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闻言,暗道:“是了,晶芸已经坠谷,我与张发这对儿情敌也不必再争。此时何不临渊凭吊一番!”转念又想:“芸儿如花似玉,爱我至深,感天撼地,我又何求!可是,刚才,我又为什么在张府武士的淫威下,说出那番话,岂不大大伤她的心么!叫她临死前对我大夫所望。她怎甘心瞑目于九泉;我又岂不是负憾终生.”
追悔之下,噬哜莫及。杨玉困坐岩头.双手支颐,不知不觉中苍茫暮色隐去,弯月西垂。
狐啼狼嗥声不时入耳,其间夹杂着不知名的鸟鸣.杨玉若有所悟,站起身来,双腿坐得久了,酸软不听使唤.趔趄一下,扶石站稳.忽地,劲风掠过头顶,扑棱棱之声远逝,原来是只山鸟被惊起飞去。
杨玉望着那点黑影稍闪即逝,又沉思起方才想到的精卫填海的传说。蓦地,扭头望向深渊,咬牙道:“若不是此渊之深,晶芸又怎能粉身于其下!只要她活着,即便是做了张家的妇人,也强死百倍。”抬脚踢飞—块小石头,热血涌动,发誓立愿道:“我杨玉若不填平此谷,誓不为人!”
寻了几块巨石,投下谷去,犹若以沙填海.便连回音都没有,不由得大是气馁。腹中饥鸣,又坐了下来.一筹莫展。
夜渐深,突然,自杨玉所在下面传来声声狼叫。那嗥声于玄夜中,更是阴森可怖。
杨玉激灵灵打个冷颤,慌忙站起,向着狼叫的反方向退去.那狼叫声愈来愈近,他只好向崖上全力爬去,山石藤棘划破手指衣衫也顾不得,费了好半晌劲,气喘吁吁之下,已是蹬临绝顶。再无退路,所幸的是狼嗥声已远。
危险既去,饥饿又袭来。杨玉想寻点可以充饥的东西,向左望去的时候,喜出过望,见到—座由石块泥土堆起的土丘畔,竟然摆放着数堆果品!忙奔了过去,俯身拾起,虽然那些果品久已风干,但饥不择食,狼吞虎咽吃下。
半饱之后,疑窦丛生:“这绝顶之上,怎会有人摆放果品……”百思未得其解,待得吃饱之后,也末想出个所以然来,自我安慰道:“管它是什么原因,埴饱肚子要紧。与其饿死,不如毒死,何况有毒无毒还是未知。”转念又想起公孙晶芸,对脚下深谷恨之入骨,俯身去搬那土丘上的石块,恨恨地将之一块块抛入谷中。不知不觉中,热泪已经流下,痴痴自语道:
“晶芸,我心爱的姑娘,你生前我欠你忒多,死后我仍未有能力将你埋葬,只好向谷中多扔些石头,不知能否将你掩埋.更不知这些石头砸在你身上有多重、有多痛!但总比尸身葬于鹰腹强。”
土丘上的小石块已被杨玉抛尽,渐渐露出里面的大石块来。他骇然停手,但见里面大石平整如板,四块立起,一块覆盖,宛如石柜相仿.杨玉使尽全身之力,欲扳开上面的大石,却如蜻蜓撼柱,未动丝纹。
俯在石板上,喘息良久,有心就此罢手,却又耐不住好奇,暗忖:“山巅之上,怎又会出现如此奇怪的石柜?里面定然藏些宝物。老辈人常说,山神藏宝的地方是寻常人难到达的,这里险恶之极,定是山神藏宝所在。如能将之撬开,我便会大发一笔横财。”
此子可恶已极.见到可能是装宝的石柜,便将晶芸忘得一干二净,做起金钱梦来.歇了良久,自觉力气恢复许多,他相准角度,抠住石角,向旁边狠命挪去.听得吱吱有声,那石板已被挪开一条缝隙.
一股腐臭气味儿冲出,呛得杨玉连打喷嚏,慌忙掩鼻后退,心里骂道:“倒霉,里面埋的是什么尸体,竟如此奇臭难当.”
月光下,那石棺中竟然透出微弱的银光!他已欲离去,但见到那银光,不觉贪欲又起,忖道:“里面定是宝物,否则,不会有光亮射出.”掩着鼻子又凑上前来,探身向里看去.石缝过于细小,他虽趴在上面,也未将里面看得明白,只好将手指扦入石缝中,使出吃奶的力气,搬那巨石。扑嗵一声,巨石被掀落,里面情形入眼之后,惊得杨玉后退—步,倒吸口冷气,以手扪额,脱口骂道:“倒霉,倒了血霉!”里面竟是具半朽的骷髅!
石墓中银光闪烁,他本性贪婪,终禁不起诱惑,走到近前。见那死尸半边脸焦煳,半边脸宛如生人、完好无损,怀中一团银白的东西熠熠闪光。心中大喜,暗叫道:“那闪光的东西定然是白金,瞧大小足够五两,是我五年打柴的收入。否极泰来,失去了晶芸,却得此宝贝。”
转念又想:“我如此挖坟掘墓,才得这么块白金,岂非不值.掘墓人所掘的必是大户人家之墓,陪葬的东西多得不胜枚举。平素我以光明磊落自诩,如今成了盗墓贼,所盗甚微,颇是不值.到底落不落个贼名,取不取那块白金呢?”
心下踌躇,徘徊半晌,还是抵不住发财的渴望,自己劝自己道:“更深夜半,绝顶幽境,谁能知道我拿了墓中的白金.还是顺手牵去的好!”想到这里,趋步向前,将那团银白的东西抓了过来.
入手轻如无物,听手下“哧”的一声,指甲竟划破那死尸的衣襟,里面竟露出一册典籍来。杨玉不顾那典籍是什么,只想手中白金的分量,向上掂起,但觉轻若鸿毛。大是失望,啐了一口道:“穷鬼,我无意中挖了你的墓,也够晦气的了.”
山风凛冽,那团银白的东西居然随风飘去,顿成纤若毫发的长长一根银线。杨玉见了,微徽一愣,也不在意,只是跌足骂自己倒霉。
折腾如是之久,稍有倦意,坐下休息片刻后,想起身下山.向山下望去,只见茫茫夜色之中,峰岭如魑魅魍魉之像,叫人不寒而栗。当下又改变主意,想坐到天明再下山,可是身畔便是具腐尸,烧是他以砍柴为生,自小在深山老林里转惯了,胆子颇壮,也不禁毛发根根倒竖起来。尽量将思维转向别处,想象些能令人安定下来的趣事。
他平生最羡慕的,莫过于李财主的那本帐本。因为李财主有那帐本,便不再劳作,只需讨帐就可饱食终日。念及帐本.灵光闪现,想到墓中的典籍很可能是记载死者财富的帐本,立时来了精神,起身将死者怀中的典籍取出。
陡然,那死者竟然头部微抬,发出“吱”的一声尖叫,吓得杨玉魂魄出窍,紧握着那本薄册子倒退几步,但觉脚下蹈虚,已是跌入雷音谷。
身甫入谷之际,耳中又听得“吱“的一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叫声是黄鼠狼的叫声,顿时明白是那死者脑中住进黄鼠狼,并非传说的炸尸。但此时明白已是无济于事,只觉身如流星般坠落,耳畔风声呼啸,手中仍抓着那本“帐本”急揣入怀,舍不得扔掉。
四肢在空中乱舞,希望能抓到自岩石缝中生出的小松树,死里求生。半晌未碰到什么,正自万念俱灭之际,左手抓到一物,却又如同无物抓在手中,跟着手上剧痛,已感觉到鲜血在流。借着斜射来的月光细看,手中握着一根细若人发的银丝,虽然将手割破,并且没有减缓下坠的速度,但求生的本能使他将另一只手又握了上去,立时,双手齐流出殷殷鲜血。
人在求生的时候,会做出平素做不出的事来。杨玉右手握紧,左手挽了个小孤,将那银丝挽到手中,下坠的速度稍有减缓.但却剧痛攻心,左腕已露白骨,鲜血淋湿整条臂膀。
耳边风声渐无,坠速渐缓,忽觉脚下踏实,已经落地。杨玉好久才似从恶梦中惊醒一般,将双手自救命的银丝中绕出,血肉已被成片割下,白骨森然,忘却疼痛,呆呆发了半天愣。
惊魂初定,未留意那根救命丝如何能承受自己的下坠之力,自怀中取出那“帐本”,借着月光翻阅着,希望找到值得去讨的帐目。
那根银丝随着夜风飘荡着,划破杨玉手掌的地方竟半点血色也看不到.原来这银丝并非别物,乃是暗器之王陆世鹏生前使用的奇门兵器百丈长天蚕丝;这坟墓便是他死后就地草葬之墓。天蚕丝轻若无物,故此在杨玉手中被风吹散.巧的是一端竟绕在了崖头突出的岩石上,这才无巧不巧,救下杨玉—命.也是他杨玉命不该绝,冥冥之中才安排下此等奇迹出现.翻了片刻,见上面并不是大有可讨的帐目,而是—行行楷书.古人写字用墨笔,字体颇大,虽在夜里,视力好的人仍能依稀可辨.杨玉读了几句什么“五心朝天”的古奥文字,气恼之极,发财梦灭,将之扔在一旁。
阵阵倦意袭上心头,寻处避风所在,倒头抱首沉沉睡去。亥子相交时,猛然雷声隆隆,震得他从梦中惊醒,侧耳谛听,判别出声音是自脚下很深很深的所在发出,不禁怔住,暗道:
“怪哉!平素里每到子午两时,谷内必有雷音传出,我已跌入谷底,难道不是自我所在发出的声音么?”夜深光暗,扭颈四望,周围景物朦胧,却原来自己跌入的地方并非谷底,而是峭壁半腰探出的一片断崖,约有两三亩大小,甚是平整.依稀见断崖上长满桃树,枝头硕果累累,果香阵阵,沁人心脾,杨玉庆幸崖腰有这片世外桃源,不然那银丝已到尽头,自己岂不要跌得粉身碎骨。
群星朗朗,虽然谷口如纱薄雾不时飘过,微微星光亦能射到此处.他耳闻雷声轰鸣,睡意顿逝,分花拂草,寻声觅去。走出约有里许路程,已到断崖尽头,向下探望,漆黑如墨,深不可测.倾耳细听,那隆隆的雷声正自下面发出。
看了半响,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唯有坐在崖头呆呆发愣。突然,左侧有光亮掠来,不禁怔祝凝眸细看,左面地势稍缓,向谷下微微斜去.靠近壁崖处,挂满山藤,牵牛花争相绕藤而上,无数花儿争相怒放,随风飘来点点香气.沁人肺睥。
于此洞天福地,虽是劫后余生,杨玉亦不禁心旷神怡,向花墙走去.方行数步,忽见花墙上竟然有人影晃动,愕上加愕,又呆立在原地。
瞠目望了半晌,花墙上的人影愈来愈大,愈来愈清晰,片刻竟比平常人要大上两倍,最后竟然五官可辨!杨玉吃惊非小的是,那花墙上的人影竟是晶芸姑娘.当下,但觉冷汗涔涔.颈后直冒凉气,倍感诡异,险些喘不过气来.呆若木鸡伫立良久,那花墙上的怪影兀自未退.杨玉终于鼓足勇气向前迈步,心道:
“芸妹妹,勿论你是人是鬼,我都是你的情郎,总不该害我吧!”想到此处,胆子顿壮起来,急扑向前,去抱那人影.
翠墙动荡,群花拂面。香气沁鼻,虽觉所拥有物,眼前却空空如也.哪里有晶芸的香体或鬼魂,唯抱一团绿藤而已。
吃惊失望之际,疑心自己眼花,但见晶芸影子在自己左右晃动,明灭不定,甚是诡谲,更是惊上加惊。
如此幻境,饶是杨玉胆壮,也冷汗直流.时间久了,确认不是自己心疑生暗鬼,决非眼花。暗忖:“难道是芸妹妹痴痴恋我,魂魄不散.竟自来会我不成?”惧恐之心渐退,胆子愈来愈壮,喊道:“芸妹妹,你究竟是人是鬼?是人为何身影大出平时倍许?而且虚幻无实.是鬼为何来纠缠于我,岂不是要害我么?”喘了口气又道:“好芸妹,看在往日情份上,且莫再捉弄我了。”
附在花墙上的人影,兀自不理杨玉,只顾闪展腾挪.竟是在练一套拳法。片刻后,耳中的轰隆雷声慢慢消失,再看花墙上的公孙晶芸,也是渐渐隐去,不由得大失所望。正在他怔怔然不知所措之际,晶芸的影子又自出现,且手中多了一柄长剑.杨玉大喜,趋前叫道:
“芸妹妹,你在习剑。”声未落,只见花墙上又多出—条影子来,正是那只劫走公孙晶芸的白猿.一人—猿的影子状甚亲密,杨玉见了倒退数步,立时呆了,瞠目结舌再也喊不出什么。
凝望对面花墙影子摇来晃去,竟是猿在授剑,人在学剑,招招式式一丝不苟,看得他心下骇然已极,直感匪夷所思。
时光易逝,悠悠间子时已过,甫入丑时,那花墙上的影子竟立时消失.杨玉凝立花墙前,怅惘若失.
谷内光线渐渐明亮起来,已是东方破晓,虽然谷口雾岚越来越浓,但天光透射过云雾,使得眼前景象渐渐明朗起来。他这才看清花墙下面坡势极缓,循着那斜的石坡下望,见到一泓水光荡漾着,方晓得崖下是潭碧水.
天已近午.强烈灼热的阳光,竟透射不过谷中云雾.杨玉自下面仰头望去,见雾岚中似有一面铜镜在中天滚动,晓得那便是正午烈日,呆望好久,饥肠辘辘之下,起身自桃林内寻些鲜桃来果腹。那些桃儿硕大无朋,虽因接受的阳光有限.熟透了也不是深红颜色,但入口甘甜,颇是受用,饥饿之下,他大快朵颐。
饱食之后.闲来无事,漫步踏游桃林,未将断崖踏遍,已是薄暮时候,谷中又是晦暗如冥,阴风飒枫.杨玉不禁甚是凄怆,想到自己与世隔绝,大叹伤怀,念及子夜时大概还能见到花墙上晶芸的影子,这才聊慰绝望之心.
远处桃林中飘起如带的层层彩云.五光十色,缤纷夺目,杨玉不觉看得呆了。慢慢的,那云雾竟然飘至他身畔,更是痴迷的欣赏着,忽觉鼻中香气袭来,忙用力吸了两下,舒服之极。猛地,周身酸软,不受意识支配,缓缓瘫软下去,慢慢失去知觉.潜意识里,念头电闪,巳然想到那并非是五彩祥云,而是古久的桃林中生成的桃花瘴。
想到桃花瘴的种种厉害,心凉透彻,流出两滴酸泪,阖目待毙.昏昏然不知过了多久,稍觉鼻尖沁凉.慢慢睁开眼睛,见谷口又是一度七彩绚丽。手足却动弹不得,不知自己是死是活,伸出舌头,用力一咬,痛彻心脾,才知并末死去.细思前后,知自己已昏迷一宿,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身中霸道的桃花瘴居然不死。
又觉鼻尖沁凉一片,向上细细观看,见到头顶桃叶上正闪烁着颗颗露珠,恰巧一片大叶上的露珠滴在自己的鼻尖,顿时明白己命乃是桃露所救,心下暗道:“噢!原来治疗这桃花瘴毒的最好解药便是这桃露。我杨玉真个命大不该绝,无巧不巧,中瘴解瘴.”
他挣扎许久,想爬起身来,但终未挪动四肢,只有原样仰面躺着,苦挨着时光。直至午时,又见谷口的日影淡黄如铜镜,在翻涌的云雾中似放飞的镜形风筝。
一阵山风吹过,忽听得左侧呼啦啦直响,睨目看去,见到自己从那死人怀里夺的典籍被风吹开.清晰见到书页上绘着个人的图形。那图形竟是裸体未画衣衫,身上红绿线段连绵,凝目细观良久,才晓得是绘着人体的经络。心道:“这画画之人甚是可恶,竟不将画像画上衣衫。虽非画的是骷髅,却也相差不多,难不成我便得躺在这里化成一具骷髅?”
山风过后,杨玉懒得再去瞧那书上的裸像,闭目养神。良久之后,手足仍是难动一下,百般无奈.忍不住睁眼四望,最后眸光停在那书籍上。但见裸像线头前梢竟标有箭头,直达手足末梢。看了半晌,闭上眼睛,那些箭乡仍在脑海里清清楚楚,忽觉箭头自脑海一下子钻入体内,向四肢末梢钻去。感觉有趣,索性睁开眼睛,盯住那裸像,任体内幻觉如图痒麻下去,不加约束。
不自觉左手竟然动了一下,他吃惊非小,不想再作游戏,移开目光,努力挣扎欲要爬起。
但稍一动念头,体内的麻感消失,只有左手能略略移动。杨玉使了半天力气,劳而无功.又闭上眼睛,泄气之余,苦苦思索,猛然脑中灵光闪现,晓得左手能动弹的原因,是方才自己默想红色箭头已指到指端之故。窥破机关后,心里大喜,又闭目冥想起来。
依那些箭头所绘,杨玉默想体内红线向四肢游串而去。时候未久,他已能爬起,慢慢走到那奇书面前,捧之怀内,喜道:“这是本救命的宝书!我以后得珍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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