,“乖,我在这里……”
“安安……安安……”大概是听到他的轻声低唤,以及他温柔的安抚,她渐渐地、渐渐地平息下来,只是不住地啜泣流泪。
他在床边,依躺在她的身边,将她轻柔地抱起安放在他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诱哄。
洞开的窗子在清风善意的回旋中,再也挡不住屋外淡淡飘散而来的莲花香,隐隐地传来细细的虫鸣给屋内的空间带来一丝生气与安逸。
舞儿的脸颊苍白中浮现中一抹病态的绯红,长长的眼睫半掩着漆黑的双瞳,小手紧紧地抓着溪孟安的衣袖,在几个挣扎后,眼睛开开合合数次,终于缓慢而吃力的睁开。
“安安……”
沙哑的声音飘进神色凝重的溪孟安耳里,他垂眸,看着刚睁开眼的舞儿,不自觉地微微收紧了双臂,“你吓坏我了。”
“对不起……”她的小手紧拽着溪孟安的衣袖,语气委屈好似她做错了什么。
他疼惜地望住她,“笨蛋,你又没错,道什么歉。”
“我让安安担心了……”她吸吸鼻子,眼泪又落了下来。
他垂眸凝望着她,发觉她的一言一语,甚至一擎一笑都能勾起他不同的情感反应,这一刻他明白,她在他心底的位置,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也早已越过了自己预计的她在心中的重量。
以前他压抑自己的感情,或许,是因为她与圣忆风的关系,也或许是……
因为她只是他的一颗棋子,但最重要的,应该是他在内心深处并不相信她会爱上他。所以他逃避,不敢直视自己的感情。忽而,他转念一笑,但是现在不同,现在的她完完全全是属于他一人,心里只有他,他会是她的全部。
“害你受苦了,对不起。”他垂首,在她的耳边低语。
“安安不用说对不起。”她的声音依旧没有转好,有着淡淡的沙哑,他在她的耳边,她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拂在她的耳边,湿热了她的皮肤。她不喜欢他呼吸的频率,不喜欢他的气息,虽然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很清淡很好闻,却不是她喜欢的味道,他的一切她都不喜欢。
她不敢侧首,怕轻轻的一转,就会碰触到他冰冷的唇,“安安没有错,是我没有保护好自己……”
她的懂事与理解让他几乎湿润了眼眶,从小,都不曾有人关心过他,没人理解过他,就连身边的尹昭与莹,也并不是认同他所有的作为。只有现在的她,真正的包容他,依赖他,她给他的,将是他这一生最珍惜的东西。
“主子。”尹昭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安逸的和谐。
溪孟安转首抬眸,看到了尹昭以及尹昭身边直视他的莹。他宛如浸水般柔和剔透的眸变得深邃,直直地凝望着莹,“我真的对你很失望。”
莹没有辩解,只是望着溪孟安,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她根本无法解释,那日的确是她将绝舞逼到了池边,也的确是她在伸出手碰触到绝舞的同时绝舞掉进了水里,有一瞬间,她甚至站在岸边看着绝舞沉了下去而没有丝毫动作,即使,最终她改变了想法想要救人,也没能赶在尹昭之前。连与她共事多年的尹昭不都相信她,她又怎么能够认为最近本就对她不满的主子会相信她。
“我给你一个机会解释。”
溪孟安怀里的舞儿,悄悄地抬起眼眸,不知是因为吹进的风还是此刻站在她眼前的莹,她的身子有着微微的轻颤,她怯怯地开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莹的视线移向此刻怎么看都无比可怜与无辜的舞儿,“我没有不喜欢你。”
“你骗人……”
莹望向溪孟安,“绝舞落水的确是属下的错,属下甘愿受罚。”
溪孟安望着莹,眼神变幻莫测,一旁的尹昭攥紧了手,看着溪孟安的表情变化,甚至比当事人还要紧张,“主子!莹她是一时的冲动……”
“一时冲动?”溪孟安的视线冷冷地射向尹昭,“一时冲动就能让舞儿落水,昏迷一天,若不是一时冲动,舞儿岂不是会送命!如果昨天你没有及时出现,或许现在舞儿已经不省人事了!”
“哪一只手?哪一只手昨天将她推下去的。”
尹昭惊讶地喊了一声,想要制止,“主子!”
舞儿听到溪孟安的话,害怕地睁大了眼睛,“安安要做什么?”
溪孟安垂眸看着她,“没什么,你不用怕。”
“可是尹昭大哥好紧张,安安要做什么?”她看了看莹,发觉那张冰冷的脸变得异常难看,甚至能看到平日并不表现出的心痛。
尹昭在此时及时脱口而出,“主子,莹为您做了这么多年的事,若是失去一只手她以后怎么办?!”
舞儿顿时愣住,而后激动地抓住溪孟安,大大的眼眶里集满了泪水,“她为什么会没有手?安安要……砍了她的手么?”在说砍的时候,她的音调颤抖地几乎听不出清在说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真的!安安不要砍她的手好不好?”
看到她惊恐的模样,溪孟安冷厉的视线朝尹昭射去,尹昭只能默然垂首,心底却因舞儿为莹的辩解松了口气,他就知道绝舞不会让主子做那样的事。
“好、好,不砍,不要害怕。”溪孟安稳住颤抖的舞儿,“她害你落水,你不怨她,还为她求情?”
“可是砍手好可怕,不可以……”说完,她蓦地住了嘴,用手捂住嘴巴,“不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